Δ两个人的土豆
米兰·昆德拉说:在这夜晚,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有勇气说他累了。他像一个贞洁的朋友一样躺在她身旁,让那录像带自然展开。土豆在生活中占据了用竹子编织的箩筐,早年,他们曾乘着一辆小马车在生长土豆的旷野上迁徙,甚至小马车也滚动着土豆;土豆,这是关于一个国家和地域连接起来的爱情故事,按照世界的一部分,他们被土豆所带来的丰饶所笼罩着。小马车越过了土豆盘根错节的道路,到达另一个地域时,他们支起了火炉,在冬天的夜晚,彼此互偎着,凝视着一只只在火炉上烤得喷香的土豆,沉浸在爱情的尺度中,土豆可以向他们呈递穿越感情的书,一部按照情感的尺度写的书。因而,土豆在他们爱情的编年史中一直被一只又一只箩筐带进家中。
几十年过去,当他们终于永久地在一个园子里居住下来之后,他们将土豆的根须再一次置入园子里的泥土之下,只要有土豆存在,爱情就有可能进行下去。面对土豆,她全部的反应就是让它在阳光下裸露出来,他们的婚姻生活离不开土豆,饥饿的胃和饥饿的抒情诗需要土豆来填充,这是一个有阳光的日子,他全部的反应就是陷入了一片有泥和土豆茎盘桓的生活之中,他口里有时会衔一片叶子,芬芳使他对生活和爱情充满了希望。
30年后,他们又坐在了一只火炉旁边,两个人的土豆放在炉架上:在寂静中,他们彼此已经回顾了那些浪漫多彩的日子,她戴着一顶帽子,拿着工具,他们出现在土豆的田野上,他们去收获他们真正的土豆。现在,儿女们已经离去,他们仍然坚守着一只火炉,度过这片旷野上寒风凛冽的冬天。
米兰·昆德拉说:他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的时候,他看见在他们共同未来的上空拱着一彩虹,顿时感到莫大的安慰与无限的宁静。两个人因为有了土豆可以在炉火边坐到午夜,只有看见午夜的繁星灿烂,他们才会笨手笨脚地,在那个特定的日子里,放上一支最古老的音乐,跳一支青年时代跳过的舞曲。
而此刻,土豆的香气缭绕着舞步,两个人的土豆,使他们进入了圣诞夜,进入了新年音乐会,同时也让他们进入了50岁。
她竟然在炉火旁,枕在他的膝头睡着了,现在,他可以仔细地看着她入睡的神态了,他发现了她青丝中的一根白发,而土豆的香气缭绕着,进入了50岁,对她的爱仍然如此地强烈,因为他们有土豆,有那些跟随他的生命和爱情不停止地迁徙的土豆。
两个人的土豆像城堡中发出声音的钟摆一样——使他们有时会变得精神恍惚,也会让他们支撑起一切灾难的入侵,每当他们的生活中出现不公正的命运时,土豆在他们精神和时间的城堡中,占据了他们曾经衰败了的花朵。
现在,她熟练地用刀削去土豆皮,30多年来,土豆一直是他们的餐桌上不可少的美食。当她削着土豆时,她仿佛神仙塑像,她是最普通的劳动妇女中的一员,她是最普通的爱情生活中的一份子。所以,她是土豆中的塑像,只要有它存在,土豆的根须便会永久地盘桓下去。
站在窗前望着爱情生活深入在土豆的幼芽之中,这是他们彼此发明的一种新的历史的延续,这种既成事实,又可以在虚幻中展开美好的历史。
两个人的爱情——很快地、缓慢的、持久地成为这座城堡的塔尖上的朝露和晚霞,在塔尖之下:两个人的爱情溶入了土豆的摇曳之中,同时也溶入了土豆的新的历史之中。只要有土豆存在,他们便可以穿越一座座村庄,一种旅行,所以,爱情的节奏曲构成了火炉上的土豆,旷野之上的土豆……Δ两个人的玻璃屏风
西蒙娜·德·波伏娃说:女人和土地之间的关系,比女人同所有权的关系更为密切……生命的永久性——主要是指生育力,在女人和大地那里,都是通过它生殖出它的个体体现,它的化身得以实现的。屏风在他们的生活中错开了各自的影子,在这个意义上,有玻璃屏风的存在——对他们婚姻中的爱情是一种挑战。进入50岁,已经进入了人生的第二次考验,它仿佛是一种史诗式的历险。现在,两个人终于有了两道独自的玻璃屏风。
屏风,它可以形成一个小小的图书馆,两个人在图书馆中有书架——这是爱情变奏曲中的叙事诗,从架上抽出书籍,在一盏有火焰的灯光下逐字逐句地阅读:书可以是一个故事,一个属于人类圈套中的故事,体现着人类的历史核心中的喜悦和哀怒,所以,打开一本书可以让人回忆起伫立在一道红色悬崖边缘上的沉思;书可以构成他们各自的小小的宇宙,然后发明他们的游戏,在一道玻璃屏风中形成的家庭图书馆可以使他们在各自的宇宙中生活。
打开的玻璃屏风可以是他们各自的茶馆,饮着茶水犹如在一只显微镜下面发现了植物的美源于阳光的无限普照,这是一个最普遍的常识却需要在外部的永恒中来澄清。他们手中晃动的茶杯——像最低的变奏与主旋律那样征服了他们自己的帆船。
屏风使他们在婚姻中分开自我,在爱情的纠缠之中发现了岛屿,不需要乘上航船去发现岛屿,他们就在屏风中置身于一座无人居住的岛屿,为什么他们想独自住在岛上呢?
