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英,是康妃娘娘救了你,不是我们。”邢翠莲掏出手绢为她拭泪,“我们既然进了宫,就是皇上的女人了,你又何苦……”
“他不是人,是禽兽,是畜生。我只恨自己的力量太渺小,不能杀了他!”金英两目凶光闪动,那阴厉狠绝的模样让翠莲吓得死命捂住了她的嘴:“这种话千万不能说出来,不光被杀头,还会株连父母族人的!”
“父母族人?”金英凄惨惨地冷笑,“他们当初将亲生女儿送进宫来,根本不顾我的死活,我又何须记挂他们的生死。”她转为一脸的冷漠,又道,“康妃与我素无往来,尚能冒险救我,端妃却全然弃我于不顾了。”之前虽然埋怨端妃,她还存有一丝念想,或许等端妃重新得宠后,能够在她的帮助下脱离这人间地狱。但再度被嘉靖糟践之后,她的念想已经彻底化为了泡影。
金英和翠莲说话时,苏川药一直呆呆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满脸幽怨之色中杀机隐现。
嘉靖二十一年十月二十一日,雷殿落成大典隆重举行,文武百官齐聚位于太液池西畔的佑国康民雷殿前,参加盛大的祭天仪式。严嵩与严世蕃父子趁机献上了一只五色千年神龟,称其是从北方五彩祥云环绕之地寻得的,集合了天地间的灵气。只要在钦安殿中供养一晚,第二日再将那神龟熬成汤服食,并以房中术“龟腾交合法”配合行乐,就具有了行气导引、长生不老的功效。
嘉靖龙颜大悦,下令立即将千年神龟迎入钦安殿中供养,命王宁嫔率宫女们好生养护。同时赏赐严嵩父子白银百两,彩帛四百匹,钞四千贯。
这样的大日子,钦安殿内也举行了隆重的祭祀仪式。正中设斗香,摆放贡品祭祀玄天上帝。方皇后一早就率众妃嫔和公主在钦安殿外肃立,恭候皇上移驾。
嘉靖还未驾临,那只千年神龟就先由昌芳亲率十多名太监护送前来。昌芳上前向方皇后行跪拜礼,之后传达了皇上的旨意。
方皇后即刻对王宁嫔和杨金英等一众钦安殿内的宫女发号施令:“你们一个个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小心看护这千年神物。若是出了什么差池,统统要掉脑袋!”
王宁嫔忙端容躬身道:“臣妾谨遵圣命!”
方皇后生冷转头间,毒厉的目光正触及惠嫔——也就是已正式由惠美人晋升为惠嫔的应晓蕙——那无意间轻轻巧巧点缀在唇畔的一抹笑。方皇后立时妒火中烧,她微微一笑,笑容却如严冬冰雪般寒意逼人:“惠嫔何故发笑?”
惠嫔吓得不轻,跪在方皇后面前颤声道:“臣妾……臣妾……”她支吾了半天,却答不上话来。
朱秀贞看不下去了,冷言道:“今天是雷殿落成的大吉日子,不能笑,难道还要哭丧着脸不成?”
方皇后犹似被风雪包裹了一般,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气息,现场的空气已经降到了冰点。
杜康妃的声音融入了一丝暖意:“皇上马上就要来了,大家应该开开心心迎接皇上才是。”
方皇后的脸色稍缓,她轻蔑地白了仍跪在地上的惠嫔一眼:“起来吧。”
惠嫔起身的同时,方皇后倾身趋前,正挨着惠嫔的耳边,用那似耳语又严厉清晰的嗓音道:“本宫听说,阎贵妃临死前发下毒咒,说她一定会变成厉鬼,向忘恩负义的应晓蕙索命。”
方皇后说完也不再看惠嫔一眼,带着扬扬自得的微笑傲然端走几步,稳稳当当地站定。惠嫔如遭电击,被震得倒退了两步,险些跌倒。她脚步匆匆地回到宫嫔的队列中,涩痛的眸子茫然失神,呆滞地望着遥远的天际。
钦安殿外寒风萧瑟,草木摇落而变衰。在寒风中伫立的后宫佳丽,心绪也随风摇落。直到喜眉喜眼的嘉靖被万人簇拥着大驾光临,才给钦安殿带来了些许生气。
嘉靖亲自拈香行礼,净手后拿了香点燃,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才起身,将香插入香炉中。然后皇后、妃嫔等依次行礼,整个过程庄重异常。仪式结束后嘉靖又特别嘱咐小心看护那只千年神龟,言罢他立即想起陶仲文所传授的房中术“龟腾交合法”,心波一阵激荡,淫邪的目光扫荡了两侧的妃嫔后,仍是定在了端妃身上,热辣辣地,让她难以承受。
夜幕低垂,朱秀贞在小翠的陪同下,漫无目的地在御花园内四处游荡。嘉靖急于与端妃行乐,后宫的宴席早早收场。而文武百官参加的盛大祭神宴会还未结束,朱秀贞等着宴会结束后,驸马谢诏亲自来接她回公主府。
“公主,这里风大,咱们还是先回寝宫等候吧。”小翠劝道。
“驸马到这里来找我方便些,省得再通报这个通报那个的。”朱秀贞伸手轻抚小腹,初升的明月在她的身上镀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柔和静谧,光彩夺目。她的腹中正孕育着崭新的生命,已经两个多月了,只是身形未显,外人还看不出来。朱秀贞和谢诏现在是如胶似漆,小日子过得和美甜蜜。
“公主,那边好像有人。”小翠忽瞧见不远处的花木丛中似有人影晃动。
朱秀贞趋身一探,有一黑影从花树后蹿出,奔行之快,有如一道轻烟,飘向前方的钦安殿,她急喊:“小翠,快追上去看看。”
小翠一路小跑,循着那道轻烟移动的方向。
过了好一会儿,小翠回来了,她面容惨白,因恐惧而嘴角抽搐:“公主,有……有鬼啊!”
