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没有。
他更加反常,更加冷淡,更加寡言。
朱虹的余光处他拿出手机,她跌入谷底的心被一只脚狠狠踩住,用力碾碎,碎成齑粉。
这个连字母键盘都很少按的男人,用长达十来分钟的时间酝酿了一则短信,发送过去,至于对象是谁,朱虹不想也知道,而她不想知道。
晏若放在梳妆台上的手机滴的一声响。拿起来一看,是一则连标点符号都欠奉的短消息。丁宜望过来的眼神惊疑不定。晏若一样心有余悸。
“珍珠在我这里,你过来拿。”
“什么时候?哪里?”
“明天我办公室,随时都行。”
直到看见她发的一个“好”,他才收回手机,机身冰而且硬,却在他掌心发烫。
朱虹像一朵用来装饰的多余的花,点缀在他身旁,温婉地开口讲:“晚上吃法国菜好不好?”
他说:“我没有胃口,让司机送你回家。”
语调僵硬地像个刚刚走出碉堡的大兵。
他在公司的办公室待足了一整天,从上午8时到晚上8时,整整十二个小时。
中途助理来找他签字,莫名其妙挨了一顿飞来横骂,理由是没看见他正在忙么?助理心里苦,只是他不说,进来的时候,明明瞟到他关了蜘蛛纸牌的界面。
今天的总经理看起来有些暴躁,助理才出办公室,立刻在公司员工群里分享了这个坏消息,劝后继者小心为上。陈思陷坐于大班椅中,手抚着无须的下巴,作沉思状:不像啊,蒋朝余明明看起来心情不错,今天早上在卫生间遇见他,他还照镜子呢。
他是蒋朝余啊,他竟然还会照镜子。
这男人一定深不可测,陈思心有戚戚地想。
他等足十二个钟头,等到最后整层楼空无一人,没有等到那个上门跟他讨要珍珠的女人。助理关灯最后一个走,走之前只敢探一个脑袋进来跟他打招呼:“总经理,我先下班了哈。”
他闻声抬头,望过来的目光位于灯光之后,冷而且倦,周身压着落地窗外的黑夜,整座城市星河万点。
只有他孤身一人陷于黑暗之间,一颗星子都照不亮他的眼。
车窗外的风景漠然后退,都市男女相携相拥,万丈霓虹,在各自的人生悲欢哭笑,久别重逢。
他驱车绕了这个城市无数圈,敞开的敞篷迎来这个城市夏日潮湿的夜风,却吹不散心头难解的烦闷,他的人生被一团迷雾充斥,他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做出的每个决定并非出于理智,而是因为求生的本能。
心里每分每秒都在涌动绝望的念头,跋涉沙漠千里的旅人喝完了最后一滴水,等待死亡的眷顾,然后一抬头,望见绿洲。
他的视线中,意外闯入某个人的身影。
蒋朝余忽然明白过来,这既是答案,又是因由。
而且不是海市蜃楼,在他确认第二遍之后。
他降低车速,贴着人行横道缓缓滑行,小区门前有限速,他的车还是引人注目。被尾行的人似乎丧失了感知外界的能力,她低头往前走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蒋朝余坐在副驾驶座上,距离她只有二十公分,难耐地动了动手指,或许只是在他的想象中。
车与人一起进了一处角度奇绝的拐角处,深植于他灵魂深处的恶劣因子蠢蠢欲动,他想惊动她,他想吓坏她,他要把她硬生生扯进他的生命来,她不肯来,那就他去。他不要她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他从内推开了驾驶座的门,然后伸出左手,稍一用力,因为跑车敞篷的关系,她脚一歪,跌进了他怀里。
她惊恐地开始挣扎,毫无章法。他松松地揽着她,嘴角微勾,腾出另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右脚同时踩下油门,车子猛然又往前蹿了十几米,吓得她一颤,回身缩进他怀中,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衬衫衣袖。
这种时候是不应该笑的。
所以他面无表情,一点都不为这个恶作剧感到内疚。垂眸发现从她未拉拢的手包里,探出一截医院B超检查的单子。
他感到好奇,踩下刹车停稳车子,伸手去抽。
她察觉出了他的意图,不肯让他碰。
他竟然真的收手,低下头看着她问:“你今天去医院了?”
