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边,那树合欢花-麻脸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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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国平

    我老家豫北那个村子叫老井,老井的老辈子人都会做一手好挂面,纤细筋道,香油葱花儿一拌,味道美极了。

    老井有很多人都能把挂面做成空心,但往往不透气,中间有断裂。而三爷做的两头儿贯通,含住一端轻轻吹,能吹飞那头儿的鸡毛。拿一根女人的头发丝,这头儿朝那头儿捅,居然能捅过去,邪乎!

    老井人的挂面不愁卖,但做的人多了也会有积压,毕竟那年代年景不好,穷人还占多数。但三爷的挂面从不在村子里卖,扁担一晃悠去了远处,第二天落黑才回来。有人问三爷去了哪里,三爷嘿嘿一笑,朝东南方向指指说,小城。人们吃惊,小城离村子百里开外呀,怪不得三爷两天才回来一趟呢。有人说,三爷你别跑那么远了,别人的挂面不买能不买你的?三爷就拍打拍打裤腿上的灰尘说,不跟街坊邻居争饭吃。既然咱老井挂面做得好,咋不在外面挣个名声呢。

    人们都竖起大拇指说,三爷这人,地道!

    三爷两天一趟,满担子去空担子回,尽管耽误些工夫,收获还是不小的。日子久了,三爷靠卖挂面盖起了两间新房。都说三爷人品好,凑合着给三爷说房媳妇吧。三爷却摇头说,不忙。人家像你这个岁数谁不是老婆孩子一大堆了?光棍儿的日子还没过够?都说三爷怪,不通人性。

    见三爷每次回来都是满脸春风,有后生问,咱老井挂面在小城好卖不?三爷乐呵呵地说,中,不愁卖。就有后生跟着三爷去小城,一来见见世面,二来给自家的挂面再找条门路。

    回来后,后生们无不羡慕地说,三爷在小城那才叫风光,三爷的挂面担子在城楼下一晃悠,就有人喊:麻脸挂面来了!后生们嘻嘻地笑,在那里不叫张氏挂面,因为三爷是麻子脸,三爷的挂面叫麻脸挂面,嘿嘿。

    有件事后生们不明白,每隔十天半月三爷总留一捆儿挂面不卖,自己悠悠地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啥地方。有后生要跟着去,三爷总黑着脸说,卖你的挂面,有啥好跟的!

    日子久了就有人猜测,三爷神神秘秘的,在小城是不是有相好的?

    这话让后生们猜对了。快解放那阵儿,三爷从小城领回一位花枝招展的俊女人,女人面似桃花,脸上浮着笑,只是面容略带憔悴之色。村里人摇头,三爷真是糊涂了,这样的女人能跟他好好过?

    听了这话三爷却乐呵呵地笑:没事的。三爷依旧做他的挂面,女人只坐在一旁,紧紧地盯着三爷笑,像戏迷入迷一般。从那以后三爷卖挂面就不出远门了,三爷舍不得女人一个人在家,怕她孤单。

    闹“土改”那阵儿,村子里来了个李干部,二十多岁,戴一副眼镜,清清瘦瘦的,年轻的李干部总爱往三爷家钻,他说他爱吃三爷的挂面。李干部哧溜哧溜吃着三爷的挂面说,按你家的家产应该划成富农的,知道谁帮的忙吗?三爷连忙赔着笑脸答,知道,知道,当然是李干部通融的。李干部抬头瞥一眼三爷的女人,想说什么却又咽下去了。

    这天三爷走乡串户卖完挂面回家,一推门却见自己的女人跟李干部撕扯着,三爷气得眼冒金星,抡起扁担吼,想干啥?×××!李干部嘿嘿地笑两声,别不知好歹,张麻脸,跟你套近乎是看得起你,你当我不知道?你女人是窑姐儿!三爷的扁担扬在空中,终于没有落下去。李干部干笑着,从三爷的腋下钻了出去。

    第二天便来一帮人把三爷的女人带走了,脖子上挂一双破鞋,游街。

    三爷的女人回来后,溜溜哭了一夜,三爷怎么劝都没用。女人抱住三爷哭泣,俺对不住你啊,让你丢人了。临明的时候,三爷迷糊了一会儿,就这点工夫三爷的女人上吊自尽了。

    还没有完,李干部把三爷担挂面的扁担插在三爷女人的新坟上,扁担上挂一双破鞋。望着那心爱的扁担和那双风中摇曳的破鞋,从来不喝酒的三爷酩酊大醉。天擦黑的时候,三爷摇晃着回了村子。

    半夜的时候,李干部住的房子燃起了大火,等人们把火扑灭,李干部早就成了尺余长的灰人了。这时三爷已死在了自己女人的坟头儿。

    至今我老家的老井村仍沿袭着做挂面的风俗,但不管怎么做,也做不出来三爷那麻脸挂面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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