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里我只见过Z三次,我在异地尽可能给予她支持帮助,尽可能从一个无害的诗人角度对她的诗才给予鼓励。然而我觉得这诗才开始变得可疑,因为在读Z的诗时,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即我在被仿效着。这些诗我自己可以作出来。从那时起我开始明白这个不知足、贪得无厌的人想必是连篇累牍地写信,满纸咬文嚼字,密密麻麻、不厌其烦地表白她自己是我奇异风格的再现。我错就错在过分给予;我也想到我之所以给予是因为我努力希望得到别人的重视。正因为对这一点我有所认识,我才既善良又时有警觉,被生活中出现的这一我并不欢迎、被刻意强加的人物搞得烦恼不堪,以至到最后我必须要面对我自己造成的、被夸张扭曲的过错时,嫌恶感便由此产生。在运用语言这个问题上我学会了掌握某些分寸与原则。一个人越是想要表达,语言也就越显得危险。为了能实事求是,就要尽可能地准确慎重。可Z——比我年轻好多——却还未学会掌握这一原则。她滥用感情,结果一朵芬芳之葩尚未成形就已落地归根,造成浪费,而不会带来丰饶。
心中萦绕着一位精神病学家对我说过的话,许多年前为了另外诸如此类的问题我去和她闲聊。她在布兰德洛夫作家会议中听过我讲学,她说:“人们想要成为你,当他们发现不可能成为你时,他们就要毁灭你。”荒唐可笑的是我自觉害怕Z。我害怕她,因为我不能接纳她进入我的生活,甚至和她保持一段距离她都会耗费我不情愿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什么时候才有个完?
经过一个凌乱的夏天后,我明白我得把心神集中起来开始工作。否则我便会觉得成了一部机器,倘若填塞得太满,就会卡在那里,不能再对什么进行处理了。这部机器,我自己,生理上的症状表现为恶心厌恶。我要把别人让我装进去消化的东西呕吐出来。
这些日子的背景中一直是Z,前方则是那野猫。它生了四只活泼的小猫咪,已有几周大了,可它又怀了孕。我摸不得、抓不得,也没法接近它。我拿出去几碟牛奶和食物给整个猫家族,放在花园里一丛灌木下。再过两个月将会有更多的小猫,那时这四只小猫几乎长大,开始生育。一天半夜里我从噩梦中醒来,梦里看到成千上万只猫、小猫,成倍地不停繁衍着……一场噩梦。不得已我开始下决心,下这决心并不容易,我给人道协会打了电话。五天前他们来设法抓到了那群橘黄色成年猫儿子中的一只,自然野猫妈妈当即跑掉了。我对前来的那位和蔼男士讲了出现的麻烦,他建议把一只大笼子在门廊上搁上几天,逐渐驯化那只野猫和小猫咪们在笼里进食。这以后某天可怕的上午,我打算关上笼门叫他来捉走它们。从那时起每天早晨五点钟我都要醒来,感到厄运就在前面。我的确有一次设法把猫全家弄进了笼里,但事有不巧,那人正好那天没去上班,我只好敞开笼子让它们去了。事情又得重新做起。昨天那只野猫那样可怕地瞧着我,猫嘴唇恐惧地半咧着。一冬天我遇到的都是它那样安详迷人的注视,整个冬天在我们之间建立的是一种信赖,现在我就要背叛这信赖了。它饥饿至极,最后和那只橘黄小猫一起进了笼里,我猛的一下把笼门关上。
顷刻间它和小猫折腾起来。上蹿下跳,恐怖地一阵大闹。我惊慌失措地跑进了屋里。给人道协会打了电话,一小时后那人来了,带走了它们。做了这事以后我又怎么能忍心活下去?我是不得已的。这事会在我心里埋伏着,我会带着它,直到我死去。我背叛了信赖我的动物。
如果说我对那只野猫是不会忘记的话,那么我也将不会忘记那位男士的仁慈之心。他看到我那样心情不好,便十分体贴实在地安慰我,使我安定下来。他说对于猫妈妈一切将很快结束,而且答应我要给它的小猫找到一户人家。我再也经不起这创伤,把其余三只小猫留了下来,我会驯服它们,到时会给它们做去势手术。我给它们各起了名字——黑猫叫皮尔罗,有斑纹的叫布兰波,那只豹猫叫贝尔——加佐。到了冬天,我也许能把它们驯化得可以进来和我一同就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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