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突然长大的-总有一些伤和痛,让我们瞬间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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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破了契约,选择一个不怎么利己也不怎么利人的决策,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说,都对不起人类进化多年的理性思维。

    但是我的朋友认为,我应该去和自己不喜欢的群体聊聊,深入了解他们的想法。她说:“我们可以批判事情的本身,但只有我们了解事情背后的动机、缘由,才能知道应该如何避免这一切的发生,才能告诉别人怎样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第一位出轨者

    “我本来就不想结婚,她非一哭二闹,不结婚就不行,还找了我妈出来当说客。结就结了吧,但日子过得真不痛快啊。”这是小凌说起自己出轨的理由,坦荡得没事儿人一样。

    每次我回想起这次谈话,都会觉得他身上有种令人害怕的坦诚。他不怎么在乎,当然也不太懂社会规则与道德。或许这个评价是不够恰当的,但是他就像生活在原始丛林中的人类,只有“要”和“不要”两种选项,而不需要考虑“是否合适”和“他人的感受”。

    我以前听过小凌和他太太的故事。他的太太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女人,大家提起她更多的评价是“勤劳”“肯干”“愿意为家里付出”。小凌不是什么有钱的人,每个月在北京赚着5000块的工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太太不知道怎么想的,当初不顾所有人的反对非要嫁给他。

    结婚没有办什么婚礼,也没有去马尔代夫之类的地方度蜜月。不过说起婚后,她倒是尽心尽力地维持着这个家,包揽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当我提起他太太的付出的时候,小凌突然变得出奇地愤怒起来:“谁让她嫁给我了?这是她乐意。”

    不过当我们讨论起他的情人,小凌脸上露出愉快的神情,津津乐道地说了起来,还告诉我,上个月他攒了一点儿钱,买了两张演唱会的门票,准备和情人一起去看。我问他:“你会跟老婆离婚和她在一起吗?”

    小凌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反问了一句:“我为什么要离婚?”“那就打算这么过下去吗?”“这样过下去没什么不好啊。”“可是,你太太知道了怎么办?”“她本来就知道啊,”小凌看着我的眼神,好像我提出了一个大惊小怪的问题,“这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敢怎样。”

    “这样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男人的本性就是这样,要么别结婚,要么就忍着。”

    第二位出轨者

    J先生和小凌是不一样的。

    他是我在豆瓣上认识的一个朋友。他主动给我写了豆邮,讨论了自己出轨的困境。我尝试着约他见面,没有想到他很爽快地答应了,见面的地点就是PageOne1旁边的甜品店。

    从性格和气质上说,他是一个略微有些羞涩的男子,说话的声音很温和,说话喜欢选择委婉的措辞。一开始,我们先聊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气氛变得熟络后,他才谨慎地谈起自己的婚姻和婚外恋。

    他的太太曾经是他的女神,从中学开始苦苦追求直到工作。像所有仰慕女神的男生一样,他见证了女神的喜怒哀乐,失恋与哭泣,快乐与青春。命运之神似乎听见了他诚恳的哀求,女神在一次痛彻心扉的失恋后,最终和他交往、结婚,过上了再平凡不过的日子。

    “是一种圆梦的感觉吗?”我迟疑地问了他一句。

    即叶一堂,著名连锁书店品牌。

    “开头是,后来不是。”

    “后来怎么了?”

    “她不爱我。”J先生自我嘲讽地笑笑,“她加密的网盘上存着他们

    旅行的合影,她每星期写一篇日志怀念他。在她需要一场婚姻的时候遇见了我,所以我们结婚了。”“这种感觉一定不好。”“是不好。我爱了她十二年,她连一天都不愿意回报给我。”“感情这件事情真是勉强不来啊。”“那她就不应该和我结婚,”J先生微微地提高了语调,“她不能这么对我。假装爱我,却不爱我。”“所以,你是什么开始……”我不想尴尬地把“出轨”两个字说出来,尽管是抱着聊别人隐私的目的而见面,却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去年。”“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踏踏实实地对我好。”“那你爱她吗?”“我不知道,但是我需要她。我需要别人对我的好,来平衡我对这段婚姻的付出。”

    再到后来,我无意中在微博上看到J先生发旅行的照片,并且@出自己的太太。抱着好奇心,我点进去看了一下她的照片,确实是一个有气质的美人,无论从身材还是脸庞,都无可挑剔。对比起J先生,她显得太过于……太过于光彩照人。

    我突然想起一个荒诞的故事,大概是一个男人自少年时期,就在宇宙中追寻自己曾经见过的一颗星星。当他找到那颗星星的时候,已经满头白发了。他想在这颗星球上定居下来,却发现星球表面不具备任何能让生物生存下去的条件,除了瑰丽的光芒,它一无所有,最终这个男人在这颗美丽的星球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第三位出轨者

    “我想要开放式婚姻”这句话从李大伟的嘴里吐了出来,他长得很英俊清秀,喜欢把自己定位成“一个不婚主义的浪子”。

    李大伟是北京土著,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在这里读书、工作、恋爱、结婚。他对自己的婚姻很不满意,原因很简单,妻子并不是自己喜欢的人。

    “家里人逼婚逼得紧,我要是不去相亲,我妈和我奶奶就抹眼泪说我是不孝子。”

    在巨大的家庭压力下,李大伟开始了疲倦的相亲生涯,也是在这个过程中认识了Y小姐。父母都很喜欢Y小姐,觉得她朴素、节俭、工作稳定,是世俗意义上的好妻子。他反抗过这段婚姻,直到父亲说“你再不结婚就不是我儿子”,才不得不对这次婚姻就范。

    开始的时候,他以为Y小姐并不喜欢自己,大家都是受父母所命。婚后,妻子很认真地经营自己的婚姻,他却在领完结婚证第二个星期,恢复了单身的生活,喝酒、侃大山,和女生聊微信,一样都不落下。

    发现了自己婚姻的真相,Y小姐开始歇斯底里地闹腾,给他施加各方面的压力。回忆起那段日子,李大伟看起来还心有余悸:“她可真厉害,躲也躲不住,就拼命给你打电话,来单位找你,还真让人受不了。”

    “那后来怎么样了?”“这事儿,你说能怎么样?她闹她的,我玩儿我的呗。现在她也没劲儿闹了,回家就不和我说话。”“那你怎么想的?”“我烦她,就烦她。我知道不是她的错,可我就烦她。我老觉得吧,我就这么结婚了,这辈子也算是完了。”“那你需要‘开放式的婚姻’,也是在给自己找补吗?”“你这个说法说到点子上了,”李大伟突然表现出赞同,“我总觉得这么活着不带劲儿,你们非要让我结婚,成,我结。那你们不能指望我就一直老老实实听你们指挥。你说是吧?婚,我结;想管我,门儿都没有。反正怕离婚的是他们,不是我。”

    那天下午,我们聊了很多。他对自己的一切都直言不讳,并且和我讨论如何才能在家里推行开放式婚姻。午餐结束后,我们从三层走下来。我问他是否需要我捎他一程;他摇摇头,说一会儿要和刚刚在陌陌上认识的女生见面。

    我不知道他的开放式婚姻是否能实现,至少,他正在实践它。很难说婚姻会不会比单身好,但至少,一段充满他人的意见、赶鸭子上架的婚姻和单身相比,还真的是单身更好一些啊。

    最后的话

    前段时间和朋友聊天,她认为很多婚姻在早期就有“对方一定会出轨”的征兆,比如说他本来就对这段婚姻不投入,双方感情不够好,彼此的价值观有巨大的差异,但是让人预料不到的是,他们无视眼前的障碍,毫不犹豫地结婚,而且还并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某些乱七八糟的社会价值观、家庭成员的压迫和要求。

    从个人价值观的角度,我对于出轨的行为不抱任何的同情,直至我写完这篇文章的时候仍然持有这种观点。但是,他们的故事、他们的伴侣是让人同情和惋惜的。

    我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我也不认为每天穿性感内衣之类的建议会有用。很多时候,你的另一半出轨并不是由于你不好,而是由于这段关系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神能创造世界,但却无法改写孽缘。各位在恋爱和结婚的时候,多长点儿心吧。一对私奔的情侣,就像是在无意中推倒了一块多米诺骨牌,然后,彻底改变了三个人的人生。

    某次下午茶中,我和毛小蕊谈起这件事情,她说:“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谁会想到家庭生活平稳的人妻会和相识一星期的男人私奔。况且,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是那种人。”

    没错。雅文确实不像是会私奔的人。

    尽管我和她没有到闺密的程度,但作为每天上班都坐在她旁边、经常一块儿去吃午饭的人,我认为自己对她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她过着再平常不过的生活,25岁,被家里催婚,最后通过相亲和一个老实男人结了婚;拥有一份还说得过去的工作,在燕郊供着一套小房子;下班就回家,星期五晚上从来不和同事出去喝酒、看电影。

    我和雅文是一个组的同事,她负责数据整理的工作。这份工作在我看来有点儿无聊,但她总是来得很早,日复一日地制作表格。总监Nancy很少会关注她,其他同事对她礼貌而客气,大多数人更愿意和会讲冷笑话的文案厮混在一起。对比组里其他精力旺盛爱自high1的家伙,雅文未免显得太安静,甚至有点儿格格不入。

    不过大概正是这个原因,我还挺喜欢和雅文待在一起。大部分时间我也不需要闹哄哄的氛围和笑话,这会让我一整天没有办法集中精力。

    我和她经常去楼下的日料小店吃午饭,菜单上的拉面和铜锣烧是我的心头之爱。每次我们吃甜品的时候,都会分享一些彼此的故事,尽管这么做在职场的角度看似乎有点儿不专业,但是她是一个很不错的谈话对象,不爱搬弄是非,还有点儿喜欢绘画。

    渐渐地,我对她有越来越多的了解,比如她喜欢电影,尤其是伍迪·艾伦的《午夜巴黎》,比如她觉得和老公有点儿聊不到一起,比如婆婆希望她快生孩子,而她正在努力躲避这个责任,比如她没有谈过多少的恋爱……很快,我们成了比同事多一点儿的朋友。

    1网络用语,意为自娱自乐,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有一天,我请雅文去牛舌那点事儿吃烤肉。这家店的环境和味道都不错,所以来的人特别多,如果不订位至少要等上半个小时。实际上,我请雅文吃饭,是有一事相求。

    “什么?你想让我帮你盯广告片的拍摄?”雅文拿着夹子给牛排翻着面,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我当然愿意试试看,反正听起来比统计微博转发量有意思多了。但是我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啊,Nancy应该不会同意吧?”

    Nancy是我们的总监,谨慎细微是她的全部人生写照。当我以身体不适要求休假的时候,她几乎要用眼神杀死我。但在我的卖萌打滚和坚持下,她还是帮我签了假条,条件是要找个靠谱的人来交接工作。说起靠谱,我自然想到了雅文。

    “没事儿,”我吞下了一口牛舌,味道比想象中更好,“我要休假,Nancy让我找个靠谱的人盯这件事。只要你同意,她那边应该没啥问题。”

    “但我从来没有盯过广告片的拍摄。”

    “其实挺简单的。”我循序渐进地劝导,如果雅文不答应,假期估计就得泡汤了,“导演和制片我都找好了,里面有一个摄影师还是我朋友,有他在片子肯定没问题。反正那天客户也会去,你把客户服务好了就行。”

    “我没有和客户打过交道。”雅文看起来有些犹豫,“要是我把项目搞砸了怎么办?”

    “没事,客户挺好说话的,是个小帅哥。拜托了,这段时间我加班加得快累死了,再不休假我会疯掉的。看在我们关系不错的分儿上,你就帮了我这个忙吧。”

    雅文迟疑了几秒钟,最终还是答应了我:“好吧。”

    一场飞蛾扑火的爱情

    一星期以后,我照旧回到了北京办公室。广告片的拍摄很顺利,客户还写了一封表扬的邮件,我给大家买了小礼物,看起来这个项目皆大欢喜地结束了。

    雅文早上没有来公司,她说有一些话想和我聊聊,在老地方见。我不知道她打算和我说什么,饭点的时候,我按时赴约,雅文已经点好了餐,要的是牛油果蟹肉沙拉和两碗味噌拉面。

    这一切看起来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我们点了同样的餐,坐在一贯靠窗的位置,甚至给我们倒茶的小美女还是上次那个。我以为雅文会聊聊公司的事情,家庭的琐碎事情,办公室的谁谁谁又怎么样了……她一开口,就把我吓了一跳。

    “我爱上了谨冬。”

    “什么?”

    “我们在一起了。”

    “你开玩笑吧?”我只不过离开北京一星期而已。

    “谨冬?帮咱们拍广告片的那个摄影师?”

    “是他。”

    “可是,你已经结婚了。”

    “我知道。”雅文不理会我的惊讶和崩溃,她脸上充满少女般的梦

    幻表情,“可是,我爱他,我们在一起真的真的好开心。”“这不是真的……”我把脸埋到掌心中,努力整理混乱的思路,“你这是婚外情啊。”

    我和谨冬是合作关系,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片场见面,仅有的私交也只是在朋友圈里互相点赞而已。谨冬是个好看的男生,身材修长,喜欢穿着浅蓝色的T恤,笑容和说话都暖暖的,听说他以前在北京电影学院上学的时候还当过模特。在工作上,他是一个蛮可靠的摄影师,专业技能和审美都很好。在私下,感觉他喜欢漂亮妹子,也喜欢熬夜、抽烟、参加派对,至少每天早上起来打开朋友圈,他总显示在第一个,发自己又去哪儿玩,又在哪个明星的派对上喝多了之类的。

    我不知道雅文能和他有什么交集,他们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家伙。

    “这一切都怎么发生的?”我抛出了心中巨大的疑问。“我去盯广告片,和他们沟通拍摄细节,然后我们就认识了。”

    “认识,嗯哼,然后呢?”“后来拍完片子,大家一块儿去簋街吃火锅。我们都喝了点儿酒,迷迷糊糊之间就发生了所有不该发生的事情。”

    我对于雅文含糊其词的解释有些不明白:“这难道不是一夜情吗?”

    “开头确实是一夜情……后来,我们整整一星期都在一起,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就是……嗯……怎么说呢……他是一个特别与众不同的人,我从来没有认识过这样的男生。我和他在一起,感觉特别幸福,那种强烈的幸福感简直快要让我疯掉了。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是就是停不下来。我们在一起度过的这一星期,比我这辈子经历过的快乐还多!”

    “一星期?你老公不得气疯了?”

    “我骗他说是出差。”

    “太可怕了!”我努力告诫自己不要去评论他人的生活,但还是忍

    不住,“这对你老公太不公平了吧!他就是被蒙在鼓里啊!你们倒玩儿得开心了,他可怎么办?你得认真考虑这件事情!”“我知道。”“你不能这么对他。你不应该再去见谨冬。”“我控制不了。我觉得我没有爱过我老公。”“你不能伤害无辜的人!你当初要是不爱他,你就不应该结婚。”

    “我知道。但是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那种日子了!”雅文声调变得激动起来,旁边的情侣朝我们看过来。她不好意思地掩住嘴,尽量控制激动的情绪,“我不指望你能认同我。很多女人也就图个家庭稳定,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你根本不知道和不爱的人一起生活是什么感觉,真的特别令人疲倦。

    “我告诉自己要努力维持婚姻,我还在当当订了教人怎么做好女人的书,可我做不到!你明白吗?我做不到!我为什么要把人生都浪费在和婆婆吵架上?我为什么要为不爱的男人洗衣、做饭、生孩子?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给我不爱的男人?我选错了,我要重新选!

    “我以前从来不相信人能为真爱放弃一切。但是我现在不在乎,我只想和谨冬在一起,我根本不在乎会失去什么。我只有和他在一起才会幸福。我不能错过唯一一个能让自己幸福的机会。我不会对我老公觉得内疚,房子我也不要了,我就想和自己爱的人一起生活,我有错吗?”

