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谍影-假作真时真亦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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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鸣凤坚持要跟着沈莫离,两人一路走着,沈莫离一心想着湄兰,不知她有怎样的遭遇,只感情愁满怀,无法自遣,一直沉默不语。

    “沈大哥,沈大哥,你为什么不理我嘛。”柳鸣凤不乐意了。

    “我没有不理你,我是担心湄兰。”沈莫离闷闷地应了一句。

    柳鸣凤摇摇头,一声幽幽长叹,忽又道:“你师父云姑,为什么好像很不喜欢我,对我爹也怀着敌意?”

    沈莫离道:“我师父向来是这样的性格,并非针对你和侯爷。”

    柳鸣凤“哦”了一声,稍稍宽了心,又问道:“你师父刚才投掷的那个圆筒是什么,好生厉害?”

    沈莫离道:“我也不知道,师父有很多厉害的本事,但不许我多问,除非她愿意主动告诉我。”

    柳鸣凤便也不再开口说话。

    转过几棵松树,骤见前方一棵松树上悬吊着一个大网兜,里面像是装着一个人。

    沈莫离疾步上前,一颗心几乎跃出胸口,那网兜网着的,正是朱湄兰。

    “湄兰!”沈莫离急喊一声冲了过去。

    网兜内的朱湄兰却是毫无反应。二十多名素衣女围了过来,每人手中举着匣弩,万箭待发。

    “哈哈哈哈。”随着轻狂的笑声响彻耳际,玉面婆婆从天而降。

    沈莫离面色一寒,沉声道:“又是你这个老妖婆。你不是说不会怠慢公主吗,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玉面婆婆笑道:“我们如何对待公主,取决于沈大人你的表现,你刚才硬闯黑松阵,也就怪不得我们对公主不敬了。”

    “你……”沈莫离满腔怒火,却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玉面婆婆手一挥,那群素衣女立即排列成齐整的阵形,齐齐举起手中的匣弩,严阵以待。

    “沈大人,昨天我说的话,不知考虑清楚了没有?”玉面婆婆平稳的语调暗藏杀机,“如果你答应了我的条件,我立即释放了公主。如果不答应,你和公主,连同安远侯的千金,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沈莫离没敢贸然行动。柳鸣凤虽然艺高人胆大,见这情势也暗自惊心,不敢冒险。

    骤然耳畔劲风呼啸,沈莫离还未反应过来,云姑手中的拐杖已挟排山倒海的威势,迎头劈下,招风如啸,劲道无伦,将为首的几名素衣女迫退数步,顿时阵形大乱。

    “一齐动手!”云姑大喝一声,当先抡拐横击。

    沈莫离和柳鸣凤由两侧急速而出,分别攻敌。柳王旬和部下听到打斗声也迅即赶来支援。

    一场混战之后,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素衣女的尸体,死伤十分惨重。唯独不见了玉面婆婆的踪影。

    沈莫离也顾不上玉面婆婆了,纵身跃到树上,将湄兰救了下来。

    朱湄兰双目紧闭,一动不动,气息若有若无。沈莫离找不出症结所在,顿时慌了神。

    “让我瞧瞧。”云姑俯下身瞧了一阵子后,将朱湄兰抱起来,拨开她披散的秀发,从她后脑隐秘处起出了一根金针,紧接着脱去她的衣服,从“命门穴”旁边,又拔出了一根金针。随后又从云台、玄机和任督二脉的交会之处寻出了三枚金针。

    沈莫离见云姑动手脱湄兰的衣服,登时大窘,红着脸转过身去。

    云姑见莫离那模样,知他和公主并无逾矩行为,心中有些宽慰,嘴角微微噙着一缕笑:“好了,可以转过来了。”

    沈莫离长嘘了一口气,转身见云姑手中的金针,每根长约一寸六分,体积细微,尖利异常,沈莫离不禁骇然暗叹一声:好阴毒的手法!

    “她很快就会醒过来了。这是五毒夺魂针,将五根金针钉入人身体上控制神经的经脉穴位,会使其神志迷乱,失去辨认之能。”云姑道,“据你所说,只要与那个玉面婆婆目光触望一阵,立时就会神志昏乱。我听说过,武林有一种摄魂大法,是从西域传入中原的,但是江湖上极少遇见,会此奇功之人也寥寥无几。我想,玉面婆婆所使的邪术应该就是摄魂大法,与使用这五毒夺魂针的功效相似。只是因为公主已见识过摄魂大法,不会再轻易上当,玉面婆婆只能改用五毒夺魂针对付她。如果我没有将那五根金针取出,恐怕再过一会儿,公主就会自动醒过来,暗中出手对付我们了。”

    想到湄兰承受了这么大的苦痛,沈莫离心痛难当,眼中泛动着泪光。

    说话之间,云姑已伸手扶住了正欲起身的朱湄兰。只见朱湄兰胸口起伏,长长呼出一口气来,目光投注到沈莫离的脸上,凝注了良久,道:“沈大哥?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沈莫离见湄兰清醒过来,心头大喜,情不自禁地拥住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湄兰偎在他怀中好一会儿,才微睁星目,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刚才云姑给朱湄兰取针的时候,柳鸣凤和柳王旬还有几名部下都只是在不远处候着,不敢靠近。柳鸣凤见到二人这般亲热,脸上神情略带凄恻,眼睛中含蕴着一片泪光。

    云姑冲柳王旬等人招了招手,他们这才走了过来。沈莫离猛然想起自己还抱着湄兰,脸上一热,急松双臂。

    柳王旬对着朱湄兰深深一揖,道:“微臣见过公主。公主能够脱险,实乃幸甚,幸甚!”柳鸣凤和其他人也忙向朱湄兰行礼。

    “诸位不必多礼。”朱湄兰站起身来,道,“此地不宜久留,要找到玉面婆婆的藏身之处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们还是先回到女巫村,再从长计议吧。”

    其他人也没有异议,一群人沿着来路往回走。一路上,沈莫离显得心事重重,一直蹙眉思索着什么。

    回到村长家后,招娣赶忙给众人端茶倒水。大家稍事休息后,招娣就拉着朱湄兰问长问短。

    招娣和朱湄兰说话的时候,云姑悄悄问沈莫离:“救出了公主,你怎么反倒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沈莫离轻咳一声,面色微赧,道:“师父,我有一件想不明白的事情,正想向您请教。”