西蒙娜·德·波伏娃说:由于女人在遥远的天国和地狱是至高的偶像,她在人间也便和各种圣物一样为禁忌所包围,她本身就是禁忌。因为有魔力,她被视为女术士和女巫……这是一个问题,只有坐在屏风后的他们能够感受到屏风的世界就是一座岛屿,此刻,他们尽可以心无旁鹜地进行个人的奋斗,他们行走在岛屿的每一条小径上,他们为自己赢得这种寂静的堡垒而庆幸。在小岛上,他们听到了海风的呼啸,同时也遗忘了一些事情。
两个人的玻璃屏风已经成为婚姻和爱情之外的必不可少的——影子,跟随着他们展示了他们的个性和永恒不变的姿态。由于在屏风中意识到自身的存在而欣喜若狂,他们在他们自己的王国中查看着微风中的树枝的线条,他们变成了伸向外面的轨道。在轨道中,有他们的车轮,有时候,他们的车轮会犯规,然而,游戏是多么快乐啊,屏风可以溅起水花,这就是身体被水花所溅湿的一刹哪,他们看到失败的棋子已经失去了它全部的意义。
屏风中还有单独的床,当玻璃屏风中分开他们的短暂时候,一个夜晚,他们会彼此眷恋,距离带来了莫大的乐趣。床,是致命的轰鸣交融一体之后的岩石,如今,他们在屏风玻璃中分居的一个夜晚——使他们再一次寻找到了消失了的在拂晓时倾诉爱情的机会。
两个人的玻璃屏风使爱情在婚姻中永不消失,这个故事本身所具有的诗意之美——进一步地肯定了爱情需要补充新的内容,玻璃屏风使他们在纠缠中寻找到了自我。
自我需要退让、隐蔽,也需要别人的喝采,这就是为什么两个人可以在各自的玻璃屏风中寻找到他们永不满足的幻梦,它们在他们各自筑起的玻璃屏风中送走了落日,然后进入长夜。
两道屏风——并没有改变他们的立场,更不会改变他们的爱情。明亮的玻璃屏风的世界使他们有一个与自我会面的聚所,这个聚所构成的小世界随着时间正一秒一秒地逝去。
Δ两个人的玫瑰
西蒙娜·德·波伏娃说:男人希望她是肉体的,她的美能有如鲜花水果之美;但他也希望她是平滑的,坚硬的,固定不变的,能有如鹅卵石一般。他的玫瑰花是为了送给她,从他爱上她的那一刻,他就不断地给她准备好玫瑰花。这几乎是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事情。玫瑰对他来说有着盛开的热烈意象。30多年前,她站在他的照相机面前,她就是那朵玫瑰花,变成了他镜头中盛开的意象。有些男人在向一个女人表达爱情时,给她送玫瑰花,是为了征服她,只有让她快乐,才有可能去征服她。
当那个女人被他们征服之后,他就不再给这个女人送玫瑰花了,所以,这个送玫瑰花的男人在效仿着别人,他并没有看到关于一朵玫瑰花盛开的意象,很显然,一个女人进入不了他的镜头。所以,当他得到了这个女人之后,他就不会再献给这个女人玫瑰花了。
而他呢?在五彩缤纷的草地上,当他举起照相机时,一种盛开的意象永久地从他心灵深处升起来:他的爱情像那束玫瑰花的盛开,他爱情的使命就是为他所爱的女人献上一束束鲜艳的玫瑰花。
花,如同流逝在空中的飞鸟的羽毛一样由鲜艳到飘零,他看见了这个过程,在他生活的国度里,花仍然在凋零中再次盛开,这是一个国家美丽绝伦的意义。
他充当着那个献给她玫瑰花的使者,这种历史不会被任何一种时间的蜕变所耽延,也不会让他在忙碌的现实中遗忘:花是她的象征,花是他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西蒙娜·德·波伏娃说:在一切文明中,女人直到今天仍让男人感到恐怖:这是他对自己肉体的偶然性所感到的恐怖,他从她身上看到了这种偶然性。他是献花者,她是享受玫瑰花的女人。当她进入他的镜头时,她就看见了他献给她的一束玫瑰花。爱上花是她迷恋自我的本性,年轻时,她就是花,花就是她的化身。现在,她仍然在一束玫瑰花的照耀下,不断地进入他的镜头中去,沁入她体内的香气可以影响对作为一个女人最动人的历险,一只花瓶中的玫瑰可以被她带到帆船沉没的地方,在那里她既不哭泣也不说话,玫瑰花沁入的香气使她可以与灾难作艰苦的奋斗。接下来,她也可以带上一只花瓶跟随她的丈夫和恋人——翻转她的身体,女人在夜里翻身是可以接受一切,除了爱情的生活之外,她可以接受无法回避的事物,她翻身的时刻,玫瑰花在盛放,玫瑰花在凋零。
玫瑰——这是她不可磨灭的镜头,有了玫瑰的衬托,她可以不害怕一切,她不害怕时间流逝,不害怕面包变干,不害怕肉体萎缩,不害怕被雄伟的建筑所震撼的一刹哪。
她的丈夫和恋人送给了她玫瑰,因为那个男人既是丈夫也是永久的恋人,两个人的玫瑰日久天长地盛放在房间里,凋零在一种新的接吻方式之后,但她不害怕玫瑰凋零的刹哪,因为她有一个男人,一个上帝安排好送给她玫瑰花的那个男人,他会手捧玫瑰花,每次都会给她带来一个小小的奇迹,一个意想不到的奇迹。
每次玫瑰的来临,对她来说都意味着一次惊喜,因为她永远对玫瑰保持幻想:当她翻身时她会想起在玫瑰花瓣的路上,他执着的来,在她醒来之前赶到,一只美丽的水池可以证明这一切,一只激情高歌的云雀可以证明一切:即使她已开始变老,但她的玫瑰花仍然会带给她一个美妙的夜晚。她拥有无穷无尽的经验——带着灿烂的玫瑰花闯进他的镜头中,这正是她不断翻身准备出发的力量。
Δ两个人的旅馆
米兰·昆德拉说:历史悠久也愚蠢透顶!比神灵偶像还要愚蠢,假若女人们讨厌墨守成规怎么办?假如她们厌倦了把同样的事情做了一遍又一遍怎么办?假如她们想创造一些新的偶像和一套新的法则又怎么办?终于,他有了足够的假期可以陪她出门。头一天晚上,她梦见了比一张图画更美妙很多倍的旅馆。她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神经质对他说:如果我们能寻找到路上的那座旅馆,如果我们能住进去……他决心去满足她。
旅馆对她来说就是进入恋爱的天堂,多少年来,她一直没机会出门,她为他守候着一个家庭,他不断地出发,她容忍他在路上的一切经历,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当他有一个假期时,他可以带她走。一个50多岁的女人突然之间向往一座路上的旅馆,并梦见了它——想住进去的欲望就像脖颈上那根美丽的项链一样,成为她不可缺少的内容。
凌晨,她钻进了轿车,她抓住箱子的一角,仿佛抓住了她的武器,她把她梦想的一部分交给了他,她希望用梦寐的速度——寻找那座旅馆。
两个人的旅馆——意味着他们在今生今世中抵达的一座天堂。她第一个发现了路边的一座用青草包围的墨绿色旅馆,她坚持说这就是那座梦中的旅馆,他满足了她的愿望,让她进去,首先进入旅馆的大厅,然后再进入客房、露台,她趴在露台上激动的哭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总之,当她看见草地上的露水时,一只鹅悠扬地从池塘中上岸……她被这种情景困扰着哭了。在她眼前的一幅画就是天堂。
米兰·昆德拉说:但是他知道假如他真的哭了,那他们就无法再做爱了。哭就像一个在房间里耐心等待他们的巨大圈套,不过它藏在一堵薄薄的墙后面。他们第一次在旅馆中过夜,远离了熟悉的家庭环境,离开了烟囱、沙发、晾衣架……她在旅馆里上了三楼、四楼、五楼,她从旅馆的第二道后门出发,看见了一匹奶牛仁慈地看着她这位不速之客。
一切是那样新鲜,她和他做爱,那早已丧失的激情从她松垂的皮肤中上升,她的嘴唇开始变得红润,他意识到他已经帮助她寻找到了她的天堂。然而,他仍想继续带她走,他走过世界上许多地方,也住过许多不同色彩的旅馆,他想让她保留幻觉,所以他带上她走,并不告诉她到哪里去。他现在悟出了一个爱的真理:人可以在任何年龄寻找到爱情的乐园。但必须为这个乐园寻找环境。