    我应该站起来义正词严地把盘子摔到她脸上,指责她缺乏责任心和契约精神。

    但是,这一刻,我被她歇斯底里的自我辩护和莫名其妙的勇气吓坏了。

    那次午餐后,雅文提交了辞呈。

    总监有些吃惊,但还是批了。我问她下一步怎么打算?她没有说太多,只是说安排好以后会告诉大家。我也不好意思再多问些什么,就此作罢。

    在离职前的最后一天,她把桌子上的书和笔记本放到小箱子里。夕阳缓缓地透过落地窗,映照在雅文的脸颊上,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她唇角扬起的甜蜜微笑令我觉得担心和不安,脑海中闪过四个字——飞蛾扑火。

    当雅文离开之后

    雅文私奔了,没错,和谨冬一起私奔的。

    这个消息掀起了巨大的波澜,雅文的丈夫把她微博上的好友都骚扰了一次,四处询问她的消息。比其他朋友更惨一点儿的是,他通过雅文QQ的历史聊天记录找到了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不断地给我打电话,坚决地认为应该和我聊一下。

    我们约在星巴克见面。

    雅文的丈夫是一个长相有点儿粗鲁的人,可能这个形容词有失尊重,但这确实是我的第一感受。

    他穿着一件泛黄的白衬衫,外面还套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外套和尺寸过大的裤子,一说起话来,黝黑的皮肤都挤成一团,露出牙齿上不均匀的斑点。

    当我问他要喝什么咖啡的时候,他表现出了尴尬的神情,嘟囔地说了一句:“我没来过这儿,随便吧。”我纠结了一下,最后买了两杯拿铁。

    他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和雅文的往事,他们是怎么相亲的,他给了她家多少礼金,她一直不愿意生孩子,而他和母亲一直在容忍这件事情……听到别人生活中的琐碎小事总是令人觉得尴尬,我心烦意乱地搅拌咖啡。

    最终,当他说道:“她结婚前和别人好过,我都没有说什么!”我忍不住打断了他,问了一句:“你希望我为你做点儿什么呢?”

    他被我的问题问得有些错愕:“我想找到她,问问她为什么要跟别人走!”

    “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耸耸肩,事实上我确实不知道。

    “我哪里对不住她了?”他拿起桌子上的纸巾用力地擤鼻子,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响声,脸涨得通红,又开始自顾自地唠叨起来。

    “感情的事情很难说得明白吧。”我打算含糊其词地说几句,迅速结束这次谈话。

    “我妈为这个事情都进医院了,家里被闹得鸡犬不宁。你看,”他从裤袋里掏出几页被揉得皱巴巴的A4纸,重重地放到桌子上,“她留下这么个东西就走了!你说说她是什么意思?!”

    我扫了一眼雅文留下来的信,大概内容无非是她决定要离开这个家,去寻找自己的生活,等安顿下来就会协商离婚事宜。信里的内容措辞之强烈和坚定,每个词都透露着“我后悔和你结婚了,我现在要找自己的幸福了”,难怪眼前的男人会如此恼羞成怒,他必然被狠狠地羞辱到了。

    “大概就是信上写的意思吧,”我把信推回给她,“像上面写的,她想寻找真爱。”

    “都多大岁数了还爱?爱能干什么吃?爱能换钱花?!结婚为的是什么,重要的是传宗接代,哪有什么爱不爱的?”他激动地嚷嚷起来,用力地拿起咖啡杯敲着桌子,“像咱们这种老大不小的岁数,就应该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你说是吧?她不愿意做家务我都没说什么,现在还跟别人找真爱去了?!我要找到她,非跟她没完!为了爱不爱这种破事儿跟别人跑了,迟早有她后悔的!”

    可是,爱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啊,因为有了爱,才让柴米油盐的生活显得不那么糟糕,不那么令人厌倦。我在心里嘀咕,却不敢说出来,否则这个愤怒的男人,一定会把咖啡杯砸在我脸上。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着雅文的丈夫。他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但他拥有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的愿望,就是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踏实生活。他只是在婚姻的问题上过于匆忙地选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而且,雅文结婚的时候也应该多多少少抱着“认命”的心态吧。他们是两个抱着理性态度结婚的成年人,唯一的错误在于,他们高估了人类的理性。

    不是结局的结局

    这件事仿佛无疾而终地过去了。

    我把雅文的丈夫加到通话黑名单里,雅文只给我发过一条短信“我很好,勿担心”,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回什么才合适,干脆就算了。

    朋友圈里仍然有他们的传闻,Amy说雅文和丈夫离婚了,两人在民政局还打起来了,后来雅文和谨冬在上海生活,住在八佰伴附近。过了一段时间,听说谨冬和《瑞丽》的模特好上了,雅文在拍摄片场扇了小模特一巴掌,然后她当天晚上就割腕自杀,幸亏被及时送到了医院。再后来,听说他们分手了,谨冬回到了北京。

    有一年圣诞节,我去银泰中心的秀吧参加一个朋友的生日派对,朋友还邀请了谨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朋友开他玩笑,问他为什么和雅文分手。

    他想了一下,很认真地说:“我把那件事情当成是偶然事件,老了以后可以和子孙炫耀的那种,她却把一切的赌注都押上来了。我们以为彼此是一路人,其实不是。”

    只是命运的安排

    我前段时间去北海度假,和雅文见了一面。

    雅文结束了上海和北京的生活,在北海找了一份小文员的工作。她变得很平静,没有什么笑容,在我们聊天的过程中,她一根又一根地抽烟。当我提到谨冬的时候,她眯起眼睛,扬起微笑回忆曾经的美好时光。

    “他让我以为生活有第二种可能,当我刚开始抓住这种可能的时候,他又夺走了这种可能。”雅文努力地扬起头,但我还是看见她眼眸里湿润的水珠。

    “后悔吗?”我问她。

    “有点儿后悔,又有点儿不后悔。你说,你和不爱的人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比较悲哀,还是不顾一切追求爱,最后却弄个遍体鳞伤比较悲哀?如果我这辈子不遇到谨冬,现在可能还过着稳定的生活吧。说来说去,都是命。”

    “都是命。”我在心底重复了一次。

    我们讨厌他那副喋喋不休,逢人就爱讲大道理的样子。他长得细皮嫩肉,不难看,27岁,事业毫无成就。每天都和熟悉、不熟悉的朋友宣扬自己的人生理念。哪怕你只是简单地问一句:“今天吃了吗?”他也有办法把话题引导至人生理念之类的事情上。

    Y先生除了喜爱教育身边一圈朋友以外,更喜欢教育秦小宁。

    秦小宁是我相识多年的朋友,她的长相只能用“软妹子”三个字来形容,个子小小的,脸也很可爱,喜欢用各种糖果色系的包包和文具。她毕业于某知名美院,一直没有去上班,在家以画漫画为生,时间长了,收入开始好转,在圈内也开始小有名气。

    对比起秦小宁,Y先生显得普通得多,他和秦小宁是大学时期的恋人,目前在某家房地产广告公司当设计师。

    尽管他已经不画画了,但仍然爱对女朋友的作品滔滔不绝地发表意见,比如“你的颜色不对”“你的作品不够深刻,只有一味地讨好”。就连我们偶尔出来聚餐叫上Y先生,他也要对秦小宁不小心打翻茶杯的事和她的绘画方式大肆点评一番。朋友们自然会觉得尴尬,秦小宁好几次也差点儿红了眼圈,他却丝毫不收敛地说:“你怎么听不得批评?你怎么那么玻璃心?我还不是为你好?!”

    Anita是一个略微直接的姑娘,她每次见到秦小宁,都会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和那个神经病分手?”

    秦小宁会反击她几句,底气不足地说:“他可能真的想帮助我进步吧。”

    “拜托,他别说画漫画了,插画也没有画过几张像样的。外行指导内行,这不是搞笑吗?你让他先进步进步,再来指导你吧。”

    每次到这种时候,气氛总会略微僵硬。我会跑出来负责给大家说个轻松的笑话,Anita会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往嘴里塞甜品,秦小宁会默默待在旁边用力吸已经喝光的咖啡。

    收留秦小宁

    有一天,秦小宁抱着苹果电脑和画具,还有一堆衣服站在我家门口。她随意披着一件卡其色的羊毛开衫,头发乱蓬蓬地扎了起来,眼睛红得像只兔子,可怜兮兮地对我说:“我需要你收留我几天。”

    理所当然地,我收留了她,秦小宁也和我解释她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之前她接到一本漫画杂志的邀约开始画连载。原本预计只连载3期的,但由于读者的喜爱,杂志希望能把故事加长,变成10期左右的连载。

    除了要画连载,她还在画着一本少女漫画书,所以工作压力和强度都很大,常常会陷入自我怀疑和拖延症的状态。当她再次感到低落的时候,跑去和Y先生讨论工作中的烦恼。他看了看她的画稿,非但没有安慰一句,反而滔滔不绝地批评起来,什么“画风太做作”“故事太无聊,没有深度”“我觉得你看过的漫画太少了,你得多看看那谁谁谁的作品”。在男朋友的批评和唠叨下,秦小宁整个人直接就爆发了,两人吵了起来。Y先生非但没有认错服软的态度,还喋喋不休地强调:“忠言逆耳,你知道吗?忠言逆耳!”

    “他没有毛病吧?”我坐在沙发上听完秦小宁的故事,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表,“你这么出来,他也没有拦你吗?”

    “没有。”秦小宁一脸沮丧地翻着手机,递给我,“他还发了几条骂我的短信。”

    我飞快地扫了一眼短信,大概的内容可以总结为——你如此不听他人劝告,是成不了好的漫画家的,后面还有几句威胁女朋友说要分手的话。

    “你就在我家住着吧,一两个月都没有问题,至少等你画完吧。”

    “太谢谢你了!”秦小宁用力地抱着我,“我会给你房租和做家务的。”

    “你别把我家拆了就行。”

    漫长的见面

    秦小宁是很好的合住者。

    我每天早上起床工作,她却刚刚画完画打算睡觉。晚上7点左右,我们去附近的餐厅一起吃饭,聊聊我的工作,也聊聊她的创作进展。

    “我有一件事情想找你帮忙。”

    “什么事情?”

    “嗯……事情是这样的……”秦小宁停顿了一会儿,脸上浮现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有几本重要的书忘记在家里,而我的家Y一直住着……所以……你能不能帮我去要一下?”

    “可以啊,你以前的家就在我公司旁边。你把Y的电话给我吧,这几天我帮你拿回来。”

    “太感谢了。”

    当我坐在公司楼下的星巴克,听着Y先生像安利的推销员一般滔滔不绝地对着自己狂喷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应该把他包里的书抢过来,然后狂奔就好了。

    “我觉得秦小宁成不了大器。”

    呵呵,成不成的了您老人家说了能算?我心里默默地吐槽。“有时候我只是给她提提意见,怎么就不行了?“我平时上班也辛苦,回家看见她画得乱七八糟的,你说,我能不说她吗?“她这个人,就是视野不够开阔。就知道在细节里涂涂抹抹,大的感情处理,大的故事框架,大的战略,她都看不见。“而且,她就喜欢宅着,平时应该和别人交际的时候总不去。在这个社会,你没有点儿人脉怎么行啊?”

    我开始觉得不耐烦。

    我们来星巴克的时候,特意选择了一个阳光充足的座位;而现在,别说阳光了,只要微微抬起头来,就能看见黯淡的天空,还有一轮正挣扎着露出全貌的月亮。他没有结束的意思,从秦小宁的事情一直说到创业计划,现在又回到情感问题上。

    “我觉得……”最终,我觉得还是要发表一点儿意见,结束这次漫长而无趣的谈话,“你可能误解了。”“误解?我误解什么了?”

    “秦小宁不需要你的指导,很多人也不需要你的指导,想要教育别人只是你的业余爱好而已。你以为自己是帮助秦小宁,实际上,你只是自己在爽吧?不断地打压她,不断地告诉她‘你不行’,你会觉得开心吧?只是借着‘为你好’的名义来宣泄自己的怒火而已啊。她已经在很努力地用功着,你不要这样对她。”

    “难道我就看着她自甘堕落,任由她发展……”

    “她做什么了啊?你就给她扣上自甘堕落的帽子。她挺好的,画得好,人也好。你不是她的老板和衣食父母,你是她的男朋友。你要做的是肯定她的情绪,而不是上来就教训她。你没有真的为她好,我有时候都怀疑你是嫉妒她的好。什么也别说了,快把书给我吧,我还着急回家吃饭呢。”

    嫉妒女友的男人

    回家以后,我和秦小宁述说了和Y先生见面的过程。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维护Y先生,只是说起了她为什么一直和Y先生在一起。

    “我觉得很内疚。上大学的时候,Y才是那个拼命想成为漫画家的人。他给杂志投稿,去参加比赛,每天都不停地画。有一次,我陪着他画了几幅,寄给同一家杂志,结果却被录用了。

    “后来,有不少读者鼓励我继续画,我就继续下去了。Y却一直没有得到认可。他一直怪我,如果那次我没有投稿,可能他就被录用了。”

    “没有你,也会有别人啊。”我一想到下午和Y先生聊天的情景,心里还是觉得挺生气的。

    “有可能是吧,”秦小宁微微地点点头,“我一直觉得自己抢走了他的梦想,所以他有理由生气。他也不是对我不好,毕业的时候,我收入不稳定,又想做自由创作者,他就去广告公司当设计师,一个人养活我们两个人。

    “他一直偷偷地在画画,不让我知道。每次吵架,我想离开的时候,又觉得很不忍心。总觉得在这种时候离开他太残酷了,我就劝自己说,等他开始实现漫画梦的时候再离开他好了。我把他的作品发给关系不错的杂志社,他们觉得不够好。我突然觉得,他的梦想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实现了。”

    “但是你也不能搭进去自己的一辈子啊,”尽管我对Y先生仍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听完他的梦想,也难免会觉得有点儿心酸,“你根本不需要对他的梦想负责啊。你是靠着自己的才华堂堂正正赢得一切的,他这样把责任推给你,算什么呢?他天天训斥你,才不是为了你好,而是嫉妒你啊。”

    “嫉妒我?”

    “嗯。”我尝试着分析,“我觉得他……嗯,怎么说呢?内心深处其实是知道你的才华的,但是又不愿意承认……毕竟,承认你的成功,就等于验证了自己的失败。所以,打压你是他唯一能做的,这样他可以说服自己‘秦小宁其实没有那么好’,这样心里就会好受一点儿了吧。”

    “关于这个,我从来没有想过。”秦小宁努力挤出一点儿笑容,“谢谢提醒。”

    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晚上以后,我们再没有聊过Y先生。当然,Y先生仍然会给她打电话,但是光是听口气,就知道是不欢而散的结局。庆幸的是,她的创作很顺利,比预期中更快交稿了。

    她在漫展做签售会那天,我由于出差的缘故没有去。看她的微博上发了很多当天的照片,感觉很热闹也很顺利。Y先生转了秦小宁的微博,就写了一句话“国产动漫业没救了”,Anita对Y先生的冷嘲热讽很不满,在下面也回了一句“药不能停”。

    我从上海回到北京那天,秦小宁特意开车来接我,还请我和Anita去吃了静心莲。在我们心满意足地点完菜以后,秦小宁第一个打开了话匣子:“我和Y分手了。”

    “太棒了!”Anita就差没有痛快地拍桌子叫好了,“怎么分的?”

