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90后新概念·初梦-校园·青春如谜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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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源/校园,无法割舍的爱是软肋

    锦时张希希/棉布裙年华,蓦然回首

    元旦快来的时候,学校按照惯例举办元旦汇演。我跟肖檬趁着体育课早早来到礼堂占位,却没想到这会儿礼堂已经喧闹得不像话。肖檬不得不扯着嗓子问我:“路一棉那个死丫头人呢?”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指了指楼下食堂的方向。

    要知道路一棉这姑娘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置身于任何需要挥汗洒泪的场合的。她只会笑得跟朵花似的对我说:“亲爱的,交给你了,你最好了。”

    肖檬很鄙视她这种偷懒扔烂摊子给人收拾的行为,她眉一挑站起来,正打算下去揪人,同班不知道谁突然叫住了她:“肖檬,肖檬,郑昊杰回来了!”

    起初肖檬没听清,无比疑惑地朝那人靠近,对方不得不费力地抬高了声调,跟着指手画脚。但没等那人声嘶力竭的大叫传过来,肖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已经看了过去,一眼就找到了人堆里的郑昊杰。

    他似乎有感应一样转过来,正对上肖檬惊惧的眼神,淡淡地笑了笑,就朝这边走过来。肖檬腾地转了身拔腿就往楼下跑去。我不明所以地慌忙跟在后面:“柠檬,什么情况?你跑什么?喂!”

    肖檬头也不回,跟没听见一样不理我。她跑得飞快,像后面跟着要追杀她的人一样。她甚至连自己撞上了抱着零食大饱口福的路一棉都没有反应,直朝着大门口奔去。

    “肖檬。”郑昊杰深沉的声音,在肖檬就要抵达大门的时候响了起来。我跑得气喘吁吁,却看见肖檬面对一个打扮得很海归的男人硬生生地刹住了自己的脚步,神色僵硬,像见了鬼一样。什么情况?我刚要走过去却被路一棉用力拽在了原地。“梨子你别过去。”路一棉神色沉重地注视着肖檬,“就在这儿,别过去。”我头一回见到肖檬如此失态。她从来都是暖暖地笑着对每一个来和她表白的诚惶诚恐的男生声线温和地说“抱歉,我们只能是朋友”。我跟路一棉在一边不亦乐乎地瓜分着追求者进贡的零食,她只淡淡地瞥了我们一眼就开始气定神闲地吐槽我们的吃相。

    但现在,肖檬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慌张而僵硬,手足无措。她对面的郑昊杰,温文尔雅地开了口:“肖檬,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很好。谢谢。”肖檬的声音明显有着压抑。

    “嗯。那么……”他意味不明地笑笑,“你还单身吗?”

    肖檬一愣,竟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回道:“跟你没关系。”说罢转身就走。郑昊杰还在原地没动,旁人能听见他轻轻的笑声。我跟路一棉对视一眼,赶忙追了上去。

    “柠檬!”看着肖檬飞速地在前面越走越远,我高声喊道,“怎么回事?你等等我们!”她总算停了下来,等我们走到她身边,我刚想开口却见路一棉使了个眼色,才发现肖檬眼睛红红的。

    “梨子。”她吸了吸鼻子,嗓音有哭腔,“我以后再也不取笑你没出息了。真的,我发誓。”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而路一棉叹了口气,抱住肖檬。好不容易安抚了肖檬,路一棉偷偷告诉了我前因后果。这是一个滥俗的八点档肥皂剧。主人公是三年前一颗少女玲珑心的肖檬和史无前例空前绝后的贱男人郑昊杰。郎情妾意却彼此都不挑破,直到郑昊杰读初三时出国远走高飞。美国的自由塑造了郑昊杰的放纵,他有了女朋友却还想着左拥右抱,跟原地等候的肖檬暧昧不清。

    而最重要的是,肖檬明知实情,却还是喜欢他。“你说他都有女朋友了还跟柠檬暧昧个屁!”路一棉恼火得牙都快咬碎了,“怎么着啊?柠檬喜欢他他就能为非作歹肆无忌惮啊?他简直就是个浑蛋!”我看了看不远处趴在护栏上神色恹恹的肖檬,忽然明白了她那一句再不取笑我没出息。

    郑昊杰,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一场浩劫。我曾经以为,肖檬是无敌的。她是我们仨当中最淡定、最强大、最临危不乱有条不紊的姑娘,无论生活还是感情,她都能处理得漂亮利索无可挑剔。只是没有戳中软肋。

    我们都一样。而周杨的电话来的时候,我手一抖,更加确认了这一点。肖檬就在我旁边,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我冲她笑笑,看到没,这才是真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周杨就是那个让我经常被肖檬和路一棉取笑没出息的人。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不断闪动的头像,深吸几口气,按下绿色通话键:“哟,我说您老人家隐姓埋名这么久,怎么今儿舍得给我打电话了?长途都不怕了。”

    听筒里传来周杨闷闷的笑声,溃散在吵吵嚷嚷的礼堂里。他说:“苏梨你个近视眼,你往右看。”我下意识地向右转去,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隔着几排座椅站在舞台前面冲我微笑,聚光灯在他身后不断变换着颜色,光怪陆离。

    他说:“苏梨,新年快乐,我回来了。”

    认识周杨是在一场英语会议上。被组织会议的老师忽悠来的新手——我和路一棉,只能瞪着若干穿着西装人模狗样地站在台上用英语讨论各种国际问题的人装聋作哑。路一棉一脸痛苦地捅了捅我:“梨子,你听懂一句了不?”我同样悲痛欲绝地用目光向她示意:姐一个音都没明白。

    我们俩刚准备开溜,组织老师突然如天神下凡般冒了出来笑眯眯地盯着我:“苏梨同学,现在上去的是你这次会议的搭档,好好学习学习。”

    周杨就这么走进了我的视线。这男人气场很强,这是周杨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在其他人弱爆了的对比下,周杨显得不卑不亢淡定自若。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拿着事先绞尽脑汁列出的条条框框直接念出来,他先是平静地扫视了一下全场,然后极自然地开了口,手势、语气、表情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我还是第一次见人把枯燥无味的外交说辞用英语表达得那么动人。

    毫无疑问,我被秒杀了。很多人走进你的生命,很有可能只是因为一个偶然的瞬间。也许是他脸上的笑容,或者是他身上的味道,再或者只是他给你某一刻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能让我们凭借这一丝感觉,抓牢了不松手,时间久了回想起就会微笑。

    我想,周杨对我来说,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而此刻,他站在我面前微笑:“怎么,没想到我会回来?惊喜吧。”我努力控制住自己不由自主的手足无措,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因为激动而变调,用自己一贯的口气回答道:“惊倒是惊了,没喜。”