“有鬼?鬼在哪里?”朱秀贞素来胆大,她可不怕什么鬼。
小翠的声音抖得厉害:“奴婢……奴婢追到了钦安殿左侧的围墙外,见那黑影‘嗖’的一声飞了起来,飞过了围墙,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朱秀贞心中生疑:“你确定见到黑影飞进了钦安殿?”
“奴婢绝对没有看走眼。”小翠急忙确认。
朱秀贞沉吟寂然,忽道:“走,咱们去看看钦安殿闹的是什么鬼。”
小翠心中害怕,却只能硬着头皮陪同主子前往。
朱秀贞和小翠进入院门后,小翠指了指黑影消失的方位,那围墙内是宫人们居住的地方,朱秀贞顺着小翠的指向注目,正巧见到王宁嫔从居所内匆匆出来,她迅速移至正殿大门外,四下张望一阵后,闪身入内。
朱秀贞和小翠所在的位置恰好被殿前的月台和四周的穿花龙纹汉白玉石栏杆挡住了,王宁嫔并未发现她们。
朱秀贞见王宁嫔行为鬼祟,便悄悄跟了过去。她躲在正殿入口处的大柱子后侧,远远望去,见王宁嫔正蹲在供桌旁的地上,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来,对着那只装有千年神龟的玉器,不知将什么东西倒了进去。
突然,一只手搭在了朱秀贞的肩上,骇得她几乎要失声惊叫,猛回头,正对上驸马谢诏的笑脸。谢诏正要开口,朱秀贞及时“嘘”了一声制止,拉着他迈出了门槛。
朱秀贞一直没有作声,谢诏也不敢问,只是和小翠一左一右搀扶着她,缓步向院门口行去,刚走出院门,就听到从身后经过的几名宫女在小声议论,一名宫女道:“王宁嫔今天发的什么善心,居然没有让我们饿肚子。”
另一人道:“那只千年神龟好像还没有喂食,咱们赶紧去瞧瞧吧。”
又一人道:“放心吧,宁嫔既然肯放我们去吃饭,她一定会找其他人喂养那只龟的。皇上的神物,她哪敢不留心。”
朱秀贞心中愈发疑惑,将自己方才所见告诉了谢诏。
谢诏不以为意:“王宁嫔是在给那只神龟喂食吧。”
“不对。”朱秀贞断然否定,“王宁嫔平日里对那些宫女非打即骂,刻薄得不得了,怎么可能让宫女去吃饭,她自己动手给龟喂食。我看她分明是有意支开那些宫女,而且她的行为那么鬼祟,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谢诏听着有道理,本想点头附和,脑中却有一丝光亮闪过,当即改口道:“不要管那闲事了。上次安望怀的事情,你无端受到了牵连,虽然皇上没有责怪你,但心中一定有了疙瘩。咱们还是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回家躲清静去吧。”
朱秀贞又转头看了钦安殿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
“走吧。”谢诏伸手环住了她的肩。
朱秀贞摇摇头,发出一声幽幽长叹,缓缓偎入谢诏怀中,两人一道渐渐走远。
从朱秀贞身后走过的宫女,是杨金英、邢翠莲、苏川药和姚淑皋。四人结伴进入了正殿。“哎呀,怎么无人看护神龟?”邢翠莲见殿内空无一人,顿感心惊肉跳,疾步冲上前去。其余三人也紧随其后。
玉器内,那只五彩千年神龟的四肢和头都伸了出来,伏在水里一动也不动,竟像是死了一般。翠莲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伸出手去碰触那神龟。神龟仍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如五雷轰顶,翠莲的脑子“嗡”地炸开了,她跌倒在地,两眼发直,充斥着大限来临时那种彻骨的绝望和恐慌。
金英、川药和淑皋也都吓呆了。空气似乎都凝滞了,死一般的沉寂蚕食着每个人的心,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身后有惊喘声响起,四人置若罔闻,直到耳膜被刺耳的尖叫声震得生疼,四人才恢复了少许知觉。原来是张金莲、关梅秀、刘妙莲和另一名叫王槐香的宫女一同来换班了。张金莲一见到死龟,就号叫起来。她一号,其他人也都跟着号,如江河决堤,怒涛汹涌,将在钦安殿内其他地方当值的陈菊花、王秀兰、徐秋花、邓金香、张春景、黄玉莲、杨玉香和杨翠英八名宫女也引来了,她们见到死龟也都慌了手脚。正殿内呼啦啦聚了一大群人,个个哭得死去活来。
杨金英最先恢复了镇定,她用衣袖擦拭了眼泪,恨恨道:“千年神龟死了,我们这些在钦安殿当值的宫女,也都活不成了。我们这样活着,其实也是生不如死,只是我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窝窝囊囊地死去!”