旅馆就是他们寻找到的一种环境,两个人的旅馆——遵循着爱的原则,载动着婚姻中已进入低潮的性,然后将它上升,50多岁,他们寻找到了梦中的世界,再一次感受到了性高潮。
除了那座被青草环绕的墨绿色旅馆之外——还有另一座旅馆,通向它深处的一条小径仿佛预先安排好了他们之间的幸福,她站在小径深处,她投进了他怀抱。人们通常认为恋人似的拥抱只会发生在青年时代,他们不相信两个进入50岁的男女还会用一条虚幻的道路,幻想他们的另一座将要住进去的旅馆,然而,他和她创造了一个奇迹: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两个人居住的旅馆里,她会创造青年时代的性高潮,她怎么也想不到在那条小径上,他对她的拥抱设置了幸福的天堂似的魔圈,让她钻进去,让她幸福得喘不过气来,他当然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就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多情,她那恣肆动人的神态,她那激情漾溢的舞步,使他重新爱上了她。旅馆,两个人的旅馆在前面等待着他们住进去……他开车,她坐在旁边,一座旅馆就是天堂,对他们来说就是目的地。
Δ两个人的镜子
西尔维雅·帕拉斯说:一声惊叫,我梦见怀孕的乳牛和花神,身穿我的睡莲寝衣,你在玻璃窗外张开纯洁的猫唇。两个人都有一面镜子,这似乎是从他们爱情的第二夜开始的。现在,我们必须弄清楚过了无数年之后,他们的镜子还有没有存在,过了无数年之后,我们必须弄清楚,镜子在他们的生活中变幻了多少次,是帮助他们的脸和影子沉到了水底,还是让他们又浮出了水面?在他们逝去和未来的生活中——镜子是不是准确地照出了他们之间的沟壑和爱之欢乐的交融一体,哦,镜子,跟随人类进入生活的朝暮,它总是会使他们在镜子中遭受致命的一击:因为他们在镜子中已经逐渐变老,他们看见了这种公正的时间流逝。
他对镜子的需要产生于他使用剃须刀的时代,就在他两颊上长出坚硬的胡须时,他拥有了一把自己的剃须刀,但这还不够,他必须对着一面镜子而使用剃须刀。是的,在男人世界中,他已意识到当他面对镜子使用剃须刀时,他看到了通常的不可触摸,但可以看见的自我世界,可以在镜子中清晰地变幻出来。他不可能像女人一样把镜子视为生命中的窗口,必须每天坐在窗口,她们才可能控制住自己灵魂出窍,他对镜子的需要——像是在使用剃须刀时,看见了自己操纵的一种机器。所以,他使剃须刀在脸上呈显出堕落的形状,下坠或者上升清楚地再现了一个男人通过镜子,可以删除的细节,他要清除脸上的胡须,他要把自我删除得越来越简洁,越来越轻松,他不愿意把胡须作为一种标志,献给世界。
西尔维雅·帕拉斯说:要漂泊且吞噬黯淡的群星,现在,只需你撒一把音符;这些透明的元素,就会像气球一样冉冉升起。女人与男人面对镜子的最大差别是在镜子中展览自我的标志。当她被爱神载动双翼开始飞的年代,镜子对她来说就是看得见的口红的颜色,看得见的美丽漂亮,看得见的新偶像,看得见的桃花盛开,看得见的一种镜头。当婚姻来临,她的梳妆台——抚慰着她的灵魂,每天早晨置身在梳妆台前的世界中,在梳妆台上有条不紊地陈列着她——把历史镜头展开的道具,也就是说在她新的一天里,她必须使用那些道具,使自己变得漂亮一些,性感一些,再年轻一些,然后才能去会见世界。梳妆台上的镜子带着她一如既往的热情使她过了50多岁,使她的脸承受住了剧烈的痛苦和快乐的希望,她曾经在梳妆台上的镜子里看见过自己的眼泪,也曾经看见过自己面对希望时的炯炯目光。
还有另一面镜子对她具有身体的意义。穿衣镜,让她跨越了爱情的不同险滩和一切约会。面对穿衣镜,她可以赤裸着在身体的边缘——看见她穿上裙裾在城市和乡村游进,也可以看见当她戴上白金项链,一切事物都被她的脖颈所环绕着,女人需要项链,从某种意义来说体现了她们想用美丽、性感而修长的脖颈去占有诗性的灵感,从而环绕着她们身体里那些幻影而已。所以,女人在任何时候都需要站在她的穿衣镜前,一个有爱情的女人更是如此,穿衣镜使她有可能发现自己未意识到的魔圈,女人在穿衣镜中制造着魔圈的能力——使她可以穿着衣裙,穿越时空安抚亡灵和感谢上帝创造人的世界。
镜子给她带来了爱情,有了镜子她可以更坚信自我的种种感觉,她可以修补岁月留下来的种种痕迹,她也可以抛弃许多旧衣服,不屈不挠、乐观向上的让她的爱情永远停留在那一缤纷的一瞬:她穿着白色衣裙可以召唤一切,她所召之即来的恋人使她从穿衣镜走出去,她寻找到了永恒的时间之谜。
Δ两个人的车站
奥克塔维奥·帕斯说:那么就没有出路了吗?有的,有一条:在某些时刻,时间开了一条裂缝,让我们看一眼那一边。这些时刻就是主客体融合、我和你融合、此刻与永恒、此处与彼处的融合的体验。过去的一盘录像带,他们年轻的恋情展现在火车站的神秘之旅上,他牵着她的手,她不顾一切地跟随他,唯一的目的是想证明他们已经相爱,任何人也无法阻止他们手牵手为爱去旅行。现在,录像带中的火车站早已迁徙,他们却被火车站的呼啸之声交融在一起了。他们今晚就收拾行装,准备去寻找两个人的车站。
车站,变成一种纯粹的回忆,一个男人有勇气牵着一个女人的手,在众目注视之下宣布爱情时的——那种漫长神秘的美好回忆。录像带留下了一个旧时的火车站,他们的渴望找回那座火车站,但他们从地图册上看见——旧的火车站已变成了一座南方著名的商城,出入其中的人们在里面消耗着物质,并为商城中的种种诱惑发生交易。
一种莫名的感伤使他们意识到,世事多变,只有他们那一瞬间宣示的爱情没有变化。同床共枕30多年以后,两个人突然对车站发生了浓烈的情趣,他们双方的爱情再次被唤醒了。
他们拎着箱子,寻找到了那座南方著名的商城,银灰色的电梯纵身而上,仿佛使他们进入了另一个世纪:人们疯狂地涌进商城,购物的欢乐已经使那座30多年前的火车站被彻底湮灭了。他们仿佛是两个局外人,迟钝地,悲哀地伫立在高大的商城之下。
奥克塔维奥·帕斯说:爱情是充溢的生命,与自我等同的生命:是分离的反面。在肉欲拥抱的感觉里,一对恋人的结合变成感觉,感觉转而变成意识;爱情就是发现生命的结合。但他们可以去寻找新的——两个人的车站。他们离开那座商城,在郊外的一座现代化的火车站他们买了车票,人群流动在火车站中——可以让他们感受到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更多的人寻找着车站。
站在一座现代的火车站上,两个人同样像30多年前一样彼此牵着手。牵手,是沉浸在爱情中的最好例证:他们想牵手在已经消失了很长时间的火车站中,寻找到可以携带到灵魂之中去的传说,一圈新的录像带展开之后,他们牵手在火车站的候车室里,等候列车出发。
两个人面对着车站:人来人往的各个角度涌来的人流,湮灭了他们内心的低语,她坐在他身边,大半辈子的时光,他是那种特别能感受到这个女人在浑身颤栗的男人,她的每一次颤栗,他都能触摸得到。
现在,她浑身颤栗着:一列火车已经在窗外轰鸣着远去,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就会跟随着这支乘火车出门的队伍,手牵手,牵手——在经历了30多年的婚姻生活之后,是为了让彼此不松开手。