    “就微博那事儿啊,”秦小宁轻描淡写地说,“他黑完我以后,还跑来找我吃饭,然后我就去了。开头他还挺客气的,后来又给我出各种指导意见。我和他说‘我需要的是男朋友,不是三流评论家’,他就和我吵起来了。原本我没有想和他分手的,谁知道他和我说:‘你知不知道,是我的牺牲成就了你?’那一刻,我觉得他真的疯了。”

    “他太可怕了……”我倒抽一口凉气,继续八卦,“然后呢?”

    “然后他就说他为我付出多少啊,他觉得我画得有多垃圾啊什么的。最后我受不了了,我就和他说必须分手。”

    “他怎么说?”“当下他也答应分手了。不过,第二天他就开始求复合,跑来和我说多爱我啊,还不允许我把东西搬走。”“太过分了吧?!”“这还不是最过分的,他还找了一群我不怎么认识的人来当说客。

    我都快变成一个抛弃共患难的男朋友、狼心狗肺的人了。”“那你怎么想的?不会和他复合吧?”“绝不,”秦小宁坚定地说,“绝不。就算我欠他什么,也都算还清了,我不能再和这个人在一起。他求我复合的时候,说什么‘我们现在就结婚吧,这样你就会开心点儿’。我觉得我的恋爱根本就是一个笑话,我们根本不是一个频道的人。我脑补了一下我们结婚的画面,将来有了孩子怎么办?一辈子被一个有情绪障碍的父亲打压,毁掉孩子的一生?我光是想想就要吓死了。”

    “没事儿没事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至少你现在和他已经划清界限了。”Anita开心地拍拍她的肩膀,“我们就怕你不醒悟。”“谢谢你们。”秦小宁突然握住我的手,“也谢谢你收留我,让我有勇气和过去告别。”

    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意识到,这对纠缠许久的怨偶,总算是真正地分道扬镳了。

    尾声

    大概一年后,Anita在一个聚会上,无意中又见到了Y先生。她说,感觉Y先生一点儿都没有变,仍然喜欢对别人说自己的人生故事和大道理。哦,不对,他变了一点点。除了那些无趣的厚黑学之外,他开始和所有人倾诉自己的情史,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受尽伤害的可怜男人。

    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他也不介意,换了一个又一个交际圈,口碑越来越烂也不在乎。秦小宁听到Anita的转述,淡淡地说了一句:“他不仅坏,还愚不可及。”

    秦小宁曾经对Y先生心怀内疚,而今也能谈笑风生地把这段恋情当成一段逸事。Y先生从一个青春期就开始热爱漫画的少年,变成又蠢又坏的男人。我和Anita曾经只是不喜欢Y先生,现在却已经上升到厌恶的程度。

    我一直以为“一切会好起来”,事实上,时间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它让好的东西变得更好,也会让坏的东西在命运的长河中彻底腐烂。

    我不知道会不会变得更好,但很多事情必然会变得更坏。

    所以,我们只能小心谨慎,避免推倒多米诺骨牌。后有钱了,应该怎么维系婚姻关系?》。从前,她是不屑于听任何情感专家的建议的。恋爱,结婚,处理婆媳关系……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明白,要解决这些问题并不难,无非就是诚恳的交流。她一直觉得婆婆和谭泽明都是很通情达理的人,从恋爱到结婚,谭泽明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唯恐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闺密们都常常感慨陈薇的命真的太好了,嫁了一个家境不错、为人又贴心的老公。

    换作以前,她会笑纳所有的恭维。

    陈薇的目光扫过客厅,谭泽明一脸阴郁地对着电视机打游戏。若是换作以往,他们吵架后谭泽明总会耐心地讲道理教育她,哄哄她,而现在,他宁可和无聊的超级玛丽待一个晚上,也绝对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呢?是她从客户经理升职成高级客户经理开始?还是她最近被挖到一家新型互动广告公司,薪水至少翻了三倍,取代谭泽明成了家里的主要经济支柱?还是她频繁加班出差,引发了谭泽明的不满?

    说真的,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每次她企图阻止这种变化,迎接她的却是更加激烈的抗争与争吵。

    她无奈地又翻了几篇类似的文章,上面的内容都是差不多的陈词滥调,无非是要温柔啦,要顺着老公的意思啦,要多承担家务事啦,最重要的是要把钱拿出来大家一起花,让另一半觉得开心,但是小金库的钥匙要掌握在女生手里。

    一种说不出来的筋疲力尽感涌上心头,文章里的那些狗屁建议她每一条都在做,除了把自己累得半死以外,根本没有任何用途。

    “我要去睡觉了。”谭泽明关掉了游戏机,对正在书房看电脑的陈薇说,“我明天要早起。”

    “好吧。”陈薇看着他把游戏机的手柄放到收纳盒里,心血来潮地说了一句:“我觉得你最近游戏打得有点儿多。”

    “还好吧。”

    “老打游戏对身体不好。”

    “你老加班就对身体好了?”谭泽明不冷不热地答了一句。

    “我加班是迫不得已啊,”陈薇后悔自己不恰当地表达了不恰当的关心,“我也想早点儿回家陪你,在家多待一会儿,最近不是项目比较多嘛,还有几个比稿……”

    “你知道我为什么打游戏吗?”谭泽明打断了陈薇的话,定定看着她,“你以为我喜欢打游戏吗?我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太没有成就感,才开始玩游戏的。”

    “你怎么没有成就感了?家里不都挺好的吗?你的工作也很顺利,我的也很顺利,比起很多家庭,我们已经很幸福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和我说,不然……我真的很担心。”

    “我说过了,不过你不明白。”

    “我就是不明白。”

    “你是我太太,你出去就应该多给我一些面子。”

    “我怎么不给你面子了,我……”陈薇立刻明白谭泽明指的是哪件事情,“我那天只是在正常的聊天而已!”

    “正常的聊天?还是你巴不得天下所有人知道你现在赚得比我多,还在大公司里管着上千万的大项目?你要炫耀就炫耀,别在我朋友面前炫耀。”

    “那是别人问我现在在做什么!你朋友问我做什么工作,难道我不告诉他?!难道我和别人正常说话,也做错了吗?”

    “是是是,你做得都对,”谭泽明冷冷地抛出一句,“我懒得和你说,我要去睡觉了。”

    陈薇听着谭泽明砰的一下关上了房门。突然之间,她觉得眼前的男人出奇地陌生,就像是某个未知的灵魂钻进了谭泽明的身体里。很难想象,他们度过了四年甜蜜美满的恋爱期,还有两年安稳愉快的婚姻生活,竟然在第三年,一切都变得支离破碎。

    在前面的六年里,谭泽明一直是占据主导地位的强势方。在陈薇还在读大一当学渣的时候,谭泽明刚刚毕业,进入了一家知名的广告公司做AE1,三年之后,又跳槽到另外一家公司当Planner2。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谭泽明像是高高在上的男神,长相英俊,家境良好,温柔体贴,身上散发着偶像剧男主角的光环。陈薇享受着谭泽明的指导和关怀,谭泽明也极其乐意扮演“懵懂小姑娘身边的人生导师”的角色。

    真正进入职场后,陈薇在新公司里学到很多知识,也很快看到了机会和自身的盲点。她喜欢那种自己变得越来越好的感觉,终于有一天,谭泽明不再是孤身奋战的男神,她也不再只是心怀广告梦的傻乎乎的女学生;终于有一天,她可以成为像谭泽明一样好的人,成为他身边最重要的支柱和力量。

    陈薇抱着这个信念,拼命地努力和创造好作品。半年前,一家仅有50人的广告公司挖她去工作,她在短短的时间里拿下了几个重要的品牌和项目,公司的规模也发展到将近200人,自然地,她成了业界的核心人物,薪水像是直线一般攀升。从一个穿着运动服、背1AccountExecutive一词的缩写,指在广告公司中执行广告业务的具体负责人,即客户主管。2即策划人。

    着帆布包去吃一顿自助餐就会开心得要死的女学生,迅速蜕变成穿着Chanel1套装,化着精致的妆容,为顶级的快速消费品公司提供营销建议的高级主管。这个过程她走得很辛苦,但是她终究是走出来了。

    她希望谭泽明能为她高兴。没想到迎接她的,只有无情的冷言冷语。到底哪里出错了?她希望自己能弄明白,把一切都恢复到正轨上。

    令人内疚的成功

    “小薇今天怎么没有来啊?”周末的家庭聚会上,大姑扭过头问谭泽明。

    “她今天加班,晚点儿到。”

    “哎哟,她可真是一个大忙人。当上了大公司的合伙人,还真是不一样啊。我说,你这小子还真有福气,娶了一个这么能干的媳妇。”

    “还真是,哪像咱们儿子啊,”姑父自以为风趣地附和了一句,“你以前不是老说有钱就去读什么M什么A,对,MBA!现在应该可以读了吧?到时候你充充电,再干一番大事业。”

    “可不是吗,咱们那儿媳妇,班也不好好上,在家待着啥也不干。对了,小薇现在能赚多少?现在房子涨得那么快,有钱你们也赶紧再买一套啊。”

    “肯定赚得不少,”姑父继续搭腔,无视坐在一旁的谭泽明,“怎么着一年能赚个七八十万吧。”

    1即香奈儿,法国著名时尚和奢侈品品牌。

    “那还真不少……你们存点儿钱,再让你爸妈垫点儿,估计就能在……”

    关你们什么事。谭泽明死死地盯住大姑,她正吧唧吧唧地啃着一个炸鸡翅,双下巴的赘肉油腻腻地颤抖着。他心底忍不住泛起一阵恶心,恨不得能把一盘鸡翅全塞她嘴里——如果这样能让她少说一句话。长达两个月,他受够了别人夸奖他娶了一个多么能干的老婆,他从一个圆的中心被迅速边缘化,成了陈薇的陪衬品。

    “你去给小薇打个电话吧,问问她什么时候到。”母亲看见谭泽明紧绷的表情,打断了其他亲戚絮絮叨叨的讨论。

    “嗯。”

    陈薇正坐在宽阔的会议室里,和客户分享上个月的传播数据。客户对于她的工作非常满意,给予了高度的赞美,答应会增加第三季度的营销费用,然后滔滔不绝地向陈薇介绍将要上市的新产品。她一边记录着会议中的关键点,一边悄悄地把振动的手机关掉。不用看,她也知道那是谭泽明打来的电话。早在前几天,她已经告诉过谭泽明,这个周末要加班,家庭聚会她不想参加;不过谭泽明没有同意,在他看来,无论那群亲戚有多么奇葩和不可理喻,家庭聚会仍然是不可失的传统。

    会议室前面是视野开阔的落地窗,今天北京的天气很好,整个CBD都一览无余,再搭配上一份国际品牌的合约,生活美好得就像励志小说里写的那样——天道酬勤。然而一转身,就是不得不面对的说不清楚的家庭矛盾,无尽的争吵和冷漠。

    陈薇开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10点多。谭泽明坐在客厅里打游戏,看见她回家,冷哼一声,把手柄摔到一旁就回房蒙起头睡觉。她打开手机才惊觉自己一直忘记开机了,满满的来电提醒宣告着谭泽明打了不下50个电话。她脱掉高跟鞋,从冰箱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某种内疚混杂着不安,伴随着酒精在她的体内四处乱窜。

    你的成功衬托了我的失败

    自从那天晚上以后,陈薇努力装出一副小猫的样子。即使她再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也知道谭泽明因为自己赚得太多,觉得男子汉的自尊心被狠狠地打击到了。如果她不想离婚,就必须拿出所有的力气,来弥补婚姻的裂痕。

    谭泽明感觉到陈薇的变化,她每星期的加班时间从一星期七天改成一星期三天,早上起来做早餐,偶尔兴致来的时候还会做一份爱心午餐便当。她在家里待的时间变长,还踊跃地参加家庭聚会,和三姑六婆打成一片,日子就好像恢复到他们刚刚结婚那一会儿。他常常会为家里的温馨气息而感动,但孤身一人的时候,仍然难以排解心中的酸涩感。

    “就觉得不对劲。”谭泽明约好友禾屹去居酒屋喝酒,第一次对别人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你这个是嫉妒吧,”禾屹喝着热乎乎的清酒,“你嫉妒她。”

    “我没有。”

    “你有。”

    “我真怀念她以前的样子。”

    “是是是,”禾屹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懵懂无知,必须靠

    着你的指点才能做出正确的人生决策;现在你们的角色调换了,她是更有经验、更有成就的那个人。你需要的是一个崇拜你的小女生,小女生长大了,她现在是女王陛下。”

    “她变得太快了,让我有点儿措手不及。”谭泽明不得不承认禾屹说的都是实话。“人都会变嘛,只不过她比别人聪明,很快就找到门道,比别人进步得快。”“我们大概永远没有办法真正预测、读懂另外一个人。”“这不就是生活的有趣之处吗?”禾屹笑笑,说,“拥有一个不断变化的恋人其实是赚到了啊,不用劈腿就可以享受和很多人恋爱的感觉。”“我还是宁可她不要改变呢。”“对她好一点儿,事业成功不是一种罪过。”“嗯。”他闷闷地哼了一声,“知道了。”

    他们一直喝到居酒屋打烊才各自回家。谭泽明就住在附近,他送禾屹上车后,一个人独自沿着小路散步回家。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就搬到了这边的公寓,陈薇特别喜欢这里,觉得生活气息好,出门就有超市、咖啡店,还有营业到深夜的书店。有时候吃完饭,他们会跑到附近的甜品店点一份芒果西米露,聊聊最近发生的事情。有时候,陈薇会苦恼地说出工作中的问题,而他总会揉揉她的刘海,开玩笑地说一句“小笨蛋”,再帮她分析处理事情的方法。

    谭泽明觉得自己是一个需要被认可的人,从小到大就是这样,他也一直被认可着,小时候是长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工作以后是上司口中“别人家的Planner”,谈恋爱以后也是“别人家的男朋友”。站在金字塔的顶层,傲慢地看着芸芸众生,是谭泽明一直以来努力工作、积极向上的动力。若是被其他人超越,他能接受,然后拼命地工作;但是,那个人竟然是自己的太太,这让他变成了同行和朋友茶余饭后的羡慕对象。他宁可别人嘲笑他,这样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站起来反驳或者打一架;偏偏他们是心怀好意地羡慕,那种神情就像他是不劳而获的家伙,找了一个会下金蛋的老婆。

    深夜的习习凉风掀起了地上的秋叶,谭泽明打了一个寒战,拉起了外套的拉链,加快了回家的脚步。他想,就像禾屹说的那样,这一切又不是陈薇的错,或许这次轮到自己调整一下心态了。

    “你回来啦?”谭泽明刚进门,陈薇从书房里跑出来迎接他,“外面很冷吧,我煮了一些热汤,你要喝吗?”