姚淑皋发出绝望的冷笑:“我们离开之前那只龟还好好的,如果不是王宁嫔假慈悲让我们一起去吃饭,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看她根本就是没安好心,就算我们要死,也要拉她殉葬!”
杨金英眼中顿现腾腾杀气:“拉王宁嫔殉葬有什么意义,她也要承担看护神龟的职责,神龟的死,她本来就脱不了干系。要殉葬的,应该是那个操纵了生杀大权的人!”
“操纵了生杀大权的人?你是指……皇上?”张金莲惊恐地瞪视着杨金英,半晌才奋力吐出了最后那两个字。
张金莲的话不啻一记惊雷,炸得众人脑中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停止了,殿内静得出奇,仿佛听得到每个人紊乱不规则的心跳声。
苏川药第一个打破了死一般的岑寂:“我赞成金英姐的话,横竖是死,倒不如先杀了那狗皇帝,还能死得痛快一些!”
平日里孱弱得似乎风一吹就会倒的姚淑皋,此刻却爆发出了内心的强大力量:“我也赞成!狗皇帝不拿我们当人看,我连做梦都想杀了他!”
关梅秀抽噎着:“我们哪个人不是对那狗皇帝恨得咬牙切齿,只是,要杀他,谈何容易……”
邢翠莲也犹豫不决:“弑君,那可是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啊,岂是我等轻贱如蝼蚁的小宫女担待得起的?”
苏川药显露了一脸的坚毅之色:“你以为单死了一只神龟,就无须株连九族了吗?正因为担待不起,咱们才更应该奋力一搏。如果狗皇帝死了,宫中忙着治丧,谁会再管死龟的事?只要咱们严守秘密,没准到时候,还能够趁乱溜出宫去。”
这一番话显然让那些不敢吱声的人也都有些心动了。杨金英正欲开腔,有细软的脚步声从门外传了进来。众人齐齐回头,登时敛声屏气,恭肃严整。来者是王宁嫔,她鬓发散乱,满脸憔悴状,双目红肿,像是刚刚大哭了一场。宫女们平日见到的王宁嫔都是光鲜亮丽,盛气凌人,骤见眼前的她这般花容惨淡,都骇得噤若寒蝉。
王宁嫔凄凄然道:“我知道你们恨我入骨,可我也是被逼无奈。你们以为我愿意这样对手下宫女非打即骂吗,这都是皇上授意的。他就是要让你们受尽虐待而死,以免将炼丹的秘密泄露出去,这样也省去了杀人毁尸的许多麻烦。”
她说得可怜,宫女们却不为所动。杨金英冷哼了一声:“你现在告诉我们这些,就不怕皇上治你的罪?”
王宁嫔泪眼汪汪:“千年神龟死了,咱们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我也赞成咱们联合起来,除掉那个狗皇帝!”
面对宫女们惊诧的目光,王宁嫔掏出罗帕拂拭腮边泪:“金英,刚才在你们来之前,我就发现那只龟死了,我很害怕,躲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哭了许久,到现在才鼓起勇气出来见人。那只龟根本就不是什么五彩神龟,皇上一定是故意要让我们死,才弄了那样一只龟来命令我们看护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邢翠莲满心狐疑。
王宁嫔指着那盛龟的玉器道:“那龟身上的五种颜色是用颜料涂上去的,一定是龟在水中浸泡久了之后,有毒的颜料溶进了水中,导致龟中毒而死。”
其他人都半信半疑地将目光投向那玉器内,果见玉器中的水混浊异常,的确像是颜料发散浸染而成。
“这个嗜血者,我恨不能生食他的肉,饮他的血!”金英的脸部因愤怒而扭曲变形,“姐妹们,行动就定在今夜,有谁愿意助我杀死狗皇帝的,站出来!如果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但是在我们行动结束之前,必须先将她捆绑起来秘密关押,防止天机泄露!”
