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传-深咖啡色(40—5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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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进入了男人女人的40岁:他们已经不像少男少女一样用妖魔和精灵般的身体,去攀援爱情的神话。许多人生的问题在此刻互相重叠,但爱情仍然在一只咖啡杯中澄清了颜色。

    Δ将他的灵魂收回来

    克尔凯郭尔说:一个男人如果不懂得如何讨得一位少女的欢心,他就绝不要去引诱姑娘,因为他会触到两块暗礁:有关未来的各种问题以及有关忠诚的盘问。他去找一个女人,这是最后一次会她,她在这之前一直是他的恋人,现在,他要从她那里将自己的灵魂收回来。他认为从他爱上她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就把自己跳动着爱的灵魂给予了她。她不爱他了,这是她分手的原因,她问他:你的灵魂怎么会在我这里,哦,你决心要收回自己的灵魂,那么请你告诉我你灵魂的颜色是什么?他毫不犹豫地说:红色。

    他这样一说,女人就哭了起来,她说:不错,你的灵魂确实是红色的,在过去的日子里,我看见过你的灵魂确实是红色的,在过去的日子里,我看见过你的灵魂,在我爱着你时,我曾经看见过你的灵魂。然而,在我意识到我已经不再爱你时,我的灵魂就已经远离你了。她这样说不无道理,他望着远方,他确信自己的灵魂仍然在她身上,因为他还爱着她。

    他的灵魂在他认为是红色的。红色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啊:一种难以置信的疯狂把他的血液的源头引领到她的血液里,灵魂就守候着她的睡眠、她的镜子,有时候甚至还守候着她那冰冷的脑袋……这就是他为什么把灵魂给予她的原因,这就是他为什么想把他的灵魂从她那里收回来的原因。

    她骄傲地走了,她不爱他了,她的灵魂仍然在她体内,她尽可以非常骄傲地走,多亏她的骄傲,他渐渐地明白了:在她不爱他时,她已经将他的灵魂驱逐出了她的堡垒,她对生活的骄傲在于她可以把自己的灵魂带走,去开始新的生活,他目送她的背影,想把自己的灵魂召唤出来。

    克尔凯郭尔说:现在,我的灵魂如一张弯曲的弓,我的思想如待发的箭,躺在箭袋里,虽未涂上毒液,可是却能与鲜血交融。他爱着她,所以,在他看来,那颗红色的灵魂仍然在她体内生根发芽,他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了追逐她的念头,他陷入了困境,一个男人的灵魂在一个女人体内,他却不知道去怎样收回,这种尴尬,使他蒙受耻辱。他面前闪现了另一道窗口,一个女人探出头来,正在晾衣服,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景使他激动着一种新的幻想:一个渴望将灵魂收回来的男人,他正在那个从窗口探出头来,他看到了新的曙光。他回过头去,不再目送那个已消失了的女人的背影。

    灵魂似乎渐渐地从黑夜深处被他收回来,他必须学会遗忘,必须学会在另一道敞开的窗口看见一种新的生活,看见一个新的女人。现在,他的灵魂正附在他体内,只有在这样的时间里,他才能真正地感受到:红色的灵魂闪烁在那窗口,一个女人探出头来,正在晾衣服。他发现他已经被这样朴素的情景迷住了。

    所以,他决心去寻找那个探出窗口,晾衣服的女人。

    他在遗忘之中寻找的这道窗口——终于有一天给他带来了微笑,那个晾衣服的女人探出头来,给予了他一个微笑。自此以后,他就有了爱情的希望,在他收回灵魂的某一个夜晚,他听到从她窗口飘来的音乐之声:很长时间过去以后,他又将自己那颗红色的灵魂送给了这个女人。她奔出窗外,不仅仅用一个女人晾衣服的姿势吸引他,她随同音乐之声悄然来到他身边时,他正在保留着自己灵魂的跳动和灵魂的颜色,她一跃入他的视线,他就看到了:她的衣裙被风扬起来时,她手举一盏油灯,照亮了他荒凉的沼泽地。

    除了送给她灵魂之外,他没有别的礼物能够送给她。在一个给他带来爱情的女人那里,一个40岁的男人不可能伪装起来。

    Δ她沉浸在扑向他的欲望之中

    克尔凯郭尔说:她孑然一身于宽广的空中海洋,倘若她靠近一边宽阔的窗口,就可以看到在遥远的天地之间蜿蜒伸展着一边宽阔的窗口,就可以看到在遥远的天地之间蜿蜒着伸展着一片森林……她继续朝前走,就在昨晚——她的婚姻破裂了,而且已经全部瓦解并收场了。她给他去了电话,他并不在她生活的城市,正像他们之间的邂逅一样,他并不想破坏她的婚姻生活,所以他出现在外围,出现在另一座城市——出现在她的婚姻即将瓦解的那个春天。

    挂断电话后,她沉浸在扑向他的欲望之中,在没有爱情的婚姻之中,她抗争了大半辈子,现在,她解脱了,在与他结婚之前,她从未感受过爱情的滋味,她从未爱过别人,也从未被别人所爱过,直到她全神贯注地听着那个站在她婚姻外围的男人对她说:“你让我头晕目眩,你让我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你让我着迷……”而这些话,她的前夫从未对她说过。她那颗从未恋爱过的心被调动起来了,就像一架覆盖着灰尘的琴身,久未被人弹奏过,突然有手放在琴键上,它发出的音响震撼了琴身,也震撼了心灵。

    一个经历过婚姻但从未经历过爱情的女人,在离婚后的第二天清晨就敞开了衣柜:什么衣裙是谈恋爱的女人穿的?什么样的色调可以表现出她此刻的梦幻?什么样的鞋子可以传达出恋爱妇女的旋律……她沉浸在扑向他的欲望之中,她像少女一样手足无措,她站在镜子前。

    从结婚到离婚,她从未像此刻这样重视自己的形象:因为这形象不再是供她一个人欣赏的,因为这形象使她第一次脱颖入外,她必须重新像18岁的女子一样去恋爱。

    克尔凯郭尔说:爱恋意味着什么?——环抱,伊甸园不正是一片被环抱之地,一片朝东的花园吗?但这个环把她关闭得太紧——她进一步靠拢窗口,一弯宁静的湖水恭顺地隐蔽在高高的堤岸之间,湖边荡漾着一只小船他一有机会就审视和欣赏她的外貌,当她在镜子中时她想起了他们不久之前的邂逅,每当他用目光审视和欣赏她时,她就想:如果我才有18岁,那么我将一定是那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少女,可我已经进入了40岁,他愈是关注她、欣赏她的外貌,她愈是有一种回到过去时代的念头,但她已经回不去了。时光对任何女人都是公正的,你如果经历了18岁,上帝再也不会让你重新有第二个18岁。在镜子中,她尽管已经进入了40岁,但她仍然沉浸在扑向他的欲望之中。最后她终于利用镜子为自己选择了奔向他的时装,对她来说,她穿在身上的衣裙——散发着梦幻中的香水味,她想用这香味赴约,她想让他真正地在看见她的那一时刻变得头晕目眩。所以,她有一种幸福,当这幸福使她降临在他身边时,她的香味、衣裙和恋人充满激情的姿态——真正使他把她拉向他身边。

    她自由了,她沉浸在自由后的恋情之中,即使当她已经扑进他的世界时,她仍然沉浸在扑向他的欲望之中。

    一个从未恋爱过的已进入40岁的女人的激情被他点燃了。她想听他那爱情的絮语,他一边审视她一边欣赏她,在他眼中,她确实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她正在不停地靠近他为她所创造的那个爱情世界,一个40的女人对爱情没有一点经验,相反却只有对爱情那美妙世界的无穷无尽的憧憬——这使她有一种少女般的单纯,也许这正是他被她弄得头晕目眩的原因之一。

    当她的爱情进入了最高潮时,这个40岁的女人趴在他身上哭了,他并不知道她在哭什么,但是她热泪纵横:她清楚从现在开始她那场失败的婚姻终于被她彻底埋葬了。她决定珍惜爱情的绿荫地,她流够了热泪之后钻进了他的怀抱。

    Δ40多岁男人的约会

    阿特伍德说:我愿意看你入睡,也许你根本睡不着。我愿意睡意朦胧地看着你。我愿意与你一起入睡,进入你的梦境,当它那柔滑的黑波,卷过我的头顶。他有了婚姻还可以与别的女人约会吗?事实上这个前来与他约会的女人是他青年时代的恋人,只不过种种原因使他娶了另一个女人。这个故事太通俗易懂,很多男人女人都有这样的故事。他不想让妻子知道他与青年时代的恋人约会,因为他爱他存在的家庭同时也想尽力将婚姻维系下去。