晏若挣扎着坐起来,坐正了才发现此刻自己的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整个人坐在他的大腿上,并且没出息地窝在他怀中。
他的眼睛比他的手还要不安分,大大咧咧地沿着她微敞的领口望进去。
“你真的胖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故意颠了颠自己的腿,往上一顶,在这个暗示性十足的动作里,眼睁睁看着她红透了脸。
他瞅准了她红脸的几秒钟,眼疾手快,就要去抽。她反应很快,扑过去抢,他开始有意让着她,像逗弄小猫狗儿似的,让晏若得以用略微的优势占据了上风,在她快要得手之际,他却坏心眼地再度将她揽入怀中。
晏若大怒,奋力挣扎,不妨反手一下,就扇了他一个嘴巴,力气不会很大,却把她给吓懵了。在她的教育中,别说是动手暴行,就连说一句脏话都不被允许。况且对象还是蒋朝余。
他不火亦不怒,垂下眼睛看了看她,平静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打人别打脸。”
她噤若寒蝉,不再动弹。
他探身顺利地抽出了那张单子。
医生的诊断根本就是天书,驾驶座的灯光太暗,他将纸举近眼前,喃喃地念出上面自己能看懂的字:“胚胎,11周……”
她的双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
了了几个字,组成了一个荒谬但又显而易见的事实。
他也有些发怔,过了很久才问:“你怀孕了?”
她靠着他,微微发抖,说不出的可怜。
11周之前……他们还没离婚。
蒋朝余像是傻了,捏着那张纸,也在发抖,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孩子是我的。”
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陈述,还是反问。
她条件反射似的摇头。
他冷笑了一下:“11周前,你就跟我上过床。”
她失血的脸色和她惊恐的表情印证了他的猜想。
她例假一向不太准,而且避夏,最热的七八月份不来也遇到过,所以这次并没有在意,直到今早起床刷牙的时候突然晨呕,这才敲醒了她心中警钟。
他刚刚……他刚刚!
蒋朝余倒吸一口冷气,抱着晏若一时之间后怕不已,直抱得两臂僵硬,才像捧着一个易碎瓷器,小心翼翼将她摆放到副驾驶座上。
低下头,发现手还在抖。
她掩面向着一侧,细肩膀一抖一抖,默默地流泪。
车内静得只能听见她的啜泣。
她明明,明明距离幸福这么近,可偏偏老天就是这么残忍,将她关在门口。
他俯身过来,沉默地拉过安全带替她系上。指尖划过她腹部,心脏猛地缩紧,喉头顿时发哽。
三十二了,他三十二了,竟然被这个消息刺激得想哭。
试探着,将手掌轻轻覆在她腹部,此刻平坦之下,孕育着他跟她共同的血脉。
她哭得伤心,并未注意此刻他过于亲密的动作。
跑车很小心地穿梭于这个城市的主干道上,期间她提出过要下车,他没理她,聚精会神看着前方路况,心里想,其实应该打电话让人过来送他们。
他没有送她回倪安海的公寓,而是把她送回了半山老宅,对这个安排她没有非常抵触,很快接受,然后推门下车。
蒋朝余跟在她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不敢离得她太远,也不敢和走得她太近。
短短一段路走得他心潮起伏,比开车还要辛苦。
庄阿姨听到门铃迎出来,隔着铁门看见他俩,倒也不惊讶,笑眯眯地问:“晏若,你怎么回来了?是朝余送你回来的吗?”