张金莲第一个响应:“咱们下了手罢,强过死在狗皇帝手里!”
苏川药几乎在同一时间站了出来:“我定要手刃昏君,以平心头之恨!”
宫女们暴涨的情绪积聚到了极点,终于如火山爆发般喷薄而出。她们纷纷加入了“弑君”的队伍当中,就连平素最沉稳多虑的邢翠莲,也义无反顾。
待众人决定齐心协力完成这样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后,王宁嫔秀眉微扬,嘴角隐含难以察觉的得意之笑,开口却幽怨哀切:“今夜皇上到翊坤宫,我与端妃素有嫌隙,如果我出面,恐怕会给你们的行动增添麻烦。为了表明我与你们是一条心,我愿意任凭你们捆绑关押,绝无怨言!”
其他人都静静地瞅着杨金英,此时她俨然已是众人眼中的领袖人物了。
“既然她愿意让我们捆,那就动手吧。”金英语调平淡却犀利刺骨。
姚淑皋立即找来了一根粗绳子,大家平日里都受尽王宁嫔的欺压,这下子终于寻到了报复的机会,七手八脚地将她摁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还用手帕将她的嘴堵住,然后塞进了供桌底下。
金英原本是端妃身边的人,对翊坤宫的情况最为熟悉,她道:“每次狗皇帝宠幸完端妃,端妃都会吩咐准备热水沐浴。咱们就趁着她沐浴之时,潜入房间将狗皇帝勒死!”
按照事先的计划,由杨金英先到翊坤宫打听情况。金英与翊坤宫的宫女太监都极为熟识,得知皇上今夜仍像过去那样要留宿翊坤宫后,金英立即返回了钦安殿,将这一情况告知众姐妹。
待到接近卯时(清晨五时至七时),金英带着其余十五名宫女来到了翊坤宫。金英对翊坤宫总牌陈芙蓉撒谎,称是皇上命令钦安殿的一干宫女卯时到翊坤宫等候,有要事差遣。这两日适逢宫中祭祀,陈芙蓉对金英的话没有表示丝毫怀疑,她将金英拉到一旁,冲着暖阁的方向努努嘴:“你们先到东梢间候着,等皇上什么时候想起你们来了,我再来通报。”
陈芙蓉这话正合金英等人之意。她们利用在暖阁内东梢间等候的时间,解下多根细料仪仗花绳,合搓成一条,交由杨玉香保管。邢翠莲又翻找出一块黄绫抹布,藏入了衣袖。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时机一到便下手。
东梢间,众人紧张得心扑腾乱跳,每一刻的等待都是莫大的煎熬。相隔不远的房间内,端妃承受的煎熬也不亚于她们,嘉靖已经用“龟腾交合法”折腾了她数个时辰了,而她除了忍辱配合,别无选择。
卯时一刻,嘉靖终于酣畅淋漓地进入了梦乡。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破晓时分,窗外寒风凛冽,窗棂被拍打得噼啪作响,更加剧了寒夜的幽寂和恐怖。
曹端妃被难言的苦涩和冷寂所包裹,她浑身上下都被嘉靖的汗水和唾液沾湿,黏糊糊的,煞是难受。她目光一掠身边鼾声如雷的嘉靖,骤然感到无比厌恨与恶心,再不愿多看他一眼,迅即披衣下床,出门吩咐宫女在里间备水沐浴。
陈芙蓉前来告诉金英等人,皇上刚刚睡着,暂时无法召见她们。金英立即道:“既然皇上召我等前来,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回去,索性就在此等候皇上醒来,姐姐不必记挂我们,忙去吧。”
陈芙蓉也无暇顾及她们,又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端妃沐浴的时候,金英已经带着一众小姐妹经过穿堂,来到了嘉靖正熟睡的外间门口。金英对守在房门外的四名当值宫女说,反正这么多人要在这里等候皇上,值夜的事情由她们代劳即可。当值的宫女也乐得回去睡觉了,有谁会想到,这群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姐妹,会酝酿着一场谋弑帝王的惊天阴谋。
多么熟悉的房间,金英永远也忘不掉,她曾在嘉靖躺着的那张床上经受了怎样梦魇般的摧残。当值的宫女们刚刚离开,她就当先冲进屋去,翠莲随后指挥众人一同扑到了嘉靖的床边,依照事先的约定,杨玉香将绳子递与苏川药,苏川药又递与杨金英拴套儿,三人一齐下手。
就在川药和金英拴绳套的时候,嘉靖陡然睁开了眼睛。川药惊骇之下手一哆嗦,居然将绳套打成了死结。邢翠莲情急之下将黄绫抹布丢给姚淑皋,自己死命按着嘉靖的前胸,大喊:“快蒙住他的脸,掐着脖子,不要放松!”