    很显然,他必须背着妻子地去约会,这样约会对于他来说就变成了秘密。40多岁的男人已经失去了调情的兴趣,并不是他们丧失了能力,而他们害怕左边和右边的耳朵听见他与女人调情时的声音,所以当他前去赴约时,他青年时代的恋人刚一坐下就告诉他:我感到你变了,你最大的变化就是语言失去了情调。她委婉地将他已经丧失的调情能力说成是语言丧失了情调……他看看四周说:其实你一直在我记忆中,就像一张最美的图画一直被我保存着……”她笑了,这是她坐下以后听到的最为感动她的声音,女人有时候就喜欢听到这样的声音。

    他说的是真话,这个因为各种各样的女人与他的婚姻失之交臂,她一直在他心灵深处保存着,对他来说没有得到的这个女人,确实是一张最美的图画。但这张图画已经变成了他生命之中最美好的秘密。正像别人所说:“我们想表达我们生命中某种戏剧性情境时,曾借助于有关重的比喻。我们说,有些事成为了我们巨大的包袱。我们或是承受这个负担,或是被它压倒”。

    阿特伍德说:愿和你一起穿越那片透亮的、叶子黑蓝、摇曳不定的树林,那儿有水汪汪的太阳和三个月亮,走向你必须下去的那个山洞,走向你最为担心的惊恐。他当然会承受这个美好秘密的“负担”,这就是他要坐下来与他约会的原因之一。一个40多岁的男人已经有能力保护他的婚姻,也同样有能力去保护他内心那张最美的图画,所以,他坐下来,身后是他的婚姻生活,在现实生活中,他的婚姻既没有涡流,也没有浪花,但它给他的心灵带来了平静,当他从外面游动了一圈之后他需要这个家,他需要婚姻让他摆脱路上的无聊和疲惫,而在他身边,这个青年时代的恋人让他重温了一段旧时光之后,他抗拒着她的美丽散发出来的诱惑,他告诫自己:我是一个有身份的男人,除了与她会面以外,我不能让任何人制造我的谣言。所以,他有捍卫自己身份的界线,他不想越过这条界线,当他与她分手时:他感到自己正在她心目中失去原有的记忆。因为自己年轻时代的魅力和勇敢已经丧失。她伤感而无奈地注视着他远去。

    回到家,他又看到了妻子,她正在编织毛衣,这个婚姻中的女人似乎一生中最大的快乐就是为家庭中的每一个成员不停地编织毛衣,宛如在采取多种结构编织网络——用来笼络他。他的婚姻深到了极点,可以使他的身份长出树叶,他就在一棵大树下面增强着对死亡的敏感,所以,他可以把青年时代的恋人送走,让她消失在地平线之外。

    这个被现实生活耗尽了激情、勇气的中年男人,经历了中年生活中的一场约会之后,仍然展示着自己的身份,以及为维系婚姻而作的种种努力。每当夜深人静时,他与那个女人的约会犹如门前最绚丽的风景一样会让他激动不已。然而他会佯装入睡,闭上双眼:他就可以进一步地重温那个女人留下的那幅世界上最美丽的图画。没有谁可以分享他的快乐,一支旋律渐渐融入另一支旋律成为了秘密。

    Δ婚姻的无效契约

    罗伯特·勃朗宁说:你呢,你怎么说,我的爱人?让我们别为灵魂而害羞,正如大地赤裸着面向天空!难道说,决定爱与否,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契约之书藏在抽屉里,在婚姻生活之中,一只锁起来的抽屉或多或少进一步锁紧了他们的——向外延伸的梦想。那份契约之书在警告他们:无论你到哪里去,无论你横越怎样的江河,无论生活如何改变你,我都会缠紧你,这并非出于偶然,而是根深蒂固的必然。

    于是,抽屉里的那张婚姻主题书就这样约束住了他们。当他驱车在公路上颠簸前行时,他想逃离那张对他已经失效的契约证书,因为失去了约束他的魔力,没有爱情的婚姻使他闭上双眼,随即用钥匙打开了车库,将车从车库中倒出来,只有在月亮下面,他才感受到那只抽屉中红色的婚姻证书已经失效了。

    当汽车沿着布满岩石的公路颠簸前进时,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摆脱了那只抽屉,那只散发出霉味和酸味的抽屉,当然,他也同样能感觉到她的眼睛透过月亮在久久地盯着自己。没有爱情的婚姻使他产生了危险的处境,也就是说他向往到危险的处境中去生活。

    危险来源于一条公路,他注视着路上林立的岩石,他属于在那林立岩石的旁边——一条红色的峡谷,将车停住,伫立在峡谷边缘,从峡谷深处上升的雾幔之中,他看到了置身险境的快乐,现在,天已经近拂晓,他已经离家出走,人到中年,突然意识到那个与他生活了很久的女人正在用一只抽屉中的契约证书强行的在约束他,没有爱情,没有关于爱情的回忆。

    罗伯特·勃朗宁说:我但愿你就是我的一切,而你却只是你,毫不更变。既非奴隶又非自由者,既不属于你又不属于我!错在哪里?何处是缺陷的症结。症结在哪里,他回忆起来,在记忆中的某一天,他突然结婚了,像所有男人一样想结婚了,他碰到了一个女人,他就毫不犹豫地与她结婚了。这“是一种形式上的巫术”,来不及考虑有没有爱情,他要的就是婚姻的结果,她呢,同样如此,受到了“一种形式上的巫术”的笼罩,他们结婚了,过着乏味的,没有爱情话语的生活。

    终于,他醒来了,他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离家出走。他发现因为有了那张婚姻证书,他已经有好久没有置身在危险的处境之中了。独自一人依靠着红色峡谷中传来的回声,那是风和流水的回声,在这回声之中,他终于寻找到了自己已经被湮灭的激情。

    现在,处于危险边缘的这个中年男人发了疯似的驱着车继续出走,他要强行地越过那只抽屉,无论那只抽屉多么沉重,他都要借助于车轮越过它。他从红色峡谷中的一条公路旁边,开车进入了另一条公路,他看见了村落,烟火和攻占了危险之后降临的一抹朝霞。

    朝霞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可以让他分享到生活在另一种“形式上的巫术”中的快乐,沿着公路而下就是一座可以亲手触摸到的村落,他逐渐看到了牛群:池塘和从村落中隐隐脱颖而出的村尾的影子。

    现在,一个诚实的男人必须去面对那张已经失效的婚姻证书,所以他将车倒回来,沿着来时的路线往回赶,他要收回那张“形式上的巫术”所制造的网络,他要认真地,竭尽全力地坐在她对面,由言语开始,揣摩她的思路,然后再与她亲手破坏那张早已失效的婚姻证书,他要唤醒她,让她自由地去寻找她自己的爱情。

    这个从未体验过爱情的男人,却体验到了站在一座红色峡谷中的那种危险的激情,他想着那种爱,它删除了他过去的生活,他坚信爱情会降临。

    Δ演变爱情的铁证:时间

    米兰·昆德拉说:将来不可忘怀的事出现了:她猛地感到一种要奔向他的欲望,想听到他的声音,他的言语。如果他送来温和而低沉的声音,她的灵魂将鼓足勇气升出体外……究竟是什么可以让她转过身去,于是他们便嚷开了,看看他们争执的话题吧,无聊透顶的声音从天花板上穿越而去,她嚷道:我没有想到与你度过的日子如此糟糕透顶,我无法忍受,我一天也无法忍受了,他也同样抱怨着与她分享快乐生活的短暂,两个人犹如雷电,彼此都想顷刻之中在雷电之中错开。

    她已经进入中年,时间不可能让她继续停留在20多岁,在时间中她到底是如何从20岁进入了40岁,她忧伤地看着那只鱼尾似的钟摆,它仿佛正在水中游动,在这游动之中,她已经进入了40岁。在这游动之中她一如既往地占据了她家庭之中的显赫位置,然而,时间使她已经不可能再是那个少女,而在她恋爱史中与她谈情说爱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再吻她,她是什么时候感到吻已经消失的呢?事情发生在他们婚后的第三年,最现实的生活已经罩住了那个与她谈情说爱的男人的灵魂,他仿佛并不想将灵魂放在家里,家庭似乎只是他过夜的一座旅馆,他回到家的事就是睡觉、洗澡,有时也会交给她一叠钞票。他丧失了吻她的热情,钟摆就这样,犹如鱼尾一样在水底摆动、穿行,交织在水藻的草蔓之中,慢慢地使她开始感到沉闷。

    她开始无缘无故地寻找机会——与他展开战争,战争中她流下了眼泪,她狂热地砸东西,她想让他看到她展览给他看的一系列生活的碎片:从碎片中展示的美和激情使她犹如一位摧毁他城堡上的幽灵。