她只来得及点了点头,便直奔卧室而去,她太累了,实在没有力气精力再来敷衍他。蒋朝余三步并作两步,穿过幽长走廊和花厅追了上来。就在她进屋反手关门的一瞬间,他伸手一挡,不敢用力,幸好她力气也不大,两厢僵持不过十来秒,她就败下阵。
他却没进来,扶着门站在门口,摸索着在墙上找到开关,按亮大灯。华光初降,映得屋内一切纤尘毕现。
她低着头站在光晕中间,肤色浓白,睫毛缀有些许泪珠,湿答答覆在眼睑,仿佛两只浓墨重彩的蝶。
“你住在这里,可以让庄阿姨照顾你。”他捏紧了门球,而后才慢慢松开,很自然很轻松地继续开口,“明天我来接你。”
她闻言仰起一张愤怒的脸,恨恨地盯住他。
他想干嘛,他还想干嘛!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没有一个男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被其他男人养大。”
——你不会要这个孩子的。
“那倪安海呢,他要么?他肯要么?”
——他会的。
他冷淡一笑:“你太高估男人,他们没这么伟大。”
她被激怒,试图把他往门外推:我明天就去做手术。
蒋朝余不为所动,平静地摇头,他早已亮穿了这小女子不堪一击的伪装,三年夫妻生活也让他对她的软肋了如指掌:“你会留下这个孩子的。晏若,你不是我,你不是那种人,你已经心软,否则你不会深夜还一个人在路上走。”他侵近一步,借此缩短二人之间暧昧的距离,他并无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可是话说出口却带有引诱的味道,“我猜对了,是么?你会留下这个孩子,仅仅因为,他是你的孩子。他的身上流着你的血液,带着你的基因,你很小的时候就没有妈妈,所以你会爱他的,对不对,把你缺少的那份爱都补偿给他,对吧,晏若,你是不会打掉这个孩子的,因为这对他对你还有你过世的妈妈来说,都太残忍了。”
狠狠甩开他落在她肩上的手,她在他的句子里泪流满面。
“倪安海还不知道这件事吧。”他状似轻松的一笑,“所以晏若,你也不能保证他会接受这个孩子。”
——你想怎么样?
他顿了顿,目光流连过她细致眉眼,才公布他的居心:“我要这个孩子,我只要确定,他的抚养权不会落到别人手上。”
她的脸色忽然变了一变。
他再无亲密的举动,却控制不住低头伸手,将她的一缕散发别在耳后,露出清水似的一张脸,乌黑的瞳仁掩在湿答答的眼睫背后。
她没有躲,让他心情意外好了起来。
回到车上扯松领带,才发现自己手心竟然都是汗。他最后看了眼老宅,打开了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出去:“这里有个事儿,对,你把手头上的活放一放,帮我盯一个人,对,女人。”
电话那头震天响的麻将声:“哪个女人啊老大?”
“我前妻。”
他不确定自己刚才那番话能坚定晏若的心智多久,所以,他不能让一点威胁的因素,存在晏若的左右。
与此同时,还在公寓等待晏若回家的安海接到一条短信,短信里晏若说她想庄阿姨了,所以回老宅住两天。
他并没多想,叮嘱她晚上早点睡,不要着凉。
她一夜未眠,心中千头万绪,待天光微明才迷迷糊糊睡去,一直睡到下午时分才肯起床。洗漱完毕从房里出来,在二楼栏杆扶手处就看见楼下某位不速之客。
大概是顺道从公司过来,此刻的蒋朝余仍旧一身正装,就是拆了领带,散了衬衫上方两粒纽扣,坐在沙发里挽起衣袖,聚精会神面对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处理文件。
也不知道在这里待了多久。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她正四下张望,便这样解释:“司机载庄阿姨去超市给你买日用品,东西都收拾好了,你过来看看还有什么要带的。”
晏若定睛一看,他的四周果然摆放了两个硕大的行李箱。
她靠着栏杆立住,摇了摇头。
她不走,她还没跟安海商量过这件事,她哪里都不会去。
他也不强求,抬腕看了看表,嘴角勾起一个莫名的笑:“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有人摁响了门铃,隔着一个偌大的花园遥遥地传过来。她闻声下楼,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看清了走来那人的身影,本能地掩唇藏匿了那无法出口的惊呼。
她起得太晚,没来得及换衣服,身上还穿着一件白色丝绸睡衣,裙摆长至脚踝,一点腰身都显不出,却衬得她弱质纤纤,像身量未足还未发育的少女。
蒋朝余笑看她道:“两个小时前,我把你的B超单子扫描发送给他。”
安海越走越近,带着正午强烈充沛的阳光,朝她走来。
她难以忍受一分一秒的等待,拉开了落地窗的移门,朝他小跑而去。安海隔着老远已经打开手臂,将她一把抱住,小心地抱起她,谨慎地放到了藤萝架下白色的秋千上,表情异常严肃。
她忽然惴惴起来。
“怎么连鞋子都不穿?”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
无辜地蜷了蜷脚趾,她羞涩地要躲。他已屈膝半跪,将她双足搂在自己怀中,意欲以他的体温为她取暖。
蒋朝余豁然站起身,攥紧了拳头,吸了一口气,又重新慢慢坐回沙发里。
“晏若,你怀孕了,是么?”