火车已到,穿蓝制服的工作人员挥舞着红色小旗,指示乘火车的队伍按顺序出站。顺序,是这个世界的尺码,没有顺序这个世界就会失去弹性。两个人面对着一座现代化的火车站,开始在陌生人的谈笑声中进入了车轮飞逝而过的风景线,每看见一种风景,她都会激动地站起来,外部的世界已经使两个人置身的车站——构成了另一个宇宙,他们看见了沙漠、喷泉,同时也看见了绿洲。那圈盘录像带一直延续着他们到另一个火车站下车,然后进入另一座火车站的情景。他们深入到了两个人的车站之中去,深深地回忆带来了一幢布局零散的小型火车站,他们下了火车,同那座现代化火车站相比,这座小型火车站更能唤醒他们爱情的回忆。
Δ两个人的金戒指
西蒙娜·德·波伏娃说:女人从孤独与隔绝的深处,悟出了她生活的个人意义。她对过去、死亡的时间的流逝,有着比男人更为深切的感受,她对她心灵的、她肉体的、她思想的冒险怀有浓厚的兴趣,因为她知道这是她在人间所拥有的一切。戒指——把两者的爱情列入了花名册之中去,这是他们私人档案之中的花名册,再也没有比互相赠送戒指的那一时刻,对他们来说是更为庄严的情景了。金戒指被成千上万的人选择着,用它来戴在指上,显示甜蜜的、不朽的、淡蓝色的爱情的关系。
现在,她的那枚金戒指跟随了她足足有30多年,她的手指伸出去——每天晚上都有一种神话,美得令人心痛的神话把她的手指深深地嵌住,尽管她的手指因为时光流逝变粗糙,有时候也会萎缩,但她仍然将那枚美丽得令人心痛的金戒指戴在手指上,其目的是为了心无旁鹜,永远与爱情中的婚姻生活作长久的厮守。金戒指是她厮守婚姻的最好体现;如果没有手上那枚戒指,她的心灵就会失去一个神话,戒指戴在手上的那种快感有时也会令她窒息,当她与他发生争执时她想把戒指摘下来,有一次,当她离家出走时她同样想摘下戒指,当她在昔日的音乐已变得遥远,甚至陈旧不堪的时刻,确实摘下过戒指,她把那枚金戒指放在旅馆里,然后轻松地去攀岩,当她攀住一根绳子时,她渴望被那枚金戒指嵌住手指,嵌得越深,她就有一种享受肉体被火焰所升腾的感觉,当她攀岩下来就往回跑,她气喘吁吁地跑进了那座旅馆,其目的尽快将那枚金戒指戴在手指上。
西蒙娜·德·波伏娃说:少女抛开了她的布娃娃。但是女人在整个一生中都会发现,镜子的魔力对她先是努力投射自己,达到自我认同是一个巨大的帮助。女人对待戒指的态度是宿命的,在她认为,戒指一旦离开了她的手指,那么,她的婚姻生活将脱离她。而她的爱情就像金戒指的光环一样,保留着金黄色,犹如一切金黄色的生灵一样,永远地有神灵的保护而不变色。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金戒指只是一种程序而已,他遵从人类语言的程序,把那枚金戒指永久地戴在手上,就像那些过去了一千年爱情传说,在他生活的时代仍然散发着轻柔的,像瓶子里的香草一样的芬芳。他想戴着那枚金戒指让周围的人们看见,让一个面对他,在偶然中面对着他而颤动着双唇的女人看见,他的爱情已经给了那枚金戒指,他的婚姻已经被那枚金戒指所占领。
或者更准确一些说:金戒指戴在手上时的婚礼进行曲一直使他感到,他已经生活在一种法则之中,他是严格遵守法则的人,因为他珍惜他用爱情来度过婚姻生活。
两个人的金戒指——在一些内心无聊至极的傍晚,也会成为他们手上的玩物,他们用手抚摸着金戒指的边缘,然后又将它戴在手上,在他们的精神生活变得苍白时,金戒指上散发出来的金色立刻使他们有了一种——占领悠久历史的梦想,作为一个普通人,他们像所有的男女一样手指上承担着金戒指的戒律,同时也承担着语言和责职,他们在这个美丽、宽广的国度上发现了——承担一枚小小金戒指的真实而永久的负担,但同时也发现只有承担它,他们才能在这个世界上同成千上万人一样演奏天长地久的歌曲。
理性的光芒使嵌住戒指的手歌颂着——通往未来的一条条道路,两个人的金戒指——从一种种谎言开始,将生命中美妙的渴望——延续它那奇异的金黄色边框上,从而使他们逃脱的方法逐渐减弱。
Δ两个人的借口
伊莎多拉·邓肯说:我在表演之后,穿着紧身外衣,头戴玫瑰花,是多么可爱。为什么不该有这种可爱?……一个整天用脑子工作的男人,为什么不该投入这美丽双臂的拥抱之中去……爱情的借口似乎是一种又一种假设,因此爱情的故事进入了他们50多岁的年龄,那散发着辨别力,不再无视时空交错的年龄。借口,签署着他们的恳求获取自由的请愿书,呈现在他们婚姻中,呈现在婚床上。
她假设着身体可以离开那永久不变的午餐和星期天的家庭卫生运动,因而她假设出了自己的借口:亲爱的,我可以去旅行吗?三天时间就足够了。很显然,三天时间是她假设自由的一种方式,也是她的借口:像是飞翔的小鸟,就像12岁在山坡上放风筝的状态,她系着风筝线,整个身子在往上飘动……她生命中最轻盈的状态就是不停地回忆,手牵风筝线,整个身体往上飘动时的情景。所以,她开始用三天时间往有山坡的地方去旅行,其目的是为了让自我从家庭的窄缝中走出来,像只渴望爱情的小鸟,就像18岁那年,同样是在山坡上,她看见了一位猎手,一位年轻的猎人正追击着他的猎物,她被那位年轻的猎手的神态感动着,渴望那位青年来追她,于是她渴望是只小鸟飞起来……她终于用这个借口说服了他,她有了三天的假期,当一个女人寻找借口去追忆12岁、18岁时飞的状态时,她无疑已经被婚姻生活——阐述了她的生命缔结在时间中的种种遭遇,多年来,因为爱情,她嫁给了他,后来,仍然是因为爱情她将生命变成婚姻生活中的艺术品,其目的是想让她心灵中的爱情永远鲜活。
伊莎多拉·邓肯说:我感到了自己身体的温暖。我朝下看着我那赤裸着的双腿——把它们给分开。我柔软的乳房,我柔软的双肩从未死气沉沉,至今仍在柔波中起伏……旅行是她的借口,也是她离开他——将自我展现在公众和那只回忆的鸟面前,将三天时间颤动在空气之中,从困窘之境中走出来,试图飞翔的时候,尽管她再也不可能飞起来,她的借口让她有了三天的假期。
男人在寻找外出的借口时比女人要狡猾得多,因为他是男人,他有充分的理由让她深信:他是为了男人的荣耀而出发,他是为了做一个时间的捕手而外出。为什么这么简单,因为在他们的婚姻生活之中,他在生活中总是扮演着决定行动的角色,即使在年轻时新婚燕尔之后,他还是想象出了自己行动的台词:亲爱的,我爱你,请相信我,每一次外出,我都是为了好好爱你,因为只有用我的行动才能证明我有权利好好爱你。
他说得不错,作为男人,他为这个家庭带来了荣誉和财富。现在,他的行动仍然决定一切,她已经习惯了他出门前的种种借口,事实上即使没有这些借口,她也会支持他外出,看着他出发,已经成为她多年来的一种目光:她坚信男人在外行动,是为了执行神的安排,是为了给她带来青稞和土豆。
他借此机会吻了吻她的眼睛,这是一个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场景教能让她放他走的原因:她坚信在他外出的种种借口里,她在他的心灵中一直是一种铃声,隐藏在他的马啸声中。当然,他离开她所寻找的种种借口并不是为了背叛她,而是为了寻找到除了爱情之外,一个男人还应该是一个昆虫学家,还应该是一个歌手,还应该拿着测量绳,走遍所有人间的沟壑。
一切借口都取决于为了在爱情的道路上不失去自我。没有真我,他们谁都不可能诠释爱情——并把它化为一个很长的音符,一切借口在爱情笼罩下,都是那样美丽,因为它永远是一次行动,为了让她就是她,他就是他变得纯粹。
Δ两个人的雕像