姚淑皋立即用黄绫抹布死死捂住嘉靖的脸,身旁的川药弃了绳套,腾出手来掐住嘉靖的脖子。嘉靖手乱挥脚猛蹬,口中发出呜呜呜的沉闷响声。其余宫女也都豁出去了,杨翠英和王槐香骑在嘉靖身上,杨玉香拿着左手,关梅秀拿着右手,刘妙莲、陈菊花按着两腿。其他人有的挥拳砸,有的蹬脚踢,有的张嘴撕咬,有的拔下发簪往嘉靖身上一顿乱刺,个个都是一副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极度的恐惧和慌乱中,没有人发现,张金莲悄悄溜走了。
嘉靖的挣扎已经越来越微弱,陈芙蓉却在此时提着纱灯进来了,见到眼前的景象,手中纱灯打翻在地,灯罩内的蜡烛熄灭了。她发出了凄厉的呼号:“快来人哪,快来人哪——”
杨金英猛地翻身下了床,一口气吹熄了室内的烛火。一片漆黑死寂中,金英的声音仿如一束曙光照临:“姐妹们,快逃命去吧!”
众人倏然警醒,都摸黑纷纷外逃,门口的陈芙蓉被人潮撞倒在地,又踩踏了好几脚,险些背过气,也喊不出声来了。刚跑出不远,迎面射来的亮光就让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方皇后就立在跟前,身后跟随两名手提纱灯的宫女。
“大胆逆婢,竟敢谋弑当今圣上!”方皇后的怒容让人望而生畏。
杨金英等人骤见皇后,都呆若木鸡。这时姚淑皋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冲上前去,对着方皇后的脸就是一拳打下。她瘦小的身板,居然爆发出了如此强大的力量,其他人受到了鼓舞,也一窝蜂上前,将方皇后推搡在地,徐秋花和邓金香扑灭了两名宫女手中的宫灯,一群人又向宫外争涌。但已经太迟了,无数火把将翊坤宫外映照得亮如白昼,司礼监掌印太监带着大批宦官赶到了,给他们带路的正是张金莲。
“呸,不要脸的叛徒。”杨金英对着立在光源中心的张金莲狠狠吐了一口口水。其他人鄙夷和怨毒的目光也化作一柄柄利刃刺向张金莲,她惊怖地躲到了掌印太监身后。
方皇后被人扶起,她气急败坏地大呼:“快将这群胆大包天的逆婢拿下!”
掌印太监一声令下,杨金英等十五名宫女全部被捆绑起来,押跪在地上。
方皇后淡扫了张金莲一眼:“还有她,也一并拿了!”
“娘娘。”张金莲悚然跪地,“奴婢方才向娘娘通风报信了,奴婢不是共犯。”
方皇后嘴角微牵起一丝冷笑:“你一开始也参与其中,怎么不是共犯?”
张金莲急乱地高声哀求:“奴婢对皇后娘娘忠心耿耿,求娘娘开恩。奴婢……”
“将这贱婢的舌头割了,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方皇后的话比这寒夜的狂风更加冷冽寒厉。
掌印太监立即吩咐手下执行皇后的命令。张金莲惨厉的哀号响彻夜空,目睹如此惨景的众宫女虽然心中有报复的快意,却也个个因惊骇而面如土色,浑身发抖。
以工部尚书衔领太医院的许绅火速赶来了,方皇后暂时丢下外头的事务,随许绅进入暖阁。
烛影摇摇,映着嘉靖拘挛的身体。颈上的绳索方皇后早已命人解下,但他已经昏厥不醒,气息微弱。
许绅倾前诊察,只见嘉靖面皮紫涨,乌睛突出,面部扭曲不成人形。豆大的汗珠从许绅的额上不断滚落,他惶然扑倒在方皇后脚下:“娘娘,皇上,皇上他……”
方皇后面无表情地打断了许绅未尽之言,下了死命令:“不管你使出什么手段,都必须救活皇上,否则的话,就等着人头落地,满门抄斩!”她撂下这句狠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许绅独自趴伏在地上,浑身上下簌簌颤抖。
回到翊坤宫门外,方皇后也不急着审问那群谋乱的宫女,只是稳如泰山地发号施令:“将曹端妃带出来。”
很快端妃被两名宦官架了出来,她沐浴之处在暖阁的最里间,听不到外头的动静。刚刚沐浴完正在穿衣,就惊见房门被撞开。随即有两名太监闯了进来,强行将她架走。
天气阴冷而寒瑟,端妃只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绫罗纱裙,裙裾在寒风中凌乱狂舞。一头乌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别样撩人的旖旎风情,连在场的宦官们都用猥亵的目光上下打量起端妃来。
方皇后冷笑两声:“端妃,你可知罪?”