她抬起乌沉沉的大眼睛,顷刻间已被泪水充盈,就这样千难万难地看着自己。
她该怎么办?命运这样刁难,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安海哥哥,我怀孕了,孩子是那个人的。
他摩挲着她脚背,语气认真道:“那我们快点先去领证,要不然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就不好上户口了。”
——可孩子是蒋朝余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这是你的孩子。”他温柔地冲她笑,笑得她眼泪簌簌往下落。
——安海哥哥,我好害怕,你会接受他么?你会爱他么?她问得很忐忑。
“爱,我会爱这个孩子,我怎么可能不会爱他,我最爱的人生下他。”
他拥她入怀。
客厅的蒋朝余坐在沙发上,近乎自虐般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虽然有很多次,他都很想踹翻面前的茶几,冲过去,把她从那个男人的手中夺回。但是他不被允许,无论是理智,还是位置。
让怀孕的晏若住到哪里,为这个问题,两个男人之间又起了一番争执。蒋朝余坚持要带走晏若,去他的公寓,他可以请专业的看护专门照顾晏若的日常起居。而倪安海坚持要她住在他的公寓,因为那里她已经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闻言蒋朝余冷淡一笑:“好好照顾,让她怀着身孕去教学生跳舞,这就是好好照顾?”
安海平静地反驳:“我们都不知道这件事,如果我知道她怀有身孕,我不会让她做这些事。”
蒋朝余冷哼了一声。
争论并不那么剑拔弩张争锋相对,在相对平和的氛围中进行。
大概因为晏若正坐在桌边喝牛奶,就着庄阿姨给她做的三明治,吃得安静香甜。从昨天晚上至今天早上,她滴水未进。
男人之间的较量在暗中进行,有火光在交汇间崩裂。
最后是庄阿姨提议,让晏若留在老宅,她会把她照顾得很好。
庄阿姨从蒋朝余口中证实了晏若有喜,在她心里,晏若跟她另一个女儿没甚分别,况且大女儿刚刚怀孕生子,照顾孕妇她最有经验。
倪安海也深以为然,坐到晏若身边跟她讲:“让庄阿姨照顾你,我也放心。”
她摇头,可怜兮兮地拉着他衣服的袖子,表情依恋如一只被抛弃的小鹿。
蒋朝余冷笑看着这一幕。
在庄阿姨催促下,两个男人先后离开老宅,不屑再看对方一眼。
丁宜是第四个知情者。
晚上跟晏若视频的时候,她也被这消息吓了一大跳,这真的太狗血了,可事实上,生活永远比小说更加狗血。晏若怀孕了,在结婚的前夕,孩子的父亲是前夫蒋朝余。于是她就被拒绝在天堂的门口。
丁宜也晕了,没头没脑地问她该怎么办。
她删了写写了删,最后只有一行字:安海哥哥说会爱这个孩子。
她把所有赌注都压在了倪安海一个人身上,蒋朝余对她而言就是个大魔王,她不相信他。