    周杨脸上疑似掠过一丝失望,我不确定。我知道他一向擅长暧昧不清,就像光棍节那天他一个电话袭来,我站在街头跟他东拉西扯手指冻得僵硬,他一句轻飘飘的“苏梨,我想你了”让我迅速回暖。收线时,路一棉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对我说:“梨子,别乐了,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然而自那天起他又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杳无音信。对于跑到外地去学习的他的所有近况,我都只能通过QQ了解。但通常我只能盯着他灰暗的头像发愣。失落里我才明白,跟周杨交流绝不能想太多,他的话是天下最不靠谱、最苍白无力的东西。否则,失望的只能是自己。

    “又发什么愣呢?”周杨好笑地看着我。我定了定神,指尖扣住慢慢潮湿的手心,冲他摇了摇头。他接着说道,“这里太吵了,我们换个地方,跟我来。”说罢他转身便走向舞台,我冲肖檬望了一眼,她回给我一个鼓励的眼神,做出“把持住”的口型。我还在纠结,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眼见着周杨把我领到了后台。

    “周杨,这里能随便进人吗?”我诧异地盯着后台正在忙碌着换装的演员们,尴尬地躲着他们探寻的目光。周杨笑了笑,指了指角落里的扶梯:“上去你就知道了。”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跟了上去。跟周杨这种思维跳跃得无比欢乐的人在一起,总会有莫名的惊喜。当我站在舞台上空,俯瞰着那些聚光灯的光线落在舞台的木地板上,忍不住感慨,我怎么从来没发现学校的礼堂还有这片风水宝地呢。

    周杨站在我身边,这里的空间很狭窄,留给我俩的空当很少。我微侧头就能看见他温暖的笑容,琥珀色的瞳孔里闪着亮晶晶的光。他说:“苏梨,就在这陪我看完演出吧。”我能感觉到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别过脸把注意力转移到走上舞台的主持人,拽了拽周杨的衣角:“好了,开始了,安静。”

    震耳欲聋的音乐,遮挡住我急促的心跳声。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深呼吸。苏梨,淡定,淡定。然后不着痕迹地离周杨远一点,再远一点。

    我知道的。哪怕时间可以凝固在这一刻,我们这么近,却还那么远。周杨是知道我喜欢他的。

    忘了是哪一回聊天时不小心说漏了嘴,还在忐忑的时候,他风轻云淡地转移了话题。我不确定这是逃避还是婉拒,但我没再提起,周杨也神色照常地跟着我嬉笑怒骂。

    我明了,这将是我们中任何一人都无法触碰的死结。所以被周杨从家里叫出来,在公园绕了一圈又一圈,听他念叨着这半年来在外地孤身一人的生活,我想了想还是把所有的疑问埋进了心里,笑着总结道:“你啊,就是一个人在外漂泊久了需要人抚慰。以后有什么烦心不爽难过的跟我倾诉就是了。”

    我一直都在。最后这一句还是被掐死在喉咙里。周杨侧过身子看我,目光太专注以至于我不自在地开口以转移注意力:“嗯,梨子情感咨询专线,真诚为您服务。”周杨乐得“扑哧”一声笑了,他抬起手像是想要揉揉我的头发,却在半空停了停缩了回去:“苏梨,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姑娘。谢谢。”我想我会一直记得。那个深夜,接近凌晨的风寒冷得刺骨,天空涂满了漆黑,没有星星,公园里一片寂静,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只有两个人,我和周杨。也许这样就够了。但路一棉后来翻着白眼对我说:“梨子你没救了。给我有点出息行不行。”我扑倒在桌子上哀号“怎么可能”,一脸抑郁地望着气势磅礴的她。“路一棉,你迟早会遇到一个能让你没出息的人的!”我愤愤地叫,“一定会的!”

    却没想到,路一棉这丫头突然安静了下来,她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咕哝着:“梨子,好像……真的会有。”

    什么情况?我跟肖檬诧异地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张牙舞爪地冲她扑了过去:“路一棉,你老实交代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路一棉小朋友第一次情窦初开的对象,竟然也叫路一棉。那是个很干净的男孩子,我跟肖檬私底下观察过。综合路一棉的说法,她的另一个路一棉心地纯良,但笑起来有些二,穿衬衫的模样格外清秀,是典型的高瘦白,走路飞快,爱在大课间买饮料,星期一冰红茶,星期二绿茶,星期三冰葡萄。对这些她都如数珍宝,倒背如流,整天在我和肖檬耳畔念叨。从此,放学后,路一棉总是第一个收拾好书包冲出教室,拽着力不从心的我飞快地下楼守候在男路一棉必定经过的路口,只为跟在他身后偷看那一眼。她还凭借神通广大的人际关系网要来男路一棉班上的课表,认真听讲的时候偶尔会走神想想另一栋楼里的他此刻是在饱受理化生的折磨还是在政史地的摧残中安详入眠,想着想着自己都会不由自主地偷着乐。

    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我旁观着路一棉每天不亦乐乎的小动作不由得想,我也终于可以在她大呼小叫的时候抱臂冲她奸笑,路一棉你个没出息的货,看她毫无反驳之力的吃瘪样满心的幸灾乐祸。

    肖檬私底下对我说:“梨子你知道不?那天我和路一棉出去逛街,她拿了人家的宣传单随手就要扔掉,我开玩笑说,这么不讲文明小心男路一棉不要你。你猜怎么着?她个死丫头居然转了性地乖乖跑回去把宣传单捡起来,找到垃圾桶才扔进去。”我看着路一棉在不远处偷偷摸摸眺望操场上某个身影的模样,忍不住一乐,心里却不自觉地,慢慢沉了下去。

    挂上QQ,习惯性地瞥了一眼周杨专属的分组,惊喜地发现他的头像头一回亮着。我犹豫着,想着应该以怎样的开场白跟他说话,却没想到更让我惊喜的是,他的头像像有感应一般率先闪动了起来。

    “苏梨你在吗?”“爷有何吩咐?”