    师徒二人说了好一阵子悄悄话。眼见着天色已晚,廖汉明张罗好晚饭,招呼大家一道用膳。

    用膳的时候,沈莫离挨着朱湄兰坐下,席间,他忽地拽住了湄兰的一只手,贴着她的鬓边耳语:“今晚我还是到你的房中过夜吧。”

    朱湄兰臊得挣脱了他的手,低头不语。

    沈莫离又坏笑道:“我们不是已经……还有什么可害臊的。”

    朱湄兰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只是埋头吃饭。

    晚间,沈莫离果真进了朱湄兰的屋子。朱湄兰正在收拾床铺,回头见是莫离,她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继续手头的事情。

    沈莫离关上房门,飞身上前抱住了湄兰。

    朱湄兰只是稍稍挣扎了一下,便不再拒绝,任由他宽衣解带。直到后脑似乎被针扎了一下,痛入骨髓的感觉才将她从迷乱中震醒。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刺痛感又接二连三袭来,渐渐地扩散到四肢百骸。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朱湄兰见五根金针都插入了自己的经脉穴位中,绝望透顶。

    沈莫离冷哼一声:“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突然一声响动传来,只见云姑和柳鸣凤已破门而入。

    柳鸣凤怒目圆睁,骂道:“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竟敢冒充公主,勾引沈大哥!”云姑只是盯着假朱湄兰,撇嘴冷笑。

    “你们怎么知道我是假冒的?”那假朱湄兰匆忙拉了衣衫将裸露的肌肤遮掩住。

    沈莫离道:“你身上的香气和公主的不同。我的嗅觉比一般人灵敏,一开始就发现不对劲了。但我不能绝对确认,所以和师父商量后定了计策,先用言语试探你。我和公主之间清清白白的,我在饭桌上说了那样的冒犯之语,她怎么可能默认?所以之后我将计就计,将你用来使苦肉计的五毒夺魂针,再度用在你的身上。”

    假朱湄兰费劲地启唇,还想说什么,却再也支撑不住,昏倒在地。沈莫离蹲下身去,从她脸上扯下了一张人皮面具,竟是之前在黑松林中遭遇的那个白衣姑娘。

    沈莫离猛一激灵:“我明白了,她一定就是那个古灵精怪,易容术最为高超,武功深不可测的鬼老十。”

    “很好。”云姑道,“这样的好身手,正好为我们所用。”

    过了一会儿,躺在地上的鬼老十自己站起身来,她目光呆滞,一瞬不瞬地目视前方。

    云姑道:“鬼老十,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主人,你要听命于我。”

    鬼老十扬了扬秀眉,转动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道:“是,主人!”

    云姑淡淡一笑:“那就先带我们去找玉面婆婆吧。”

    鬼老十立即向屋内的屏风走去,将手伸到屏风后。沈莫离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原来屏风后有一个绳结。鬼老十将绳结一拉,只听见“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机关打开。鬼老十走向睡床,那张木床的床板已经翻转过来,露出一个大洞口,里面漆黑一片。

    “原来那晚湄兰就是这样消失的。”沈莫离恍然大悟。

    鬼老十回身取了桌上的烛台,道:“大家跟我走吧。”

    柳鸣凤赶紧出去叫醒了已经睡下的柳王旬和几名部下,又发射信号弹招来在村外待命的人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随鬼老十进了密道。

    天光微亮,打骂哭号声不断传来,正在采露的宫女们已经麻木了。这样的惨景,隔三岔五就要上演,已经司空见惯。

    杨金英、邢翠莲、姚淑皋、张金莲、苏川药都在一处干活。除了金英和翠莲原本就被嘉靖强幸过之外,这些日子以来,姚淑皋、张金莲、苏川药无一幸免地先后遭受嘉靖的蹂躏和王宁嫔的毒手,一个个面无血色,灰惨不堪。尤其是姚淑皋,原本身子就格外娇弱,她刚进宫时,处女月信要被用于制丹药,陶仲文指示为保持宫女的洁净,不得进食,而只能吃桑、饮露水。

    当时姚淑皋饿得头昏眼花,偏偏那弱不禁风状在嘉靖看来另有一番风情,被强行临幸。之后又挨了打,整个人已经形销骨立。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个个都瘦了一大圈,愤恨、悲痛、哀怨如影随形,就像暴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初绽花蕾,还未及盛放,就已提前枯萎了。

    “咚”的一声闷响,姚淑皋昏倒在地。金英等人慌忙围了过来,将她扶起。众人声声呼唤着淑皋,淑皋却不省人事,一张小脸惨白如纸,让人看了心痛不已。

    “大胆贱婢,竟敢偷懒,不想活命了吗!”王宁嫔骂骂咧咧地冲了过来。

    这是第一次,所有的人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闷不吭声,向王宁嫔发出了无声的抗议。

    “你们还想反了不成!”王宁嫔双手叉腰,一副泼妇骂街状,“姚淑皋这个贱蹄子,别以为躺在地上装死就可以逃避干活,来人,给我拖出去,往她身上浇冷水,看她还会不会装死!”

    两名太监应声而至,就要动手去拉姚淑皋。

    金英却将淑皋紧紧抱在怀中,两只血红的眼睛死命瞪视着那两名太监。

    翠莲等人射向那两名太监的目光也都狠厉异常。

    这些太监平日与宫女们多有接触,何曾见过她们这般凶狠的模样,一时竟慌了手脚,迟疑着不敢上前。

    “你们这两个混账阉货,根没了,难道脑子也坏了不成!”王宁嫔破口大骂。

    “大清早的,是谁吃了火药?”一个柔缓清越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宁嫔一瞥眼,见是杜康妃在两名宫女的陪同下来到跟前,慌忙跪地见礼:“嫔妾给康妃娘娘请安。”

    两名太监也急急打千儿。那围在淑皋身边的一众宫女,却纹丝不动。

    王宁嫔见她们如此无礼,又想训斥,康妃却轻轻摆了摆手,微笑道:“好重的火药味儿。谁给本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是你们得理,本宫会为你们做主的。”

    宫女们见康妃面容和善,又素闻她是个很好相处之人,神色也都有所缓和。翠莲跪行而出,将方才事情经过一五一十道来。

    康妃听罢温温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宫女病了,请人去抓些药来,让她养两日身子就是了。谁没有小病小痛的时候,这些孩子也怪可怜见的,何必这般小题大做。”

    见王宁嫔脸色很不好看,康妃又道:“这钦安殿归宁嫔掌管,你管教下人,本宫原本不该干涉的。但是本宫还是想提醒你一句,这钦安殿内供奉着玄天上帝,你这样又打又骂的,万一冲撞了天上的神仙,该如何向皇上交代?”