    “嗯。”他脱掉了外套,疲倦地坐在沙发上,“谢谢。”

    陈薇跑到厨房里,把炖了一下午的骨头汤重新加热沸腾,然后小心翼翼地用陶瓷小碗盛起来摆在木质托盘里,然后再从烤箱里拿出一枚烤得热乎乎的饭团,再洗上一把车厘子,最后把它们摆出可爱的形状。她心满意足地把这盘漂亮的作品端到谭泽明的面前:“尝尝吧。”

    “这个是什么?”谭泽明脸色铁青地挥舞着手中的信封,彻底无视眼前精致可口的食物。“嗯?”陈薇困惑地看着他,接过信封看了一眼,快速地扫了一眼才恍然大悟地说:“这个啊,艾美国际广告奖的颁奖典礼邀请函。”“你们的项目拿奖了?”“提名了,去年我负责的那个护肤品项目。”陈薇低头看着邀请函,“就是一个互动的Minisite1,评委们好像都挺喜欢的。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奖,反正就去看看呗,也能多认识点儿同行,到时候你陪我一块儿去呗。”

    “我不去。”谭泽明狠狠地咬了一口饭团,软糯的口感让他无处宣泄自己胸口的情绪,现在要是弄一块石头放在面前,他没准儿能直接来个胸口碎大石。在他刚打算要改善心态、冷静面对陈薇在事业上的成就时,回家就看到她得到自己一直想要却屡次失败的广告奖的提名,他甚至怀疑老天爷在开玩笑,非得在这个时候来一出打脸的戏码。

    即活动网站。知名企业为了配合企业的市场运作活动,会推出一些小型网站也就是MiniSite进行线上营销。

    “一块儿去吧,应该挺好玩儿的。”

    “我说了,我不去。”谭泽明再也无法控制充满讥讽的语调,“这种广告奖有什么好看的?来来去去就是一些看起来炫酷、对客户又没有什么用的创意,浪费客户的钱,职业道德都被狗吃了吧。”

    “不是啊,你这样说就不是很公平,今年有几支汽车品牌入围的创意广告片,还真的做得挺动人的,”陈薇不经意地皱皱眉头,“我觉得我们的创意就挺好的,客户也觉得对销售很有帮助,消费者也喜欢,皆大欢喜。”

    “你们的创意?”谭泽明冷哼一声,“不知道从国外哪个品牌直接抄的吧,你们不就是弄了个汉化版吗?这个有什么难的?明天我就买本国外的创意广告合集,随便抄抄,是不是也能拿奖了?”

    客厅陷入持久的寂静,只能听见喝汤和咀嚼食物发出的轻微响声。

    谭泽明好奇陈薇怎么没有牙尖嘴利地反驳几句。他放下汤勺,看见陈薇站在散发着橘黄色光芒的落地灯旁边,一片阴影落在她的大半张脸上,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但是在阴影之中,她的眼眸中散发着冰冷刺骨的寒意,几乎能驱逐屋子里所有的热量。

    “谭泽明,我没有抄袭其他人的案例。”

    “没有抄就没有抄呗。”

    “还有,”陈薇一字一顿地说,“我要跟你离婚。”

    和过去说再见

    陈薇拖着行李搬进了写字楼旁边的五星级酒店。

    当天晚上,她坐在酒店65层的酒吧喝了几杯酒,独自一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第二天起床,她用厚厚的遮瑕膏盖住泛红的眼圈,披上Burberry1的风衣,带着PPT去客户办公室里,神采奕奕地开了一整天的会。

    回到酒店,她敷着面膜,看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心底突然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轻松感。在他们交往的这些年里,每次陈薇想到若是有一天要离开谭泽明,她必然会哭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甚至有可能会舍弃尊严,苦苦哀求……只是在这一刻,她除了轻松与平静,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我想好了,我还是想离婚,明天我会安排律师和你沟通。”陈薇想了想,还是把草稿箱里的短信发了出去。

    “如果你决定了,我尊重你的意愿。但是,我想问一句为什么你会想离婚?”谭泽明回复了她的短信。

    到底是什么造就了内心的坚定呢?陈薇坐在床上,想从记忆深处寻找出答案。

    1即博柏利,英国著名时装品牌。

    毋庸置疑,谭泽明曾经在她的人生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他像是人生导师一样指引着她前进,让她免于恐惧与不安,她能少走大部分的弯路,其中大部分归功于谭泽明的教导;甚至在她远远地超越所有人的时候,她心中对谭泽明同样是饱含深深的爱意与崇拜的,在她的意识里,这个成就并不是个人所完成的,而是他们共同创造的。

    “别人告诉我,我实现你所有的梦想,做到了你没有做到的事情,而你是一个男人,所以你觉得很伤自尊,很生气,我尝试去理解这种生气,真的,我努力迎合你,甚至想要不然算了,不要那么在意事业,毕竟家庭和睦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但是,我真的没有做错什么,我只是工作努力,多赚了点儿钱,我不应该得到这样的对待。那天晚上的事情,我看清楚了你,也看清楚了我自己,你是不可能跨过这个坎儿的,你根本接受不了我的改变,你也不愿意祝福我;同样,我也不愿意再回到过去。我们的生活无法继续,我不能这么生活下去,真的,所以,我必须和你离婚。”

    陈薇一口气在手机里打了长长一条短信。在按下发送键的一刹那,就像是干脆利落地斩断了和过去的联系,她的新生活也即将开始。

    文宁幻想过无数次和白奕燃再相遇的情景。

    他幻想功成名就,开着豪华跑车邀请她共进晚餐;他脑补自己登上知名商业杂志,她脸上写满震惊和错愕……遗憾的是,这些梦想从来没有实现过。前几天白奕燃从英国回北京探望亲友,发短信问他是否要出来吃饭,他倒是抱着手机纠结了好几天,终于回了一句“好”。

    聚会的时间和地点都是白奕燃定的,在芳草地的一家西餐厅。文宁从来不知道白奕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西餐的。在他们共同艰苦创业恋爱的那几年,白奕燃从来没有要求吃过一顿西餐;偶尔赚钱了,她也只是抽出几十块钱到路边来点儿啤酒和烤肉,就能高兴地吃上一个晚上。

    他和白奕燃相识在一个朋友聚会上,她只有22岁,刚从P大毕业,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而他,年长她几岁,毕业于不知名的三流院校的文科专业,正在创业做一个互联网项目。

    出于要给自己找一个合伙人的目的,在聚会上,他对着白奕燃一通忽悠,什么项目前景、创新思维,等等。三个小时后,她成功被喷晕,一星期后辞职加入了他的团队。所谓的团队,也不过是在阴暗的民宅里,三个人临时组起来的公司而已。依靠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一个月后,白奕燃成了他的女朋友。

    他爱白奕燃,深爱。他对白奕燃发脾气、责骂、训斥,甚至扔下一堆烂摊子给她就走掉。

    白奕燃付出了很多,无论在公司还是在生活上。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爱她,而是他就是这样的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认为自己拥有超越常人的商业才华,尽管至今也没有赚上钱,但是他仍然那么认为。一个有才华的人,有一些脾气难道不是应该的吗?他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会改变,他需要被迁就。

    在他们交往的第二年零三十五天,白奕燃终于不再忍耐,她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他,去英国读了硕士。这几年,他陆陆续续从朋友处听到白亦燃的消息,她念完书后,嫁作人妇,先生是英国知名学者。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文宁听到白亦燃结婚消息的那一天,他的公司宣布破产,欠下一屁股债。第一次,文宁突然明白有才华的不是他,而是白奕燃。

    二

    文宁记不太清楚上一次买衣服是什么时候。他从旧衣服里挑出一件还能看的,把泛黄的匡威球鞋刷得干干净净。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落魄,至少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他奢侈地选择打车,而非公共交通,为的是不沾染上令人厌恶的汗味。抵达芳草地后,他花费了一些工夫才找到餐厅——白奕燃已经到了,她正坐在窗口的位置,仰起头和服务员讨论着些什么。

    白奕燃的变化让他目瞪口呆。短短两年时间未见,她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褪下了廉价的T恤和球鞋,PU质地的包包;她穿上了剪裁得体的黑色连衣裙,把娇柔的肌肤衬托得更白皙无瑕;她的微笑动人心弦,脸庞上散发着柔和愉悦的光芒。

    “嘿!”白奕燃从菜单里抬起头,看见站在前方的文宁,站起身来对着他招招手,“我在这里。”

    “好久不见。”文宁觉得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一勺花生酱堵住了。他想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一点儿,不那么紧张,适当炫耀一下男性的魅力。服务员帮他拉开了凳子,他被这个殷勤的服务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希望你不介意我选择这家餐厅。”

    “没事儿,你喜欢就好,我什么都吃。”

    “太棒了。”服务员为文宁递上一份菜单,白奕燃正在向他介绍着这家餐厅的水牛芝士饺子很不错。谁会在乎饺子呢?最好吃的饺子难道不应该是老满家配蒜吗?

    她手上的钻戒闪亮得几乎让他没法思考,那颗明亮的主钻散发出的光芒毫不留情地宣示着她的富裕、幸福,当然,还有他的失败。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白奕燃点完菜以后,终于把话题落在文宁的身上。“还行。”文宁含含糊糊地一笔带过,“你呢?”“没有什么特别的。在家里看看书,读读文献,做做公益。打算明年申请一个PHD。”“挺好的。”“你还在做互联网的项目吗?我最近读了几个科技报道,现在社会化媒体和BI1方向还挺热门的。”“算是吧,现在是赚钱的好机会。我打算今年买辆宝马7系,”文宁故作轻描淡写地说,“只可惜,现在摇号还真得靠运气啊。”“嗯,是啊。”白奕燃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

    1BusinessIntelligence的简称,即商务智能,它是一套完整的解决方案,用来将企业中现有的数据进行有效整合,快速准确地提供报表并提出决策依据,帮助企业做出明智的业务经营决策。

    在他们见面之前,梁小圆和她说了许多文宁的近况。自从文宁的公司破产、欠下员工的工资,他在西藏待了一段时间回来,就开始染上了一种令朋友尴尬的毛病——吹牛。

    文宁夸张地吹嘘自己拥有几十个员工,在某某地方开了分公司,或者故作无奈地感慨北京CBD区域的公寓太多,买房的时候不知如何下手。

    朋友们当然不会相信文宁的话,他看起来糟糕透顶,每次吃饭都以各种理由不掏钱。梁小圆和文宁是邻居兼发小儿,她知道文宁每个月赚不到3000块,其中的1000块还是父母补贴给他的。

    每个人都出于社交礼仪不去揭穿他,理所当然地,他认为自己瞒过了所有的人。但是吹牛这件事就是这样,一旦开始了第一个,就无法停下来,只能继续说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生活变成戴着假面具的独角剧舞台,他是这场戏的主演者。所以,他每读一本书、路过一次新光天地,都会拍一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努力地把这个戏编得绘声绘色,争取早日夺得奥斯卡。

    这种落寞和心酸,只有吹牛者才能体会啊。

    三

    文宁仔细地观察白奕燃是如何使用面前这一排刀叉,他不希望露馅儿,至少不想表现出自己是第一次吃这种高级的食物。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西餐,记得你以前特别喜欢吃南城的烤冷面和炸灌肠。”

    “现在吃不了这些,”白奕燃熟练地在T骨上剔下一块牛肉,摇摇头说,“医生建议我少吃油腻的东西。”

    “活得那么仔细干吗?该吃吃,该喝喝。我昨天刚去了咱们以前常去的烤串店,还来了点儿小酒。”

    “我倒不是仔细,是现在真的不喜欢吃那种东西。怎么说呢?年纪大了就对小吃路边摊儿没什么兴趣,看到人多就心烦,宁愿找一家品质好点儿、安静点儿的地方。”

    “所以,你就来吃这玩意儿啊?冷冰冰的,还没什么肉。”文宁觉得很不舒服,尖锐地反击了一句。

    对小吃路边摊儿没什么兴趣?她忘记自己以前多爱吃外酥里嫩、撒满孜然和椒盐的馒头片?她忘记是谁在冬天的夜里,总去李记来一碗热乎乎的麻辣烫?

    “不对你的胃口?你需要再看一眼菜单吗?”

    “算了。”

    “好吧。”

    白奕燃低下头继续处理着碟子中的食物,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他还是那么敏感,习惯性地把一句话解读出多余的含义。换作是以前,她也许会拍桌子跳起来反驳几句。

    “你这次回国主要是办事,还是看朋友?”文宁主动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办事。我业余时间在英国一家NGO工作,主要是帮助弱势群体。他们这次想在国内做一家活动,所以我可能会在北京待3个星期左右,给他们帮帮忙。”

    “我不知道你还关心公益。”

    “我以前也不怎么了解。我老公是教人类学的,我跟着他参加了几次公益活动,也觉得还不错。能帮到别人的感觉特别好。”谈到老公,白奕燃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

    文宁不喜欢白奕燃脸上的笑容。他不喜欢看着她处处表现出养尊处优的生活态度,他不喜欢她的珍珠耳钉和钻戒。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生活,要赚钱,移民,获得别人的尊重,她却甩了他,和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学者过上了这种梦寐以求的生活。

    “救世主心态。”嫉妒和愤怒的情绪像海水般洗刷着他的肉体和灵魂,他迫切地想找出点儿语言占据谈话的制高点。

    “什么?”

    “我说,你这是救世主心态。”

    “我不在乎这个是什么心态,能帮到别人就好了。”“呵呵。我还是比较信仰丛林法则,弱肉强食。”

    “可是……这个社会并不是森林啊。”

    “你做的事情是无谓的努力。”

    “我不认为。”

    “等你经历的事情多了就明白了。”这是文宁的口头禅,每次他们发生争执,他会用这句话粗暴地结束交流。

    这个家伙还是那么可怜可恨。白奕燃心里叹了一口气。

    在他们两年的恋爱和合作伙伴的关系中,只要她提出一些意见,出现一些小失误,文宁就会立刻摆出长辈的嘴脸,滔滔不绝地说上一大堆看似华丽却没有什么逻辑的道理。如果白奕燃占理,他就会粗暴地来一句“你现在还不成熟,等你经历的事情多了就明白了”,终止彼此的谈话。

    梁小圆问过白奕燃,为什么能和文宁这种奇葩的男人在一起两年多?

    白奕燃思考了很久,最终找到了答案——那两年里,文宁不断给她讲大道理,不断地批评她,即使这些话特别没有逻辑,说得多了也自然有洗脑的作用;然后,她开始认为自己不够好,认为自己配不上更好的男人和生活,文宁则是她唯一的选择。

    “不明白的人是你吧。明明不是食物链最顶端的人,也不是既得利益获得者,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认为帮助弱者是无谓的事情?”

    “装什么道德高尚?”

    “你说这种话太过分了。”

    “我们分手的时候,你一声不吭就走了。”

    “所以呢?”

    “我在你们公司楼下求你,我去你家找你,你见都不见。我回你老家去找你,你就让你爸直接报警。你到底多狠心啊?你现在还谈道德?”

    “你没有必要这样做。何况,这件事情和道德没有关系。”

    “你以为公司倒掉你就没有责任吗?你没有想过,公司是我的心血,是我的一切。”

    “没有责任。”白奕燃用小勺子挖了一块提拉米苏,冷静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我们分手的时候,我没有拿走公司里的一分钱、一个客户,连一支笔都没有拿。我信任你,把钱都放到你的账户了。我想把我的钱要回来,你却不同意,理由是你的公司要发展。我们一起租的房子,你也不愿意让给我,直接让我滚蛋;我租房子的钱是向梁小圆借的。幸亏我是P大毕业的,还能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所以,我想问,我到底有什么责任呢?”

    “你都和我分手了?你还指望我能对你怎么样?我告诉你,谈恋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并不是谁欠谁的。”

    “我不觉得你欠我什么,我也不指望你能做什么。至于你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没有关系,但是这个对你看清自己、发展事业没有任何好处。”

    “我恨你。”文宁迫切地需要一个情绪发泄口,她的冷静和若无其事,彻底地激怒了他。

    “你恨我什么呢?”

    “你别觉得自己没有责任。你敢说我没有对这段感情付出过?”

    “有什么意思呢?你真应该学学逻辑。”白奕燃疲倦地摇摇头,“就好像你骂小孩子‘你怎么打破杯子了?’小孩子说他没有;你就问他‘上星期你不是逃学了吗?’,把两件毫无关系的事情放在一起有意思吗?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你是不是也恨我当年对你不好?”