尼采说:爱情这个简单字眼,对男女实际上表示两种不同的意思。女人对爱情的理解是十分清楚的:这不仅是奉献,而且是整个身心的奉献,毫无保留地、不顾一切地。不久,他就发现了自己在她眼里慢慢地——经历了她目光的凝视,她平静地、优雅地注视他,尤其是在他笨手笨脚地操纵她生活时——她看着他,渐渐地他成为了她目光中被她所凝视的一座雕像。
女人应该如何在男人操纵她时发现自我的真实存在呢?爱情在尘灵之间所面对的难以忍受的困境已来临:他想把她改变为他心目中的另一个人,他越是想改变她,她越是凝视着他,她凝视他的时候:太阳升起来了,她爱他,在她的凝视之下,他机械地穿上风衣,他不可能在她凝视他的时候还能够去操纵她,他已经知道自己正在松懈那种欲望,在她凝视他时,彼此开始塑造了自己的形象,从这种趋势往前走,当他考虑着想去改变她时,她事实上也正在塑造自己的形象:仅仅有爱情还不够,还需要具备为了爱情——拉开生活的链条,它就像是一种事与愿违的口袋,每时每刻都意味着在上楼梯的时候往下掉,然后再攀援;仅仅有爱情还不够,只有那些可以为爱情去建立自己的意志,不被现实所战胜的人——才可以成为独立的塑像。
在上楼梯时,他已经走开,她独自上的楼梯,在楼梯上呼吸四周的风,爱情给了她勇气,她必须上楼梯,为了不让他操纵自己,女人必须攀援自己的楼梯。它是现代化的一座楼梯,是用钢筋混凝土筑成的楼梯,在楼梯上她的身体可以被她的自信塑造着。
尼采说:至于男人,如果他爱一个女人,那么他想得到的是来自她的爱,因而他对自己的感情要求同他对女人的感情要求还是不一样的;如果有些男人也产生了那种抛弃一切的欲望,我敢保证,他们保准不是男人。塑造她身体的是一种强大的触动力量,它来自心灵的隧道梦想的一次革命:女性到了50多岁的革命是彻底的,她不再带着虚荣心,她梳着发髻,她越是爱那个男人,越是想来一次彻底的革命,这就是为什么在她戴着戒指以后,她仍然是他的女神,光彩灿烂的出现在他身边,成为了他的塑像。
摆脱了最初去操纵他的愿望之后,他开始叙述一件最传统的事件:他用自己实现理想的每一次冒险去煽动她的感情世界。比如在煽动之下产生的一次火焰,在看见火焰之后,他激情洋溢的冒险世界将梦想变为现实。男人在这种现实中可以理所当然地变成那个女人的雕塑。
两个人的塑像——意味着他们为两个人的世界提供的新鲜的活力。他在她眼里,不再是那个用虚弱的力量想去改变她,并操纵她生活的男人,他有他像剃刀一样锋利的冒险生活,他给她带回来了混合着音符并在音符之中播下种子之后,收获的硕果,当他在硕果旁边伫立着,他就是家庭中的塑像;她呢?一个用柔情征服了他的女人,却具有那么大的忍耐力,她忍耐着岁月的变幻,永未放弃她的信念,为他的存在而忍耐着寂寞,并且用自己的行为去教育儿女们,当她拉上链条时,她的生活装在一只袋子里,成为一个很好的例子说服好的儿女们去奋斗。
两个人的塑像——就像一个美丽的梦,降临到了他们身边。他仍然使生活像剃刀一样锋利地向前伸远,而她呢?一切生活都在那把楼梯上,她继续让爱情随同她的身体攀援时的姿态盛开出花香。
Δ两个人的座位
西蒙娜·德·波伏娃说:我们已经看到,爱情行为要求女人深深地自我放纵;她沉浸在被动的倦怠之中;她闭上眼睛,失去了名字,迷惘,感到似乎被巨浪所席卷,被暴风雨所激荡,被黑暗所裹挟;这是肉体之黑暗、子宫之黑暗。椅子是他置身的地方,他从一开始就在爱情中占有着他的椅子,最初时,他坐在椅子上,他让她坐在他膝上,他伸出手来抚摸她的秀发,他吻了她,他坐在椅子上征服了她。
这活生生的男性权利,也会从爱的意境中体现出来,所以,她把他的那把椅子置放在整个家庭中最显眼的地方,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是把那把椅子当作了爱情的纪念物,每见到它,她就会想起让她喘不过气来的那种亲吻——她坐在他膝上的那一时刻,她不能忘掉这一时刻,因为这是她生命中最为灿烂的一刻。另一个目的,她是想让那个男人永久地具有自己的位置,她想让他坐在椅子上,在爱情和家庭的帝国中——建立他的程序,她想满足他作为一个男人用手臂撑起身体,然后坐在一把椅子看着家人聚会的情景。
他的椅子——在家庭中必须有显赫的位子,他在从外归来后,经常坐在那把椅子上,在他充满悲剧性的撤退之中,他坐在一把椅子上,就像一位深沉的将军策划着再次进攻,他一言不发,承担着作为男人的压力,确定在他的疆域中作一次悲壮而辉煌的最后冲杀。
他有他的位子,而她有她的布沙发——让她从她的青春进入了此刻。她依然坐在布沙发上,在一些无聊的日子里,她坐在沙发上,编织着彩色的毛线团,她为他和儿女们织毛衣的形象使她显得动人。
西蒙娜·德·波伏娃说:在被消灭时,她被融入整体,她的自我被取消了。但是当男人从她身上挪开时,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人间,又回到了床上,又回到了光明;她又有了名字与面目:她是一个被征服者,是猎物,是客体。有方格的亚麻沙发——必然是她在家庭之中最为明亮的位置:她坐在沙发上看书时通常是在等他回来,等他回来是她一生中不断重现的镜头,一本书翻开之后,她却不能确定他在哪里?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就像不能确定冬鸟迁移之后的路线。有时候,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为屏幕上的战争而哭泣,为花朵的灿烂到凋零的过程而叹息……她献身于她非常准确的位置,决不改换角色,因为她是这里的女主人,她是坐在亚麻布沙发上错过与魔鬼约会的——幸福的女主人。
他回来后,也会坐在亚麻布沙发上,在这里同样也有他的一个位置:他坐在儿女们中间,只不过想依赖于他们的低语感受自己的荣耀,有时候当他的孤独被来自亲人们的欢笑所包围时,他会让那把椅子在黑暗中,如此愚蠢地度过黑夜。他坐在她旁边,和她一起召开家庭会议:他和她共同维护着一个家庭的和睦。是为了处处站立在一个男人的位置上,给家庭带来欢笑。
位置,两个人的位置——或许就是他们在爱情的长途跋涉之后的驿站,他坐在他的椅子上,除他之外,没有人去坐那把椅子,也就是说,除他之外,没有人占据他生命空间之中的显赫位置,他坐在椅子上,当他是一个失败者时,他灭了灯,坐在椅子上依恋着当他是一个16岁少年的时代,他攀援树枝被摔在地上时的疼痛,当他是一个成功者时,他会坐在椅子上,面对墙壁去寻找一面镜子。
亚麻布沙发上的女主人——改变了主意想把沙发挪一下位置,这通常是他们的生活陷入沉闷的时期,她会独自一人移动着沙发,让移动声随同她的轻柔动作逐渐减弱,因为这是她坐的位置,她有改变它的权利,但她的位置无论怎样变换,她仍然是那位敏锐的女主人,永不出售哈欠给她的家庭。
Δ两个人的房间