    王宁嫔眸光一滞,康妃这话戳中了要害。她收敛了嚣张气焰,垂眸道:“多谢康妃教诲,嫔妾记下了。”

    康妃也不再多言,只道:“佑国康民雷殿落成在即,本宫要斋戒数日,在这偏阁的经房内专心抄写经书,每日拈香,为皇上祈福。”

    “嫔妾这就吩咐下去。”王宁嫔恭敬答话,心中却暗道:什么抄写经书,拈香祈福,分明是知道皇上这些日子为了雷殿的落成会常到钦安殿来祭拜玄天上帝,想借机引起皇上的注意罢了。

    康妃刚在偏阁的经房内安顿下来,卢靖妃和惠美人又来了,她们也说是来抄写经书,拈香祈福的。王贵妃原本想以嘉靖到景仁宫中看望太子为契机,设计让惠美人重新得宠,不料嘉靖为了雷殿的事连太子都顾不上了,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正巧卢靖妃有意带上惠美人同去钦安殿,等待时机与皇上见面,王贵妃就顺水推舟,让惠美人自己把握好机会。

    王宁嫔直在心里冷笑,一个个都是借机前来邀宠的,她面上对卢靖妃以礼相待,对于陪同的惠美人也不好表现出过多的轻蔑,待二人进入偏阁后,却对着她们的背影狠啐了一口。

    正在抄写经书的康妃见到靖妃和惠美人,有那么一瞬间的讶然失色,但她很快本着固有的涵养起身相迎,淡笑道:“靖妃和惠美人也是来抄写经书的吧,难得咱们姐妹如此齐心,这样我也有个伴儿,不至于一个人孤独寂寞了。”

    惠美人急忙向康妃行礼问安。靖妃则不冷不热地说道:“还真是难得有齐心的时候,既来之,则安之吧。”

    康妃听出她话中带刺,也不作理会,回到座位上,继续提笔抄写经书。

    靖妃觉得无趣,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那些经书上,但也只得做做样子,翻开一本经书,惠美人则在一旁伺候,研磨递笔。

    鬼老十带领众人进入了密道。嶙峋石壁上,分散着三个突出的烛台。“你们先到一侧隐蔽起来。”鬼老十说着伸手转动了其中一个烛台。

    突闻一阵轧轧之声,墙壁间突然出现了一道门户,里面是一条甬道,两侧布满了高烧的火炬,各有诸多素衣女把守。

    鬼老十缓步进入。那些素衣女见了她,还未及招呼,鬼老十已暗中凝集了功力,陡然一掌劈出。那甬道上高烧的火炬,连续熄去,眨眼间全数熄灭。甬道中,立时也黑了下来。

    鬼老十飞身而入,黑暗中只听见衣袂飘飞之声和接连响起的闷哼声。她的掌劲去势极快,而且无声无息。火炬再度点燃时,地上已横七竖八躺满了素衣女的尸体。

    鬼老十重新回到密道中,扬手招呼:“快将这些尸体拖入密道当中。”

    朱湄兰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灯火通明的山洞中,背靠着石壁坐在冰冷的地上。一身的素服,正是先前玉面婆婆身边那些素衣女所穿。想起那晚回到床上后,猝不及防坠入了一个无底深渊,而后丧失了意识。朱湄兰倏然心惊,她想要坐起身来,却使不上半点儿气力。

    “公主,不要白费力气了,你中了‘十步奇香’的毒,没有解药的话,至少要躺上一日才能恢复体力。”玉面婆婆晃身来到跟前,对着她阴沉沉一笑。

    朱湄兰冷哼了一声:“你用此等下作手段将我带到这里,意欲何为?”

    玉面婆婆两道目光凝注在朱湄兰的脸上,道:“本来我是想和沈莫离谈谈条件的,只要他答应归顺我白槿教,我便即刻放了公主,你们从此可以双宿双飞过一生。只可惜,那个狗皇帝显然不信任你们,又派了一帮人来监视你们,还硬闯黑松林。不得已,我们只好临时改变计划,派人易容成你的模样,到沈莫离身边去了。”

    朱湄兰心中怦然一跳,却装作毫不在意:“你以为莫离会轻易上当吗?”

    玉面婆婆道:“别人或许骗不了他,但是白槿教的鬼老十,易容术最为高超,武功深不可测,她完全有能力骗过沈莫离的眼睛。”见朱湄兰已变了神色,玉面婆婆又得意地笑道,“公主,你一定不愿意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形影不离、耳鬓厮磨吧?只要公主有心投诚,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朱湄兰冷电一般的眼神,巡视在玉面婆婆脸上:“要我向你们投诚,那是痴心妄想!”

    玉面婆婆一双眼睛渐渐眯起,怪声怪气:“公主,我们真心希望你能够合作,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朱湄兰阖上眼帘,不再看她。

    玉面婆婆正气恼,忽有一素衣女急奔而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哦?”玉面婆婆眼中有疑惑闪过。她丢下朱湄兰,疾步离去。

    转过一道石壁,鬼老十正伫立在一块凸起的岩石旁等待。

    “鬼老十,你不是跟沈莫离在一块吗,怎么来了?”玉面婆婆奇道。

    鬼老十道:“我是趁着他们睡下后偷偷溜回来的。那沈莫离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好不容易才挣脱开来。他要是再这样,我该怎么对付?”