端妃乍见一群被押跪在地的宫女,已经惊讶万分,又经方皇后这么一问,更是大为震骇:“臣妾不知何罪之有,请皇后明示。”
“跪下!”方皇后威喝一声,端妃只得顺从下跪。
方皇后傲慢地俯视端妃,口中发令:“将杨金英带过来。”
很快被五花大绑的杨金英跪在了端妃身旁,端妃满脸震惊地望着金英,金英带着倨傲漠然的神情回视少顷,别过脸去不再看端妃。
“杨金英,你老实回答,今晚你们合谋弑君,是受何人指使?”
金英眼珠子骨碌一转,微现复仇的快意,唇齿瞬启:“是王宁嫔!”
方皇后轻轻呼出了一口气,用咄咄逼人的语气道:“王宁嫔那个贱人,早已经被抓获了。本宫想要知道的是,你们将谋逆地点选在翊坤宫,翊坤宫的主人曹端妃,不可能不知情吧。兴许,她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对吗?”方皇后眼睫稍稍翕动,掩住眸中戾色,又道,“你若实话实说,或许本宫可以网开一面,对你们这些从犯从轻发落,如果冥顽不化,就休怪本宫无情了。”
四周一片岑寂,只有呼啸的冷风发出仿如来自地狱的诡异声响。金英一直垂首默然,有千万种情感在她的胸中交织混战,但最终新仇旧恨冲破了一切阻碍涌上心头,也迷失了她正直的本性。她发出了比寒风更加阴冷刺骨的啸声:“皇后说得对,幕后主使,就是端妃。”
犹似一大桶冰雪水当头倾下,端妃承受不住极度的严寒和冷酷,两眼发黑,一头栽倒在地。
许绅冒死下奇药对嘉靖进行抢救。他使尽平生手段,用桃仁、红花、大黄等下血诸药,辰时(早晨七时至九时)灌下,未时(下午一时至三时),嘉靖忽然作声,随后吐紫血数升,直到申时(下午三时至五时)才能说话。
在嘉靖能够开口说话之前,司礼监已对杨金英等宫女进行了多次的严刑逼供,但她们的供招均与杨金英相同,大家平日里饱受王宁嫔欺凌,自然都将责任往她的身上推。但是对于端妃,她们实在说不出什么来,即便是第一个招供出端妃的金英,也无法言明端妃主谋的详情。
王宁嫔是从供桌底下被揪出来的,与金英等人被抓获几乎在同一时间。她原本就被捆绑结实,那些前来抓捕的司礼监宦官倒省事,直接将她押走。塞住口的手帕被取下后,王宁嫔还将自己伪装成受害者的形象,辩称是因为窥破那群宫女谋逆的秘密才被绑在这里的。奈何那些宦官根本将她的话当作耳边风,一路拖着她,到达司礼监后直接关进了暗室。
王宁嫔抵死不承认参与谋逆,但是杨金英等人言辞凿凿,容不得她狡辩。曹端妃从昏迷中醒来后,也拒不认罪。碍于金英的供词实在有限,无法认定她就是幕后主使,最终司礼监做出结论:“王宁嫔主谋,曹端妃、杨金英等同谋弑逆,一并处罚。”而如何处置这些人,只能待皇上醒后再决断。
一听说嘉靖能开口说话了,方皇后立即带着司礼监掌印太监来到嘉靖床前,汇报司礼监的审理结果:“此次宫婢谋逆系王宁嫔首倡,曹端妃与谋,杨金英等施行弑逆。臣妾特来请示皇上,如何处置这帮逆婢?”