    估计是被我这般调侃惊到了,周杨好半天才发来一串省略号。紧接着他说:“苏梨,你说得对,我果然是需要一个人来安慰自己的孤独。”

    我的呼吸突地一滞。我不明白他主动的这一句意图为何,我不敢多想,硬着头皮继续插科打诨:“那是,我怎么可能出差错。”

    周杨又安静了半天,在我快以为他睡着了时缓缓回了过来:“所以……我答应了一个女生的告白。”

    躲在可以无数次修改再发送的苍白文字背后,我竭力镇定地问他:“谁啊?这么荣幸,带来让我见识见识。”

    周杨没有察觉,老老实实地交代了对方的一切背景,包括他们认识与交往的具体过程。我笑:“不错,有了女朋友你就收敛一点啊,别招蜂引蝶的,既然答应了就好好对她。”

    周杨确实是个很优秀的人,几近无所不能,再加上学生会主席的响亮名号和本身强大的气场很能俘获小女生的心。我想我这么说应该没有任何破绽,但终究还是没忍住补充了一句:“但是,祝福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了解。”

    “苏梨……”他的语气忽地软了下来。我没有理会那么多,果断关闭对话框,下线,关机。我不想暴露自己任何软弱的情绪,哪怕是在路一棉小心翼翼地问起时,也依旧态度淡然地挥了挥手,没事,随意吧。我一直都知道,周杨不是我能掌控的人。他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我都无从参与。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他的说说改成“××我爱你”,紧跟着下面无数的祝福与调侃,才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件事。点开分组,对着周杨的头像单击右键,光标移至“把好友移动到黑名单”,我迟疑了一下,闭上眼毅然决然地按下了确定。

    我听见自己心里某些东西崩塌的声音,像滔滔不绝的洪水,凶猛地冲垮了长堤。

    得知我把周杨拉黑,肖檬拍了拍我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我冲她笑笑:“我很好。郑昊杰走了吗?”

    “走了。”肖檬脸色微变,旋即又平静下来,“赶紧滚回美国,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这样最好。”

    “柠檬。”我不安地握了握肖檬的手。她笑了笑,一脸淡定自若:“别担心,我早想明白了。谁年轻的时候没爱过个人渣,不会耽误我遇到下一个良人。”

    话虽是这么说,我仍然看出了肖檬眼里的一丝黯然。郑昊杰的影响力依旧根深蒂固,单单从肖檬那天不能自控的全线崩溃我就明白,肖檬不可能全身而退,一如周杨于我。路一棉就在此时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大喊着冲散了这有些沉重的气氛:“男路一棉要过生日了!快来帮我搞定送他的生日礼物!”

    我毫不意外地看出肖檬上一秒还很压抑的表情在这一秒挂出根根黑线,我想我也是。路一棉在成功和男路一棉于网络上搭上线后进展飞速,两人已经可以很自然地发发短信交流生活嘻嘻哈哈。

    肖檬走过去,看着路一棉手中深棕色的薄本子异常迷惑:“你打算送他什么啊?别告诉我是这个日记本。”

    路一棉扶了扶额头无奈答道:“当然不是。我打算让他高一班里的同学给他写生日祝福——唔!他前段时间常提到他很想分班前的同学。这样有创意还有心意——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她的眼睛里散发着灿烂明亮的光芒,像离天际最近的星星。

    我和肖檬责无旁贷地陪着她,开始了在各班级间穿梭的日子。路一棉颇费精力地拿到了男路一棉几乎全部的曾经同班的同学名单,在各种拜托恳求小心兴奋里,她丝毫不觉得辛苦,整个人容光焕发,神采飞扬。

    看着最终写满了各色笔迹的本子,连陪同的肖檬和我都有了十足的成就感。而主办人路一棉,却在去送礼物的路上怯场了。

    她站在教室外,扒着窗户小心翼翼地望着坐在座位上认真看书的男路一棉,张了张嘴,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整个人畏手畏脚,完全看不出这是那个豪放洒脱的女流氓路一棉。有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不耐烦地冲教室里喊了一声:“路一棉,有人找!”

    我看着路一棉顿时浑身僵硬,脸涨得通红,眼见着男生疑惑地走了出来,离她越来越近,慌忙怯怯地递上本子,声音弱得像蚊子:“那个,生日快乐!”

    男路一棉好奇地翻了翻,温和地回了个笑容:“谢谢了。”“不客气……”路一棉支吾着扔下一句话倏地转身就跑,留下我跟肖檬哭笑不得地追了出去。

    “跑什么呀你?这不挺好的嘛。”肖檬看着路一棉满脸的傻笑调侃她。路一棉的脸上头一回浮现出了窘迫的神色:“柠檬,你别说了。”她深吸了几口气,装着想收回上扬的嘴角,“柠檬,梨子。”“怎么?”

    “我想告白。”

    定下的告白日子的前一天夜里,刚好有一场流星雨。我忍不住埋汰了路一棉几句:“你看,老天都在帮你,赶紧跟流星许个愿,祝你告白成功。”正说着,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起来。我把它掏出来随意一瞥,身子一僵。来电人——周杨。已经有大半年没了联系,拉黑他之后再难有他的消息。我迟疑着是接还是不接,终究是狠不下心挂掉,按下接听键举至耳边。“苏梨。”周杨醇厚的声音从另一头传递过来,“你还好吗?”不好,很不好。我在心里暗自腹诽,却还是装着微笑回应:“很好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没什么。我在等流星雨。”周杨轻轻笑了笑,“在这边学校的操场上,视野很开阔,天空也很干净。就是有点冷。”“你别为了场流星雨冻感冒了啊。”说完这句下意识的话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苏梨,你个没出息的货。我在心里狠狠地骂道。“不会的。”周杨的声音很轻很轻,在一片寂静里异常清晰。彼此沉默了片刻,我清了清嗓子,打算随便扯开一个话题,却听到周杨突然惊叫:“苏梨,我看到流星了!我去看清楚!”我慌忙冲到阳台上推开窗户,抬头去看雾蒙蒙的夜空,隐隐约约有流光闪过,再一看却什么都没有,一如那一夜没有星星的黑漆漆的天空。“周杨,这里看不到呀。”我发现自己握住手机的五指在颤抖,“没法许愿了。”我笑着调侃道,声音里却带了哭腔。听筒那边沉默了良久,周杨的声音低低地传了过来:“苏梨,对不起。”“我可没法回你没关系啊,太便宜你了。”我抵着墙强忍着内心一阵阵的翻云覆雨。

    “苏梨。”周杨的声音涩涩的,“我就快走了。”“那提前祝你一路顺风。”我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模糊。认识周杨是因为他一口流利地道的英语,而他独处外地是为了学习美国大一预科课程。我一开始就知道,他迟早要离开这里飞往大洋彼岸。可是有些事是你就算知道结局也依旧无法抽身脱离的,就像扑火的飞蛾,明知道自己终将殒身在火焰里,却还是义无反顾,在所不惜。

    踏上告白路程的路一棉,亦是如此。徘徊在楼下,说了一遍又一遍“好吧,我打电话”,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绿色通话键,路一棉抓了抓头发懊恼地哀号着:“怎么这么难?柠檬,梨子,我不行啊!”肖檬安慰地拍了拍路一棉的肩膀:“不不不,你行,不就是一秒钟的事吗?都想

    好怎么说了。你别后悔。”路一棉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两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她一跺脚,一脸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神情,响亮地大声喊道:“梨子,帮我拨通。”我想,听着电话那头连绵不断的嘟嘟声,路一棉一定是愈加忐忑的,她脸上的表情也从坚决变至迟疑,小声对我们哀叹道:“他要是不接怎么办啊?唔……通了。”

    我跟肖檬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路一棉不断地深呼吸,勉强压制着声音的颤抖说:“那个,路一棉,我有事想告诉你。我……喜欢你。我们能不能,试着,在一起?”