    玉面婆婆微微有些诧异,继而道:“我还当他是个正人君子呢。既然如此,你就顺从他吧。他既然敢这般放肆,就说明公主也是默许的。哼,还装得一本正经的。”

    “那公主呢,你打算怎么处置?”鬼老十又问道。

    玉面婆婆道:“留着她还有用。既然她不愿意合作,那就只能用五毒夺魂针对付她了。等我将她训练好了,再替换你回来。她熟悉宫里的情况,回宫后可以给二护法和鬼老大当帮手。”

    鬼老十又道:“公主在哪儿?我想见见她。”

    “你见公主做什么?”玉面婆婆狐疑。

    鬼老十轻哼一声:“我当然要见她了,有些……闺房之事,要套她的话。”

    玉面婆婆恍然道:“还是你想得周到。如果能说动她回心转意就更好了,也省去这许多麻烦。”她说罢将鬼老十带到了朱湄兰面前。

    朱湄兰正闭目养神,她听到脚步声睁开眼来,见到鬼老十穿着自己先前的那身粗布麻衣,立即明白她就是冒充自己之人。她冷冷道:“你不是取代了我吗,怎么又回来了?”

    鬼老十转向玉面婆婆,道:“我要和她单独谈谈。”

    玉面婆婆并未起疑,笑道:“好,我回避就是。”

    玉面婆婆的身影消失后,鬼老十从怀中掏出一个蓝色瓷瓶,迅即拔出瓶盖,递到朱湄兰鼻下,一边道:“云姑和沈大人他们都来了,你快随我出去。”

    朱湄兰一脸愕然,还未及思考,已被鬼老十拉了手,向外跑去,这时她才发现全身经脉气血通畅,“十步奇香”的毒性已解。

    玉面婆婆见鬼老十带着朱湄兰迎面匆匆而来,大感震惊。“你这是……”话还未说完,鬼老十陡然一移左腿,直向玉面婆婆身侧欺去。

    玉面婆婆已发觉不对劲,蓄势戒备,一见鬼老十凌空直欺过来,立即挥舞长袖,舞起一片白色光影,护住身子。

    鬼老十一提真气,对着玉面婆婆冲去。她这一冲之势,全身真力骤发,周围二尺左右,如结了一道铜墙铁壁。玉面婆婆的长袖登时被她发出的无形罡力逼住,施展不开。

    鬼老十玉臂疾伸,左右开弓。但闻乒乓两声脆响,玉面婆婆挨了两记诡异绝伦的耳刮子,蒙脸的面纱脱落,双颊立时各现出五道鲜红的指痕。

    “招娣?”见到玉面婆婆的真实面目后,朱湄兰震惊得透不过气来。忽听玉面婆婆仰脸一声长笑,其声凄厉,如同鬼啸,扬手飞出一把暗器,疾向鬼老十打去,人却借势转身,狂奔而去。

    这暗器两头细而扁平,呈菱形尖刀锐刺。鬼老十闪避不及,其中一件暗器划过了她的右臂。

    那一厢,埋伏在暗处的云姑、沈莫离等人听到打斗之声,纷纷杀将出来,一片混战之后,洞内围攻而来的素衣女死伤无数。玉面婆婆却是踪影全无。

    众人来到朱湄兰和鬼老十的停身之处,正见到鬼老十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朱湄兰叹气道:“那玉面婆婆发射的暗器淬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她被暗器所伤。”

    云姑摇了摇头:“可惜了这样好的身手。”

    朱湄兰抬起头来,正接触到莫离真情横溢的目光,她心头一跳,侧脸他顾,道:“你们还不知道吧,玉面婆婆,就是招娣。”

    “那个村长的孙女?”柳鸣凤大惊道,“那个小姑娘,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怎么会……”

    云姑冷哼道:“我早就猜到那祖孙二人和玉面婆婆他们是一伙的,家中藏了密道,还有那个用来装神弄鬼的屏风,他们难道就一点都没有发现吗?还有,我们刚才躲在一旁偷听到玉面婆婆和鬼老十的对话,玉面婆婆对离儿和公主的情况甚为了解,肯定就是招娣在暗中监视。”

    柳鸣凤又道:“可那招娣是死鱼眼,玉面婆婆的眼睛却似一泓秋水,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云姑道:“玉面婆婆精通摄魂大法,使用这种法术,会让一个人的眼神发生极大的变化。”

    沈莫离接道:“从她们的对话中可以得知,玉面婆婆也是十大女鬼之一。李娇留下来的那本小册子里提到了鬼老七,相貌平平,看似笨拙木讷,实则身怀异能奇术。现在看来,很像是对玉面婆婆的描述。”

    “我看八九不离十。”柳王旬点头道,“原来这个山洞,就是白槿教十大女鬼当年受训的所在地。看来当年白槿教起义失败后,那些余孽继续利用这个山洞作为一个长期的据点……”

    柳王旬还想往下说,却被云姑截断了话头:“还啰唆什么,赶紧离开这个山洞吧。”

    柳王旬面上一讪,低声道:“走吧。”

    一群人回到那块凸起的岩石处,沈莫离伸手启动机关,入口没有开启,却有另一扇暗门应声打开。众人进入了那道暗门,里面是一条阴森森的隧道,一眼看不到尽头,两边是光滑异常的石壁。一行人沿着隧道行走,那隧道蜿蜒曲折,也不知走了多久,隧道尽头出现了一间洞开的石室,柳王旬让部下在隧道内待命,自己和柳鸣凤、沈莫离、朱湄兰还有云姑一道入内。

    石室里面靠墙放置着一张石榻,室内纤尘不染,石榻上被褥俱全,看样子是有人在此居住。石榻的右侧有一张石桌,上面供奉着一方牌位,上书“佛母大士白木槿之位”。

    而在石桌上方的那面墙上,悬挂着一幅画像,画中是一位容光绝世、仙资玉质、仪态万千的女子,她的美貌夺魂摄魄,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看呆了。那女子被盛开在烈焰中的白色木槿花所萦绕,白衣飘忽,神采奕奕。她坐姿优雅,笑容微妙,那如梦似幻的妩媚微笑,让她具有一种神秘莫测的千古奇韵。

    “这就是白槿教的创始人白木槿。”柳王旬的话点醒了众人,“白槿教以火中的白色木槿花‘赤焰生白槿’为象征,白木槿自称‘佛母大士’。”

    沈莫离见朱湄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画像看,自己不免也多看了几眼。只听得朱湄兰道:“这幅画像,不知为什么,我见了之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沈莫离嘴角间带着笑意:“你是不是也觉得,白木槿的眉眼和曹端妃有些相似?”