    “你是对我不好。我爸爸给我寄了200块,我高高兴兴地去剪头发,你指责我为什么不把钱给你投入到公司的运营里;你和我分手,我为了求你差点儿跪下了,你一句话不说就摔门走了。你在游戏里喊别人‘老婆’,我哭了好多天却不敢质问你。你对我的差劲让我看见了自己的软弱,与其说你对我不好,倒不如说是我自身的缺点迫使我选择了你。说难听点儿,我从小就是个爱读书的包子,不敢反抗。”

    白奕燃继续抿了一小口气泡矿泉水,“我不恨你,以我当时的个性,必然会遇到不好的人,不是你也是别人。相反,我要感谢你,把我逼到悬崖边上,才会鼓起勇气重塑自己的个性。恰恰是你恶劣的行为,造就了我今天的幸福。”

    四

    这次再见面一点儿都不愉快。

    文宁知道自己毫无风度,颜面尽失,找了个借口去卫生间,用凉水洗了把脸,努力让情绪平复下来。镜子里的男人看起来糟透了。粗糙的皮肤,头发湿漉漉的,搭配着身上这件格子衬衫就像是一个故作聪明的笑话。该死的,他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句,这和他幻想的场面差得太远了。

    当他回到座位上,白奕燃正把一张花旗银行的信用卡递给服务员。他想为自己争回点儿面子,最差也来个AA制,不过当他不经意瞄到账单的价格,禁不住悚然一惊,光是服务费就够他一星期的生活费了。

    离开餐厅的时候,文宁跟在白奕燃的身后。他知道自己在期待一些什么,比如说白奕燃怒气冲冲地和他吵一架,或者伤心地流眼泪,训斥自己是负心汉、人渣什么的,无论做什么都行,只要不是现在这样——谈笑风生地介绍旁边品牌店的新款天文表的设计,还有北京近期有哪些值得看的艺术展。

    “要我带你一程吗?”白奕燃走在马路边上,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你还住西城吗?我住在金融街附近,带你还挺顺的。”“不,不用了。我……我还约了其他的朋友。”“好吧,那有机会再见吧。”“嗯。”“对了,”文宁叫住了正准备上车的白奕燃,“最后,我有事情想问你。”“什么事情?”“你爱过我吗?”

    白奕燃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突然爆发出爽朗清脆的笑声。“你在开玩笑吗?还在纠结这种事情?”她拍拍胸口,装出努力维持镇定的模样,“我忘记了。”

    “好吧,我知道了。”

    “再见,多保重。”

    “你也是。”

    所有的旧情人见面,无非是想再续前缘,或者是看到对方过得不好就安心了。有人是属于前者,而白奕燃某种程度上说,是属于后者。

    白奕燃坐在出租车上,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戴上耳机听起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

    文宁看着绝尘而去的出租车,在原地愣愣地站了十几分钟。他期待的见面不是这样的,在内心深处,他默默期待自己仍然能对白奕燃造成一些影响。他能接受白奕燃嫁给了别人,他能接受白奕燃恨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白奕燃不再记得,不再在乎他们共同经历过的事情。他成了彻头彻尾的路人甲,在白奕燃的心中,没有任何一个特殊的位置是留给他的。

    我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女人。最终,文宁带着百感交集的情绪,无可奈何地坐上了一辆回家的公共汽车。

    隋媛媛靠在地铁车厢的角落里,努力地躲避着前方男子散发出来的臭味,他身上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臭味,嗯,像是鱼肉抹上大蒜,放在阴暗角落里腐烂后的味道。旁边一个40多岁的女人满头大汗,紧紧地贴在隋媛媛的手臂上,她努力地往后靠,尽量不触碰到那坨潮湿的赘肉。

    我要过上有钱人的生活,隋媛媛在心底默念。

    早在隋媛媛还年幼时,这个想法已经萌芽。她说不清楚这种愿望是怎么产生的,到了青春期,她开始对父母的生活产生了质疑。母亲是怎么做到的呢?为了节约几毛钱,非要和小摊小贩争个面红耳赤;亲戚聚会的时候,总和别人抱怨自家的老公不争气,说一些家长里短的破事儿。这么多年来,隋媛媛从来没有看过母亲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总是在农贸市场里看到什么便宜就买什么。

    离开家乡,到一线城市去生活是隋媛媛的梦想。她在考研时期铆足了劲儿,终于考上了北京某所高校的新闻专业。她买了一本邓文迪的传记放在床头,提醒自己避免与无聊的小男生纠缠,而要把时间放在更能产生效益的人身上。她无数次憧憬过毕业后的生活,去一家不错的媒体工作,拿着良好的收入,结交有层次的社交圈,周末和京城里的黄金单身汉出去约会。

    “喂,你往里头再挤挤啊,这么多人呢,你一人占着老大个位置合适吗?”

    “我怎么就占着老大的位置啦?我都没下脚的地方了。”

    “你往左边再走走,我这边挤着难受着呢。”

    “没法儿走了啦!地铁不是您家的,怕挤您别坐地铁,您开车去啊。”

    “嘿,你这人会不会说人话啊?”

    …………

    隋媛媛侧过头,越过拥挤的人群看见一个穿着时髦的办公室白领正和大爷吵了起来。大爷操着一口干脆的京骂,女孩也不甘示弱,脸涨得通红地还击。

    她心底再次浮现出长久以来的困惑,我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同班的学渣靠着家庭背景毕业后能去最好的媒体工作,我却在该死的留学机构里当顾问,伺候着一群有钱人家的熊孩子,每个月赚的钱交完房租就所剩无几。现在,唯一能改变生存状态的事情就是——紧紧抓住王博。

    下了地铁车厢,隋媛媛深深吸了一口空气,感觉好多了。她径直穿过地铁走廊,出了地铁口,抵达了上班的写字楼。等电梯的人很多,红色的灯“叮”一下亮了起来,沙丁鱼般的人流像赶着什么似的,拼命地往里面挤。

    上班的时间还没有到,办公室里有几个同事正坐在旁边的座位上说着什么好笑的笑话,艾米丽·吴发出一阵阵放肆的笑声。隋媛媛心里升腾起一股说不出来的厌恶,她不喜欢艾米丽·吴和她的小团体,同样,她们也不喜欢隋媛媛。

    艾米丽·吴也是留学部的顾问,她有一张颇有女人味的脸,再搭配上浓妆和亮色甲油,还有剪裁得体的裙子,看起来不像是要上班,而是要去赶通告的。她本来就个性张扬,去年,她嫁给了一个中关村某个IT公司的高管以后,更成了办公室所有女生的仰慕对象。大家总是没事儿就围着她聊天,求她介绍靠谱的相亲对象。与其说讨厌她张扬的模样,倒不如说有些嫉恨艾米丽·吴白捡了这样的好男人和生活。

    不光彩的第三者

    “宝贝,我订了餐厅给你庆祝生日。”隋媛媛点开了QQ,王博的对话弹了出来。她嘴角不经意地流露出不易觉察的弧度,敲上了一行,“亏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宝贝的生日我怎么敢忘记呢。”

    “算你还有点儿良心。今晚几点?”经历了早上的心情波动后,隋媛媛迫切地想和王博见面。他是她目前生活中最重要的精神支柱。

    “7点左右怎么样?我今天开车,估计高峰期会有点儿堵。”

    “没有问题,7点见吧。”

    尽管只是和王博简单地说了几句话,隋媛媛也觉得心情稍微好一些了。说起来,他们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以后,王博大概就真的是那个人了吧!

    她和王博在一次旅行中相识,他是一个英俊高挑、行为得体的银行家,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会浮现出好看的小酒窝,眼神里总闪耀着水润的光彩,明媚得像是夏日的阳光。

    他们一见钟情,然后开始了为时两年的交往。美中不足的是,大概有一年零十个月,她都在扮演小三的角色。直到两个月前,王太太发现先生一直在出轨,在几次不愉快的争执后,她直接从18层楼一跃而下,当场身亡。

    隋媛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觉得震撼,随之而来的是愉悦,好运气马上就降临到自己身上了。她不用再咄咄逼人地问王博“你什么时候离婚”,而他也不用再撒谎说“等时机到了”。

    交往的第一年,隋媛媛相信王博真的会离婚,他那一脸饱含爱意的诚恳眼神和随时送上昂贵的名牌包包,怎么能让人不相信呢?

    她第一次绝望地发现王博并不会离开王太太是在去年的情人节,她忘记他们之间是由于什么事情争执起来了,王博显得很暴躁,不断嚷嚷着:“我来你这儿只想要点儿开心,就这么简单!懂吗?!”在那一瞬间,她真的懂了。他想要的是快乐,而不是沉甸甸的责任。

    在那次争执之后,隋媛媛通过网络搜索到王太太的社交媒体账号,更是验证了“王博肯定不会离婚”的猜想。王太太看起来应该是有良好的出身,光从她的笑容就能看出来,一副完全没有经历过风霜和挫折的模样,无忧无虑到令人嫉恨的程度。她的微博内容大部分都是做美甲、旅行、买衣服、晒美食的照片,王博会在下面和王太太互动秀恩爱,说几句年轻夫妻之间特有的情话。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隋媛媛觉得王太太是一个强大、不可战胜的对手。遗憾的是,赢家往往不属于力量最强大的人,而是属于那个活得比较长的人。

    不结婚就分手

    “你的生日礼物,”王博递给隋媛媛一个小巧精美的天鹅绒盒子,“打开来看看吧。”

    隋媛媛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每个女孩都知道天鹅绒盒子里的东西意味着什么,它象征着厮守与承诺,它象征着爱与甜蜜;它象征着灰姑娘终于可以褪下肮脏破旧的衣服,从此过上安稳富裕的生活;它象征着焕然一新的人生,足以拯救潦倒不得志的小清新。

    眼前的男子穿着好看的白色衬衫,眼神里尽是缠绵的温柔与浓情。她害羞地避开了王博炽热的眼神,伸出纤细的指尖握住那个天鹅绒的盒子,缓缓地打开它……“喜欢吗?这是我在巴黎出差时买的小坠子,”王博没有注意到隋媛媛煞白的脸颊,流露出得意的神情,“我是在VanCleef&Arpels1买的,店里有一个俄罗斯人也想要,不过,我的动作更快。”

    “王博……”隋媛媛沉默了许久,紧紧地咬住下嘴唇,“你有想过和我结婚吗?”“结婚?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我今年已经27岁,再不结婚就来不及了。”“都什么年代了?你看VeraWang已经五十多岁了,也不知道多少男人争着抢着要娶她。”“我不是VeraWang,”隋媛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也成不了那样的女人。”“那你想怎么样呢?”王博尽量掩饰着语气中的不耐烦。“我想结婚。”“现在不是结婚的时候。如果我现在和你结婚,外面的人会怎么看我?别人会说‘那个家伙的太太尸骨未寒,他就不知道上哪儿找了1即梵克雅宝,法国高级珠宝品牌。

    个女人结婚了’。”“那什么时候才是结婚的时候?”“我不知道,得看具体情况,再等等。”“你不知道?”隋媛媛心底泛起一阵凉意,“两年了,我们在一起两年了。”

    “宝贝,你别生气,”王博抓住隋媛媛的手,摆出殷勤的模样,“这不是得挑个合适的时候吗?这星期我去三亚出差,你也一块儿来吧,咱们痛痛快快地度个假。”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愿意和我结婚吗?”隋媛媛抽回手,静静地看着王博,“你愿意吗?”“怎么又说起这个了,今天你生日,就不能聊点儿开心的……”“我就高兴聊这个,”隋媛媛坚定地继续着这个尴尬的话题,“你愿意吗?”“你就不能不闹腾吗?我订这个餐厅可不容易了,这儿还有你最喜欢吃的水蛋炖牡蛎。”“你愿意吗?”“你别闹了。”“你愿意吗?”“宝贝,你就不能放过我吗?”“你愿意吗?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个男人就坦坦荡荡地回答,你愿意吗?”隋媛媛激动地提高了声调,“躲躲藏藏地算什么玩意儿?”

    “我不愿意!”王博被她咄咄逼人的追问激怒了,“我当然不能和你结婚,我爸妈怎么想?我朋友怎么想?你以为结婚是闹着玩儿?你觉得他们会允许我娶一个三线小县城、一个月赚几千块钱的小白领?没错,我很喜欢和你待在一块儿,但是这个和结婚没有关系。”

    “浑蛋!”隋媛媛拎起包。转身之际,她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拿起桌子上的盒子用力地扔到他的身上,“我要和你分手,咱们俩从此一刀两断,你永远不要再来找我!”

    意料之外的爱情

    “你很美。”陆嘉南见到隋媛媛的第一面,发出了令所有女人都会感到欢愉的赞美。

    隋媛媛脸泛起淡淡的红晕,然后含蓄地低下头:“谢谢。”

    王博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他没有给隋媛媛打过一通电话,就连一条短信也没有。倒是隋媛媛按捺不住,给王博打了几个电话,结果都转到了人工提醒。她还去王博公司找过他,前台说王博调离北京总公司了。

    她花了四个月的时间才接受王博彻底离开的现实,打起精神去寻找新对象。她明白,沉沦下去没有任何好处,想要改变自己的现状,就要努力去约会,去认识靠谱的男人。

    陆嘉南就是在这种时刻闯入了她的生命,说起来很有趣,他们竟然是在微博上认识的。隋媛媛有写微博的习惯,陆嘉南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关注了她,在这段日子里常常给她留言,两个人后来聊熟了,就互相发起了私信,还交换了联系方式。

    她不是那种愿意随便把联系方式给陌生男人的女生,她只会把时间花在有价值的人身上,陆嘉南刚好符合了这条标准。

    他在微博上的签到地点总是在国外的高级度假酒店,喜欢转发HarvardBusinessReview1的文章,开着一辆奔驰SLK跑车,最喜欢的歌唱家是菲利普·雅罗斯基2。以上种种迹象,都指向这个男子是受过良好教育的高富帅。

    “晚上出来喝咖啡吧。”某个下午,陆嘉南给隋媛媛发了一条微信。她想都没有想,立刻撇下工作,跑到楼下的百货公司买了一条像样的裙子和与之搭配的高跟鞋。

    她不是什么激素上脑的无聊女青年,她有目的、有战略、有构思,约会不仅仅是为了寻开心,而是为了某个实际的目的。

    “我很喜欢这家咖啡店。”隋媛媛选择了一个比较谨慎的话题作为开场白。

    “很高兴你能喜欢。”陆嘉南扬起下巴,微微挑起眉,“这家店不会放一些奇奇怪怪的音乐,东西也很好吃。”

    1即《哈佛商业评论》。2法国著名假声男高音歌唱家。

    “对了,有件事情想问你。”

    “嗯?”

    “为什么会在微博上关注我?”

    “不知道。大概是某种奇怪的特质吧。”

    “特质?”