    事先我和肖檬猜测了无数次事情将沿着哪条轨道发展,而现在,看着路一棉半晌的静默,我跟肖檬更加不安起来。

    路一棉却突然笑了:“喜欢你什么?我也不知道啊。喜欢一个人哪需要什么理由……所以这就是你的答案?好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她干净利落地挂断电话,冲我和肖檬笑了笑,不顾我们担忧的神色喃喃自语道:“对了,我还得给那几个一直帮我的哥们儿打个电话,真要好好谢谢他们……”她又掏出手机开始拨号,指尖却不断抖着,按不准一个键,眼泪跟着一滴一滴,“吧嗒吧嗒”砸在手机屏幕上。

    “路一棉!”肖檬慌神地大叫道,手足无措地把路一棉抱在怀里。“他说他只想做朋友。开什么玩笑,我这么喜欢他,怎么和他做朋友……柠檬,我真的很喜欢他啊,真的,我发誓。”路一棉窝在肖檬怀里恍惚着咕哝道,“我明明昨天许了愿的。”她哽咽着,终究号啕大哭起来。

    我愣愣地看着路一棉,就像看着垂死挣扎终究落入深渊的我自己。

    在路一棉的哭声里,神色匆匆的路人甲路人乙来了又去,野猫沿着墙角悄无声息地溜过,轰隆作响的车辆卷带着飞尘驶过,不远处的小学飘来悠扬清脆的铃声,天边的夕阳一点点沉下去,紧跟着蔓延上来的潮湿的夜色,一寸寸将我们三个人吞没。

    我这才发现,我的眼眶一片温热。

    《圣经》里说,神创造了亚当,却又怕他在这世间寂寞,就取出了他的一条肋骨创造了夏娃。夏娃就是亚当的软肋,让他疼痛却又无法自拔。

    不管是埋在心里想要自欺欺人,还是毅然决然坦诚于众,终究都是不得不承认的软肋。它就静静地横在你心头,等待着哪一天,一个契机引爆它,成为再也不能回避的致命伤。

    血肉模糊,才是成长。

    周杨走的那天,我没去跟他告别。我、肖檬、路一棉我们仨翘掉晚自习,拎着一袋啤酒上了山,这座城市里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一向嚷着不抽烟不喝酒的乖乖牌路一棉,这天居然放下了自己的禁忌跟着我豪饮。凉风吹着,我仰着脸看着被霓虹染了半边的夜空忍不住对肖檬和路一棉说:“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

    “赞同!”路一棉发泄般高声叫着回应道。肖檬没说话,只是笑着看着我们。我开了罐啤酒冲她举杯,看见她眼底慢慢涌起点点星光,一闪一闪。软肋一击即中,必死无疑。

    锦时

    文/张希希

    张希希

    出生于1985年1月9日,江苏省镇江市人。非典型的摩羯女,喜欢读书,都是很简单的小说,不需要费太多心思。喜欢绘画,看到美好的画面会入神很久。从年少的时候开始拿写作和绘画的奖项,渐渐成为过去,相信在成长的过程里,任何璀璨都只是过眼云烟。喜欢清澈的电影,看到流泪。希望可以分享的文字,纯粹干净,完全是心灵共鸣。喜静,亦喜动。第八、十、十一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二等奖获得者。

    景良经常说,第一次看到你,你犹如一只困兽。

    未合就做出嗔怒的姿态,粉拳紧握,面色是白里透着红,可是他们心里都知道,那拳,是断然不会落下来的,果然是变成了轻轻的一抚,按在了景良的心上。

    他们都记得的,那天,是未合刚转校来不多久的日子,她穿了一袭粉底的棉布裙子,裙上开满细碎的红色玫瑰花,一头黑且密的长发也是用同色的缎带松松地系了条马尾垂在脑后。班里那几个素来在学校里称王称霸的女生就在课间团团把她围住了,一直围到走廊的角落里去。景良经过的时候,未合就这样瑟瑟发抖地蹲在地上被她们紧紧地围住,一脸的泪痕,那些女孩子还在不依不饶地教训着:“你以为你是谁啊,打扮得跟妖精似的,想要勾引谁?”

    景良就是这样的人,见不得恃强凌弱和女孩子的楚楚可怜,他走过去,一个甩手就把那些女生隔开了。他挡到未合面前,很不客气地说:“你们干吗呢?”

    女生们就怏怏地散开了,她们都认识景良,班长,家里又在小城颇有点地位,就连校长也要卖他几分面子。景良伸出手将未合拉起来,她梨花带雨地对他笑了一笑,脸是微微的桃花红。“谢谢。”她轻轻地对他说,连声音都是呢喃的细语,温煦又低柔,景良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瞬间就被击中了。

    他没有过这样的震荡,从小到大,他一帆风顺意气风发,学校里的女孩子都不在他眼里,她们太平庸,他总觉得自己的未来在很远的地方,也许是北京,也许是上海,那些梦幻一般的大都市,那里有个女孩子在等他。她们仰望他,他只是有风度地对她们微笑,然后把那些情书收在抽屉里,无一拆封。她在远方,她在远方,他一直对自己这样说。然而,这样一个阳光晴好的下午他突然发现,她就在离他如此之近的距离,一步之遥,他甚至可以看见她脸上细密的绒毛。她就像刚从树上摘下的新鲜的苹果,散发着娇嫩欲滴的气息。景良听见自己的心脏没有规则地乱闯乱撞,然后他听见自己故作平静的声音:“你哪个班的?”