    米兰·昆德拉说:特丽莎知道爱情产生后,瞬间将会发生什么:女人无力抗拒任何呼唤着她灵魂受惊的声音,而男人则无力阻挡任何灵魂正在响应呼唤的女人。她是纵火的幽灵,她想折磨他:当他回到家时,她第一件事就是埋怨,她从前那双在恋爱中低垂的眼睑,此刻就像剧烈燃烧的火炬一样目视着他,他也目视她,他们同时在那只鱼尾似的钟摆的晃动下,开始仇恨地嗷嗷寻找时机,爱情就在这时间的晃动之中失去了他们许多年前恍恍惚惚神游万里的美景。在战争之中,有时候她竟然疯狂地举起一只扫帚,试图将他们的轨迹扫得一干二净。

    扫帚扫干净了地板上的玻璃碎片,然而,爱情已经离他们远去,她看着他反叛那只扫帚的方式是出走,他走了,带走了一只箱子。她笑了,面对他的离去,她感到自己已经被那只扫帚所改变,包括她对他的依恋和爱,已经被那只扫帚清理出去。

    他的离去意味着他已经不愿意看见她,现在,她重新上好那只闹钟,只有注视着鱼尾似的钟摆,她有可能看到一种时间,时间已经到了40多岁,她眼角已经出现了鱼尾纹,出现了令她感伤的疲惫感。

    她当然知道,有一片天地在等待她,就像过去一样可以让她再一次恍恍惚惚神游万里。所以她也出了门,在那只钟摆形成的鱼尾似的形状之中,她回忆着她过去对他的爱情,她想在时间中重新找到她对他的那种爱。她去了他们从前约会的一个地方,那时候她才有20岁,他站在一片柳树林中等她,当他们年轻的时候,他们各自都把对方视为爱情的生命,在那片柳树林中他们散步,两个灵魂在柳叶的拂面之中——通向了一种爱情的目的地——婚姻。

    她从那把扫帚中走了出来,路上不再呈现出碎片,回忆让她重温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回忆教会了她,即使是在时间的钟摆之中,也应该像那一条鱼一样怀着饱满的热情穿行,她现在想穿行在它怀抱。

    Δ40岁女人的约会

    阿特伍德说:我愿递给你一根银色的树枝,一朵小白花,一个字,保护你,当你陷进梦的深处的忧虑,和忧虑深处的中心。我愿跟随你再一次走完那道长长的楼梯。她试图复制出早年的一种场景:一个男人为她而生,为听从她的呼唤而来。那个男人一只手拎着雨伞,另一只手拎着箱子。他有一个可以看得见的目标,那就是只要见到她,他就占领了他梦想的领地。当她已40岁时,约会对她来说有双重意义,其一,她想背叛他,已有的那个他,让她与他在一起已经丧失了激情与欢乐的那个他;其二,她想沿着一排台阶走去,看到那个视她为生命的男人,他在哪里,他展示着身份,从台阶那边走上来,她看见他就会眩晕,像少女第一次看到男孩对她表达爱情一样不知所措。在台阶上,有很长时间她都在设想那种可能性,她的目光落在一个男人身上,他正在打电话,他在给谁打电话呢?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他会不会与别的女人约会,他会不会在她不在身边时给别的女人打电话。

    一个男人邀请她到酒吧坐一坐,无非是想聊聊天,而对她来说,无论那个男人是她的谁,都意味着她准备去赴约了。40岁的女人的家庭生活,就像一张已经展览了许多年只挂在墙壁上的油画,时光的流逝,油画已经不新鲜。这时候,她渴望重新往墙壁上挂一幅油画,于是,对这幅油画的幻想使她决定去赴约。

    她庄重的对他微笑着,她试图让别人看到她的庄重:她并不是背叛婚姻生活的女人,她不想做任何男人的情人,她赴约前穿过一条条街道,宛如穿过拍电影的外景地,她期待着与一个从未生活在一支旋律中的男人约会。

    阿特伍德说:变成一条小舟,小心地载你回来,做一朵双手捧住的火焰,引导你回进睡在我身旁的你的躯体,让你悄然回去如同吸进一口空气。约会中荡漾着一支粉红色玫瑰,她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看见玫瑰了。那些看上去像林立的家庭快照一样的镜头使她的生活中过早地消失了玫瑰。现在,她并不想真正地背叛另一个男人,她只是像害羞的情人一样产生了幻想:

    如果酒吧里的这个男人能够荡漾起她的热情,能够让她与他共同分享每一件事的快乐,那么,他无疑会给她带来那种令她眩晕的场景;如果他就是另一幅可以悬挂在墙上的油画,那么她可以勇敢地把那幅丧失了光泽的油画取下来吗?现在,她唯一揣摩不透的就是他在想什么,在她看来,尽管他们坐在一起,可他有时候看上去就像一幅不可理喻的油画一样怎样也无法挂到墙上去。毫无疑问,坐在酒吧中与她约会聊天的这个男人只可能是她赴约之中的一个匆匆过客。

    她告别了他,准备抑制住自己失望中的一个突如其来的哈欠,她仍然保持着自己的庄重姿态:因为她已经到了40岁。

    另一个男人邀请她,是在春天,春天的邀请还必定含有一种暧昧的意义:他邀请她加入他们的旅行,很显然她只是他所邀请的朋友中的一员,但这次邀请却使她浮想联翩:她的梦想有一束系在一根飘荡在旅程中的绳子里。那么,这次赴约就是把她从房间里召唤而出,她终于可以随同那根绳索去旅行了,这次约会产生在她的爱情生活被婚姻所蒙惑的时代,她终于有了一次属于自己的机会,利用一次旅行与自然相约,毫无疑问,这次约会是在另一个男人的召唤之下雀跃而出,她抵制不住来自旅途的诱惑,从某种意义来说她是无法抵制这个婚姻之外的男人,用请柬上旅途的地点在诱惑她。

    她还有什么可以储存的理性拒绝这次约会呢?没有。她对婚姻绝对的忠诚,但她要利用这次约会去会见旅途上那些难以置信的,可以亲近她的一切事物。

    Δ他拒绝诱惑的方式

    奥克塔维奥·帕斯说:爱情是对完整性的欲望,因此它满足一种深深的人类需求。双性人的神话是一种心理的现实:我们所有人不论男女都在寻找我们失去的那一半。他认识了一个女人,没多久,这个女人就在一次约会中倾诉了她对他的感觉:你是我见到过的最让我心跳的男人。你有这样的感觉吗?我在你心目中有什么样的位置。

    他回避着她灼热的目光,实际上是在回避她倾诉的问题。在她倾诉时,她显得很美丽,她是一片忽然飘至眼前的云彩吗?但看到了另一个镜头,他一生所爱的那个女人,每当他坐在椅子上时总会感觉到她的呼吸从身后飘荡而来,当然,她是他的女人,就是她,贴近那把椅子,她深知,女人可以圈在房间里生活,男人却只能在椅子上生活,没有椅子,男人就失去重心,所以,她总是会在他最孤独时飘然到椅子旁边,她的一举一动都使他感受到被燃烧的感觉,终于,他离开了椅子,张开住了手臂,拥抱住了她的肉体,后来,这个女人便成了他的妻子。

    现在,一个婚姻之外的女人一边倾诉着对他的渴慕,一边想让他进入她设置的有关心跳的问题之中去。他会像面前的女人一样心跳吗?一个牵着链条的女人,身后奔跑着一只狗,他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笑了起来。

    坐在身边的女人对他的笑感到费解,她问他:你怎么了,难道我不会让你心跳吗?心跳,他试图让自己像对面的女人一样心跳起来,但是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经过了多年的婚姻生活,他仍然一如既往地爱她,因为即使是婚姻的笼子也无法束缚住她那舞蹈般的优雅姿态,她总是在家里制造种种让他重新发现她的神话。

    奥克塔维奥·帕斯说:爱人像奴仆一样为他的恋人服务。这种服务分几个阶段进行:首先是对被爱者的身体和面孔凝视,接着按照仪式互赠定情物和情诗,随后就是一系列的幽会。她强调爱情的意义在于蜕变,她不害怕蜕变之中所产生的疼痛,她一次次又一次的让自己的感情色彩变幻,有一次她从外地出差回来,她对他说:带我去旅行吧!旅途会让我们重新进入初恋的感觉。那是一次由她策划的旅行,她希望他和她重新发现自己的肉体和灵魂,于是,他们环绕着一座有火炬般燃烧的南部山脉旅行了很长时间,最后在临近北回归线的一座小山丘发现了月亮缭绕在溪流之上发出的银色之光。在这样的旅行中,两个人白天松开手前行,夜晚拥抱在一起诉说着心灵的感受。无人能替代这个女人,无人能具备她身上的蜕变的能力,所以这是他抗拒诱惑的最强有力的基本原则。

    对面的女人并不知道他在想着自己的妻子,她仍然倾诉着她的感觉: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你的影子的降临无疑已经蓄意将我引入某种迷途,请你伸出手,帮助我进入你的世界好吗?