西尔维雅·帕拉斯说:群山翘首在乳白色雾霭之中,时隐时现着层峦叠嶂。人们和繁星忧伤地对视,我充满失望。列车脱离了生命的轨道。哦,慢慢的,就会背叛锈蚀的色素。两个人各自的卧室——最富有挑战性,因为他们的肉体显然已经分开了。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他们分别有了自己的卧室呢?有一年夏天,特别炎热,他每天都出门,然后到午夜才归回,她等他,在炎热的中等她归来,她的睡眠被严重地破坏了。他让她先睡为了等他她又无法入睡,这是一个怎样的问题:他们开始坐下来谈话,他对她说:你应该习惯于独自睡觉,你应该知道我爱你,即使我没有与你同床共枕,我也同样爱你。最后,他们两人商量出了一个极好的办法,一人一间卧室,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独自睡觉,也会让他在外冒险的心灵不受到干扰。就这样,每人占据的那间卧室——使他们的生活充满了热情的奏鸣曲,当他们想彼此抚慰时,两个人会像年轻时代一样约会,到他和她的房间里约会,这似乎像生活中出现的段落,一个温馨的、场景化的又具有戏剧性的段落,将他们的爱情纳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在分开的卧室之中,两个人保持了独立,他们可以隔着墙壁,想念对方,他们成了彼此幻想或梦见的情侣。
直到如今,他们各自的卧室蔓延到了他们的心窝,他们进入了50多岁,仍然像年轻人一样寻找自己爱情的特定环境,有一段时间,当他回家以后,他每天都想对她倾诉衷情,所以他每次都必须邀请她,他主动地,急切地邀请他到自己的卧室去,是他与她手与手、皮肤与皮肤的接触,创造一种爱的段落。
西尔维雅·帕拉斯说:咔嚓嚓,悲哀的奏鸣曲,震裂了整个早晨的耳膜,早晨正向黑夜的边缘消遁。一朵盛开的青春凋蔽了,我的骨骼支撑起一片寂静。但他们也会从他们的爱情段落之中出来,她突然有一种感觉,不能长久地留在他卧室中,要让他走,男人只有走,才会磨练自己的意志,即使到了50多岁,男人同样得走,只有走才能显示出男人在卧室之外的影子。
所以,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之中去,回去是她面临的道路,一个成熟女人在寻找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当他和她面面相觑时,有时也会沉入人生的困境之中,在困境中谈爱情——就像两个人面对雾,不知道雾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所以,她那时候就清楚了,当人面对困境时,谈论不出爱情的春花秋月来,最为重要的就是要改变困境,也就是说最为重要的就是让他走,让自己回去。回去,是一种选择,一种个人化的选择,她深信等他从一条飘荡着梨花味道的路上回来时,他会把手放在她的门上。
听到他的手在敲门,说明他回来了,那个满身汗味,土味和松树味的男人,不知道闯荡了多少地方,经历了多少险礁,接着,她打开门,只有这样的时刻,拥抱才是幸福的。
在他入侵她的卧室时,他们既是夫妻,又是情侣,即使到了50多岁,他也会送她礼物,一根骨饰项链意味着他去过高原,在那座阳光之城,他想起了她的脖颈,现在,他为她戴上那根骨饰项链,并吻着她的脖颈。而在这之前,他们沉浸在遥远的距离之中,沉浸在卧室分开的——独立的遐想之中。
让他们心驰神往的情景变成了现实:许多事情都变了,只有他们的约会仍散发出古老的旋律,任何分离也不会让他们彼此改弦易辙,因为他们即使在婚姻之中,仍然有着与婚姻相反的理由:只在各自的卧室中分开,制造距离,才会制造迷津、思恋,这是他们生命中的段落。所以,卧室的独立,意味着他们可以有爱,就像他们的手放在彼此的门上,敲门声,使他们欣喜若狂。
Δ两个人的双脚舞蹈
米兰·昆德拉说:所有的诗歌都把死亡描绘为一次旅行,这决不是偶然的。托马斯·曼的年轻主人公乘上一列火车,塔米娜则坐上一辆红色的赛车。脚,乘着爱情的探戈舞曲朝着相反的方向旋转已经进入了他们的华尔兹。在整个一生中,他影响了她脚上的舞蹈,他迷恋着探戈舞,从年轻时代起,他就迷恋探戈舞那种高亢的、忧伤的,让脚躁动,让心灵狂奔的舞蹈,他把她在无意之中拉进了舞池,他让她的脚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舞池的那一幻像之中,他想让他所爱的恋人同他一样——进入探戈舞之中去。
他无疑是一位想俘虏她心灵的男人,他知道俘虏一个女人,必须从她的脚开始。他坚信俘虏了她的脚的方向,也就俘虏了她爱情的方向。让她进入探戈舞——她的脚基于与他合作的旋律,基于与他在同一旋律之中完成从左到右,旋转的同一方向,旋转的相反方向,她逐渐地纳入了他用手携带、扭转的技巧之中,他成功地俘虏了她的脚。
她迷恋上了探戈舞,也就是迷恋上了她所爱的那个男人生活方式中脚的方向。他俘虏了她的脚,现在他开始了第二步,他要尽快地去俘虏她的心灵,俘虏她那颗心的跳动。
要让她理解探戈舞,用女人特有的灵性去依赖那支舞曲:他带着她在宛如一支探戈舞似的滑轮上前行,他娶了她,她就可以依赖这命运的形式,但他深知,娶了她为妻,并不意味着他就已经俘虏了她整个的心灵世界。所以只有类似探戈舞曲似的一只旋转的滑轮世界,才可能让她依赖命运那多姿多彩的危险与美丽。
米兰·昆德拉说:托马斯·曼有一种去遥远的地方寻找藏身之所的无限欲望。但是他的远行是徒劳的。他的远行完了之后,人们在床上找到他,在门槛上磕碰了他的头。他果然再次俘虏了她内心的世界。乘着一只滑轮去生活的全部危险和快乐——把她的心灵世界所彻底俘虏了。他和她的双脚旋转起探戈舞曲进入了命运安排的另一种状态,他与她都过了50多岁。
迷恋上华尔兹舞的男人——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的姿态,多少年来,她已经自由地在一只滑轮上前行,他突然有一种感觉:应该让她经历了人生的种种不幸和快乐之后,把她的双脚改换方向,进入华尔兹的美妙旋律的幻觉之中去。要让她的生命随同时间的流逝,尽量地抵制时光飞逝的悲哀,这样看来,只有优美、典雅的华尔兹舞可以让她的生活频繁地出现幻觉:乘着一支舞曲让她摆脱人生的苦难,在生命的中梯中上升,进入那小小的天堂世界。
华尔兹舞改变了她的脚,也改变了她的神色,那悲哀的脸出现了希望:他唯一所做的就是想让他所爱的这个女人,摆脱忧愁,看到她脸上的幸福,无疑是他征服她的另一种方式。他用一支华尔兹征服了她。
华尔兹舞逐渐让她产生了一种感觉:是她身边所爱的男人携带她,把她引上了一条宽阔的道路。现在他们的脚耽于怀旧、梦幻,反叛之中的脚——已经深入了一支幸福的华尔兹之中去。舞曲成为她心灵中悲伤和幸福的符号,没有一件事情可以让她的脚停留下来,旋转是她与他相遇之后,他通过俘虏她后——让她脱颖而出的,作为一个女人最显著的标志。
双脚——长时间地旋转,上升为人生的最高境界:他们从相遇的爱情的小路上已经进入了他们人生最为成熟的时刻,但他们仍然在美满的结合之中,不受到外界时光的束缚,他们彼此俘虏对方的秘诀在于他们在旋转之中永不失去彼此创造生活的旋律。从探戈到华尔兹,他们控制住了自己越轨的种种错觉。 Δ两个人的特权
乔治·古斯朵夫说:爱情使我们离开了自己,从而向我们揭示自己。我们通过接触那种外在于我们并补充于我们的事物肯定我们自己……爱情作为一种感受形式,甚至在我们已经生活在里面的景致之内它揭示了新的天,新的地。爱情给予了他婚姻,有爱情的婚姻生活无疑是幸福的。在既有爱情又有婚姻的笼罩之中,他松开她手时,是他寻找自己特权的日子,一个男人在爱情和婚姻中——暗示着他必须具有力量,一个缺乏力量的男人既不可能让爱情燃烧出火苗,也不可能让婚姻稳定。