    “高二(三)班的,我叫未合。”她依旧是那种细细软软的声音。伴着上课铃声的响起,未合匆匆地往走廊那头跑过去,却没忘记回头对他粲然一笑。景良想,完了,完了,就是她了。他心里一下子涌出许多词句,然而终有一句萦绕眼前,久久不散: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景良在放学的路上又遇见了未合,她依旧是温顺的马尾辫,飞舞的裙角散发出栀子的香气。景良尚未开口,脸却先红了三分。未合也跟着红了脸。两人并不多言,只默默地并排走着。春末夏初的天气,空气里都弥漫着馥郁的花香和草叶的清新气息,倾斜的阳光打在少男少女的脸上,如同温柔的抚摩。景良一路送她到家门口,小小的一进院子,枇杷树的枝叶从院墙内斜斜伸出来,亭亭如盖,几枚早熟的果子青涩地挂在枝头,十分诱人。微微的风吹过来,又吹过去。未合说:“我进去了。”低低的一句。景良也只答:“好。”

    第二天一早,景良鬼使神差先去了未合家门口,天刚初明,有薄薄的雾气。未合出来看见他,却没有十分讶异的模样,两人又是一路无言。于是,就有如约定俗成,上学来去,逐渐也开始交谈,从初始的天气真好到作业多少再到后来的成长历程,居然也有了很多共同话题。未合在北方长大,工业发达的老城,终日灰蒙蒙不见天日,然而父母和睦,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幸福的终结在未合十二岁那年,父亲的工厂发生爆炸,母亲以泪洗面数年后终于决定带未合回到故乡小城,和外祖母一道度日。景良是见过未合的外婆的,颤颤巍巍的老人,笑容慈祥,站在枇杷树下对他招手,邀请他进去坐一坐。

    夏未深,未合家的枇杷结满了密密的果,一伸手就垂在手心,黄色的皮里是洁白如玉的果肉,甜如蜜。未合提着裙摆,踮着脚摘下一堆枇杷果,递与景良,两人吃到汁水满面,互相嘲笑对方的狼狈不堪。这样的幸福犹如天边的火烧云,金灿灿的,说不尽的甜蜜欢喜。

    眼见着就是期终考,分数出来了,景良不出意外地落后数名。景良站在自家的客厅里,眉眼低垂,目光在一屋的花梨木家具上蹭来蹭去。父亲沉着脸:“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成绩,景良,你自己说,如何?”他在小城政府坐第二把交椅,惯于这样背着手,对下属训话,语气淡淡的,却又不怒自威。到底还是母亲护犊心切,急急道:“算了,算了,难得的一次,孩子失手,何必这样计较。”“慈母多败儿。”父亲挥了挥手,却到底还是饶过他这一遭。但是暑期里,却千叮万嘱母亲将他看得紧紧的,他就鲜少有外出机会了。

    这样的一个夏天,就显得格外的漫长了。

    知了在树上不停歇地叫,电风扇开到最大档位还是觉得热,汗汩汩的,像小溪。

    景良拿了课本,横竖看不下去。母亲不是在厨房就是在客厅里忙活,煮绿豆百合汤,黏黏稠稠,加很多的白糖,甜到心里去。景良不敢出门,父亲关照了很多次,在家好好温书,开学再拿这样的成绩,一定让他好看。他工作再忙,也必然是要抓紧景良的功课的。只要晚上回来吃饭,他必然一边嚼着雪里红炒青毛豆,一边细细地问景良,当日温了几个单元的书,背诵了多少单词。

    总算熬到返校日,景良早早地出门,欢呼雀跃。夏日的早晨连空气都格外清明。他看见未合,洁白的一条连衣裙,裙摆扫在小腿上,绣细密的花骨朵。“期末考得不好,家里都不让出门。”景良喏喏道。未合只是笑,了然的模样。期末的时候她拿到班里十名开外的名次,对于未合来说,已经出乎意料。北方的教学并不如南方这般严格,何况未合家里对于成绩,向来没有要求。未合母亲一直以来只希望女儿乖觉温顺,并不指望她成绩优异出人头地。未合在这样的环境里生长,身心愉快。母亲还喜欢为她悉心打扮,手工做的漂亮布裙,装饰美好。

    这是暑期里唯一一次的见面。未合安慰他:“地久天长,你且用心念书。”这是她第一次同他说起这样的话语,尤其是地久天长这样的词语,在景良耳中,就格外地意义非凡。他们素来只说天道地,云淡风轻。景良有如得到未合的承诺,心下异常欢喜。

    返校结束后他们去吃冰。简陋的小小茶室,老板阿伯手工摇动机器刨出偌大一盘雪花冰,浇上甜蜜的玫瑰酱,真正香气袭人。未合大约是第一次吃这样的食物,大口吞咽,毫无淑女风度。然而景良就是喜欢她这样,自然纯真。小小的一间茶室里有淡淡的一层光线笼罩,景良心想,这个时刻,应是永志不忘。

    开学后摸底考试,景良假期的刻苦到底还是见了成效。父亲的管束便又渐宽,早出晚归,又一如原来。然而大家都背地里疯传,景良与未合要好。小城到底是小城,风气极保守,这样的传言,很快就传到了老师耳朵里。因着是景良,就又格外地重视。老师唤来景良,他道:“我们只是朋友。”老师的目光困惑,将信将疑。未及,果然还是传到父亲那里,他简直是暴怒,抡起皮带不由分说就抽下去,劈头劈脑,毫无转还余地。景良从未见过他这样动气。父亲恨恨道:“我原以为你是个有出息的小子,原来你居然是这样的不争气。你才几岁?未来还那样长,你居然目光这样的短浅不堪!为了这样的事情耽误自己,你将来悔之不及!”景良没有答言。曾几何时,他也这样以为,自己的未来,在很远的远方,可是直到见了未合,他才明白,未来有时不过就在眼前。他深知父亲对自己期许很重,然而这并不应与未合相悖,他鼓足勇气对父亲说:“这并不会影响我的学业,我与未合,只是朋友。”

    这样的话,父亲自然一脸轻蔑,是听不进去的。景良被牢牢看住。母亲担负起接送他的任务。在学校里,老师们在暗处用无数双眼睛盯牢他,自从一日未合双眼红肿地从老师办公室走出来之后,景良便也不太敢再在学校里同她说话。景良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然而他与未合时有眼神交换,目光安静,他便知道,他们心意相通,这样就好。

    岁月如金,澌澌而过。景良功课四平八稳,一如从前。及到寒假,又是新年,小城的冬天格外冷。大年夜,景良站在阳台上,看漫天的烟花呼啸,想到未合,心里有不曾有过的温暖。

    然而寒假结束开学,景良惊恐地在人群中努力搜寻未合的身影,未果。他一遍又一遍寻找,却始终找不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他跑到未合他们班去,随便抓住一个同学就问:“未合呢?”声音惶恐不安。那个男生诧异地看他:“未合转学了。”

    “去了哪里?”“不知道。”

    当然是不知道,不可能知道。景良浑身冰冷,目光都涣散开来。好不容易熬至最后一节自习,他破天荒逃了课,急急溜到校外去。熟悉的道路,熟悉的小院,然而,铁门紧紧地闭着,没有人,四下里是空旷的寂静。景良站在那里许久,直到隔壁人家的老伯走出来倒垃圾,景良有如抓到救命稻草,惶恐问道:“伯伯,请问这户人家呢?”“你是说曾阿婆吗?”老伯答他,“年前过身啦,唉,真可怜,离大年夜不过几天时间了,硬是没有熬过去啊。”