    他摇摇头,因为他无法伸出手去,他的手已经被一个女人牢牢地抓住了,那个身边的女人无论置身去何处,总是牢牢地抓住他的双手,她为他们的爱情和婚姻世界设置了种种难以忘怀的场景,就像抓住他的双手,沿着一座古老的木柱长廊往前走去,就是一片有葵花树摇曳的天地,再往前是一片有钟楼悬挂起来的乡村景象:他的妻子站在桥下为他拍照……既然如此,有谁能够替代这个女人,还有谁会令他心跳。

    他拒绝另一个女人诱惑他的方式就是用自己不可替代的爱情——逃离她。他离开她的时候明确地告诉了她,他只为另一个女人心跳,他已经有了一个爱情的世界,任何人也无法再走进去。那个女人听到这话之后哭了,之后,他就离开了她,他想尽快地回到家去,那个给他带来过爱情也同样给他带来婚姻的女人,此刻使他感到她已经支撑住了他的全部世界。

    Δ爱情始于一种新的意象

    玛·杜拉说:他有这样的天资,能发现她们,只要看一眼,就能从她们欲念的实质上认出她们。我从没有见过谁像他那样神魂颠倒。通过那种天赋他把她们“抓”上手,甚至在认清她们的美质、她们的声音之前就爱上她们了。如果那一刻,她没有看见他为她而准备的一对蜡烛,她就不会想起20多年前,那个男孩举着烛光,从夜晚的路上赶来,为她举行生日宴会。现在,她又看见了烛光,他怎么会知道她的生日,他并没有与她生活过,他刚刚降临,宛如烛光一样从一抹难以置信的光线中走近了她。她看见他,纯属偶然:他在一片荒漠上骑着马渐渐地来到了她身边,她已经离异,朋友劝她出门去旅行,她就坐火车离开了家。她以为她再也不会产生让她心动的感觉了,但是,她看见了他,越过那片荒漠,他就不需要骑马了,在他走向一辆越野车的时候,她又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她,这是爱的交合之处:两个人彼此看见的情景,也就是他们心灵重叠在一起的时刻。她钻进了他的车厢深处,她一进去,他就像正视自己的灵魂一样看着她……然后是他驱车,两个孤独者的旅行,两条并不交叉的路线,现在重叠在同一地平线上。

    过了很长时间,到她生日的那一天,她便看见了他为她而点燃的烛光。她看到了生命中一种新的意象,这个中年男人点烛光的时候,外面是长夜漫漫,是一条溪流经过耳畔,是一只鸟扇动它的翅膀的意象。

    “你到底是我的谁?”他问她,他说这话时,她也从心底重复着他的话:“那么,你又是我的谁?”烛光中,他们走出了他们支起帐篷的地方,此刻,她多么希望秉着烛光,他能够带她到一个更远的地方去,于是,他把她抱进了车厢,这正是她的愿望。

    玛·杜拉说:我在一些酒吧、在夜晚见到过他,他一接近某些女人就突然变得面无人色,好像立即就要昏厥倒下一样。当他在看某一个女人的时候,他就忘记所有其他的女人。任何一个女人出现在他面前都像是唯一的最后一个女人。听到车轮声摩擦道路的感觉,是一种携带自己无比亢奋的肉体去漫游的时刻。她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婚姻,那个男人在婚后再也不会为他们的爱情生活创造新的意象,他总是用酒精麻醉自己的肉体,家里四处是空酒瓶,床下、柜子里仿佛是一座酒瓶展览室,终于,她准备用自己剩下的时间与他搏斗,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解除了与那个酒鬼的婚姻。

    而他来临了,她跟随一种新的爱情意象在漫游,这个可以骑马在荒漠上行走三天三夜的男人,同样也可以携带她进入一座城市中心去。他穿着马靴走进了一座酒吧,他满身的大自然气息,使他充满了神秘的魅力。她喜欢的正是他身上的这种神秘的激情。

    爱情的产生来源于一种新的意象,在这里,她寻找到了烛光,荒漠中冒险的男人,直到这个男人走过来吻她的时候,她才感到自己的生活重新开始了。

    她等待着他向她求婚,但他的生活似乎永远在不停止地辗转之中,于是,她只好跟他走,无论他到哪里去都跟在他身边。爱情的家园——引起了长途赛,慢慢地她习惯了跟他上路,习惯了做他的爱情的女仆,因为她无力拒绝这种意象:他带着她,让她的脚铃不停地在路上欢快地响起来,欢快地响起来。

    她爱上了他,仿佛她已经看到了那片新鲜灿烂的意象:在泥土中长出的花朵,现在成为飘落在她发梢上的一切色彩。

    她爱上了他:他的爱情意义在于他总是不满足于目前的位置,他总是毫不停留地带她走,走到透骨的寒冷的边界上去,也会走到阳光灿烂的高原上去。

    Δ40岁男人的身体

    米兰·昆德拉说:绝对性质的爱情,实际上是一种要求彼此完全同一的欲望,我们希望我们爱着的女人游得跟我们一样慢。我们不希望她们有自己的过去可供她们幸福地回顾。他带着爱情进入了40岁,这意味着他在爱情这块土地上已经扎下了根。红色的根须从土地上冒出来,他的身体便是被根须所蔓延而去的时间的道路,身穿灰色西服,俨然像一位绅士,他的身体裹得很严实,再也不可能像少年时期一样露着胳膊,裸露着上半身——去泅渡河流。他回到家的时候便会脱去那些裹住他灵气的西服,当妻子为他在沐浴之后准备好睡衣时,他渴望身体在柔软的棉质睡衣里——能够得到全面的休息和疗伤。现在,很显然,他的身体上开始出现了伤疤,在爱情之外,在社会的笼子里,他会深藏住他身上疼痛的伤疤,只有面对他所深爱的女人,他才会裸露并展览出他全身的伤疤——爱情的双手轻轻抚摸那伤疤,他有时会发出疼痛的叫声,如果那女人的双手温柔像鲜红色花瓣落到极点,飘到他的伤疤上,他就会感受到一种宽慰和满足。

    承受那些伤疤——需要他付出勇敢的代价,男人进入40岁,已经走出了靠别人引导的道路,已经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这命运使他依然离不开爱情,爱情是左右他过去和将来的一根绳索,所以,他用他的身体——会见给予他爱情的女人。

    当他用身体覆盖她的身体时,是他完全把自己给予她的一个时刻,在这一时刻里,这个40多岁的男人的肉体已经超越了身体、金钱、角逐和名利的干扰。

    米兰·昆德拉说:随着时间的推移,多次的重复使一切欢乐与快感都失去了原有的光彩。这显然是他最幸福的时刻,也是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的时刻,所以,爱情隐含在他身体之中,他一旦爱上一个女人,就想时时刻刻地见她,因为只有会见她,他才能让自己的身体,那沉重如岩石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

    之后,他那被爱情引导过的身体,开始生活在真实之中,他的真实是社会,如果没有社会他就会丧失灵魂搏斗的交合之处,带着满身被爱情所为之激荡过的身体,这个成熟的男人伸出双手之后触抚到了前面那自由的太空。这是他自己的道路,一个40多岁的男人的身体除了忍受疼痛之外还得忍受深深根植于大地的那些无边无尽的根须给予他的幻觉。

    当一个女人在他身边熟睡之后,他会果断地离开,只有一个40多岁的男人才会让爱情留下来,在她进入梦乡时离开她。他已经将目光落在一片荒漠之上,他想进入真正的荒漠中央,这种梦想的基础是想征服那片荒漠,从而主宰它,使自己成为伟大荣誉的被授予者。

    往前走,他的爱情已经留在她身边,在她醒来之后,他或许就会看见他所爱的那个女人:他的离去显现在一封信和一件礼物上。

    爱情荡漾在这个40多岁男人最深沉的回忆之中,荡漾在那些看不见的路上。他一次次地让身体体会社会意义的全部价值,其目的不仅仅是为了让那个女人看见他满身的伤疤,他的最终目的是想让他所爱的那个女人——永远被他的身体覆盖着,不仅伸出双手来抚摸他的伤疤,也会在抚摸中看见他的——高贵地位。

    一个40多岁的男人步出了过夜的小旅馆,经过了曲曲折折几座山脉之后,到达了入侵荒漠的日子里——他的身体准备好了全部的勇气用来征服那片荒漠。一个尽职于爱情和社会意义中的中年男人,他的身体毫无疑问将在这片荒漠上忍受强大的孤独和寂寞。而这正是一个男人用来征服爱情和社会的全部意义。他的魅力就在这种意义中得到了证明。