    “端妃?”朱湄兰怔了一怔,“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有几分相像。只是,白木槿笑着的神态,像极了我熟识的另一个人,可究竟是什么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沈莫离笑道:“或许天底下的美人,都有相似之处吧。白木槿那股超凡脱俗的天仙气质,和你也很相似。”话刚出口,他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歉,“恕我失言,怎能将你与那女匪首相提并论。”

    朱湄兰倒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她显得若有所思而又心不在焉。直到云姑冷冷催促“这画像有什么好看的,赶紧想办法出去吧”,她才回过神来,和大家一起在石室内四处搜寻。

    众人找寻了大半天,石榻、供桌等处都搜遍了,却无半点收获。云姑冷厉的目光又来回逡巡后,快速上前,呼啦一下将那白木槿的画像掀起,露出了墙壁上一个凹陷的石坑,里头有一个石钮,云姑用手握住用力一旋,随着“嘎嘎”声响起,供桌上方的石室顶部缓缓裂开了一个洞口,登时一阵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那石室顶部较低,众人稍稍施展轻功便可跃出,而柳王旬那些不会轻功的部下,只要爬到供桌上,也可以从洞口攀缘出去。原来这石室建在山壁下面。外头是一片荒无人烟之地。天上一弯新月若隐若现,月光暗淡。繁星微光之下,可见周围有几株高大的松树,下面满地枯草,远远有瘆人的狼嚎声传来。

    柳王旬命部下一干人等全部点燃火把,一群人匆匆赶路,出了这片山林。

    “离儿,已经出了深山,你们该回京城向皇帝复命,我也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云姑语声凄然。

    “师父要去哪里,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您?”沈莫离虽知道分别是迟早的事,心中仍是十分不舍。

    “去我该去的地方。”云姑轻轻地叹息一声,“或许哪天你遇到难处的时候,我就会再出现。”她转过身,弃了拐杖,直起腰背,徐徐远去,山风呼啸,吹得她衣发飘飘。沈莫离目注她远去的身影,第一次发现,师父的身影是如此卓然婀娜。

    钦安殿的偏阁内,正在抄写经书的杜康妃、卢靖妃和惠美人各怀心事。天色已经全黑了,宫女们早已端了晚膳过来,分别在三人面前摆放好,但谁也没有胃口,饭菜都已经凉了。

    “皇上驾到——”昌芳的通报声极具穿透力,满室回响。

    杜康妃握笔的手猛一颤抖,写出的字歪斜得不成样子。卢靖妃一不留神撞翻了砚台,墨汁泼洒到了惠美人的身上。

    门外已响起了王宁嫔的声音:“靖妃、康妃还有惠美人都在这经房内抄写经书,为皇上祈福呢。”

    三个人也顾不上别的了,匆匆上前接驾。

    昌芳将门帘挑起,嘉靖满面笑容地踱步进来,他一瞥桌上的那些饭菜,显然对三位妃嫔的表现很满意,悦然道:“都起来吧。难得两位爱妃和惠美人有向道之心,而且废寝忘食。”目光一扫靖妃、康妃和惠美人,被惠美人胸前的墨渍吸引住了,他缓步走了过去,凑到她胸前端详了一阵,哈哈大笑起来,“惠美人怎么将经书抄到了自己的衣服上去了?”

    惠美人被嘉靖当众盯着胸部看,本就羞怩万分,这下子更是无地自容了,不自觉地伸手挡在了胸前,脸红得似火烧云一般。这一动作大大刺激了嘉靖的欲望,立时有一股热气从小腹蹿了上来,他已经按捺不住了,但碍于有别的妃子在场,只得强压下来,温吞吞道:“朕要去歇着了,你们继续抄写经书吧。”

    到了暖阁后,嘉靖立即让昌芳传唤惠美人。同在屋内的杜康妃掩饰不了落寞的神情。卢靖妃则带着了然的笑意,一边冲她使了个眼色:“快去吧。”

    惠美人艰难挤出了讨好的微笑,转身出去时,眉目间却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忧郁。

    惠美人离去后,杜康妃意兴阑珊,突感饥肠辘辘。面前的饭菜都已经凉了,由于刚刚被嘉靖称赞为抄写经书废寝忘食,她拉不下脸面来命人重新热饭菜,只得趁着卢靖妃不注意的时候,用手胡乱抓了一块豆腐往嘴里塞,没有细嚼就吞下肚去,噎得差点儿透不过气来。她一手抚着胸口顺气:“来人,给本宫倒杯茶来。”

    背对着康妃的卢靖妃也在忍饥挨饿,稍回头时正好瞥见康妃偷吃,她也赶紧夹了一筷子凉菜往嘴里送。这会儿听到康妃要茶,她也附和道:“也给本宫倒杯茶来。”

    门外的宫女应声匆匆去了。

    这时王宁嫔姿态袅娜地走了进来,她存心想看康妃和靖妃的笑话,娇声道:“两位娘娘的饭菜都凉了,嫔妾让人端出去热一热再吃吧。”

    卢靖妃端起架子:“本宫不饿,用不着你来操心。”

    杜康妃也怏怏道:“本宫也不饿,谢谢宁嫔的一番好心了。”

    卢靖妃像是故意挑衅,又拿着腔调道:“宁嫔,今晚皇上没有召你侍寝,不如留下来陪我们一道抄写经书吧,免得长夜漫漫,无从打发啊。”

    王宁嫔脸色微变,但一转瞬间,又恢复欢愉神色,淡淡一笑:“好啊,能够陪伴两位娘娘,是嫔妾的荣幸,嫔妾这就让人取纸笔过来。”

    宫女端了两杯茶水进来,见王宁嫔也在,赶紧回身又去端茶,王宁嫔吩咐她顺便将纸笔取来。

    经房内是清修之地,下人们都没有进来伺候,在外头待命。将纸铺好后,王宁嫔坐在惠美人的位子上,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开始自己动手研墨,而后也一笔一画地抄写起来。