    “我刚注册新浪微博,系统会自动推荐一些人,大概是十几个吧,

    具体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然后,我就看到你头像,顺手就关注上了。”“然后你就和我聊起来了吗?”隋媛媛半开玩笑地试探,“你喜欢在网上和女生聊天?”“不是,”陆嘉南皱起了眉头,“我觉得你写得很有趣,就试着评论。我并不喜欢也不擅长和陌生人沟通,你是第一个。”我是第一个。隋媛媛心里泛起一阵甜甜的滋味。“谢谢。”“不客气。”

    陆嘉南很博学,从旅行到汽车引擎,从商业到艺术,统统都了如指掌。他的迷人之处并不仅限于他的智慧与学识;他那独特的嗓音,如同弦乐般缠绵悦耳;他苍白冷峻的脸庞,线条分明的五官,足以让每个少女都怦然心动。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男子,但是当他站在人群中,没有人能把目光从他身上挪走一分。

    “你的嘴角沾了奶油。”陆嘉南拿起餐巾纸,伸手轻轻擦拭着隋媛媛的嘴角。陆嘉南冰凉的指尖划过隋媛媛脸颊的肌肤,她感觉到脸颊滚烫发红,心跳得像是失去控制的小鹿。

    “现在好了。”

    “谢谢。”隋媛媛只觉得口干舌燥,脑子空白。她需要来一杯冰水,好好地冷静一下。“你有男朋友吗?”“啊?”“你有男朋友或者正在约会的对象吗?”“没有。”“如果你不介意,我认为我们可以试试。”

    隋媛媛搞不明白眼前的情况,只要是正常的女人就绝对不可能接受第一次见面的男子发出的交往请求。这是不安全的。

    错过这次就没有机会了。我应该矜持一些。我时间不多了,我应该更主动一些…………多种情绪在隋媛媛的胸口放肆地蔓延,陆嘉南的目光让她意识到,眼下最有利的选择就是放手一搏。

    她选择卸下女性自我保护的本能,忽视内心的不安,说出令陆嘉南欣慰的答案:“好啊。”

    无懈可击的完美男友

    隋媛媛曾经短暂地感到过不安,但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陆嘉南的每一个行为都说明了他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男朋友。

    在他们的交往中,他总会不定时地为她做点儿浪漫的事情,接她上下班,兴致好的时候,他甚至会为她煮一些简单可口的食物。

    “你对我太好了。”

    “保护你是我的职责。”陆嘉南总是这样说。

    陆嘉南在家族企业里工作,他的应酬很多,但总是抽出时间来陪伴她,毫不厌烦地听她抱怨不顺心的事情,并且饶有耐心地安慰她。

    “你不需要去工作,一切都有我。”

    “不要生那些人的气,你比他们好太多。”

    隋媛媛感激陆嘉南的爱,他带给她从未预料过的温暖与爱意,这些感受她甚至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过。她甚至想,如果陆嘉南失去了一切财富和地位,自己应该仍然会继续爱着他吧。

    某种程度上说,她有些为自己的聪明和敏锐感到自豪,她并非是靠着好运得到现在的生活,应该说,她值得这一切。

    “这是我的女朋友——隋媛媛。”陆嘉南喜欢带她去参加朋友聚会,他并不忌讳公布他们之间的关系,大方地介绍新的社交圈给隋媛媛认识。她喜欢他的朋友,每个人都很亲切,贴心,教养良好。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他们一群人正坐在酒店的露台上享用着午餐,坐在最右侧染着棕色头发的女生侧过头问隋媛媛。

    “这个要问他呢。”隋媛媛脸颊上泛起害羞的红晕,快速地看了陆嘉南一眼。

    “随时。”陆嘉南懒洋洋地吸了一口果汁,在餐桌下握紧了女朋友的手,“你想什么时候?”

    “我也随时啊,”隋媛媛做出轻松的姿态,“我才不是那种逼婚的女人。”

    “是吗?”

    “当然。”

    “那……”隋媛媛疑惑地看着陆嘉南推开椅子,站起身,他缓缓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单膝下跪,“媛媛,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是真的吗?隋媛媛凝望着陆嘉南温柔而深情的眼神,她感觉到不真实和幸福感交织成某种物质,在体内疯狂地爆破。

    阳光,午餐,高级的社交圈,帅气而富有的男朋友,自己是怎么在一瞬间就拥有了那么多?所以,苦苦挣扎、处心积虑地谋划还是有用的吧?所以,只要不择手段地往上爬,抓住每个机会,就能改变命运了吧?

    “我愿意。”隋媛媛的眼眶噙着晶莹剔透的泪花,说出了一句有可能改变她一生的答复。

    梦醒了

    “天啊,你穿上婚纱的样子太漂亮了。”

    “是啊,真的太漂亮了。”

    “好羡慕你啊,能嫁个这么好的老公。”

    “以后有机会也要介绍好男人给我们啊……”

    …………

    隋媛媛坐在酒店更衣室里,满意地享受着朋友们对她的殷勤和恭维。她凝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完美的妆容,昂贵奢华的白色婚纱,光泽柔润的珍珠项链。她的眼眸中绽放着迫切与狂热的光芒,她已经等不及成为陆太太,只要完成这个婚礼,她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分享陆嘉南的一切,从此和无趣尴尬的前半生彻底告别。

    “隋小姐,时间到了。”婚礼公司的员工打断了隋媛媛的思绪,她摆出温柔的笑容,跟随着工作人员离开了更衣间,穿过了长长的走廊,抵达举办婚礼的那片草坪。

    当隋媛媛走出来的时候,宾客发出了欢呼和掌声,管弦乐团拉奏起德彪西的《g小调弦乐四重奏》,陆嘉南安静地站在前方,微微眯起眼看着自己的新娘。

    多么幸运。隋媛媛紧张而小心翼翼地走过红地毯,很快,她就要把手交给这个男子,然后他们将会深爱彼此,厮守终身。他们会住在顺义的别墅区里,生两个聪明可爱的孩子,每年去欧洲度过美妙的亲子时光。

    婚礼主持人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牧师,他念了一段长长的拉丁文,大概是祈祷主的恩赐,给予这对新人祝福。随后,他扭头问陆嘉南:“你是否愿意娶隋媛媛为妻……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我——不——愿——意。”陆嘉南抛出的答案,像是一个惊天炸雷在宾客中炸开了锅。

    隋媛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彻底打蒙了,她无法思考,大脑一片空白,迟疑地吐出了几个字:“亲爱的……你怎么了?”“2月10日,这是一个我永远不会忘记的日子。”

    隋媛媛意识到自己在浑身发抖。陆嘉南到底在说什么?他想做什么?他眼眸中的温柔和爱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战栗的冰冷与决心。

    “你……到底在说什么?”“把别人的生命和痛苦都不当一回事儿,总想踩着别人往上爬,”

    陆嘉南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台下的宾客听得一清二楚,“这不就是你的小心机吗?当小三害死别人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寻找幸福,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隋媛媛心底的希望正在不断崩塌,她看见宾客正在窃窃私语,艾米丽·吴正用一副看好戏的讥讽表情盯着台上发生的一切。她后悔不应该请那么多人,天知道,她几乎把通信录里能邀请的人都请过来了,还有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那事情是怎么样的呢?”陆嘉南勾起嘴角,发出一声冷笑,“想说自己是无辜?是被勾引?还是想假装自己被冤枉了?还是以为做什么事情都会神不知鬼不觉?法律不能惩罚你,不代表你可以不为自己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陆嘉南贴近隋媛媛的耳旁,冰冷残酷的声音生生地割裂了她最后的希望,“我是她的哥哥。”

    婚礼草草地结束了。陆嘉南甩下了新娘,开着停在草坪上的跑车飞驰而去,他那悠闲熟练的态度,仿佛并不是逃婚,只不过是在某家餐厅吃完饭,正打算回家而已。

    宾客之间一片混乱,每个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谁会愿意错过这样漂亮的戏码呢?他们装作关心地问“新娘去哪儿了”“哎呀,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啊,太可怜了”,他们摆出怜悯和关心的姿态只为了更好地获取八卦。无论在草坪上,酒店门口,抑或是冷餐桌旁边,都看得见几对根本不熟悉的陌生男女交头接耳,低声交流着彼此掌握的信息,企图用各种阴谋论让这件事情变得更有戏剧性。

    “隋小姐,您看今天婚礼的账单是怎么结呢?”

    “先放这里吧。”

    隋媛媛瘫坐在更衣间的椅子上,拿起放在棕色盘子里的账单,一张质感良好、纹理精致的艺术纸上印上了一个触目惊心的金额。她的目光扫过这张无法支付的昂贵账单,无意中瞥见大落地镜中的女子。干枯、憔悴、凌乱的妆容,她被镜像中的画面所吸引,深深地凝望着——她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了乏味、平淡无奇的五官,看见粉底下的小雀斑和细纹,过于宽阔的额头显得那么粗俗无趣,细长扁平的单眼皮即使画上眼线也没有显得更迷人;身材不够好,臀部太宽大,手臂太粗,缺乏灵巧迷人的劲儿。她看见内心深处的空白虚无和永无止境的渴望,她还看见了艾米丽·吴指指点点的讥讽笑容,还有陆嘉南讽刺冷酷的表情。

    第一次,她真正地看懂了——看懂了自己,也看懂了这个世界。

    她是我妈妈中学时代的好朋友,从年龄上说,我应该称呼她为蒋阿姨,但是在她的要求下,我只能叫她Nancy或者Nancy蒋。

    我们之所以会相遇,是因为那年夏天我不知道从哪儿看了一堆旅行攻略,嚷嚷着要去西藏旅行,妈妈认为西藏太危险,而我也毫不退让。作为妥协条件,她允许我到莱比锡度过整个暑假。

    我抱着愤愤不平的想法飞往德国,开始脑补自己将要和一个40多岁的女人度过整个暑假。我从来没有和她见过面,不过在我一厢情愿的印象中,她应该是一个刻板、无趣的女人,谁能指望长辈会是有趣的呢?

    当我见到Nancy蒋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彻底想错了。

    我至今仍然记得她的穿着打扮,她穿着一条天蓝色的低胸长裙,涂着淡粉色的唇膏,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信封包。她不是令人惊艳的大美人,但优雅得无懈可击。她看见我的时候,伸开双手友好地抱抱我,说了一句“欢迎来到德国”。

    Nancy蒋住在郊外的小别墅里。房子倒不算太大,不过布置得很有格调。

    我尤其喜欢客厅里的施坦威钢琴和一墙壁的唱片,足以让我度过一个舒服的下午。她曾经是唱片公司的经纪人,现在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工作室,时间很宽裕。没事儿的时候,她还会下厨做一些渍鲤鱼、烤香肠之类的食物。

    我们很快就混得很熟络,Nancy蒋也不介意和我分享自己的人生经历。

    早在20世纪80年代,Nancy蒋和我妈妈一样,离开了自己生活的小镇,到大城市里去寻找自己的人生。像许许多多人一样,她在工厂、餐厅等地工作,但是她并不满足从事服务业,她开始自学外贸知识和外语,后来成功在一家贸易公司获得了一份文员的工作。

    在工作场合中,她结识了自己的前夫。他在沿海城市有几家自己的工厂,做着出口国外的服装、鞋子等。这段婚姻很顺利、很幸福,直到她30岁的那一年,她的前夫和一个唱民歌的女人出轨了。

    “听到这种事情,我不禁一哭二闹三上吊,我还在电视台门口埋伏着堵小三,”Nancy蒋摆弄着手中的茶杯,好像说起一件有趣的事情,“我上去和她打了一架,把她的衬衫都撕坏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自己搞得一团糟。”

    Nancy蒋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小三,幸福的生活和美好的未来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忐忑不安、怀疑、焦虑。

    前夫不愿意离婚,口头上承诺会和小三断绝关系,实际上却仍然藕断丝连。她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离婚,身边所有人也不赞同她离婚,这样的婚姻在哪儿能找到?这么会赚钱的老公,离婚以后就再也遇不到下一个了吧?现在离婚,再婚有问题怎么办,老了以后谁照顾?身边的亲人和朋友纷纷教她如何挽回老公的心,或者学会忍耐这一切。

    她尝试过他们的建议,努力忍耐,忍耐到近乎精神崩溃。最后,她终于提出了离婚。前夫对此很吃惊,夫家的人竟然通过各种手段阻挠他们离婚,最后不得不上诉到省最高法院,才被判了离婚。离婚后,她几乎没有拿到任何补偿金。尽管如此,她并没有沉沦,而是开始学习德语,申请了当地的学校。经过了艰辛的学习和奋斗后,她终于在德国拥有了新的事业、新的社交圈。

    “这个,太不容易了……你当时害怕吗?”

    “怎么不怕?我怕得要死。”Nancy蒋笑得明媚动人,“怕没钱,怕老了没人陪,怕离开他日子会过不好。”

    “那是什么让你下定决心?”

    “我受不了他们教训我的话。连我妈都和我说,男人出轨很正常,女人要忍到他们玩不动的那一天。我一直想,我搭进去的时间根本没有回报,他也不会心怀感激。他们嫌我爱折腾,不能和小三和平相处。其实是他们太难讨好,所以,我决定再也不讨好他们了。”

    困住就是不幸福

    我喜欢和Nancy蒋在一起的生活。

    她是一个自由自在却又和世俗社会相处得很和谐的人。每天早上起床,都能看见她愉快地坐在餐桌前享受着阳光和早餐。她仿佛从不疲倦,身上永远散发着火焰般的热情。我喜欢对生活抱持快乐态度的人,他们总有办法把一切都变得好起来。

    我觉得一切都很好,唯独有些尴尬的是,早上的餐桌上常常出现不同脸孔的陌生男人。他们共同的特点是长相帅气,和善友好。我尤其记得其中一个,大约40岁的男人,据说是某个大学的经济学教授,至少有两个星期的早上我都碰见了他。他很风趣幽默,常常帮我们煮一壶香浓的黑咖啡,还会烤很香的pancake1。

    1西式甜点,多译为煎饼。

    即使当时的我只是一个14岁的孩子,但我还是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Nancy蒋不觉得不安,她会点评男朋友们中谁比较贴心,谁喜欢后现代艺术,谁讨厌乔治·奥威尔……她毫不忌讳地带上我和她的男朋友们一起享用晚餐,她还介绍一切有趣的女生给我认识,鼓励我去看奇奇怪怪的演出。一贯容易害羞的我,在她的帮助下结识了不少新朋友。

    “他们都是你的男朋友吗?”某个下午,Nancy蒋带我去湖边的咖啡店喝下午茶,我终于问出了隐藏在心中许久的疑惑。“看你怎么定义男朋友,”Nancy蒋抿了一口咖啡,“我没有固定的男朋友。”“没有固定的男朋友?”“嗯,就是双方之间不存在确定、稳定的关系,可以随心所欲地约会自己想约会的人。”“你喜欢这样吗?”“当然喜欢。新鲜的事物总能让我热血沸腾。”“热血沸腾?我以为一心一意会更好。”“听着,有人喜欢稳定的感情,他们注重的是一心一意、白头偕老;但是我喜欢浪漫,新的约会,可爱的男人。”“喜好不同?”我好奇地侧着头看着她,“可是,你年轻的时候结过婚,是因为离婚才改变了自己的喜好?”

    “不,不是这样,我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年轻的时候没有发现。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搞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曾经做过某件事情,不代表你曾经是那样的人。不过,”Nancy蒋无奈地笑了笑,“大家都以为我曾经感情受创,才不敢开始稳定的情感生活。”

    “稳定的情感生活哪里不好?”

    “我知道这个听起来很奇怪。爱情最好的部分永远在开头的时刻。即使他事业有成、长相英俊,即使你们有足够的钱来维持浪漫,最终,火花仍然会熄灭。你们的话题慢慢会从‘去哪里看歌剧’‘今晚去哪里约会’变成‘冰箱为什么空了’‘今天晚上谁做饭’。我不是说那样不好,我也尝试过几段这样的恋情。只是,它们太无聊了,所以,我逃跑了。”

    “那……没有稳定的恋情也可以幸福吗?”我花费一些时间消化她说的话,又抛出了一个新问题,“不会寂寞吗?”Nancy蒋放下咖啡杯,严肃地看着我说,“爱情不是幸福的全部。它对幸福而言几乎微不足道。”“我不明白。”

    “爱情和吃饭一样,会让你获得短暂的满足感。不过如果你想一直幸福下去,你就要让自己有的选择。幸福不是拥有某一件事情、某一个人,而是你没有被困住,还有其他选择,并且永远有机会调整自己所处的状态。”

    “所以不能被困住?”