    Δ她看见他背叛了爱情

    米兰·昆德拉说:她必须从一个方格跳到上另一个方格,先是右脚跳,接着是左脚,然后是双脚跳。她第一次证实了自己的预感生命的爱情乐章在他亲吻另一个女人时突然下降,一种乙醚似的麻醉使她差一点晕过去,对她来说,他已经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爱情。但这还不够,她还不相信这一切,她竭尽全力地说服自己那是一种偶尔被她所窥视到的戏剧场景,她深信他并不真正爱那个女人。于是,她开始跟踪他,为了爱情不致于将她燃烧成嫉妒的灰烬,她决定去跟踪他的影子。

    他的影子在她爱情的历史中一次次地入侵她坚实的堡垒,当他第一次吻她时,她正在那座用大理石修建的堡垒中无忧无虑地唱歌,她的嗓音迷住了他,他一次次地入侵保垒,尤其是当黄昏降临时,他揿响门铃的时候,她伸出头,在窗外看见了那个入侵者,后来他给予她的第一个吻使她爱上了他,这是他们的故事,此后,她嫁给了他,她尾随他一次又一次地迁徙,因为她爱他,而且他坚信他也同样爱着她。

    生活到底是怎样变化的,她只好去怀疑他,她早就已经怀疑他在外面有什么故事,因为他已40多岁,她像所有女人一样怀疑40多岁的男人,对于男人来说:这是有许多诱惑入侵的日子。

    她跟踪他,她想证实他与那个女人的关系是不是演戏,如果演戏,她可以原谅他,如果是真实的演戏,那么她将怎么办呢?她穿着黯淡的衣服,像一个幽灵在他的影子后面继续前进。她的脚步放慢,她不想惊动这个世界,也不想让他察觉,她的脚步放得越慢,她的心灵就倍受折磨。

    米兰·昆德拉说:她必须一天一天地跳下去,双肩承受时间的重量像背着一个日益沉重的十字架。她看见他朝着另一座堡垒走进去了,起初他在门外揿响了门铃,她回忆起他入侵她堡垒的那些日子,门铃声传来时,她从梦中醒来,她所要做的是下楼去为他开门。那最幸福的门铃声使她猛然醒过来:一个女人打开了门,他走了进去。他去会见的这个女人到底与他有什么关系?这是她必须了解的事实。

    门砰地关上了,她被关在那座堡垒之外,过了很长时间他们出来了。她的眼睛已经瞄准了目标:他们手牵手,后来又松开了手。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家。第二天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她撒谎,面对一个撒谎的男人,她深知:他已经背叛了他们之间的爱情。

    她是一个理智的女人,她的灵魂将鼓足勇气离开他。当她确定他已经彻底背叛爱情时,同他维系婚姻关系已经丧失了全部的意义。他没有想到她会离开她,他呆呆地目送着她的离去,没有任何理由把她重新召唤回来。

    她脱离了堡垒似的家庭,独自一人,在经历了爱情的失败之后,她凭栏凝望流水,只有流水才可以让她想清楚生活的一幕幕演出,演完了——也就散场。而她曾经那么幸福地确证过的爱情关系进入婚姻之后,被墙垣和栅栏所束缚住的关系,也会有散场的一天。

    她想起一段话语:“河水从一个世纪到另一个世纪,不停地流淌,纷纭世事就在它的两岸一幕幕演出,演完了,明天就会被人忘却,而只有滔滔江河还在流淌。”

    所以,她迷恋有河流的地方,她决心去寻找一座有河流的城市去生活。重新将她的孩子们带到异乡,爱情并没有从她内心消失,当她40多岁以后,爱情已经是一种理想,当她把孩子们,那群戴着草帽戏嬉的孩子从乡间带到铺有瓷砖地板的浴室时,一切生活重又开始,她那神圣的爱情虽被男人背叛过,然而对爱情的向往仍然充满着一种隐秘的理想主义色彩。

    Δ40多岁女人的身体

    三岛由纪夫说:嫉妒会产生力量。不过在灵魂一直不成熟就发育长大的人当中,知道苦难而不知嫉妒者往往大有人在。爱情让她穿越了无数的村落、河流大海的阻隔,当她过了40岁,仍然能骑上他的马——跟随他艰难地去旅行,20多年前,她爱上了一个骑着马旅行的男人,这就是她的命运。从马上下来的日子,他们便牵着缰绳越过荒野,到达花朵绽放的苹果树丛中,开始吻像密集的花瓣一样降临,她是如此惬意和幸福。后来,在旅途之中,吻的次数少了,因为他和她都已经进入了40岁。

    爱已经变得深沉起来,当他有一天举杯庆贺他们已经进入了40岁时,她发现了在镜子里尽管她脸庞上的鱼纹闪烁着幸福的色彩,但她还是知道时光已经绕开了她的20岁、30岁。当她躺在他身边时,她的身体开始变得很疲倦,他也是如此,躺下去就会迅速地进入梦乡。有一段时间,她的身体不渴望爱抚,不期待与他的身体接触,她的身体,那跟随爱情的影子前进的身体,只想寻找到自我。

    她计划怎样寻找自我呢?当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一旦发现自己已不存在时,她就会与那个带走了她影子的男人展开斗争。她的身体驱散着与他前行的那种习惯性姿态,她将缰绳交给他,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她的反叛,但他并不知道也不能确信:一个已进入40岁的女人会为了寻找那被自己所丢失的自我而离开他,这是沉默的斗争,没有唇枪舌战,她离开了那根紧握在手中的缰绳,也就离开了他的影子。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并用悲哀的目光目送她远去。他知道她放弃他,并不意味着不爱他。

    三岛由纪夫说:嫉妒这种貌似危机四伏,实则安全可靠的情感,人们总喜欢把它转换成更为精妙的、高尚的、相对地说远为冒险得多的情感。她仍然爱他的骏马,爱他的生活方式,但那是他的生活姿态,爱情教会她的唯一东西就是要让那个所爱的男人时时刻刻地感受到你在身边,你必须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她的身体醒来了:经过了20多年的婚姻和爱情生活,她突然发现那根被她牵在手中的缰绳并不属于她。

    她计划怎样去寻找40多岁的自我呢?她的身体在没有他影子的照耀下正在设计自己的理想,当她40多岁,她突然意识到女人跟男人最不相同的是男人是在路上寻找目标,并为这种目标而奋斗,女人却应该在房间里,编织自己的理想。所以,当她返回自己的老家时,她突然产生了在老家的那片荒地上栽上苹果的想法。因为在她心灵的记忆中,她那浓烈的爱情之吻就是从穿过花朵绽放的苹果树丛向着她迎面而来的。

    苹果树,这是她爱情记忆之中的全部灿烂的意象。当她戴着麦秸编织的草帽决心在那片荒地上做一名园丁时,一座绽放花朵的苹果园已经成为了她寻找自我的一种目标。

    过了很长时间,她已经成为这座苹果园的一名园主,当苹果树在春天绽放出花朵时,她的身体已经越过了那根缰绳,把他召唤回来。

    她的斗争使她赢得了真正的自我。从那以后他仍然骑着骏马去经历男人在寂寞时光中的故事,而她呢?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苹果园。这个已经40多岁的女人,在一个属于她的世界里,经历着春夏秋冬的变幻:每当她听到马的呼啸之声越过那些道路,在苹果园绽放的花朵之间到达她身边时,爱的使者已经来临,她就准备好了为那个男人而洗尘的洗澡水以及苹果园中的一间房子。

    他们之间的爱情就像一种传说那样持久地进行下去。在南方的一个小镇上,她一如既往地守候着她的苹果树,她已经过了40岁,然而,她仍然在等候那个男人给她的吻,从花朵绽放的苹果树中来。

    Δ载动着爱情前进的男人

    三岛由纪夫说:他们一刻不停地唾沫横飞,终归是一种意欲摆脱生的痛苦的挣扎。他们正实实在在地活着,而且只会翻来覆去地不断思考如何苟且偷生。他抵达一座客栈,便寻找邮筒。在一个一切都充满重量的世界,一只路上所呈现在眼前的邮筒可以使他想起在遥远的小镇上,她在不断地倾听着邮递员的自行车的铃声,而那群孩子环绕在她周围,她也许是这个世界上不多见的在生了一群孩子之后仍然想谈恋爱的女人,所以,他得通过一只只邮筒把一封封在路上写好的情书发出去。

    写情书的过程,也就是面对她耳语的过程。当她的身影在一个充满重量的世界上脱颖而出时,他又一次地感受到了那支笔犹如一支鹅毛笔正在轻盈地倾诉着他对那个生活在小镇上的女人的无穷无尽的眷恋。