嘉靖此时虽清醒过来,也能说话,其实尚不能思考。他恍恍惚惚中只知道是皇后及时赶到,救了自己的性命,便梗着脖子艰难发声:“就由皇后全权处置吧。”
方皇后领命退下,带着胜利者的微笑从容离去。她立即代拟了一道圣旨:杨金英等十六名逆婢,并曹端妃、王宁嫔合谋弑于卧所,凶恶悖乱,罪及当死。不分首从,均依律凌迟处死。其族属,如参与其中,逐一查出,着锦衣卫拿送法司,依律处决,没收其财产,收入国库。
圣旨下达后,由刑部会同锦衣卫共同执行。
陆炳一整天心神不宁,做什么都做不下去,总觉得心中有股惨然的感觉,鼻子里就酸酸楚楚的。被紧急召传入宫时,他惘惘茫茫的,根本就没有想到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直到读了那道圣旨后,好似晴天霹雳,脑际“轰隆”一声响雷,顿觉天旋地转。
“曹端妃怎么可能参与谋逆?”素来沉稳的陆炳丧失了理智,脱口大喊。
方皇后不疾不徐道:“这是皇上下的圣旨,难道陆指挥使认为,是皇上冤枉了曹端妃?”
“端妃亲口认罪了吗?”陆炳竭力恢复平和沉静的面色,声音却反常地低弱喑哑。
“本宫这就带指挥使大人去见见端妃吧。”方皇后笑望着陆炳,那笑中隐含的阴毒气息飘散开来,让陆炳不寒而栗。
端妃被铁链铐锁住,乱发披垂,通身雪白的绫罗纱裙更衬出她苍白的面色,显出恹恹病容。
陆炳心目中高贵典雅如洛神的曹洛莹,竟然成了阶下囚,他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他几乎要发狂了,费了很大的劲才强按下心头的怒火,口齿启动:“端妃,你真的参与了谋逆吗?”
听到陆炳的声音,端妃震颤抬眸,眼底写满了悲愤、委屈和思念,却隐忍着没有作声。
陆炳的语声波澜起伏:“如果端妃是蒙冤受屈,微臣会请求皇上重新审理此案,还你一个公道。”
陆炳的话让方皇后眸光一凛,她知道以陆炳和嘉靖的关系,陆炳完全有可能说到做到,那样的话她岂不是前功尽弃?心念陡转间,方皇后使出了杀手锏,用温和得让人害怕的声调道:“指挥使大人,本宫知道,你和曹端妃的关系不同寻常,这一点,皇上想必也早已察觉了。你如今想要徇私情,目无法纪,就不怕龙颜震怒吗?”
陆炳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想起那日嘉靖在钦安殿对自己说过的话:“过去的事情,朕一直不愿道破,也不会计较。朕只是希望,你能够秉公办案,不夹杂任何私人的感情成分在里头。”
方皇后见陆炳神色凄惶,暗暗得意,转脸看向端妃,讥诮道:“可别为了讨什么公道,连性命也赔上了。”
陆炳愤怒填胸,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方皇后嘴角的肌肉不由自主地跳动,她绷紧了嘴部,避不作声。
二人僵持了好一阵子,直到端妃的声音荡空传来,虚幻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波动着飘零的、凄切哀绝的情绪:“臣妾自知罪孽深重,甘愿领死。只是臣妾的家人对谋逆之事一无所知,求皇后和指挥使大人网开一面,饶恕他们。”
陆炳双拳紧攥,骨骼作响,他挥起拳头,对着暗室斑驳的墙面重重击去,“砰”的一声爆响,那是他的心破碎的声音。他几乎倾尽了平生气力,登时砂土滚滚而下,有猩红的鲜血顺墙漫流。落泪泣血,此恨何时已?
方皇后吓得身躯一晃,闻声赶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及时将她扶住。“出什么事了?”掌印太监惊惧地瞪视着陆炳蜷成弓状的背影和墙上的道道血痕。
“指挥使大人身体不舒服。”方皇后低头抚弄着无名指和小指上镂空嵌丝珐琅的指甲套,“既然端妃已经认罪,明日即刻行刑。”她手一紧,指甲套划过手心的肌肤,留下了一道若有似无的刮痕。她霍然仰头,直射端妃的眸光中竟融入了一丝怜悯与温情,“本宫答应,对你的族属不予追究,两个小公主,本宫自会善待。”
陆炳听到方皇后的话猛然回首,正对上端妃一对清澈含笑的眼睛,那是端妃此生留给陆炳的最后微笑,那带笑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深深嵌入陆炳的心坎。锥心刺骨的痛与恨激荡心扉,他仰脸一声长啸,其声凄厉,如同鬼啸,回荡在暗室之间,历久不绝。
第二日,杨金英等十六名宫女被碎剐于西市,曹端妃和王宁嫔是皇帝的妃嫔,不能当众凌迟,因此只在宫中一个秘密地点被处以极刑。除端妃之外,每名犯人的家庭被收斩十人,籍为奴隶二十人,财产没收。行刑之时,京城大雾弥漫,三日不开,事件发生在壬寅年,史称“壬寅宫变”。
陆炳没有参与行刑,那日他大恸几绝,硬撑着从皇宫回到了陆府,心绞痛,胃痉挛,一进门便倒地昏厥,大夫说是急火攻心所致。服了药后,他睡一阵醒一阵,一直昏昏沉沉的。不知什么时候,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位佳人翩然入内,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洛莹?”陆炳猛翻身而起,“洛莹,真的是你吗?你不是被……”他满脸凄厉之容,泪水一颗接一颗滚了下来。
佳人默默无语,只是缓缓近前,右手举起了一方罗帕,轻轻地拂着他颊间泪痕,柔情绵绵。
少女身上的馨香让陆炳迷醉,伸手抱紧她后,陆炳有点明白了:“你不是洛莹,你是谁?”