丁宜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倪安海是个好男人,我相信他会爱这个孩子,可是晏若,你有没有想过对这个孩子来说,是否公平?”丁宜跟晏若有一样的家庭环境,母亲早逝,不同的是晏若的父亲选择独自抚养女儿长大成人,而丁宜的父亲丁律师则选择再婚,继母入门,带了一个比丁宜小两岁的弟弟丁慎,丁慎很懂事,继母对待丁宜也是疼爱有加,可,还是不一样的,很小的时候丁宜就知道,她跟弟弟是不一样的。弟弟做错了事,继母会责骂他,甚至体罚他,但是对丁宜,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她照顾她,呵护她,但是从来不会教导她,因为她不是她的亲生孩子。
她怕招人闲话,她也没有必要担负起这个骂名。
就算很小很小的差别待遇,也让小小的丁宜一记就是十多年。
丁宜看待问题向来一针见血:“晏若,不能留下这个孩子,一旦你生下蒋朝余的小孩,你这一辈子都摆脱不掉这个男人的骚扰。趁现在周期还小,去医院做掉吧。生一个属于你跟倪安海的宝宝,你们还有大半辈子的人生,不要再让蒋朝余影响你们的未来。”
丁宜说得残酷,但晏若知道,她是为自己好。
视若己出,若,永远只是像而已,那些微的落差,孩子迟早会觉察。
况且现在她连自己都难以整理自己,怎么还能带一个孩子到这种污糟的关系里去。
她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丁宜开车来接她,她们去的是一家私立医院,负责接待她的是丁宜大学师姐,态度温和可亲,跟她详细解释流产的一些常识,还有注意事项,等她签完字后让护士带她去体检,丁宜一路送她到B超室门口,她不方便进去,只是握了握她的手,让她不要紧张。
等回到诊室的时候,她已经在医院的浴室里清洁完身体,换上一次性的手术服。
医生又跟她重复了一遍手术的风险,以及术中要怎么配合。
她听得很认真。
说到麻醉大概要持续半个钟头的时候,医生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望向门口,很客气地问:“先生,您找哪位?”
晏若猛地回头,只见蒋朝余一脸铁青,立在门口,撞见她的目光,忽然一笑,像野兽露出他雪白的獠牙。
丁宜追过来,整条走廊都回荡着她气急败坏的高跟鞋声,拿皮包充当武器,奋力拍他打他赶他:“你滚,你来这里干什么?”
晏若惊恐地才起身,他大步过来,打横一把将她抱起,丁宜堵在门口气得差点晕过去,光天化日,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她大喊大叫,试图惊动保安,有人快步从楼梯上来,半是强迫半是诱哄,抱着丁宜的腰硬生生将她拖到一边,来人是她异父异母的弟弟丁慎。
她奋力挣扎,激烈如一条离开水面的鱼,大怒道:“你放开我,蒋朝余你要是个男人,就别逼晏若,你让她自己选她要不要这个孩子。”
蒋朝余目若寒箭,带着能割裂人肌肤的锋利,丁慎侧身一挡,挡在姐姐丁宜面前,丝毫不敢松手:“蒋先生,丁宜有口无心,我现在就带她回去。”
丁家姐弟挺有意思,当着外人的面向来都是直呼其名。
蒋朝余箍着晏若的力气很大,让她几乎感到了痛意,晏若唯一清楚这个男人的一点是,当他真正发怒的时候,他反而面无表情,他冷淡地看了姐弟二人一眼:“你们爹快要退休了吧,这么大岁数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真是太不容易了。”
丁宜怒骂:“你放屁!”