    卢靖妃悠然喝着自己的那杯茶,冷眼瞧着王宁嫔,表情极为不屑。

    杜康妃抿了两口茶后,将两肘放在桌上,双手支腮,望着王宁嫔呆呆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卢靖妃突然捂着肚子“哎哟”叫了起来,她不知怎的感到腹痛难忍,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也顾不上皇妃的仪态了,疾奔出门,速传“官房”。

    卢靖妃的随侍太监和宫女急忙在经房外的大殿一角拉上布帘,将一个木制的长方形“官房”放置在里头,并在旁边摆上香炉,点上熏香。

    卢靖妃迫不及待地入内方便,太监和宫女则在帘外不远处垂手侍立。

    不久后,王宁嫔和杜康妃也先后急传“官房”。三人竟同时闹起了肚子。于是随侍太监宫女们手忙脚乱,一个大殿内拉起了三道帘子,堪称一大奇观。

    暖阁内,嘉靖正不停歇地折腾惠美人,他似乎有无穷尽的精力和体力,永不知疲倦。

    “皇上,臣妾经受不住了。”惠美人终于吃不消了,哀声求饶。

    惠美人鬓发散乱,光洁如玉的娇躯上青一块紫一块,娇羞中微现惊怯,泛现着红晕的双颊微仰,脸上是一股自怜自惜的神色,圆圆的大眼睛中蓄含着盈盈欲滴的泪光。嘉靖见了她这不知是羞是怕的神色,竟动了怜香惜玉之情:“去歇着吧,你今晚服侍朕有功,晋封为惠嫔。”

    惠美人惊喜交加,也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光着身子就下了床,跪地谢恩。

    惠美人走后,嘉靖命昌芳传王宁嫔,不料昌芳回道:“宁嫔正在闹肚子,恐怕不方便侍寝。”

    嘉靖皱起了眉头,他想起经房内的康妃和靖妃,又道:“那就宣康妃吧。”

    “这个……”昌芳十分为难,“康妃和靖妃,也在闹肚子。”

    嘉靖黑着脸道:“怎么回事,三个人都在闹肚子?”

    昌芳苦着一张脸:“奴才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大概是娘娘们忙着抄写经书,饭菜都冷了,吃下去才闹肚子吧。”

    “那些下人是怎么伺候的,饭菜冷了,就不会拿去热一热吗?”嘉靖怒气冲冲,“你去查一下,那些不懂规矩的奴才,统统杖责五十!”

    昌芳赶紧领命。

    嘉靖又阴沉着脸思忖须臾,道:“将那个杨金英带来,上回她竟敢冲撞朕,朕今晚要好好治治她。”

    又是一个月色清冷、惨淡的紫禁城之夜,两道白芒划过了夜空,霎时间星月失色,暗淡无光。

    还是在宫中那处人迹罕至的废弃深院内,二护法罗刹和鬼老大又会面了。

    “你是说,那群宫女已经有了反心?”罗刹从容淡定。

    鬼老大道:“千真万确。尤其是那个杨金英,一身反骨。今晚,狗皇帝又想起她来了,这会儿,她正在忍受着生不如死的折磨呢。”

    “要好好利用这个人。经过今夜,她对狗皇帝的恨意一定又加深了许多。”罗刹的声音清脆而冷漠,“三日之后雷殿落成,这是个绝佳的时机,行动就定在那天晚上。”

    鬼老大从那废弃深院离开后,一路小心避开巡夜的守卫,跃入了御花园。她全速向着钦安殿的方向奔行。

    接近钦安殿时,花木的暗影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呵斥:“什么人?”

    但闻一阵飒然风动,暗影中跃出来四个劲装握刀的锦衣卫。他们见鬼老大一身夜行服,脸罩黑布,手持两把寒光闪闪的短刀,怒叱道:“什么人这样大的胆子,竟敢在深夜擅闯深宫!”呵斥声未落,四名锦衣卫已齐齐亮出了大刀。

    鬼老大见无法脱身,双肩一晃,手中双刀挟着划空尖风挥出。两柄寒光闪闪的刀锋在空中划出了两道银色弧线,瞬间避开了四名锦衣卫手中四把大刀的迫攻,一展身,直向钦安殿窜去。

    大批锦衣卫被惊动,在她身后穷追猛赶。

    钦安殿内都是宫女太监,哪里见到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屁滚尿流。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鬼老大已经飞身闯入了偏阁大殿。

    大殿内燃着两排烛火。鬼老大凌空飞起,双刀过处烛火尽灭,大殿内顷刻间漆黑一片。

    “啊——”女人的惊叫声和太监的低喊声此起彼伏。紧接着是各种混乱的脚步声和响动声。“出什么事了?”又有女人的惊呼声响起,却完全被那震天的拍门声和锦衣卫的呼喝声湮没了。

    殿内的太监和宫女七手八脚地将烛火重新点燃,之后匆匆前去应门。

    “我们见到有刺客闯入这偏阁中,要入内搜查!”锦衣卫队队长面色凝肃。

    一名年纪稍长的领班太监回头一瞟殿内,道:“有几位娘娘在此,可别惊吓了她们才是。”

    锦衣卫队队长冷然道:“那就将娘娘们请到外头来吧,抓捕刺客事关重大,不能耽误。”

    那领班太监见了来势汹汹的锦衣卫队已经腿软,赶紧小跑着来到聚在大殿内的卢靖妃、杜康妃、王宁嫔和惠美人跟前,躬身道:“锦衣卫队瞧见有刺客闯入钦安殿偏阁,欲入内搜查,请几位娘娘到外头回避。”

    “有刺客?”几位妃嫔都因方才的突发状况心惊胆战,现在又听得有刺客闯入,一个个吓得夺路而逃。

    锦衣卫队几乎将大殿和经房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那刺客宛如飞天遁地一般,消失无踪。

    “会不会是你们看走眼了?”领班太监赔着小心。

    锦衣卫队队长冷言相对:“我们这十数双眼睛,难道都看走眼了不成?”