    “没错,不能被困住。困住就是不幸福。幸福就是还有的选。”

    Nancy蒋和我的对话发生在我14岁生日的前一天。在当时,我并不能完全理解她所说的话。但是,我仍对她心怀感激,她的慷慨和友好,让我看到了另一种价值观和生活方式。

    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暑假结束,我回到了家。

    在一次亲戚的聚会中,有一些三姑六婆问Nancy蒋结婚了吗?我说没有。她们得意扬扬地开始讨论起她的八卦,嘲讽她当初不应该离婚,最后话题又落到自己家的熊孩子和抱怨自己家的老公,絮絮叨叨地吐槽生活中的不愉快。

    明明活得不怎么样的人,却敢于理直气壮地聚在一起,指导别人的人生应该怎么活。失败者需要听到人生赢家的龌龊和黑幕来证明“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听着她们怨气满满的话语,突然间,我很想念Nancy蒋。

    很多年以后,我开始理解她对我说的话,我们也在北京见了一次面。

    她仍然那么优雅,那么精力充沛,陪伴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年轻英俊的新晋画家。午饭过后,我们在酒店63层的酒廊不合时宜地喝了一杯酒。

    看着已经五十多岁的Nancy蒋仍然拥有明媚眼神和开怀笑容,我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打动了,突然觉得生活从来不是被限定好的,女性的身份也不应该是一种束缚,社会身份更不能阻挠我们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实际上,当我们拒绝被定义的时候,才会赋予生活更多的可能。我或许不会选择Nancy蒋一样的三观,但是我会认同她对于生活的态度,这些态度,让她生活得很好、很快乐。

    幸福,就是还有的选。这句话,我想我会记一辈子。

    每次和爸妈说起这个观念的时候,当然会被说一句:“小屁孩儿懂什么,人怎么可以不结婚呢?”幸运的是,我长大以后真的赶上“反逼婚”“单身还挺酷”的时代浪潮,身边也有很多女生觉得两个人生活太麻烦了,一个人多痛快啊,想旅行就旅行,想勾搭小正太就勾搭小正太……总而言之,怎么快活怎么来呗。

    夏日到来,我报名参加了瑜伽班,在里面认识了一个姐姐,她今年已经快50岁了,不过看起来像是30多岁,保养得很好。大概是我们都喜欢音乐的缘故,彼此之间消除了年龄的隔阂,成为了挺不错的朋友。

    姐姐是一家外企的高管,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法语。她为人很质朴热情,没有那些讨人厌的高高在上的劲儿。有时候瑜伽课结束以后,她会邀请我去喝咖啡,聊聊彼此的生活。她从来不以过来人的姿态教育晚辈,反而对年轻人的所思所想充满尊重和理解。

    有一次,我们聊到婚姻和爱情的话题。身为一个不婚主义,也没有任何婚姻经历的她,突然说了一句:“无论结婚还是不结婚,都有可能后悔。”

    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挺诧异的。诧异之处并不在于这句话有多么特别,而是大部分的不婚女性都会更为推崇单身的好处,而她却没有这么做。

    姐姐是我认识的女人里面,过得最逍遥自在的,她对自己生活满意度绝对是100分,快乐写在她的整张脸上。

    “我以为你会觉得不结婚比较好。”

    “不结婚的好处确实很多,我觉得自己比较适合过单身的日子。不过,如果只是跟着风气而做选择,最后肯定会后悔的。好多女人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有弄明白自己到底适合做什么。婚姻作为一种持久的社会制度,仍然有很多好处的。”她眯着眼睛看着人来人往的风景,懒洋洋地说了这么一句。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适合不结婚?”

    “有能力独自抵御社会风险的人。简单来说,就是你生重病了,一个人能掏得起钱看病;出了什么意外,能一个人扛下来。太脆弱的人,就不太适合单身。”

    “经营婚姻也需要坚强啊。嫁个不好的人,还得斗婆婆、斗小三,也挺累的。”

    “不一样。”她摇摇头说,“婚姻本身是可以抵御风险的。有一些人天生不能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做事情,非得拉上另外一个人才觉得安全。”

    “所以,不婚主义的关键是有钱?”

    “是的。年轻的时候当然无所谓,人一旦过了30岁,再也经不起来回搬家、生病没钱看医生的痛苦了。毕竟,身体不如当初了。年轻时吃点儿苦挺好的,年纪大了还吃苦,就挺不好受的。”

    喝完下午茶,她开车去国贸,我打了一辆车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觉得太随心所欲的生活态度,有时候并不是那么好。人在还年轻的时候,很难会考虑未来的得失,似乎一场热烈的恋情,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就能让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而年纪大了,若是不想陷入烦琐的世俗生活中,还真的是需要一些底气的。

    想要一辈子都活得像少女,不想给男人洗衣服、做饭,现在开始就要往余额宝里多存点儿钱。

    逃婚的小宁

    小宁是朋友圈里的一个萌妹子。她的职业也很萌,是一个漫画家。尽管国内的漫画业颇为尴尬,但是她仍然能养活自己,每年来一趟出国游。

    她最近干了一件非常具有戏剧性的事情,按照她的话说就是“这件事情的狗血程度堪比韩国偶像剧”——在结婚前一星期,她逃婚了。理由很简单,她觉得自己不适合婚姻生活。

    男方很无辜,他是一个踏实的正常男青年,985院校毕业,在银行工作,平时勤勤恳恳,除了偶尔打打篮球以外,再无其他嗜好。其中一些热爱八卦的朋友对这次逃婚事件纷纷猜测,从“某某肯定出轨了”一直到“某某有奇怪的癖好”等重口味的推测都出来了,似乎每个人在一瞬间脑洞大开,变成了三流的言情小说家。

    事情过去差不多两星期,小宁从泰国回来,约朋友吃饭,见到大家的第一句就是:“我花了二十几年的工夫,终于想明白自己是一个不适合和别人生活的人。”

    小宁和我们说起,她的原生家庭非常传统,父母知道女儿没有去当公务员,去画漫画已经是莫大的“不可容忍”,如果不找个男朋友,可能连家门都就进不去。她并不排斥恋爱,也不排斥与男生相处,只是觉得自己需要很多很多的个人空间,无法长时间和一个男生待在一起。

    “你们知道结婚有多恐怖吗?24小时和一个男的待在一起,你还得对他负责任!没错,你们别觉得女人结婚不用负责任!哪怕你请得起钟点工,你也得在他伤心失落的时候安慰他!”小宁残酷无情地向我们揭露婚姻的真相。她和男朋友同居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也算在其中悟出了一些心得。

    “还好吧,我感觉他对你挺好的,应该在家没少做家务。话说,你难道一点儿都没有体会到恋爱和结婚的好处吗?”坐在旁边的宣怡好奇地问她。

    “当然有啊,至少心情失落的时候有人陪,同样,你也要当对方的垃圾桶,要听他分享一些你根本不感兴趣的事情。每次恋爱的开始,我都觉得好棒好棒,到处都是火花;但是无论对方多帅多好,当最开始的那种崇拜感、新鲜感消失以后,就会觉得好累,好厌倦。”小宁可能看出我们马上要吐槽她是一个不靠谱的家伙,便继续向我们解释,“我看过心理医生,他说我这种情况很正常。”

    “心理医生有没有告诉你,什么样的人适合结婚啊。”

    “好像没有哎,不过我自己有一些心得——能享受婚姻的人,一定要有团队精神,其次,要有钝感力。”

    “团队精神?”我插了一句话,“听起来有点儿像做项目。”

    “结婚就是一个大项目,得做一辈子才能结束。你们想想看,两个人结婚以后,想要过得好,是不是得互相考虑?是不是得互相扶持?是不是得齐心协力?是不是不能出口伤人?对了,中途还得保持良好沟通,不然肯定得闹崩。筹备婚礼的过程我就想明白了,婚姻这个过程里啊,要考虑太多人的感受,难免要放弃一点儿自我。你们说,是不是得有团队精神的人才适合结婚?”

    “但是,不结婚会不会觉得缺少什么?”

    “不会啊。”小宁托着下巴做思考状,“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啊。我觉得很多人会给予婚姻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是因为他们在其他事情里也没有找到什么成就感,所以就以为恋爱结婚能让生活变得有意思。这个怎么可能呢?再有激情也就是几个月的事情,剩下的就是责任和分担。”

    “你真的觉得自己不会后悔吗?”宣怡脸上流露出幻想破灭后的表情。她是朋友圈中对婚姻最向往、最渴求的一个。她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遇到Mr.Right,然后尽快结婚生孩子,过上幸福的家庭生活。

    “目前看来不会。我喜欢一个人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很自由,不用应付乱七八糟的事情。我觉得,只要学会接受一些孤单,有富足的精神世界,有一点儿小钱,一个人生活远比两个人生活来得痛快。你不仅可以把书房搞得一团糟,还可以在做番茄炒蛋的时候放一大堆白砂糖,都没有人能管得着。”

    “太可怕了。”不知道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不知道她是觉得婚姻可怕,还是指这种公然拒绝婚姻制度的做法可怕。即使是在现在的社会中,应该还有很多年轻人会觉得不结婚会导致糟糕的人生,可是,这种糟糕真的和婚姻有必然的联系吗?婚姻能把一个快速坠落的人从谷底捞起来吗?坦白说,我不知道。即使我坚信良好的家庭生活对创作、对身心都有很大的帮助,我却仍然不那么确定这个答案。

    结婚未必是唯一的选择

    我和姐姐,还有小宁仍然保持着挺好的关系。

    在这两年时间里,她们仍然过得不错,偶尔会谈一场恋爱,却怎样都不愿意改变对婚姻的观念。她们可能会有一些孤单,但是也有了许多留给自己的时间,可以任性地做想做的事情,不用应付别人,专心讨好自己即可。

    身边有几对朋友匆忙地结婚,有一些是选了不怎么爱的人,有一些是由于一时冲动;离婚的时候,他们都觉得像是经历了一场世界大战,整个人弄得筋疲力尽。

    其他事情我也没有想明白,但是至少我知道,人是没有办法和自己不爱或者不爱自己的人结婚的。随便嫁一个老实人,若是某一天被对方觉察到这份敷衍,这种羞辱感绝对不亚于出轨。

    现在想起来,嗯,结婚未必是唯一的选择,不结婚也不会很糟糕呢。

    前辈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前辈美妙绝伦的演奏。他把大提琴的音色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个人光彩四溢,台下的观众被他的天赋深深折服。演出结束后,我和朋友站在剧院旁边苦苦排队,就为了能拿到一张签名CD。这张CD里的曲目,我听过不下100次,即使到今天,我还能随口就把调子给哼出来。

    世界上有一种音乐家,他们的演奏中没有“过度勤奋”留下的吃力痕迹,所有的技巧和高难度演奏就像是理所当然一般,轻而易举地就被演奏出来,听起来很轻松,很舒服。前辈就是这样的音乐家,他的技巧和音乐浑然天成,没有亚洲音乐家常见的勤奋和吃力感。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大概是在音乐节上。前辈是演开幕式的大师,我是音乐节的志愿者。

    至今,我仍然记得那是一个酷热的夏天,走在路上都能感觉到热气直溜溜地往上冒。不知道我当时的脑子是怎么想的,这样的季节应该老老实实地待着吃冰棍儿,而不是跑出来做什么音乐节志愿者,更可气的是,那时候还没有微信朋友圈、微博之类的,辛苦就算了,还没地方可以炫耀自己的高大上。

    我当时干的活儿听起来挺炫酷的,往好听说是:“嗯,你知道的,我就负责和艺术家们打打交道,帮他们沟通一些事情啊。”要是变成白话版本,大概就是:“他们排练的时候我盯着,他们喝咖啡我去买,他们要吃饭我订餐厅,他们要打车我去叫车。”就是一个全能打杂工。

    前辈看我一副很机智又懂音乐的样子,他问我是否愿意负责他的事务,我当时激动而愉快地答应了。负责音乐节项目的小哥无奈地拍拍我的肩膀,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我。当时我还沉浸在“激动得像条狗”的心情中,尚未读出他眼神中的深意,不过我很快就明白了——前辈简直难伺候到逆天了。

    他对工作人员的要求近乎苛刻。咖啡的温度必须恰到好处;复印版的谱子必须用黑色活页夹进行装订;午饭就餐必须要订位,只要等位超过1分钟,他就会焦虑大爆发。他不是那种会骂工作人员的人,只是不顺心的时候会摆出一张沉默的脸,陷入纠结的情绪出不来,像我这种很容易内疚的人,就觉得让别人那么痛苦,简直比被骂一顿还惨啊。

    每个人都害怕他,恰恰是因为他从来不骂人。他穿着高级定制的衬衫和西服,露出客套的笑容,看起来礼貌优雅,但是如果你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你要么就认真补救,要么就等着他取消音乐会,赔钱喝西北风去吧。

    如果说买咖啡这种事情是体力活儿,那么在前辈排练的时候负责翻谱子简直就是一项酷刑。排练的时候并非从头拉到尾,连续来几次,他有可能从任何地方开始,在任何地方结束。我必须把厚厚的一叠谱子记得滚瓜烂熟,尤其前辈特别爱使用片段练习法,比如前面还在拉着第30小节,下一段他就要练习第200小节。他不会精准地告诉我到底在第几页,而只是哼一段乐章中的片段,我就得哗啦哗啦地把那一页找出来。

    自从我接下这个工作,连续一个星期没有一天能睡好,每天都活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你觉得他过得快乐吗?”我曾经问过另外一个资深的音乐节工作人员这个问题,她和国内外很多艺术家都很熟悉。

    “谁知道呢?”她耸耸肩,“反正这些年,他好像也没有女伴,深居简出的,没人能猜得透他的心思。”

    二

    帮前辈弹钢琴伴奏的是一个男生,他是大学部钢琴专业的学生,经历了两星期惨痛的虐待后,他得了阑尾炎,不得不住院做手术。新的钢琴伴奏小纬,也是钢琴专业学生,技巧各方面都不错,人也很活泼,就是有点吊儿郎当。

    第一天排练的时候,前辈在练习一个华彩片段,那个地方基本上拉了一个下午。练琴和演奏是不一样的,听前辈的演奏是一种巨大的享受;但是听前辈练琴,却是一件特别可怕的事情——他并不是那种依靠本能去行动的艺术家,而是会细细考虑音与音之间的关系,乐句与乐句之间的处理。所以,我们花费了差不多四个小时,就听他在拉一个片段,小纬几乎弹了几百遍同样的段落。

    “我觉得挺好的,差不多可以过了吧。”小纬从中午一直弹到夕阳落山,终于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

    话音刚落,立刻就听到弓和琴弦发出一声激烈刺耳的摩擦声,回荡在音乐厅的墙壁上,又击中我们脆弱的小心脏。舞台的聚光灯照耀在我的身上,可是我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的气息,周围的气温瞬间跌入零度,尴尬与害怕凝结成冰块环绕在每个人的周围。

    沉默。还是沉默。这份沉默持续了像有半个世纪那么长,音乐厅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音乐节副总监是一个拥有丰富艺术管理经验的大叔,他似乎也被前辈震住了,瞪着大眼睛看着舞台上的情况。每个工作人员如同被魔法定格,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目光齐刷刷地投在我们身上。

    “明天,我需要一个新的伴奏。”前辈从乐谱里抬起头,一边对着我说话,一边漫不经心地把弓子放到琴盒里,“今晚,你把候选人名单给我送过来。”

    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大概是哆哆嗦嗦地回答一句“好的”什么的,匆匆忙忙地把活儿给接下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完成这个任务,但是,我本能地知道——我只能老老实实地答应他所有要求,若是惹恼了他,所有人都不会放过我。

    三

    最终,艺术副总监动用人脉,帮我拉出一份厚厚的名单。里面的钢琴伴奏都有着令人咋舌的履历。我怀疑地看着他,问了一句:“有必要找这种级别的人吗?他们得多贵啊?”他瞪了我一眼:“你要是不让他满意,下次不还得辛苦找吗?赶紧去,我给你报销出租车费。”