他应该怎样显示他的力量呢?从一开始,他就努力在她眼里让她看见这样的情景:没有房屋,他可以创造房屋,在结婚前久,他一边送给她红色玫瑰花,一边把她引进了一幢花园中的房子,那座房屋看不出任何豪华的颜色,但是可以让他们的婚姻生活在其中展开;没有金钱,他可以创造,在一只缺乏存折的抽屉里,起初,只有他们的情书放在抽屉里,后来,在一只抽屉里,他慢慢地放进去了第一份存折,那份存折无疑让她深信,他是一个创造生活的男人,他可以用勇气和智慧创造财富。
他用力量显示他在生活中的地位,缺少他,爱情就无法浪漫起来,婚姻也无法进行下去:他开始艰苦卓绝地捍卫自己的特权,当他将手臂,一支手臂高举空中,抛掷出那只智慧的球时,他知道她和孩子们在台阶上看着他的姿势,并为他而击掌,击掌是为他的勇气和成功而欢呼,击掌是让他的特权,一个男人的荣誉感弥漫在他的心灵深处,他在他的家庭之中有了施布特权的美好境界。
乔治·古斯朵夫说:这里面有个重要秘密:世界是不同的,我自己是不同的。所以女人在男人获得自我认知当中,扮演了不可缺少的领导角色。她的位置永远是在他的幕后,这在热恋时就已:当他把一个男人的梦想告诉她时,她总是为他出谋划策,她在幕后,仿佛像一位女巫,她给予他鼓励,同时也给予他,让他在她的陈述之中所看见的一个光辉灿烂的入口处,女性天生就具备那种想见乌托邦和迷宫及至迷津的能力,所以,她显然就是让他可以在出发之前就超越了沟壑的女人。有了这种能力,她就具备了一种特征:控制他的生活方式。
她虽然在后方,在家庭,穿着裙裾转来转去,但她永远具备一种能力:看见她的男人在世界中艰难奋进的情景,同时也会把那种男人在度过彼岸之后的情景看见,她看见了他周围的阴谋,同时也看见了魔鬼。她控制他的路线,当她召唤他回家时,她像往常一样烹饪了一桌美味的食物为他洗尘,她迎候他,是为了在她智慧洞察一切中,控制他搏斗的意义,她让他需要他,离不开她的目光,那把一切深远的历史所看见的目光,就像她离不开他的力量,他在智慧的力量中给予她带回来的拥抱和物质,让她可以把家园建设好。
在她的温情和爱的控制之中,多年来,她已经拥有了自我的特权:他每次外出,她都会为他收拾行装,她给他箱子里放上香烟、剃须刀,同时也让她的特权陪同那只箱子与他上路,没有她,他仿佛缺乏力量出游四方,在他离家出游之后,留下她,让一个家庭在没有他的情况下,仍然像一架上紧发条的机器一样旋转着,有了她,那架机器就永远会旋转,从不会让锈迹在机器上污染旋转的车轮。没有她,家里会堆上厚厚的灰尘,她是一个家庭中心的人物,被他们奉为女神的特殊人物。
两个人的特权:在这个充满戏剧色彩的世界上,影响了他们生活的未来,并在这种从过去,现在对未来的延续之中,具有了永恒的物质和精神的力量。
Δ两个人的橡皮筋
米兰·昆德拉说:笑?真的有人会对笑在意吗?我是指真正的笑——不同于一般的说笑、嘲笑与挖苦。笑——无拘束的快乐、惬意无比的欢欣、乐中之乐……橡皮筋只出现在儿童时代,脚灵敏地在橡皮筋中跳起来,为什么可以弹跳起来呢?因为橡皮筋的产生是一种富有弹性的游戏方式——在跳橡皮筋的意象之中,快感源于脚可以载动身体,灵敏地玩这种游戏。
他的脚下有儿童时代的橡皮筋——因为她就在对面,通过婚姻的方式,他必须与她跳橡皮筋。在她那束阴柔之光的眼睛里,他被她笼罩着。这种笼罩感并不意味着她会对他指手划脚,说三道四。她的笼罩感几乎没有声音,她在他之上,她那阴柔的气息使他无法离开——从一侧向另一侧的笼罩。所以,他必须学会这种游戏——同他的女人一起跳橡皮筋舞。
橡皮筋舞是人生中最有弹性的游戏——他们都是游戏者,为了保持和睦的气氛,他必须在他进入50岁以后,仍然跳起橡皮筋舞,如让她那悦耳动听的笑声中从游戏中上升。
笑,可以让她的眼泪缤纷,他愿意看她在游戏之中的眼泪,哦,那些激动人心的眼泪从她的眼框中流出来,一切紧张的弦并没有断,一切都将发生变化,多年来,他已经掌握了对付她的技巧,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和她跳橡皮筋舞。就这样,他们的爱情不但不会失去其魅力,而且爱情就是这样在属于一个橡皮筋舞的世界里,寻找到了千百年来一直这么使用,如今仍然在他的游戏思维空间中进行的,最古老的游戏:用橡皮筋的弹力对付她的那颗背负着十字架的心。
米兰·昆德拉说:这些笑是如何可笑以致于使我们真的笑了起来。我们真的笑了起来——真正的笑——把我们卷入了无拘无束的笑的旋涡之中。她与男人不一样,她天生喜欢跳橡皮筋舞,她已记不清楚,在儿时的草地上,她和男孩女孩们将橡皮筋系在树的两端,那时的游戏是多么推崇快乐的原则,惟有快乐才是他们跳橡皮筋舞的最高原则。
橡皮筋的两端现在已经不系在树的两端,而是系在了家庭生活的两把椅子上,她把橡皮筋从儿时的快乐原则中带到了他抗议她时的姿势面前,每当他被她所激怒时,她就会和他跳起橡皮筋舞,他和她的脚由激烈变得轻盈,当他承认橡皮筋可以减弱他与她之间的斗争时,她已经平缓了想笼罩他的欲望,因为橡皮筋舞再一次让她品尝到了儿时游戏中的快乐:她只想松驰一下自己的神经,她只想让自己的身体轻盈起来,她只想和他一起快乐,快乐就像一杯美酒一样重要。
岁月流逝,橡皮筋通过他们的游戏遗传给了他们的孩子们,在春天的草地上,他们的孩子早已学会将橡皮筋系在了树上两端,与孩子们跳橡皮筋舞的最大乐趣就在于——为了生活的快乐,人应该像弹跳者的姿态一样,寻找到轻盈的,可以让自己的意志引领自己穿过迷雾的技巧。
她有着自己跳橡皮筋的姿态,面对世界,同时也面对家庭,面对他:通过与橡皮筋的接触,她把对他的那种束缚变成了对他的依恋,在一次又一次对他的依恋之中,她松驰着两者的关系,并让他有乘车旅行的企图,有穿越大海的航行计划,有在飞机上保持飞翔自由的空间。
两者之间皮筋舞——保持着他们身心游戏的快乐,在游戏之中,爱情并没有像绳索一样捆住他们的双脚,爱情和婚姻都在他们的橡皮筋舞中弹跳着,并越过了年龄和时光阻隔的一切障碍,因为欢乐和爱在这个世界上正以我们的美好姿态,带着我们的灵魂跳舞,橡皮筋舞把我们天真、无邪、纯洁、搏斗后的状态展现出来,让我们的身心处于一种永久的愉悦之中。
Δ两个人的灵魂
西蒙娜·德·波伏娃说:男人想给予,而此时女人却要为自己索取。这将是一个自卫问题,而不再是一场游戏。从女人有自由时起,她只有一种命运,即为了她自己而去自由地创造。有翅膀可以飞翔的生灵均有灵魂。灵魂即心灵的翅膀,它可以飞翔在云霄之上,也可以在坠入芬芳的泥土——陷入我们人类的时间和感情的控制之中。现在,他们的灵魂降落他们骑马奔驰之后的一个地方,在他们几乎是翻身落马的地方,他们的心正怦怦地跳动,他们仿佛在说:只有你可以占有我的灵魂。
他们彼此中的那个你,即是爱慕者对方,他们当自己的爱慕者称为你——绝妙的古老称呼,你就是彼岸,你就是用感情引出泪水喷涌的地方,你就是我可以忍受着一切不幸和苦难为你而存在的地方。
每当他们想抚摸到彼此的灵魂时,他们总会去寻找马闪耀在空中的缰绳,因为缰绳可以寻找到马的长啸,从空间到空间的奔驰,可以让他锁上家门。在他们差一点翻身落马的地方,这就是两个人可以对视灵魂的地方。
他穿着马靴,狂放、炽烈地站在她面前,在漫长的时间里,他总是用这样的形象在旷野深处把她迷住,因为只有此刻,她可以看见一个男人与旷野渗为一体的灵魂,男人如果有灵魂,那么他的灵魂不应该锁在存折上,不应该升到天花板上去碰撞蚊虫,男人如果有灵魂的话:他的灵魂不在房间里,不在那座城堡暗淡的灯光下,他的灵魂应该在旷野之上,那个穿着马靴去访问旷野的男人为什么会迷住他面前的女人呢?她为什么可以看得见那个狂放,炽烈的男人?