    领班太监无言以对。见实在查不出什么来,夜已深,也不想惊动了皇上,锦衣卫队便暂时撤离,留下几人将偏阁的殿门封锁起来,严加看守。

    领班太监经过嘉靖居住的暖阁时,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绊到了。低头一看,居然是一个人,不知是死是活,他骇得魂飞魄散,略略弯下腰细看,那躺在地上的,是这钦安殿的宫女杨金英。领班太监赶紧悄悄召唤了几个人手,将她抬进了居住的屋内。

    同屋的邢翠莲和苏川药正焦急地等待着金英归来,见她被抬了进来,都吓得哭出声来。

    “金英姐……她是不是死了?”苏川药可怜兮兮地拽着邢翠莲的手臂,眼泪哗哗直流。

    邢翠莲也不知道金英是死是活,抱着苏川药放声大哭起来。

    “你们小点声。”领班太监急得低声嚷嚷,“这大半夜的哭哭啼啼,不想活命了吗?”

    翠莲立即压抑了哭声,和川药相拥啜泣。

    “是何人在啼哭?”外头响起了杜康妃的声音。

    领班太监急出房门,正思索着编个什么样的理由回复康妃,康妃已经径直进了屋。领班太监来不及阻拦,也赶入屋内,“扑通”一声跪在康妃面前,抖抖颤颤的,说不出话来。

    翠莲和川药也忙下跪,眼泪仍止不住地落下。

    康妃的目光飘向躺在床上的金英,嘉靖在钦安殿召什么人侍寝都不是秘密,金英今夜侍寝的事情早已传开了。康妃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对领班太监道:“将今晚给本宫看病的陈太医再请过来。”

    “这……”领班太监结结巴巴的,宫女生病是没有资格请太医的。

    康妃道:“就说是本宫又闹起了肚子,烦扰陈太医再走一趟。有什么责任,本宫自会承担,不会连累到你的。”

    领班太监也不敢再分辩,躬身退下了。

    陈太医也是个心善之人,听康妃说明了情况后,很细心地为金英诊断,从随身携带的药箱内取出针灸器具为她针灸后,又开了方子交给翠莲,让她到太医院抓药。

    “奴婢叩谢陈太医,叩谢康妃娘娘。”翠莲和川药长跪不起,感激涕零。

    “都起来吧,本宫也不希望金英就这么死去。我们都是父母所生,只不过我的出身高贵些,可以养尊处优,而你们生下来就要干些低贱的活。”康妃叹了口气,“今晚的事情,都不要声张。如果传到皇上耳朵里,对谁都没有好处。”她与陈太医一同离去,留给翠莲和川药一个高贵却凄清的背影。

    陆炳一大早就得到消息,亲自赶到了钦安殿。由于刺客在大殿内消失了影踪,而且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他怀疑刺客借着黑暗的掩护,混入了当时在大殿内的人群当中。陆炳派张涵率人进行了详细的调查,调查结果是:锦衣卫进入偏阁大殿之前,大殿内共有四名太监和四名宫女,他们都可以相互做证,证明当时大家都在大殿内,谁都不曾离开过。而当时大殿内还有两个人——王宁嫔和杜康妃,正在布帘后方便,宫女太监也都可以证明她们不曾外出。另外卢靖妃和惠美人在经房内,经房的房门通向大殿,如果她们出来,肯定会被发现。所以得到的结论是:偏阁内的人,都不可能是刺客。

    陆炳依然满腹狐疑,先前发生了几次命案,他对后宫的几位妃嫔早有怀疑,偏偏这次又有几人卷入了刺客事件。但是从太监和宫女们的证词中,他找不出任何破绽。当晚惠美人侍寝归来后,就回到经房内继续抄写经书。而杜康妃、卢靖妃和王宁嫔当晚都在不停地闹肚子,三人轮番传“官房”,大殿内乱哄哄的一片。

    陈太医一早就被请来给三人诊治了,开了些治腹泻的药。宫女们赶紧去煎药伺候三人喝下,症状才有所缓解,传“官房”相隔的时间越来越长。

    陆炳在大殿内来回踱步,烦躁不安,无意间抬头,忽然发现屋顶的横梁上,有什么东西稍稍伸展出来,他瞬间警觉,一跃上了横梁。

    横梁上,放置着一套黑色的夜行服,看样子就是昨夜的刺客留下的。大概因为太过匆忙,没有来得及折叠好,露出了衣服的一小角。昨夜锦衣卫队搜寻时是在夜间,黑色最不引人注目,加上这大殿布局简单,横梁上如果藏人,一抬头就可以发现,故没有人留意到横梁上还藏有东西。而刺客所携带的双刀,一定就藏入了自己身上的衣物当中。

    嘉靖醒来后听说了刺客闯入钦安殿之事,立即召见了陆炳和昨夜当值的锦衣卫队队长。

    “关于昨夜刺客闯入钦安殿之事,你们有什么发现?”嘉靖面色阴郁。

    锦衣卫队队长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详细汇报。陆炳却只是说了个大概。

    “好了,你先下去吧。”嘉靖见陆炳欲言又止,冲那锦衣卫队队长一摆手,只留下了陆炳一人。

    “说吧。”嘉靖仰身靠在椅背上,显得很是疲惫。

    陆炳道:“皇上……可否分别召几位娘娘问话?”

    嘉靖点头道:“朕明白你心里在想什么,那刺客进入偏阁后,趁着一片混乱脱下夜行服,藏在了大殿横梁上,之后大大方方地混入了偏阁内的人群当中,这只能说明,当时偏阁内在场的人中,有一个人就是刺客。”

    “正是如此。之前小皇子被害时,在永宁宫内的皇后、王贵妃、王宁嫔、卢靖妃和杜康妃都有下毒的机会,偏偏昨夜,王宁嫔、卢靖妃和杜康妃都聚到了偏阁内,这恐怕不是巧合吧。”陆炳道,“三位娘娘同时闹肚子,太医也确诊了。光是吃了冷饭菜,不可能闹得这般厉害。而且据微臣调查,宁嫔吃的并不是冷饭菜,而靖妃和康妃的饭菜都只用了一点点。倒是后来三人都喝了宫女端来的茶水,所以微臣怀疑,是有人在三位娘娘的饭菜或者饮用的茶水中下药,更确切地说,是她们其中一人下的药。”

    嘉靖问道:“那些伺候晚膳和端茶倒水的宫女太监调查了吗?”