    正当他写到我已看见了梨花在绽放,我看见了孩子们和你的笑容,今晚我独自一人,明天我将和朋友们去会合时,那只烛光熄灭了,这封没有写完的情书在异乡的客房中,散发出梦呓般的气息。第二天凌晨,他带上这封没有写完的情书再一次出发了。

    爱情使他啜饮着异地的红色葡萄酒,他是一个保守的男人,即使进入了21世纪,他仍然坚持用写情书的方式——邮寄在路上的爱情;他又是一个对爱情忠诚的男人,当他啜饮着一杯杯异地的红色葡萄酒时,周围的女人永远无法进入他的视线之内,她们想举起红色的葡萄酒与他一起干杯,她们枉然地想引诱他,然而,载动爱情前进的这个男人深深地爱着小镇上那个朴实的女人。

    三岛由纪夫说:这种靠着对生的回避而对生做出娇艳媚态的生存方式,有时就像古代牧歌中所咏诵的少女的娇态一般,的确是妩媚娇羞,美不胜收。他不使用电话向她表达他的眷恋之情,写情书给他带来一种古老的快感,当他住进一家客栈时,他把手插进箱子里,他需要的就是纸和笔。他发现了情书上的文字记载了他旅途上的轶闻,他想把一种无限的爱情带进他生活的轶闻之中去,因为他想让那个等待他回去的女人,看到他为了她而前进。

    情书展开了一种对他来说是无限之中的爱情,他吸着香烟,香烟已经烧着他的手指,他抽搐了一下,仍然写着一行行犹如是在用白色的鹅毛笔流畅的延续中的文字:我想你,在孩子们睡后,我会吻你的前额。

    带着无限爱情而前进的男人注定了有着诗一样的未来,当他把一封信投进路边的绿色邮筒时,当他意识到那只邮筒将替代他的梦和用一个半夜完成的爱的咏叹调——传达到她的手中时,在动荡不定的生活处境之中,他诗意地立场好像已经有了“一种柔润、清脆的、金属一般的声音——但那也许仅仅是一种错觉。他觉得那声音就像一个金戒指落入银盆中……”

    他不断地前进,直到看见另一只邮筒,显露着风和树叶的气息,伫立在整个河岸的一端,从邮筒经过的人通常都带着他们的一封信和几封信,将信投进邮筒——使写信的人变成投递者,意识到了路漫长,他们宛如进入了一座岛屿,不错,从河岸的末端就进入了一座岛屿。

    在他爱情的岁月里,面对着岛屿给自己的爱人写情书——这也许是一件世界上最动人心弦的事情。他摊开了信笺,他的面孔是虚幻的、游移在岛屿上的一段爱情历史,在信的结尾,他没有疲乏,没有衰竭,越来越乏味的节奏被爱情的节奏所替代,这种固定的写情书的方式引诱着他不断地出发,因为每次出发都是与生活在无限之中的声音交媾。这个古典男人的情书留存了他古老的爱情。

    Δ伪装起来的男人

    罗兰·巴特说:魔鬼。有时候,恋人似乎被一种言语活动的魔鬼所支配,它促使其自我伤害和——按照歌德的用词——自我驱除出在其它时刻爱情关系为其建造的天堂。在爱情生活中,他早已抚摸透了她的个人习惯,为了给予她一种欣慰:他把自我藏了起来,20多年来,他似乎一直在为她而活着。从他们共同使用同一把钥匙,他已经有权利与她生活在一座房间里,她嫁给了他,这对他来说有现实意义,他爱她,肯定是真的,这是不容质疑的爱情。为了爱她,将她永远保持在现实的意义之中,从她嫁给他的那天开始,他就开始伪装起来,这是一个艰难和漫长的过程。在爱情的天平上,她高高在上,既美丽绝伦又智慧过人,这正是他需要伪装起来的原因,害怕失去她的那种念头经常使他觉得他们的生活似乎悬浮在空中。

    他为他对她的爱而活着,除了外面的生活,对她的爱束缚了他的言行、举止,他观察她的神态说话,按照她的意志行动。他的整个梦想就是他与她的现实生活,当她穿上高跟鞋离开家时,是他的另一个自我展露的时刻,他在房间里干一切自己最喜欢干的事情,吸烟,在一种想象之中筑起自己的堡垒,而一旦听到她上楼的脚步声之后,他会终止一切游戏,伪装好另一个自我。他在她面前声称他没有什么可隐藏的,他的生命将守候着她的生命。

    伪装一切是他的最高的游戏,有时,趁她忙碌时,他同样也会上赌城去遛一圈,世界上的一切诱惑并没有被他拒之门外,他有时也会悄悄地跟别的女人约会,但有一个原则: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她。

    罗兰·巴特说:我爱得发疯,我却无法说出来,我在分析我的形象:在我自己看来我精神失常(我自知我在疯狂),在别人看来我只是缺乏理智,我对别人冷静地讲述我的疯态。我意识到了这种疯态,信守对其谎言。伪装需要游戏技巧,他爱她爱得越是疯狂,他越是需要伪装好另一个自我。但游戏也会惩罚他,他受到的最大惩罚来源于他的一次谎言:他把跟一个女朋友的会面说成了去参加一个男朋友的生日聚会。她被激怒了,因为她看见了他和女朋友会面的场景。她头一次看见了他沉醉在谎言中的面孔,于是,她开始疏远他,她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疏远他,在她疏远他的日子里,为了保持自己的尊严,他也在想方设法的去疏远她,这是他采取的最好伪装方式:他想通过现实的方式疏远她,他想让那个习惯于在爱情生活中游泳的女人有一天拉住他的手,透过泪水说:回到我身边来吧,我已离不开你。这样,他的伪装就成功了。

    果然有一天,她敲开了他的门,他开始意识到:他已经胜利,他所爱的女人,在无意间给他提供了一个极好的机会,她走上前来吻他,并请他回家去。就在那一时刻,他20多年的伪装生活终于赢得了胜利。她需要他,她已经无法离开他,这还不够吗?这已经充分说明在未来的日子里,他是她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人。从这以后,他再也不需要伪装了,这无疑是他自由的时刻,他可以自由地在她面前表现自己的喜怒哀乐,就像表达爱情一样自由、抒情。

    这是一个爱情中由伪装自己到解放自我的男人,现在,他和那个女人过着平静的爱情生活,当一个男人低估自己的爱情力量时,他只好一天又一天的伪装自我,无论这伪装自我的时间多么漫长,他都得忍耐,直到他深信那个女人对自己的爱,他才会脱去伪装。

    现在,他和她沉醉在真实的生活之中,两个人的爱情自由得可以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就这样,这个故事再一次展开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游戏,其意义在于彼此看见自己的形象。    Δ变味的爱情

    西尔维雅·帕拉斯:爱情驱使你像迟钝的金表在走动。助产婆拍击你的脚掌,你置身于元素之中,发出阵阵哭声空洞而悲凉。爱情的味道犹如一只器皿中的美酒失去了原来的醇香,她陷入了这种变味的爱情之中,犹豫不决地要求他和她回到从前的爱情回忆之中去,男人并不在乎从那只器皿中发出的变味的美酒——所弥漫出的味道。他仍然在一个充满繁文缛节的壮观场面中生活着,他不在乎束缚在婚姻中的生活已经失去了弹性,也不在乎那个女人在自己敏锐的内心所感悟到的一杯变味的爱情美酒,他仍然保持着他的社会地位,保持着自己的逻辑和责任感,早晨出门,傍晚归来。然而,他带回的一束鲜花,一块生日蛋糕已经不会给她带来惊喜,她需要什么呢?妥协当然会带来平庸的安宁,也能带来天长地久的婚姻生活。但她并没有被妥协夺去了力量,她开始寻找变味的理由,他总是往外走,他需要一部永无止境的个人历史来改变自己作为男人的处境,在这个过程中,爱情对于他已经变成婚姻的笼子,在他看来,只要钻进了这只笼子,他就完成了由爱情过渡到婚姻生活中的历史使命。

    于是,他那强烈的想陷入——一部永无止境的个人历史中的欲望,迫使他往返于社会的每一条小径上。他不再需要与她沟通灵魂的语言了,在他看来,这个永久地生活在笼子中的女人已经满足,她决不会反抗他。

    他错了。面对爱情变味的那只器皿,她已经开始行动起来,像他一样,她的历史从现在开始——一部永无止境的寻找爱情的历史使她同样陷入了新的生活之中。

    西尔维雅·帕拉斯说:我们的声音在回荡,为你能到来而歌唱;崭新的塑像——你裸露在敞开的陈列馆,为你的安全,我们围起铁壁铜墙。灵魂想从失去了爱情的婚姻笼子中钻出来,当她探出头来时,她看到了一群人正带着自己的梦想入侵台阶上的一种无限的风景。她终于在一个午夜彻底从笼子中钻了出来,而她的丈夫还在梦中寻找他的世界。她慢慢地抚摸到了冰冷的台阶,同时还抚摸到了午夜孤独的道路,她从高处往下看去,她又一次看到了那只器皿,盛满了变味的美酒,她正在告别那只器皿,告别那个在梦境中触摸到个人头衔的男人的历史。