    我离开音乐厅,去南京西路附近的酒店找他。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我突然想起自己的梦想就是去念艺术管理,每天做各种高端上档次的国际音乐节;不过经历过这件事情后,我觉得自己再也不想干这件事情了,宁可回家种白菜也不要过这种吓人的生活啊。

    当我抵达酒店的时候,前辈已经站在酒店大门等我。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子微微地卷起来,下身穿着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抛开他善变挑剔的个性不说,光从远处看真是一个惹人爱的美男子。

    “给您。”我从包里掏出厚厚一叠简历,“这些都是我们筛选过的比较好的钢琴家,您可以看看,定下来以后我帮您联系。”“你吃饭了吗?”“啊?”我看着正埋头看简历的前辈,对他的问题有些吃惊,“没有。”“那我们一起去吃吧。”“可以吗?”“当然可以。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很好的餐厅。”他说。

    前辈带我去的那家餐厅,确实是一家很好的餐厅。它坐落在南京西路附近的小巷子里,如果不是熟客,根本找不到这家店。这是一家日本烧烤店,里面的空间很狭窄,最多只能坐十多人。座位是围成一圈的,中间是一个烧烤架,老板是一个30岁出头的日本男人,穿着朋克风的T恤,戴着一个骷髅头围巾,一边忙着招呼客人,一边管理着小工给客人斟茶倒水。

    我估计老板是一个喜欢棒球的人,电视里放着棒球比赛,四处还贴满棒球明星的海报,旁边有一桌日本客人兴奋地讨论着电视里的比赛,整个环境闹哄哄的,和高雅精致根本不沾边儿。

    “我每次来上海,都会来这家餐厅。”前辈熟练地点完菜,给我要了一杯冰镇桃汁,自己却来了一扎啤酒。“我以为您只喜欢桃江路附近的餐厅。”

    “你不用对我用‘您’,现在不是工作时间。”

    “嗯。”

    “下午的事情,”他抿了一口啤酒,“那个钢琴伴奏简直让人无法

    忍受。”“他的技巧其实还不错,只不过无法理解作曲家的深意。”“不是,他的问题不在于能否理解作曲家所想表达的情感,而是,他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演奏家,不仅丝毫意识不到问题所在,还缺乏基本的职业道德。”“我觉得这个和他的个性也有关系吧,他平时就是有点儿对事情不太上心呢。”“音乐学院就不应该把这种人招进来。”

    前辈看起来仍然在为下午的事情恼火。不过他大概看出我写在脸上的迷惑,继续向我解释道:“你可能会觉得我太严厉,但是我一直觉得这种人是没法做音乐的。即使他毕业以后,也很难在这个行业做出什么成就。”

    “前辈,你会觉得当一个完美主义很辛苦吗?有一些人可能想比较随心所欲地活着,不想要那么大的压力啊。他们就是想要一些很简单的快乐啊。”

    “那是一种很低级的快乐。”

    “低级的快乐?”

    “没错。”前辈把食物分到我的碗里,向我解释起来,“我们经常

    不愿意把事物分成高低,唯恐冒犯了什么。但是,无论是艺术作品,还是快乐,都是有高低之分的。比如说,喝酒抽烟很快乐,但是它的快乐是当下的,结束以后就什么都没有,反而可能对身体有危害;再比如说,追求艺术上的完美,这个过程是很辛苦,甚至毫无快活可言,不过最后真的做出作品,那种快乐是做其他事情无法感受到的,那是一种造物主般的愉悦。”

    “可是,对那些没有创造过完美作品的人而言,吃饭、喝酒、谈恋爱的快乐就很够用了啊。”我说。前辈用同情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缓缓地说:“你还是不明白,人只能活一辈子。”

    “这个和一辈子有什么关系?”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好吃的东西,但是有一个人,他却以为泡面是最好吃的东西,一直吃到死也没有尝过其他东西。快乐也是同样的道理。只追求低级的快乐,却不愿意辛苦一点儿,得到更高级别的快乐,这个行为本身就挺可悲的。”前辈说这段话的时候,语速很慢,像是给不明事理的孩子解释一个复杂的问题,“快乐是重要的,但是仍然有比快乐更重要的东西。舍弃一些眼前的快乐,换取更高级的快乐,是很值得的。”

    “我好像有点儿明白,又有点儿不明白。”

    “没关系,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明白。”

    这个话题似乎就此告一段落。前辈把谈话的内容转移到钢琴伴奏上,仔细地讲述他对于这次演出的期待和要求。他身上最最闪光的地方莫过于他是一个极度强调“克制”的人,他不允许在演奏上失控,不允许生活是混乱的,不允许自己做出野蛮的行为。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经历过十多年职业演奏生涯的艺术家,都不太愿意再为艺术好好演奏,他们更喜欢去骗骗小姑娘,叫个红颜知己到酒店大堂喝一杯,欢乐地回房间闹一闹。

    前辈和他们不一样,他像是一个刚刚出道的艺术家,仍然渴望给他人带来快乐,仍然害怕会做得不够好。我不知道这份坚持是从何而来,大概是天赋,当然也有强大的内心作为支撑。

    “只在艺术上追求完美不就好了吗?为什么在生活中也要这样做呢?不会觉得累吗?”晚上10点钟,我们结账离开了小酒馆,我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人是一个整体,不可能在12小时是完美主义者,剩下的12小时就变成无所谓的懒蛋。而且,不要把完美主义等同于累啊,那些非完美主义的人,不也经常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乱七八糟的吗?也没有看他们幸福到哪里去啊。”

    四

    音乐会很顺利,当天的观众很热情,不少人激动地站起身喊着“Bravo”1,前辈连续返了好几次场,观众仍然不满足,久久不愿意离去,激动而愉悦的气氛弥漫着整个音乐厅。

    1意大利语,即精彩。

    我听过很多音乐会,却从来没有一次像前辈的演奏那么激动人心。这让我想到小时候去听前辈音乐会的情景,尽管是不一样的曲目,却似乎都同样美好。

    在长达十年的岁月里,前辈坚持着十年如一日的练习与演奏,职业演奏家的生涯中充满了各种诱惑,他却视而不见,以卓越的天赋与心智,完成了许多不可能的事情。在外界,有许多人想象他的人生过得并不愉快,苦行僧一般的修炼必然是艰苦的。我却不这样认为,他选择适当而不放纵的娱乐,选择极致而非随性的生活态度,都是因为享受到了其中的快乐。音乐家是有些奇怪的群体,但是,他们不是笨蛋,偏要去做一些让自己不痛快的事情。

    我长大以后,渐渐认识了一些和前辈一样的人,也认识了一些真的完全不在乎事情做得好不好的人。有意思的是,前者虽然很累,后者看起来似乎带着一种“享乐主义”的调调,不过,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前者往往比后者过得更幸福,拥有更多的物质和精神生活。似乎对于前者来说,“完美主义”深入内心,所以他们不能容忍自己不够好,这个驱动力不断引领着他们进步,以至于能碰到很多好的事情。

    我不知道快乐是否应该分成高级和低级,大约这个划分是不公平、具有偏见色彩的;我知道的仅仅是——适当舍弃眼前的快乐,获取长久的快乐,是值得的。

    我的整个童年时光,最大的娱乐就是阅读。

    其中的原因并非我出身于书香门第,抑或是天赋过人;而是我的父母是极度传统的父母,在他们眼中“电视”“游戏机”绝对是万恶之首,并且他们坚信所有的流氓混混儿都是因为电视看太多而造成的。他们为了培养我不看电视的良好习惯,甚至也牺牲自己看电视的时间,只会看看早间或者晚间新闻,一旦时间到了,就立刻关电视。在我面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父母聊天作为娱乐,要么就回到书房里好好看书。纠结之下,我更加偏好后者——倒不是说我家庭关系不和睦,而是有时候和父母并没有那么多话可以天天彻夜长谈。

    至今为止,我还记得自己读过的第一本小说,大概是在小学二年级。我的家乡是一座工业城市,里面充满各种外来务工人员,大概是这个缘故,打工文学曾经在这座城市里高度盛行。

    有一天放学,我照旧走在平日经常走的小路上,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大叔,拉着三轮车摆起书摊儿来。书很便宜,大概是十块钱三本,我掏出零花钱,在里面挑了三本书,其中有一本小说,另外两本应该是漫画。

    那本小说的名字叫作《爸爸爸爸》,书名听起来挺纯洁的,感觉作者似乎要大篇幅地论述父爱的可贵之处。当时我心情激动,打算阅读完人生的第一本小说,谁知道刚看了三分之二,我就已经彻底惊呆了。

    这本小说大概是讲一个农村少女到城里打工,不幸失足堕入风尘,然后父亲过来求她回老家的故事。现在听起来感觉还挺正常的,然而对一个二年级的小孩子而言,这种故事实在是重口味到极点。不过这本书倒是大大打开我的眼界,从那以后,我的读书范畴从《知音》到《简爱》,统统照看不误。

    小学的语文老师是一个保守的中年阿姨,她某次发现我的阅读书目后,很是痛心疾首,把我拉到办公室里狠狠地教育一顿。她斥责道:“这些书对你有什么好处?”我被问得哑口无言,心中也升腾起一个巨大的疑惑。对啊,这种书,到底对我有什么好处?这个困惑让我过得挺纠结的,导致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次读课外书都有一种沉重的负罪感。

    在大约四年级的时候,我暗恋的男生进入了速读班,出于对他执着而幼稚的喜爱,我央求妈妈也去和老师说情,让我进入速读班学习。教速读班的老师是一个抑郁不得志的文学男青年,他最大的梦想是出版一本自己的小说,却不知怎么的沦为教小学生的老师,只能在课堂里给小孩子读读自创的意识流小说。

    他提倡“想要提高理解力和阅读速度,首先得读得够多”,我曾经问过他读什么书比较有用,他很诧异地看着我,抛出一句:“读书最忌讳功利心,读你真正喜欢的书,别管它到底有没有用。一本书的用途是有限的,只有读到1000本书以上,书对人的影响才会显露出来。”

    尽管这位老师最终也没有出版一本小说,在我的记忆中,他总喜欢写一些意识流的小诗和小句子;但是从教学角度上,他的确是一位非常出色的老师。他给了我一个阅读的正当理由,从那以后,我稍微放下一些负罪感,开始畅快地阅读起来。

    后来,我和朋友聊起这件事情,朋友说,我们有时候会缺乏做某件事情的勇气,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个权威、你所信任的人跳出来支持你,你立刻就有勇气继续做下去了。

    这位老师,大概就是我的勇气吧。整个小学期间,我读完了500多本书,全是他的功劳吧。如果有机会,还真想读读他写的作品啊。

    二

    我真正开始读“正儿八经”的专业书大概是在青春期。当时教授我专业课的老师,建议我在业余时间多阅读一些音乐史、和声学以及演奏技巧方面的书籍,并且,他希望我每个月提交两份读书心得。按照老师给的书单,我把它们都买了下来。回家打开一看,里面很多东西讲得太艰涩,几乎看不明白。其中有一本书,从头到尾都在讨论古希腊戏剧,里面还夹杂着烦琐的古代记谱法。

    我跑去和老师抱怨这些书太难懂,他漫不经心地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啊,这些书都看完了啊。系统地学习一门学科对你有帮助,多花点儿心思吧。”最后,我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回家,开始挑战这个不太能完成的任务。

    这个阶段的阅读快感是被延迟的。如果你读一本精彩的推理小说,你会感觉到一幅巨大的帷幕在你眼前拉开,奇异的故事、心怀不轨的人物似乎正环绕在身边,上演着一出令人神往的戏剧。但是,刚刚开始阅读一本关于音乐史的书籍,你会被从未见过的词汇击败,还对作者提起的典故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我连续读了差不多两个星期的时间,仍然对其中许多地方一头雾水,迷迷糊糊地翻了过去。因为看不明白,所以我一直没有写读书笔记,一直拖延到被老师说“再不交笔记,下星期你就不用来上课了”,迫于无奈,我才开始认真思考应该怎么写读书笔记。

    按照老师的要求,读书笔记将会分成三个部分进行撰写,第一个部分是内容的概述,第二个部分是内容的延展,相关资料的收集;第三个部分是自我的分析。有趣的事情发生了,在磕磕巴巴地写完第一部分后,我惊讶地发现,在写笔记的这个过程中,原本杂乱无章的知识,瞬间变得清晰起来,曾经为之困惑的知识点,通过撰写笔记,渐渐地也被梳理得清晰和有条理。

    这是一段非常有趣的经历,直到今天我仍然沿用这个经验;在学习任何新知识的时候,我都会撰写详细的读书笔记,把书中的内容进行整理分析。所谓学习,就像是遇到一团色彩各异、杂乱无章的毛线球,你需要把它统统整理出来,按照颜色和材质进行分类。要完成这个过程,你要保持思考,保持条理性,以及不断地研究这堆毛线。游戏规则是这样的,你只有把毛线整理明白,才能把它们占为己有,织成你喜欢的毛衣或者围巾。

    中学时期的暑假,我曾经在亲戚的宠物店里帮忙。亲戚对于训练金毛犬有独特的心得,他坚持金毛不能每天都吃妙鲜包,它需要得到规律、科学的训练;否则长大以后,真的就成一只傻乎乎的小胖狗了。我想,适当选择一些不那么让人“爽”的读物,深入地学习某个领域,为的就是不在10年后变成傻乎乎的小胖狗啊。更何况,人类的可爱程度和金毛比起来,真的逊色不止一个档次啊。

    三

    说起来惭愧,我真正地大量阅读英文文章,是在复习托福的那段时间。

    刚开始做阅读的时候,内心觉得非常狂躁,里面有很多内容别说英文是什么意思了,有一些讨论农业、海洋生物的词汇翻译成中文我也看不太懂。不过,如果要战胜这个考试,唯一的方法就是读下去,大量地读,直到能读懂为止。

    为了避免痛苦感蔓延身心,我选择把托福阅读题当成《十万个为什么》,或者果壳网上的小文章来阅读。好奇心是很重要的东西,比如说,恐怖电影中的女主角就是好奇心太重,才会被鬼吓得半死,好奇心驱动了整部电影情节的发展。而在阅读中,好奇心让无趣变得有趣。

    我很喜欢充满好奇心的人,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求知、探索的渴望,这种气质让他们变得格外性感。强烈的好奇心驱动他们阅读、积累知识,最终沉淀出诱人的气质;其次是好奇心让人渴求更高层次的知识,避免我们陷入家长里短、三毛五毛的琐碎事情。

    有人认为,学习最重要的是意志力,而非其他东西。可是,意志力本身是毫无意义的,我们为什么要坚持阅读?如何能坚持学完高等数学?在意志力之后,必然是以欲望、目标作为支撑。求知欲是一种很激烈的欲望,它是贪婪的、不容易被满足的;为了填满这个欲望,你自然而然会想去学习更多知识,花费很多精力去读书。大部分拖延症患者或许要做的不是“制订计划”,而是重新唤起对知识深切的渴望。

    四

    桃子酱是我的绘画课老师。她是那种长相甜美、生活幸福、有点儿小钱的女生,性格很温和,和每个人都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班里有一个女生却是桃子酱的反面,她在生活中常常遇到很渣的男生和闺密。有一次下课后,她忍不住请教桃子酱,到底怎么样才能远离不靠谱的人,拥有顺利的人生。桃子酱想了想,说,多读读书,多去思考生活。等你拥有分辨好坏美丑的能力,自然就能过上美好顺畅的人生。

    后来,我和我的表妹提起桃子酱的这段话。表妹对此深表厌恶与不屑,她认为打游戏、泡夜店和读书是一样的,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和趣味。早些年,我无数次想过把她扔海里算了。不过现在想想,阅读的用途确实不多,它只有两个简单的用途,第一个是提供知识,第二个就是让我们爽一爽而已。

    话虽如此,我仍然觉得,书这种东西,还是要读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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