    “那么,曾阿婆的外孙女呢?”“你是说曾家那个妹妹和她女儿啊?”老伯摇着头,“曾阿婆过身以后,曾家那个小子黑了心的,跟他媳妇非把人家孤儿寡母的赶了出去。天可怜见的,对待自己妹妹都这样狠得下心肠。”

    “什么?她们去了哪里?”好像晴天霹雳,景良愣愣地说不出话来。老伯摇着头,实在是说不出更多了。景良忘记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天色灰败,有如心境。然而小城终究是小,没有出很久,景良就知道,未合是跟着母亲回北方那座老城去了,地址不详,再没有更多了。

    半年之后,景良如期参加高考,是一直以来心仪的那所学校,在北京。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破天荒地对他露出难得的笑容,一向吝于赞扬他的父亲,总算是说出“小子,不错”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但是景良是知道他的满意的。

    北京是想象里的城,高大恢弘,不怒自威,与南方迥然不同。景良从未看见过如此繁华的街道和密密麻麻直入云霄的楼,城墙不高,可是又别有庄严。去食堂吃饭,第一次被巨如小盆的馒头吓到,菜亦是想象不到的大分量,西红柿炒鸡蛋,青椒土豆丝,红烧肉并不甜。景良逐渐习惯,并被这样的食物滋养,他想,未合之前的十多年,应该是跟这差不多的生活,想到这里,心下便十分安定。

    四年很快。没有女朋友,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也习惯这样的形单影只。临到毕业,父亲打电话来:“我快退了,趁我退之前,还有能力为你安排好工作,你是否考虑回家来?”末了,他在电话那端咳嗽一声,“你妈妈最近身体也不太好。”声音是抑制不住的苍老,这之前,景良心目中的父亲一直是高大的,似乎永远都不会老去。他回了趟家。这四年,除去寒暑假,他大抵是不会回去的,一则是没空,二则是回去了也不知道做什么,每天在家里待着也是无趣。到家的那天刚下过一场雨,天半阴着,湿漉漉的都是潮气。父母都在家里,一贯的父亲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永远也看不完的报纸,母亲在厨房里张罗小菜。他忽然间觉得以前一直认为很大的家变小了很多。桌上都是他喜欢的菜,油焖茭白、盐水炝毛豆,清水煮的河虾,满满的籽,只放两片姜片和一把葱结,却异常的鲜甜,都是北方吃不到的食物。父亲一直在咳嗽,很抱歉地对景良说:“年纪大了,老慢支。”景良看着他,发现他开始垂垂老矣的迹

    象。他很低地对父亲说:“我们好多同学都在考托福,学长们去美国的很多。”父亲没有说话。良久,他叹口气,说:“你的天地大了,我已经没办法提供给你更好的了,以后,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了。”父亲忽然抬起眼睛望着母亲,说,“给他吧。”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起身进了卧室。在景良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她拿着一沓信走出来,递到景良面前。浅粉色的信封,印着飘飞的樱花,女孩子娟秀端正的字迹清清楚楚地写着“高三(一)班,景良收”。没有落款,但是景良再清楚不过,那是未合的字迹,曾经那样熟悉的字迹。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怦怦乱跳,几乎要跳出胸膛。打开那些信的时候,他都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抖得那样厉害,险些都抓不住那些信。

    总共是六封。未合的语句是那样温柔,就如她本人一般。

    景良:见字如面,你还好吗?

    我与母亲搬回F城已有些日子了。这些日子,我们忙着打扫房子、安置行李、联系学校,所以一直忙碌到现在才有空给你写信。很抱歉,走得那样匆忙,所以都未能有空去找你,知会你一声。

    这之前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外婆去世了,也不过就是年前的事。事出突然,我们实在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母亲想了很久,终于决定还是带我回F城。其实这一年来,在外婆家母亲过得并不太适应,毕竟在F城生活了这些年,有很多习惯已经养成,很难更改。如今外婆离世,母亲便坚定了回来的决心。这一年休整,也让她那颗怀念父亲的心,有所宽慰。所以回来的这些日子,我们过得很好。

    目前我念的学校,还是我转学之前念的那一所,所以与同学们都还熟悉,适应起来也相当快。学业上这里的当然要容易一些,所以并不吃力。就到现在看来,我一切都还好,不知道你是如何,如果有空,可以复信告知于我。我的地址是:F城××实验高中高三(四)班。

    未合于初春后面几封,差不多的内容,絮絮地说些家常话、近况,是未合一贯从容的口气。只是到了末一封,却是简短之极的了。

    景良:

    展信安。我一直一直在问,你可好,我一切安好,可是,我一直一直得不到你的回应。我想,原来只有我一个人还傻乎乎地以为某些东西,是可以坚持的。但是其实,过去就过去了,对吗?这个道理,我居然到现在才懂得。景良,原来你待我,已经不是我待你那样的了。

    那么,就这样吧。愿你一切都好。

    未合于春末夏初

    “是我告诉你的班主任,每次收到你的信,都直接交给我。”父亲淡淡地说,口气在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是的,我和你妈都拆开来看过了,虽然是没什么,但是我们还是决定不告诉你,怕你分心。之后你去了北京,我们觉得你已经没必要知道了,就还是没有告诉你。现在,我想你还是应该有权利知道的。我希望你也能理解我们的苦心,不要怪我们。”景良没有说话,父亲说得不无道理,也许某一天他身为人父,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但是他现在终于知道,原来未合也是惦记着他的。自从她悄无声息地离开小城之后,这些年,他有过思念她,也有过淡淡的责怪,责怪她明明是有他的地址,却不联系他。原来他以为是他一厢情愿,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她也是一样的,一样的误解,一样的惴惴不安,他心里某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结,就这样缓缓地打开了。

    吃了饭父亲午睡去了,母亲在厨房里慢慢地洗着碗,景良走过去对她说:“我来。”母亲就抽了手站在旁边,说:“你不要怪你爸爸,他是为你好。我也是这样的意思。”景良笑着摇摇头说:“没事的,妈,我都明白,你们是为我考虑。”母亲又接着说:“当年你爸爸年轻的时候,也跟一个姑娘好过,为此他没能考上理想的大学,抱憾终身。所以他对你要求就格外地严格了一点。”“那个姑娘是你吗,妈?”景良笑着问母亲,“是你的话,爸也不算亏啊。”“不是我。”母亲也笑了,她是第一次对儿子提起这件事情,“后来他们分开了,再后来,你爸爸才遇到我,然后,就有了你。”她表情温柔,似是沉浸在极美好的回忆中,“所以你要知道,未来还有很多可能。”

    很多可能吗?景良在心底默默地问自己。他一个个擦干碗,忽然起了个念头,他对母亲说:“妈,我出去一下。”