丁慎晚了一步捂她的嘴,苦笑道:“蒋先生,我替丁宜跟您道歉。她只是担心晏若姐,没有恶意。”
如果不是清楚她是真的为晏若考虑,蒋朝余也不会忍到如今。
他堂而皇之地抱着晏若下楼,房车四门打开,他带着晏若上了车后座,敲了敲司机的椅背,冷道:“开车。”
刚才的挣扎逼出了晏若一身冷汗。她连衣服都没拿,落在医院,身上这件薄薄的手术衣很快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
她惊恐地仰起头。
他伸手粗鲁地从裙摆探入。她努力要推开他的手,可惜力不能逮,很快让他得逞。他摸到底下她光溜溜,确定是真的一件衣服都没有,转念一想她竟然真的狠心想把孩子流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硬生生转开头,不去管她。
司机也察觉到车里异于往常的紧张气氛,眼观鼻鼻观心,尽责地将车开回他市中心某幢公寓楼下。
下车之前,他脱了自己西装外套,硬裹在她身上。
进电梯,出电梯,打开公寓的门。
很明显的一间单身公寓,面积平方极大,却只有一间卧室,连同了衣帽间和浴室,房间的基调是清冷的黑白二色。
他挡在门口,冷淡地看着她,不说话。
她出了一身汗,刚刚又被吓过一跳,此刻有些精疲力竭,也实在没力气跟他反抗。这时候蒋朝余才开口:“浴室在房间里面。”
——我要回家。
他掀起眼皮又看了眼她:“要我帮你洗?”
她累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去洗澡。”
等她洗完澡出来,私房菜馆的外卖刚刚送到,他拆开袋子发现几个菜有些冷了,拿去微波炉加热,一回头就看见她呆呆地站在客厅。他摘下隔热手套,简单道:“傻站在那里干嘛?过来吃饭。”
她只是看着他,大概因为他穿着围裙,跟平时雷厉风行的时候截然两样,她应该很少见过他这幅模样,所以一时之间有些回不过神。
她发呆的样子其实很可爱,两颊洇着一点俏皮的粉色,好像小孩子没睡好,下一秒就要打哈欠。
他只说:“先吃饭。”
她就气呼呼地瞪着他。
晚上他没送她回去,因为晚饭之后她开始发热。她怀孕了,他不敢随便让她吃药,于是专门打电话咨询了市医院资深的妇科医生,得知孕妇初期都会有发烧的征兆,让他不要着急,用温水给她擦手擦身体,每隔半个小时量一下体温。
她累得要命,困得要死,只觉得他很烦,一个晚上总要来烦她,一会儿给她擦手,一会儿又给她量体温,闹得她一个晚上都没睡好。等第二天发烧隐隐退下来一些,体温恒定,正好请的保姆来了,蒋朝余抽空去了趟公司,临行前叮嘱保姆,不要让晏若出门。
至于庄阿姨那边,他也打过招呼,庄阿姨一直就想撮合他跟晏若,其实也是老思想,认为女人应该从一而终,况且她还有了蒋朝余的孩子。所以替他一起瞒着安海。
安海自然也不知道晏若被蒋朝余带走,“囚禁”在他的公寓。
晏若一觉睡醒,公寓了多了两个人,一个专门负责打扫卫生,另一个则在厨房做菜。两人的态度都很统一,她干什么都行,把这间公寓拆了都可以,就是不让她出去。
她看着冷静,其实慌了。
晏若清楚以她一己之力,绝不是蒋朝余的对手。
他到底想把她怎么样?
吃饭的时候有人敲门,保姆过去开,见门口站着一位陌生女子,便问:“您找哪位?”
朱虹没想到蒋朝余的单身公寓竟然还会请阿姨,他规矩太大了,就算亲密如她也只敢踮起脚朝里面看了看:“朝余人不在?”
“先生今朝出去了,”保姆笑容可掬地解释,“太太在家。”
保姆从前给上海人家帮佣,称呼当家主母的方式很有老上海人的风味。朱虹觉得陌生,不光光是因为这个罕见的称呼,而是她称呼的那个人竟然是蒋朝余。
他的太太?