西蒙娜·德·波伏娃说:因而,这就是女人具有双重欺骗外表的原因:她是男人梦想的一切,也是他不能获得的一切。她是仁慈的大自然与男人之间的理想调解者,也是尚未征服的大自然的诱惑,和一切善相对立。因为她有自己的灵魂:一个女人的灵魂在30多年前的一次篝火晚会上,看见了在一面旗帜猎猎响动之时,他翻身下马,那时,他同样穿着马靴,在旷野里,一个穿着马靴的男人千方百计地想去亲近一个茫茫无际的边缘,他的马靴扬起了水洼中的积水的影子,他的影象不是靠言辞,也不是靠辩论,更不是靠勾引的微笑,而是靠他的那种宽阔的灵魂诱惑了年轻的她。
灵魂与另外一个灵魂有着十分惊人的巧合——这种诗意必然使他们相爱,他把她的灵魂诱惑到马背上,再把她的灵魂诱惑到他们年轻时代关于爱情的必然抉择之中时,婚姻也就像那座旷野一样来临。
有时候是秋夜,当金黄色的树叶纷纷在窗外时,他的灵魂就会变得焦灼不安,他喜欢在秋天的时候寻找到生命之中的那根缰绳,最后他惊喜地发现,她已经替他寻找到了缰绳,并准备好行囊陪他到旷野上去。
他们翻身下马的地方是他们无数次地——复述他们的梦境:他们松开了缰绳,马儿到草地上自由自在去了,马的影子可以说明一个细节,在这片旷野上,他们可以离开栅栏,离开喧嚣之声,离开空怀激烈最终被击败的竟技场,离开一席丰筵,离开戏剧性高潮之中的某一角色……两个人彼此都将自己的灵魂给予了这片旷野,他们开始在旷野深处撑起一张露天帐篷:两个人在点篝火时发现了一只野鹿,他们和那只野鹿的目光对视着,没多久,那只野鹿消失之后,他们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天地万物的寂静,一种无所负担的轻松带来了灵魂的言语:他说,如果你让我附在你身体上跟你一起飞,我会非常愿意,你愿意吗?她说:我愿意与你一起飞,没有任何人,只有我们两人,我愿意,即使我已经飞不动,我已年迈,我仍然愿意与你一起飞。
Δ两个人的斗争
克尔凯郭尔说:人们根据什么断言婚姻和爱情是分离的呢?大概是因为爱情不能长久地保持下去吧。这种既无男子气概,又无女性气质的爱情,是无法抗拒生活中的风景的。他吸烟有时候是为了摆脱她,他到自己的书屋中去吸烟,一只烟灰缸里落满了灰烬,灰烬越深,对她的伤害越重,因为他吸烟时就在不停止地咳嗽——他的咳嗽伴随他进入了60岁,每当他和她展开斗争时,他就用吸烟的方式折磨她。他掩上门,将烟蒂投入在一只烟灰缸里,他一边咳嗽一边折磨她,这多少让他产生一些快感。
当他与她展开斗争时,大家都有一个令人发笑的但又美丽的理由:只有斗争才能使爱情和婚姻,竭尽全力进行最后的冲刺。他想碰痛她,好让她服从她,年轻时代似乎他手里还掌握着一根用来对付她的鞭子,但当他们已经进入60岁,那根鞭子在讲述完了一次长长的痛苦之后,已弃他而去。
斗争是长久的,现在是她在出售语词,进入60岁,她的声音仍然那么激情高亢,他不知道如何去对待她,有时候她也会翻出别的女人与他的合影,她轻蔑地嘲弄他与那个女人的合影是一次爱情的缩影,在她嫉妒那张照片时,他已经进了书屋,门在身后关上,他锁上门,开始吸烟。
他在烟雾之中咳嗽——而她在门外敲门,所有的爱情都忽视了这样的情节,他想用吸烟的方式去折磨她,因为他的每一次咳嗽对她来说都是一次心痛的感觉,所有的爱情都忽视了两个60多岁的老人的恋爱史——竟然是在一支香烟中开始彼此折磨。
克尔凯郭尔说:所以,不是婚姻唤起了爱情,相反,是爱情预示了婚姻,并且爱情对婚姻而言并不表示过去的状态,爱情也包含在婚姻之中。婚姻还包含着伦理和宗教的因素,而爱情不包含这些因素……此刻,她用60岁的激情在门外跺着脚,她的跺脚声有一种神经质的疯狂,她想用跺脚的方式引起他注意,她想证明在跺脚声中,她已经变得心力交瘁,不堪一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她折磨他的另一种方式。如果他仍然在咳嗽,她就会将跺脚继续下去。她在跺脚之中乘上的不是一辆快车,而是一辆慢车,当她开始学会一次又一次在他门外跺脚时,他就开始变换车辆,在慢车上——她想把他从咳嗽中拉出来。
终于,门开了,她停止了跺脚声,而他房间的烟雾已经把他呛得面色苍白,她把他拉进那辆慢车,她会将他带到哪里去呢?在慢车上,除了他们俩,没有任何人。此刻,他被烟猛烈地呛过,他需要的是新鲜空气,他坐在慢车上仰起脖颈大口地喘着气,而她呢,大约是跺脚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她坐下来,屏住呼吸,也许是神经已经在剧烈的跺脚声中松驰下来了,她望着车窗,一排排秋树从窗口掠过。
过了一会,他们俩彼此凝视着。斗争终于结束了,终于在慢车上结束了,他停止了咳嗽声,她也停止了跺脚声——这是一次值得庆贺的事情,他们应该为终止了斗争而举行庆典。
两个人乘着慢车开始去寻找一束淡蓝色的光线,因为只有在这光线中,他们才会彼此接受一种心平气和的境界:她把手放在他膝头,在他停止了咳嗽之后,他已经不再折磨她,这时,他的膝头上放着她的双手,他们就像孩子似的单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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