    他后来再也没去过未合外婆家的那条路,这么多年过去,却还是这样的熟悉。小城的变化是极其缓慢的,一花一草都还是旧时模样。景良越往前走,就越是心慌,好似近乡情怯。天气还是淡淡的一层云雾色,薄而且轻地笼着。地上高低不平的水洼里积着水,一不小心就溅到裤子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泥点子。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枇杷树的枝叶更加繁茂了,重重叠叠地垂在院子外墙,一树的花,黄黄白白的,簇在一起,浓郁的香气远远地就扑过来。院子的铁栅栏门居然是打开的。景良还未靠近,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温温柔柔、客客气气的语调:“那我就走了,舅舅舅妈,再见。”随后出现的那个身影,这些年来景良从来没有忘记过的身影,还是那样的纤细,只是好像个子又高挑了些,一袭白色的裙,棉布底子,只在裙摆露出一角蕾丝花边。

    景良就笑了。“嗨,我叫景良。”他微笑着望向她,看着她又惊又喜睁大的眼睛。未来,确实有很多可能。

    时光是

    文/无丁鹏妄灾

    丁鹏

    男,1991年2月生于吉林省梅河口市。吉林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诗研究会会员。

    在第三届“包商银行杯”全国高校文学征文、第三届中华校园诗歌节征文、第三十届全国大学生樱花诗歌赛等比赛中获奖。在《国际日报》《词刊》《中国诗歌》《民族文学》《诗选刊》《山东文学》《星河》《青春》《散文诗》《零》《长白山》《云爆弹》《浓》等期刊发表作品。现供职于中十冶集团。诗观:用日月和江湖炼就诗歌之剑,捍卫不能磨灭的贞洁与慈悲。

    米乐一眼就望见苍笛。捧着两杯奶茶,穿过兵荒马乱的操场,向自己走来。他背后的树木繁华落尽,他头顶的天空令人眩晕。米乐接过奶茶,笑逐颜开。一抹残阳挂在天边。苍笛用手掌捂热米乐冻得冰凉的脸。米乐觉得此刻的夕阳仿佛血统高贵的王子,俯视着众生微不足道的生活。米乐仰起脸问:“笛,时光是什么?”苍笛抿起嘴角,又皱起眉头:“时光……是一头小兽吧,你用美丽、纯真、热情、希望来喂养它,看着它一天天长大,大到面目全非,最后被它强健的蹄子践踏。说起来时光是一场无妄之灾。”

    米乐听得出神,用好看的手指指着苍笛:“你啊,就是忧郁。”米乐审视着这个头发向中间竖起,眉梢不羁、眉峰孤傲、眉心多情、眉眼温柔的男生;这个三个月前看起来还满身戾气,让米乐误以为讨厌自己的男生;这个莫名其妙对自己说喜欢,糊里糊涂闯入自己生活的男生;这个实际上像孩子一样毫无戒心,像小猫一样乖顺的男生。

    苍笛对米乐有一种说不清的迷恋,她流泻的长发像神秘的夜空,耳畔的小辫别致得像令人赞叹的银河,耳垂的耳钉像一颗精美的恒星。她的眼睛顾盼生辉,她的笑容波诡云谲。

    日落之后,晚霞像一碗盛放在桌子上的樱桃银耳汤,米乐望着它被一勺一勺地吸食干净。天暗了下来,无边无际的黑暗隐藏起每一个人的表情,铺下像生铁一样坚硬的黑暗。

    “米乐!”甜美的女声像流星一般。苍笛与米乐循声望去,站在灯光下的是一位身着白色毛衣、蓝色长裙、褐色皮鞋的女孩,中分的长发、稚嫩而漂亮的脸庞,随性而调皮。

    她就是刘莎,米乐的室友。刘莎的青春有着无法遮蔽的光芒,她是那个夏天,穿着一袭绿衣,撑着油纸伞的女孩;是联欢会上将一把二胡演绎得时尚而现代的女孩;是画展中将世界刻画得最为安静和纯净的女孩。也是米乐唯一的闺密。

    刘莎抱着米乐,说:“苍笛笨蛋,把我的米乐冻成冰棍儿了。去吃火锅,骆风先去了。”

    苍笛跟在米乐和刘莎后面,看她们的身影在流光溢彩的街市里,愈发显得绰约而隐约。笑容在年轻的面庞上绽放,私语和欢笑像月光流淌的声音,她们亲密无间。美好的时光让苍笛觉得宇宙像水一样和谐,每个人都不再是自转的坚硬而寒冷的星球。到了约定的地点,二楼临窗的位置。米乐和骆风坐在一起,苍笛和刘莎坐在对面。骆风是米乐的同桌,穿了一件黑色的皮夹克。米乐说骆风有三宝:单反、电吉他、对女人好。米乐和骆风去调油碗,刘莎点菜。苍笛把目光投向窗外,繁华的夜市里一个个微小的过客,他们会聚、停留、离开,独自或携手走向更辽阔的莽莽苍苍的黑暗世界。苍笛从窗子里仿佛还看到一个世界,明亮、温暖、湿润,有不散的筵席和不老的青春。

    刘莎拍苍笛的肩:“身边有美女不看,看着窗外发呆啊!”苍笛看着刘莎:“美女太耀眼,看久了,目光就再也无法适应黑暗了。”

    刘莎笑着:“不准你灰暗,我们把你锁在琉璃世界里,苍笛填词,骆风作曲,刘莎和米乐酣歌醉舞。”“米乐是个好女孩,可爱。”刘莎接着说。

    刘莎听见苍笛安稳地吐出“嗯”。看着他忽闪的睫毛和笑起来弯弯的眼睛,沉郁的眼神里潮水般的失落和温暖的慈悲,刘莎心想,他心中也有一个漫长的雨季和一座秘密的花园吧。苍笛你不要一个人走进黑暗,独自面对黑暗中的麻木和疯狂、污秽和凶险,你不要受伤,不要怀恨,不要改变,让我看到你时能回忆起我曾经的模样。

    刘莎看见苍笛灰色的瞳仁里一对影子由朦胧逐渐清晰,最后跃出,在她和苍笛的对面坐下来。

    米乐看着大家,幸福地翘起嘴角:“四个人在一起真好,像一双明亮的眼睛和一双守护双眼的长长的睫毛。”

    骆风擅长将流动的光阴凝固,让偌大空间里的冷暖和悲欢压缩在一张薄薄的相纸上,他乐于记录并雕刻过往。此刻,他拍下每一个人的表情:米乐时而嘟嘟嘴,时而笑容灿烂的模样;刘莎大方的举止和优美的姿态;还有苍笛,清俊的目光在扫过米乐时增加的温度。