她脸色一沉,想当然以为是别的女人住在这里,这间公寓别说是她,连他前妻估计都没来过,也不知道哪个女人天大的本事,不光住进了这里,还获得了太太这个殊荣。
“我进去等。”
保姆脸色难看:“这不太方便吧……”
“我是他女朋友,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她秀眉一竖,摆明了就要硬闯,只听得身后电梯叮的一声,蒋朝余拎着公文包恰好从电梯里出来,见是朱虹,第一句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冷笑:“我不来,恐怕下次来的时候门都不给我开了。”
蒋朝余下意识地望了望门里。朱虹不由又是冷笑一声:“果然藏了人。”
蒋朝余清楚朱虹,今天她不闹个天翻地覆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未免惊动晏若,当机立断一把捏住她的手腕,把她拖进了电梯间。她大哭大闹,歇斯底里地拍打他,蒋朝余通通忍了,没想到她蹬鼻子上脸,伸手打了他一个耳光。这次他没忍,松开手,干脆利落甩了她一个嘴巴,冷淡地问:“清醒点没?”
两人少年相识,甘苦与共。这些年他们吵过,闹翻过,也冷战过,但是哪怕闹得再不可开交,他一次都没有动过手,一次都没有。朱虹顺着力道一偏,捂着脸回过头,眼睛通红,只觉得难以置信:“你打我?”
蒋朝余伸手按了楼层一,并不搭理,可他明显就是在生气,怒中他的下颌绷得很紧。
她眼泪扑簌往下落。
他看着前方,说:“我要结婚了。”
“跟谁?”她的嗓子又尖又利,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的鸭子。
“这跟你有关系么?”他冷淡道,“以后别来找我,我的耐心有限,不要逼我。”
她歇斯底里地冲他吼:“蒋朝余是你在逼我,是你把我往死里逼,家乡所有人都知道我们要结婚,我爸妈你爸妈都知道,你现在说这种话,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脸往哪里搁?”
“我会把钱打到你账户,足够你这辈子吃喝不愁。”
“我不要你的钱。”
他冷笑:“难不成还想要我的人?”
朱虹咬着下唇,执拗道:“钱和人,我都要。”
他的司机还没开远,接到他电话立即兜圈子回来,停在公寓楼下。蒋朝余眼看着她上车,淡淡道:“别傻了,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反身上楼,迅速回了公寓。打开门就看见晏若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书,闻声抬头,向他呈出一个了然的、揶揄的冷笑。
“你笑什么笑呢?”
他心头一松,这样说着,却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脱了外套交给保姆,走过来挨在她身旁坐下,想看她在看些什么。她把杂志一合,丢在茶几上。
——什么时候让我回家?
“以后你就住这儿。”
——你想把我关起来。
他笑了:“不然呢,你立刻就会去医院流掉这个孩子。”
她脸一白,避开了他的目光。
蒋朝余苦笑:“你就没有想过,他也是你的孩子,而且可能还是个女儿,像你比较多,这你都忍心不要?”
他说的对,她会爱这个孩子,仅仅因为,这是她的孩子。
“晏若,不要胡思乱想,我会让庄阿姨把你的衣服送来,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跟你一起?她表情嘲弄,觉得难以理喻。
他却比她坦然的多:“当然。”
——我们离婚了。
“我要这个孩子。”他语气平静,不是哀求,而是在说一件既定的事情。
沟通失败,她冷冷地从他身边走开,带着他的注视和他的心情。
他果然如他所言的那样,陪在晏若左右,她的任何举动都牵动着他的心,他始终无法释怀她去医院流产这件事。于是她去浴室洗澡,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越走越觉得窝囊,越走越显得心慌,有气不能撒,有气不知该朝谁撒,于是干脆怒气冲冲地搬了一条方凳,守在浴室门口。
她出来的时候差点被吓到,因为他人高马大,抱臂坐着,跟尊铁青了脸的雕塑一样,在视觉上就占了一大块空间。
蒋朝余冷哼了一声。
她瞪了他一眼,越来越觉得他莫名其妙。
她不打算跟他吵,所以很早就上床,带着一腔混乱的思绪,在迷迷糊糊中睡去,还没等她睡着就有人过来敲门。黑暗中她睁开眼睛,他推开门,没开灯,站在门口问:“睡着了么?我有东西让你看看。”
她不作声。
他接着道:“跟倪安海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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