    从窗口看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在这时,一个女人梦中的爱情可以激发她离家出走,从她双眼中闪烁出一束热情的光芒,使她有足够的力量去与那只笼子中的器皿搏斗。

    在那决定命运的半夜,她拎着那只箱子,从左手换到右手,再从右手换到左手——她想弄清楚自己到哪里去?她听到了她18岁的女儿在身后呼唤她,想把她重新召唤回去,但她决心乘火车离开。

    她成功了,她成功地上了火车站的月台,有了一张车票,有了一条迷茫的道路——通向她幻想了无数次的——一部永无止境的寻找爱情的历史。似乎已经有20多年没有乘火车了,在她记忆中,乘上火车的她曾经到达过海边,在海边的沙滩上她遇上了那场潮汐曾经是她生命中一次最为壮观的景象。现在,她突然想乘火车到海边去,当她经历了40多岁的一只器皿中变味的爱情之后,她强烈地要求自我去寻找大海。

    有很长时间,她独自一人生活在海边,她发现了海滩上的许多陌生人的脚印,她在那只笼子之外看上去失踪了,在他们看来,她成为了一种事件。循着这事件的足迹,当他们去寻找她时,她已经离开了海岸线,由于那颗敏感的心灵她对那变味了的爱情失去了希望,也不准备重新将自己的下半辈子的爱情重新投放进那只器皿之中去。

    Δ秘密的爱情

    西尔维雅·帕拉斯说:世界上的爱,突然改变了颜色。街灯,疾走着穿过老鼠的尾灯。早晨八点钟,金链花瓣绽开。这是北极的地方。她的爱情并不在她的婚姻里,而在一个冬天扬雪的小镇上,在她20多岁时,她邂逅一个男人,在寒冷的冰雪小镇,因为大雪封锁了火车站,她和他被困在了原地,无法乘火车离开小镇。两个情窦未开的青年男女小心翼翼地彼此张望,他们在陌生的冰天雪地里突然被一团烈焰点燃,并很快相爱了。接下来是分离,当轨道上的冰雪融化了,火车经过了这座小镇,他们乘上了同一趟列车,却在不同的站名下车。

    但她回去不久却跟另外一个男人结婚了,这是父母为她安排的婚姻,她反抗过,但没有成功。从此以后她就开始了为那场秘密的爱情一次又一次地践约。她想方设法地寻找机会出门,只要离开家,踏上火车轨道,她就一定要去会见他。他,随同岁月的流逝仍然在抓住她双手时,产生了爱情的幻觉,两个因种种原因不能成为夫妇的男女——错开时光的镜子,仍然可以将双方的影子投到镜子中去。

    分离使秘密的爱情重返青年时代,他们在回忆中一次次地回到那座被冰雪覆盖的小镇,他们各自失败的婚姻只可能——让彼此的灵魂潜逃得越来越远,有更多时候,他们各自的灵魂在约会的路上寻找着对方,灵魂在路面上坠落,靠近了彼此的胸口。

    爱情对她来说并不需要彼此厮守,在她的婚姻生活中,爱情是一种遥远风景,被她从隐藏的地方召唤出来,随着召唤的节奏,当她与他的婚姻伴侣打发世俗生活的纠缠之后,她就开始潜逃。

    西尔维雅·帕拉斯说:哦,爱情,哦,孤独。除了我没有别人,我走向多雾的旅程。复不可得的金子张开灼人的血嘴,吸尽树林的液汁,色彩浓重。她要潜逃出去,到他的身边去,到那个可以诞生于一座冰雪覆盖的小镇上去——会见他,就是会见她20多岁的风景,她在月台上走来走去,他从另一边向她走来,靠近了她的肩膀,整个世界就是这样洋溢着无限生机。

    她的秘密的约会20多年来一直隐秘地挂在墙的中央,并没有被他所察觉,直到有一天,他在她眼里看见了她的风景线,他斥问她,那个人是谁?她闭上了嘴,转身就进浴室去了。在她的婚姻生活之中,只有当她置身在浴室,才能感受到门关上了,她每一次沐浴都要掩上门,这样才会让她感受到自由。她听见他在敲门,他敲得越激烈,她就将水龙头里的水放得越大,整个浴室充满一种抗拒的声音,她不爱他,她要利用浴室来与他隔离,也许这就是她在婚姻生活中的反抗。

    他不甘心,他试图拷问她的嘴唇,而她的嘴唇虽然失去了玫瑰色,却依然有一种色彩,由于秘密的爱情滋润着她的嘴唇,她始终保持着一种恋爱的心态,她始终是一个生活在爱情的秘密约会之中的女人。她洗完澡,穿上睡衣,走到卧室里,然后砰地关上了门,现在她反锁上卧室的门,她决心与他分居,不让他进入卧室,不与他同床,是她反抗他的唯一选择。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她依赖于她的秘密爱情而生活着,她占有着小小的浴室和卧室,以此来反抗她没有爱情的婚姻生活。而她的美丽之唇永远深闭着,任何人也无法触摸到她那秘密的爱情。现在,她又开始了她艰难的与心爱之人的践约生活,她系上围巾,先是上了火车,然后她的心灵深处的秘密使她永远置身在某种银白色的画面上,它向她展示着在爱情那不朽的天平上。她不断地变成微风,同时变成羽毛,有时也会变成溪流和空中的云雀。她愿意在会见他时尖叫,也愿意忍受尖叫之后的别离之苦。

    Δ暧昧的界限

    米兰·昆德拉说:她坐在一个笼子上漂泊,向后面看着,只向后面看。她的整个存在不过是她在远处看到的一切,远远的在她身后,随着她的过去的缩小、瓦解和消失。从他看她的神态中可以察觉,他对她产生了无限的兴趣,这兴趣让他突然变得有些暧昧起来了。尽管他从前是一个透明的男人。她置身在沙滩中的那些脚印,弯弯曲曲地向前延伸着。他先是跟着她的脚印而去,也就是说,她对他感兴趣,正是从这些脚印所开始:在这个时候,突然涌上来一阵潮汐,脚印消失了。他只好跟随她的影子,他并不是一个孟浪的男人,在现实生活中,他做任何事都是那么严谨,现在他为什么做事变得这样暧昧了呢?他对她感兴趣,因为在他一生中,他从未看见过这样优雅的女人,包括她在潮汐中消失的脚印也是优雅的。在这个世界上,新鲜的人和事每天都从各种窗口跳出来,仿佛从一个方格跳到另外一个方格中去。

    顿时,他脸上出现了因这个女人而产生的暧昧神态:跟上她的脚步,从沙滩到整座海岸线,他已经渐渐地同他并排走在了一起,她的优雅神态感染了整座海岸线;顿时,他被日常生活所消耗尽的激情像浊浪一样涌上来,他意识到他与她之间的关系就像漫长的海岸线一样没有目的地。因为他和她都已经结婚,有着各自稳定的家庭,所以,她越是优雅地面对他,他越有可能暧昧地对待她。

    在这暧昧中,有他自己为自己所设置的界限,也就是说他必须与他保持着距离,不能让这个女人激起他的爱情,他是一个对爱认真的男人,一旦爱火降临,那他和她将走入困境。

    米兰·昆德拉说:逃跑后的第一天早晨,他们夫妇俩在阿尔卑斯山区一个小小的旅馆里醒来,发现自己与世隔绝,摆脱了从前意味着他们的整个生活的那个世界。他唯一的姿态是暧昧,这使他有充分的理由跟踪他,而不打扰他。她发现他的暧昧了吗?她已经到大海中游泳去了,无论从哪一种角度看上去,她都是一位用优雅泳姿来面对他的女人。他站在沙滩上,看着她变成了一朵浪花。不错,他明白了,她优雅的形体只不过是他生活中的一朵浪花而已,尔后,他就从海岸线上消失了。他独自上了飞机只有用飞机离开地面的速度才有可能让她尽快地从他生活中消失殆尽,在飞机上他往下看去,看见了飞机下面的傍晚。

    这个暧昧的男人终于寻找到了暧昧的界限——他离开了一个地点、一座海岸线,也就是离开了可以与她发生故事的女人,他离开她,是因为害怕爱上了她,如果爱上了她,他就上不了飞机,留在原地,他就回不了婚姻的家。

    在飞机上,他有一种失落感,生活的一朵洁白的浪花变成了一口池塘,平静的折磨使他终于抵达了另一座长久生活的城市,他下了飞机,他的心开始怦怦直跳,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怯懦的男人,他为自己的怯懦而心跳。

    内心的现实变成了通向家的一排排栅栏,他看见他的妻子正在窗口晾衣服,而他是不是已经告别了那个海水中游泳的女人,她的优雅,她的洁白浪花——通过他的暧昧已经变成了回忆。好像是一种白色的回忆,这同样能带来一种莫大的乐趣:感伤而又冰凉,迷惑而又谨慎。这就是他的界限吗?