    苍笛注视着米乐持筷子的方式、端起酒杯的姿势和安静地咀嚼食物的样子,听着骆风和米乐低语时细碎的话音、欢快的笑声、杯子碰撞的清脆的声音,看刘莎撒娇时可爱的模样、娥眉间若有若无的心事,听她温柔地絮语,任她体贴地照顾自己。

    苍笛深知越是美好而珍贵的东西就越是稍纵即逝,欲望越是接近满足的边缘就越容易变得无边无沿。而这一刻,味正香、意正浓、酒未酣、人未散,苍笛很知足。

    吃完饭,大家坐骆风的车去唱歌。美轮美奂的大厅,迷人的装饰和灯光。苍笛走在后面,看着他们迈上台阶,百转千回,穿过万顷琉璃。苍笛疲倦地坐下来,看米乐和骆风选歌,听米乐歌声里的清澈和矜持。刘莎不时地将水果和零食喂到苍笛的嘴里,清凉的和寡味的。

    刘莎握着两瓶啤酒,递给苍笛一瓶,碰杯,仰起头将一瓶酒一饮而尽。苍笛看着刘莎眼角的泪光,看着她托着腮,柔软而妩媚的长发贴着微醺的脸蛋。苍笛说:“刘莎啊……”刘莎说:“我很好,高兴。”

    刘莎将所有的灯关掉,只打开频闪灯,调试出强劲的音乐。紧迫的、激烈的、膨胀的音乐让人放空思想,飘忽的、绚烂的、暧昧的灯光使人产生幻觉。苍笛看见米乐和骆风在慢摇,米乐从后面搂着骆风的腰。刘莎把苍笛拉起来一起跳。从KTV出来,苍笛说:“我们走走吧。”趁拥有彼此,一起行走吧。走出钩心斗角和华灯璀璨,走出摩肩接踵和车水马龙。沿着一条本该在午夜空旷的街道,怀着本该属于青春的纯真和好梦,沐浴清丽的月光和清爽的夜风。

    路上有人点燃篝火,有人摔碎酒瓶,有人甜蜜地拥吻。耳畔时而传来钢琴声,头顶偶尔有烟花盛开。米乐和骆风并排走在前面,米乐有时挽着骆风的胳膊。刘莎不时地回头、招手,示意苍笛跟上。苍笛走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觉得上帝很残忍,只抛撒一张情网,就将世间鲜血淋漓的真心全部一网打尽。

    回到学校。骆风送米乐回宿舍。刘莎看见骆风揽着米乐。在一棵玉兰树下,刘莎问苍笛:“你和米乐不是在交往吗?”

    “我和她……”苍笛想起自己向米乐表白时她的回答:“我再考虑考虑吧,我想对你再多一些了解,你也可以再了解了解我。”

    “米乐是什么意思?”刘莎接着问。苍笛再一次语塞。苍笛用短信、QQ、微信给米乐发信息,米乐时常不回,问她,她会说自己是个没礼貌的人,别人给她发她也常常不回。苍笛想跟米乐拍张照片,米乐一直都不让。苍笛约米乐,她会找出各种理由搪塞,瞌睡期、不想出去、不想别人认为他俩好上了,或直接表现出不情愿。苍笛想和米乐亲近,米乐会躲到骆风后面,紧紧抓住骆风的胳膊。

    刘莎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应该知道米乐和挺多男生关系不错,和骆风形影不离。”

    “嗯。”苍笛垂下头。“有那么喜欢吗?”刘莎问。

    “喜欢。很喜欢!她就像一颗会发光的恒星,自从遇见她的那天起,我的星球就开始围绕她公转,我生活中全部的光和热都来自她。当她冷漠或者拒绝的时候,我的心中也会风和日丽,但也舍不得埋怨她;当她稍微表现出热情和关心的时候,我的天空又一片风和日丽,使我轻易地倾其所有;当她不在我的身边时,我的世界就陷入一片黑暗,充满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恐怖的魑魅魍魉。”

    刘莎看见苍笛朦胧的双眼,觉得心疼,就赌气地推搡苍笛:“苍笛你真笨,苍笛大笨蛋!”

    苍笛回到宿舍,头晕晕的,倒在床上,回想起三个月前没入学,也没遇到米乐的自己。他的星球在宇宙洪荒中感受着万有引力,没有运行的方向,也没有生命的迹象。直至米乐出现,他察觉自己有了或明或暗的轨迹。她是在他十七岁时才到他的世界里来的,也会在某个时刻离开吗?没有她的世界会是比以前更让人煎熬的混沌。

    只要米乐还在苍笛身边,她的音容笑貌和她身上淡淡的芬芳味道都会令苍笛迷醉,感觉到甜蜜和幸福。但有时看到她又会觉得难过。当苍笛问自己是不是应该放弃了,就会感到钻心的疼痛,仿佛他的心在告诉他:你忘不掉她的,你那么爱她!

    苍笛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他梦见刘莎告诉自己看见米乐和骆风走进一家宾馆。苍笛打开手机想看时间,却看到刘莎发来的一条短信“米乐可能不喜欢你”。苍笛裹紧被子,睡着,再次梦到米乐,而这个梦里米乐和刘莎是同一个人,“乐”是她QQ的名字,“莎”是她微博的名字。

    不知从哪天起,米乐和骆风的座位空了一些日子。阳光温暖地落在米乐常坐的地方。米乐的桌子上摆着苍笛送给她的一小盆四叶草、小熊模样的笔袋,凳子上有苍笛为她准备的坐垫和抱枕,凳子上挂着的礼品盒里有苍笛送给她的一对旋转水晶球和填满了盒子的巧克力和糖果,凳子底下是苍笛买给她的蛋糕的盒子。

    苍笛想起初识的日子里,苍笛会因米乐微信回复得慢而把她删掉,米乐每次都气呼呼地跑来质问;想起苍笛不在的那段时间里,米乐每天和苍笛发很多短信,给苍笛打很久的电话;想起苍笛感冒的时候她对苍笛的关心;想起米乐天真地盯着苍笛的手指对他说你的手指比我的长,手也比我的大……

    苍笛给米乐发短信:“喜欢我吗?”米乐回:“为什么?”苍笛又开始做不好的梦了。苍笛说:“长夜凶险,所以人们互道晚安。”在那个黑暗无边的世界里,有戴着假面的鬼魂引诱你走上危险的路,有丑陋的怪兽用鼻子嗅你身上的味道,有恶童用残破的刀在你身上戳窟窿,甚至脚下的土壤也会发出令人胆战的尖叫……

    苍笛再次看到米乐,是在走廊的尽头,骆风将探出窗外的头突然收回来,吻了站在窗边的米乐。窗外,夕阳就像一颗因爱得太炽热而将自己融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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