醒来后心情愉快，迫不及待地坐到书桌前开始思考，也许要修改一首诗，因为我急于开始修改（为那本新书）去年写的那些诗，那些诗是在写了一上午的小说后写成的，写得太匆忙。然而正像以往一样，我立刻被一种责任感攫住了——要答复一个孩子关于《毛人》的来信，要答复……但这时从农作物交易所运来了两袋鸟食。现在每两袋鸟食可以用两个星期，五十磅重，但很快一星期就会用两袋了，随着贪得无厌的松鸦和松鼠，还有锡嘴雀、山雀及五十雀的光顾，鸟食还会用得更多。这之后为昨晚读完的那本朋友的书写推荐语，又为卡罗琳·海尔布伦教授的长信作了答复，有可能她会为我的书写一篇文章。她寄来了几册重印本，我即刻一头埋进了一本有关布卢姆斯伯里的书里。
见到这样一篇对弗吉尼亚·伍尔夫既无嘲笑又无贬损的文章实在是令人欣慰。一想到伍尔夫夫妇每天能做那么多的事我不由得为他们有如此充沛之精力感到惊讶。生活在精神障碍的边缘，她本应很虚弱，然而设想一下她竟能设法料理那么多的事情——不仅写小说（每部小说形式上都有突破），还有那些散文与评论，加上所有霍格斯出版社[16]的工作，读稿件，做编辑，还要至少在开始时，打包出版的书向外寄出！除此之外，他们还有着那样频繁至极的社交生活（我去那里吃茶点时，他们常外出赴晚餐，之后又去参加社交聚会）。这其中的快乐与趣味源自于他们对生活充满了无比的热爱！伊丽莎白·鲍恩[17]告诉我他们经常穿过伦敦城走上很久。这之外还要照料两处屋宅！我们之中有谁能完成她所做的这些事？
也许在《作家日记》中有很多处显得自我涉入，但决不是自我怜悯（你不要忘记莱纳德那时所出版的仅仅是她所有日记中的一小部分，这部分涉及她的创作当然不得不自我涉入）。这样一个天才此时还得面对这样一个俗不可耐的问题实在令人痛心。难道天才是这般普通以至于我们可以不予理睬吗？且不说她是否重要，是否模仿乔伊斯（我相信她没有），抑或是她天资有限，局限于她所属的阶层，这一切又有何妨？问题在于拿起她的任何一本书读其中的任何一页你不能不感到生命的跃动。如果艺术不是用来集中表现多彩的生活的，那又是为了什么？世界上有一半人是女性——为什么对一部以女性为主的艺术作品怨恨不已？没有什么人会认为《源氏物语》应该以男性为主！女子自然从许多倾向描写男性世界的书中学到了很多，为什么反过来就不成？抑或是男人真的如此害怕女人的创造力（因为他们本身不是创造的中心，他们不能生孩子）以至于对一个天才女作家会恨得咬牙切齿，必须嗤之以鼻地以“瞎扯”为由而置之不理？
在我年轻时，和弗吉尼亚·伍尔夫还不大熟悉，有些事情使我惊得目瞪口呆——一个人可以超极敏锐却又并不热情。她有着强烈的好奇心，连珠炮似的问问题，揶揄打趣，令人愉快的提问使得年轻人以能引起她的片刻注意而兴奋不已。但我确实有时候感到我好像是一个“美国青年诗人的标本”被吸收储存到小说家那丰富经验的档案库里。另外你也觉得她可以无所顾忌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种无拘无束正是布卢姆斯伯里区精神所在之一，人的愚笨或是做作均可以私下默契地拿来逗笑取乐。极为难得的是她至少邀我一次见面喝茶，正像以后一些年里我每次去英国她都邀请我喝茶一样，但是在所有的见面中我却从未体会到她对我的热情，这使我惊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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