    陆炳回道:“昨晚昌公公就盘查过了,该受罚的都挨了板子。但是他们都说不出什么来。”

    “下药的目的是什么?”嘉靖又问道。

    陆炳道:“微臣推测,是想趁着大家闹肚子,不能安静地在一处抄写经书,偷偷潜出去会什么人,或者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嘉靖觉得有理,分别传唤了王宁嫔、卢靖妃、杜康妃和惠美人。

    刺客闯入偏阁大殿时,王宁嫔和杜康妃都在殿内出恭,她们的说法一致,而且之前宫女太监们也已经证实,当时王宁嫔和杜康妃的确各自在布帘后面方便。

    卢靖妃说,当时她和惠美人在经房内抄写经书,两人都没有离开过。惠美人的说法与卢靖妃相符。

    嘉靖疑惑道:“如此看来,她们各自都有证人。”

    陆炳蹙眉道:“表面上看来是这样。但是康妃和王宁嫔与那些宫女太监都隔着布帘,外面的人看不到里头的情况。如果里面的人趁着外头的宫女太监不注意偷偷溜出来,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陆炳的思维正处在一片混乱之中,忽听嘉靖沉声道:“不在钦安殿内的人,就完全没有干系了吗?比如说皇后,又比如,端妃——”嘉靖说到“端妃”时,特意拖长了语调。陆炳悚然心惊,猛抬首,一颗心被摄入了嘉靖那深不见底的黝黑眸子当中。他全身为之一颤,呆了一呆,竟是答不上话来。

    嘉靖盯着陆炳,不怒自威:“过去的事情,朕一直不愿道破,也不会计较。朕只是希望,你能够秉公办案,不夹杂任何私人的感情成分在里头。”

    嘉靖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话,让陆炳冷汗直冒,原来嘉靖早就知道了他和端妃过去的关系,只是端妃自进宫后一直谨言慎行、循规蹈矩,他二人也再无半点瓜葛,所以别人抓不到丝毫把柄。而最近定是有人向嘉靖进了谗言,嘉靖这才出言试探。

    陆炳镇定了心神后,当即正色道:“皇上,微臣向来行得端,站得正。如有徇私枉法之事,请皇上明正典刑,微臣绝无二言!”

    嘉靖端视陆炳半晌,嘴角隐隐浮起了一丝笑意:“朕只是给你提个醒,没有别的意思。”

    傍晚陆炳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府中后,便将自己关在了房中。晚膳时间过了许久,房门仍紧闭着。

    董慧芬知道丈夫一定是碰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又不敢亲自去劝说,便拉了可儿道:“你去看看大人怎么啦,如果他心情不好,想办法劝劝他。”

    “这……奴婢……”可儿惊慌不已,这劝说之事,哪里轮得到一个使唤丫头。她不明白夫人的用意是什么。

    一旁的绮红扯了扯可儿的衣袖:“既然夫人让你去,你就快去吧。”

    可儿接触到董慧芬那祈求的、温柔的眼神,她挺直了背脊,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道:“夫人,奴婢试试看吧。”

    可儿轻轻叩门,等了许久也没有回应。她轻轻推开房门,再悄悄地闪身进去,把门掩上。房里一片黝黑,她的心狂跳着,怯怯地唤了一声“大人”。

    陆炳正仰首静立,神情木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谁?”

    “奴婢是……是可儿。”可儿震颤着,伸手想去点亮桌上的纱灯。

    “别动。”陆炳低喝了一声。可儿吓得立刻将手缩了回来。

    陆炳走到可儿身边,伸过手来,握住了她的手。她不动,也不说话。

    “是夫人让你来劝我的吗?”陆炳问道。

    可儿睫毛半垂,目光迷蒙,声细如蚊:“是的。”

    陆炳的手突然一使力,可儿就跌入了他的怀抱中,只感到她温软的身子,婉转投怀。他又低声问:“只是夫人的命令吗?”

    可儿瑟缩在他的怀里,不胜娇弱,她带着点儿轻颤说:“不,奴婢自己……也担心大人。”

    一股少女身上的幽香,绕鼻而来,陆炳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可儿,心里有点迷糊,他喃喃道:“不要点灯,就这样静静地陪着我。我担心灯亮了之后,你也会消失不见,就像……洛莹一样。”

    可儿面红心跳,睁大眼睛,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陆炳的体温和那男性特有的气息。她含羞带怯地、温温柔柔地偎着他,她忽然好羡慕那个叫洛莹的女子,能被陆大人这样爱着,该有多么幸福。

    月亮渐渐地西沉,屋外陡地狂风大作,沙尘漫天,树影凌乱。“啪”的一声,虚掩的房门被呼啸的劲风撞开来。陆炳身躯一震,他松开了可儿。

    狂风夹杂着寒意袭来,可儿颤抖了一下。

    陆炳又伸手轻轻揽住了她:“走吧。我饿了,该去吃点东西了。”

    可儿在陆炳房中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当他们并肩走了出来时,所有的人都误会了。下人们自然是不敢多嘴的,董慧芬却悄悄将可儿拉到一旁,附耳低语:“我知道大人一直很喜欢你,我会为你做主,向大人讨要一个名分。”

    可儿的脸红一阵又白一阵:“夫人,您别误会,奴婢没有……”

    董慧芬很诚恳地打断了她的话:“如果你能治好大人多年的心病,我会很感激你的。”

    董慧芬刚走,绮红又来了,她暧昧地笑着:“可儿,恭喜你了。”

    可儿转过身去不理绮红,她觉得满腹委屈,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涌起一丝欢愉,还有隐约的期待。

    就寝的时候,董慧芬果然委婉地向陆炳提起了纳妾之事:“可儿到咱们府中也有些时日了,她是个乖巧伶俐的好姑娘,妾身也很喜欢。既然……既然她已经跟了大人,不如索性就将她收房吧。”

    陆炳微微一怔,立马明白过来,一定是他将可儿留在房中那么久,大家都以为可儿已经是他的人了。他也懒得解释什么,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纳妾的事情,以后再说吧。眼下皇上委以重任,我不能分了心。再说了,可儿在万花楼里虽然只是个粗使丫头,但毕竟是从青楼出来的,我也有所顾虑。”

    董慧芬只好道:“还是相公考虑得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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