“我是可儿。”她轻声回答。
“可儿?”陆炳惊跳起来,“你为什么在这儿?”
可儿将面颊偎向他的,她粉颊滚烫,泪水濡湿了他的脸庞:“可儿很想说几句劝慰大人的话,可是心中虽有千万慰藉关怀之言,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可儿的身子颤动着,陆炳只觉得一股热力从胸中升腾,迅速扩展到四肢去。“你在这儿,就是对我最好的慰藉了。”一时之间无法思考,那股本能的愿望驱使着他,他将可儿拥倒在了床上,“洛莹,洛莹。”当他侵入了可儿圣洁的领地时,口中喃喃呼唤的,却是洛莹的名字。
一切都平歇下来后,陆炳低头望着怀中的可儿,可儿抬起了睫毛,她的眼里凝着泪水,这带泪的凝视使陆炳的心脏猛抽了一下,可儿的冰清玉洁令他有些愕然,不曾想到,青楼里的女子还能出淤泥而不染。他的手托起她的小下巴,用略带自责的口吻道:“过一阵子,我会给你一个名分的。”
可儿含羞带怯地垂下睫毛,不敢看他,小小的身子仍颤动着,如一株摇颤在风雨中的海棠。
嘉靖能够开口说话后,许绅又连下三四剂平气活血之药,终于将皇帝彻底救活。嘉靖基本恢复了元气后,才看到了刑部的回奏:“臣等奉了圣旨,随即会同锦衣卫掌卫事、左都督陈寅等,捆绑案犯赴市曹,依律将其一一凌迟处死,尸枭首示众。同时在宫中对曹氏、王氏秘密处以磔刑,并将黄花绳黄绫抹布封收官库。随后继续捉拿各犯亲属,均依法处决。”
“不是杨金英为首的一群贱婢犯事吗?曹氏、王氏又是谁,为何在宫中秘密行刑?”嘉靖越想越觉不解,忍不住问身旁的昌芳。
昌芳暗感不妙,结结巴巴地回道:“是……是王宁嫔,和……和……曹……端妃。”
“曹端妃?”嘉靖触电般跳了起来,脸色苍白得异常吓人。
昌芳咚地跪在了地上:“皇后前来请示过,是皇上授意她全权处置的。”
“皇——后——”嘉靖咬牙切齿地挤出了这两个字后,突然气急败坏地吼叫起来,“传陆炳进宫,快传!”
很快陆炳出现在了嘉靖面前。生性残暴、冷酷无情的嘉靖就像一头野兽,但此刻他给陆炳的感觉,完全就是受伤陷入绝境的野兽,那样狂躁不安。他屏退左右,发出了低低的怒吼:“快告诉我,端妃参与谋逆,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炳深吸了一口气,强抑悲痛道:“这是皇后和司礼监调查的结果,我们只是遵照旨意执行。”
“难道你就没有问个明白?”嘉靖龇起牙,喉咙深处发出愤怒的声音。
陆炳的一颗心似被无形的绳索强力牵扯,他痛得呼吸艰难,话也说不利索:“我问过,但皇后说……是皇上下的圣旨。”他深深喘气,“我想起当日皇上说过,希望我秉公办案,我以为……皇上对端妃早有怀疑。”
“我只是出言试探你,并非真的对端妃起疑。”嘉靖的眼角溢出了泪水,就像躲在黑暗中舔舐伤口的小兽,那样脆弱,毫无任何抵抗力,“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洛莹,我所爱,应无害我之心……”
陆炳错愕地瞪视嘉靖,他居然说出了“爱”字,原来,他也懂得爱。可是这份爱是如此残酷,是将端妃推向万劫不复深渊的魔鬼!
将眼泪咽下肚中,陆炳遥望乾清宫外,一轮落日悬挂西天,折射出一大片艳红的晚霞,好似鲜血流淌成河,漫无边际,他惨然开口:“女人的嫉妒心,有时候比刀剑更具杀伤力。”
嘉靖的面孔似被冰霜浸透,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砭人肌骨的寒意:“这笔账,我早晚要同她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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