    或许他已经失去了人生经历中一个经典的爱情故事,但故事没有像电影镜头一样展开,对他这样的男人同样其乐无穷。从此以后,他有了对一朵白色浪花的永不止境的回忆,他站在窗口,在他妻子晾衣服时,他会对她莞尔一笑,证明他生活在她身边,证明了他对她的忠诚。而对那朵浪花的回忆,为什么在界限之外呢?他的双眼终于潮湿了。

    Δ不相信爱情的时期

    克尔凯郭尔说:婚姻的宗旨的最高形式是服从,在这种形式中,它不想丢失什么,而期望紧紧抓获些什么。在婚姻的宗旨中,有着另一个人的位置,爱情被安置在与那个人的关系中。她现在明白了,爱情是青年人的事情,过了那个年龄,再也无法寻找到一面镜子让她看到折射出爱情色彩的画面,爱情对她来说随着烟味和酸味已经在世界上消失了。她步入了人生最现实的阶段:她购买房屋,因为房屋是她活动的中心,有了房屋她就能驾驭一个聪明而忠诚她的男人,有了房屋,孩子就可以围绕她的膝头。当她意识到爱情已经不存在时,她用一种现实的力量在透视她身边的男人,并力图让他留在家中,她一方面扮演着孩子的母亲,另一方面扮演着丈夫的学校,她正视的另一种现实是金钱,在她的统辖之中,她的丈夫主动地让她成为家庭中的管家,事态向着她所设计的现实之路而发展着。她有了抽屉里的存折,这是除了爱情之外,给她带来的另一种现实生活的幸福感。

    除了不相信爱情之外,她慢慢地已经不需要爱情,拥有婚姻的一幢房屋和抽屉里共有的存折,对她来说比年轻时代缥缈如烟的爱情更重要得多。当她看电视剧中的爱情场景时,她有时候也会感伤地为屏幕上的喜剧和悲剧流下眼泪,她会回想起一封飘荡在空中的情书,那些浪漫多情的文字犹如桃花的花瓣纷扬而下……睡一觉醒来,她用眼睛瞟了一眼家中的男人,又用眼睛瞟了一眼她的儿女,在早餐的圆桌上,她开始用手在桌面上划着圆圈,暗示她家中的丈夫和孩子把她当作一个巨大的魔圈来环绕,啊,那环绕她的魔圈其乐无穷。

    克尔凯郭尔说:我愿承认,婚姻的确是品格的学校,或者不使用这样一个庸人的表述,而说它是品格的起源。一句话,“她想使自己成为一个中心人物——她自己和别人注意的中心人物”。在她的爱情离她远去之后,当她在空气中得了一次重感冒,她知道自己发烧的肉体期待的不是爱情的拥抱,而是来自现实的拥抱。

    现实让她成为了中心人物,同时现实的魔圈也主宰着她的命运,渐渐地,她的家庭仿佛长满了蘑菇,形成了蘼菇似的布局:她在房间里跳着舞,成为家庭中的显赫人物。终于有一天,她从抽屉中翻出了过去的一封情书,在这封情书上洒满了她的热泪,她记得,是在一个举行了一种必不可少的少女仪式之后收到那封情书的,当时的她穿着那条花裙子,携带着那封动人心弦的情书,坐在柳树下,拆开了信封,他说他爱她,他见到她就已经爱上了她。一刹哪,她的两行热泪流了下来,酒在信笺上。这个给她写情书的男孩过了几年之后做了另外一个女人的丈夫,随即她也嫁给了另外一个从未给她写过情书的男人。

    情书上的爱情从此消失了。

    她不再相信爱情,她只相信在那蘑菇似的布局中,她的激情、聪明使自己拥有了一种现实的魔圈。男人围绕着她,孩子离不开她,她重新将那封情书锁进了抽屉,这是唯一让她感受到爱情的佐证,也是唯一让她不相信爱情的佐证。

    在蘑菇似的布局中,她已经进入了50岁,在一次全身发烧之后,她的更年期来临了。这个不相信爱情的女人垂下双眼仍然在餐桌上用划圆圈的拇指挥在空中,她仿佛感受到了身体在干燥时的悲哀。

    不久之后,她的儿女们长大远走离开了她操纵的餐布上的圆圈,她的丈夫坐在她对面,她有时候仍然会想起那封情书来,但她立即清醒,现实的蘑菇似的布局更为坚实、可靠。——她在现实的生活中落入了一个巨大的俗套之中并成了囚徒。

    Δ败北了的爱情

    西尔维雅·帕拉斯说:我不过是你的母亲,一片飘逸的浮云。滴下一面镜子映照自己,然后消失在吼叫的狂风里。无力唤他回来,他坚持要走,要离开她,因为她说过她可以给他全部的自由,如果他真的爱那个女人,她可以让他走。起初他还犹豫,当她说给予他全部的自由时,他的双眼突然变得明亮起来了,在他双眼的深处她看到了他对自由的渴望,那无疑是他爱的另外一个女人——并为这个女人而期待的自由。

    他选择了自由——与她离婚。这无疑是一个男人艰难的选择,走出离婚的地方,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失败了。她戴上了面纱,黑色的面纱把她忧郁的美遮蔽起来之后,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出售她的疲倦,黑眼框和哈欠了。她绕有兴致地看着水中的倒影,让她着迷的不是波纹下自己的影子,而是她解除婚姻关系之后的平静,她那失败者的面孔——显现在悲剧似的水底深处,在水藻的范围,形成了独立的一种形象。

    爱情犹如她口中出售的一个个哈欠——在风中已经消失,她想着他自由后的行动,对他来说,当他离婚之后,最为重要的就是去尽快地见到她,男人在爱上一个女人时,最有效的目的就是利用自己对这个女人的爱来建立一种新的生活。

    一个站在旁边的男人在水底看见了她那罩着面纱的脸,他被她吸引了。

    当旁边的男人准备好勇气和言辞走近她时,她转身得那样快,令男人措手不及。她需要的不是男人凝视她那悲剧似的面孔,她需要的是可以自由地在大街上吹吹风。

    西尔维雅·帕拉斯说:你的嘴在彻底地翕动,闪烁的光焰在更调的粉玫瑰丛中绽放。催我醒来倾听,遥远的大海涌入耳框。久已渴望的风突然吹来了,就像她丈夫在自由之后奔向那个女人一样,她在自由之后让风吹拂着面颊。此刻,她所谓的记忆中那些困扰她的婚姻生活在风中变成了云絮。她的失败的爱情原来可以变成云絮从眼前飘荡而去,可是,她继续在雨中行走,随后,她摘下了面纱,开始奔跑,她进入了50岁,却想用奔跑的速度——占据那座没有爱情的新的空间,她自由了,她已放开他,让他走,所以,她开始奔跑,她开始越来越多的注意到了没有他的存在,她就可以面对寂寞,她寂寞地进入新的房间,左边和右边都看不见他的存在,就在这时她彻底自由了。

    把家筑在新的岸边,她手里扬着一支长箫,当年,从长箫中荡漾而出的音符震撼了他的耳朵。箫声中的音符使她减少了自己败北的心境。在她自由了的时辰,从箫中荡漾而出的音符使她周围的人们发现了她——她仍然像当年一样可以迷住那些陌生男人。

    他为了寻找那长箫而来,在她的审视之下,他不得不坦诚地告诉他:我一生寻找的正是你长箫中的音符,请你别拒绝我,好吗?

    一个在爱情中失败了的女人,在这个男人面前,就像神一样庄重而美丽。所以,爱情的生活对她来说并没有结束。她的箫声引诱着他去追求她,在她的爱情失败之后,她的箫声覆盖了记忆,废止了哈欠和颓丧。

    手伸给了他,这个把她当作女神一样对待的男人,怀着无限的深情向她求婚的那一刹哪,箫声沿着夜色的树梢上升,她成为了最幸福的女人。

    在她的前夫娶另外一个女人为妻时,她也嫁给了爱自己的男人。她松开了手,放走了那个需要自由的男人,她同时也拥有了自己的自由。这个故事可以使我们伸长颈子,探出头去——去寻找爱情的最高境界,因为只有爱的降临才可以使我们进入自由与美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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