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谍影-风雪之夜断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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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陆府后,朱湄兰心底有层迷惘的隐痛在扩大,那隐痛像一张大网,将她整个儿罩在里面。她本能地想要回宫,却管不住自己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皑皑白雪到了竹屋外。

    风雪中突然飘传来一阵脚步声。顷刻,便见从竹林里闯出来一个夜行人,略一张望后,直向竹屋奔去,身法十分快速,片刻间已到了竹屋前。

    朱湄兰心头突地一跳,正想上前,那夜行人恰好回过头来,她看清了,来人是柳鸣凤。于是,朱湄兰重新隐蔽起来。

    柳鸣凤并未看到她,四下瞧过后,便伸手叩响了竹屋的门。

    沈莫离听到敲门声,陡然停止吹奏,他双目放光,疾步上前打开了门,目光立时又黯淡下来:“鸣凤姑娘,怎么是你?”

    柳鸣凤幽幽开口:“你以为是善柔公主吧?抱歉,让你失望了。”

    柳鸣凤这么一说,沈莫离反倒局促不安起来,接不上话。

    柳鸣凤转又启口一笑,娇声道:“外头这么冷,不请我进去坐坐?”

    “孤男寡女……恐怕不太方便……这关系到姑娘的名节。”沈莫离支支吾吾。

    柳鸣凤噘起嘴来:“你和善柔公主不也在深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都不怕名节受损,我有什么好怕的。”也不等沈莫离答话,柳鸣凤已经推开沈莫离,冲了进去,还顺手关上了屋门。

    沈莫离刚喊出一个“你”字,就被柳鸣凤打断了:“我人都已经进来了,你不至于狠心地把我赶出去吧?”

    沈莫离无可奈何地摇头苦叹:“请坐吧。”

    朱湄兰内心做了一番激烈的斗争后,还是忍不住来到屋外,想听听二人在说些什么。

    柳鸣凤落座后,突然挺直身子,神情严肃地道:“前几日,严嵩托人前来向我爹提亲。”

    沈莫离怔了一怔:“看来严世蕃是真心想要娶你。”

    “呸,谁稀罕他的真心。”柳鸣凤一拳捶在桌上,“咚”的一声闷响,吓了自己一跳。

    沈莫离问道:“你爹同意了吗?”

    “当然没有。”柳鸣凤柳眉倒竖,“如果同意,我也不认他这个爹了!”

    原来,严世蕃吵闹着要娶柳鸣凤,欧阳端淑也为儿子说话,严嵩拗不过他们,便请他的义子、工部右侍郎赵文华出面撮合严柳两家的婚事。被柳王旬委婉拒绝后,严嵩只得亲自登门提亲。柳王旬不想接待严嵩,但又不好当面拒绝,就让他在侯府坐了一整天的冷板凳。据说严嵩受了这样的羞辱,回府之后气血上涌,一口气上不来,浑身直抽搐,差点儿晕倒。

    听完柳鸣凤的叙述,沈莫离紧皱一双剑眉:“严嵩父子不会善罢甘休的。”

    柳鸣凤轻轻叹息一声:“所以我才连夜赶来找你。”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沈莫离诚挚地问道。

    柳鸣凤轻轻叹息一声:“就怕你不愿意。”

    沈莫离肃然道:“只要是我能够做到的,义不容辞。”

    柳鸣凤两道柔媚清澈的目光盯在沈莫离脸上:“你可愿意娶我?”

    沈莫离脸色一变:“这是两码事,不要混为一谈。”

    “怎么是两码事呢?”柳鸣凤神情十分镇静,却说得幽婉动人,“要让严世蕃彻底死心,唯一的方法就是我尽快嫁人。可我柳鸣凤这一生,只认定你一人,如果你不肯娶我,我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她幽幽一声长叹,两行清泪顺腮而下。

    沈莫离心中不忍,却不愿说违心的话,一咬牙道:“对不起,这个忙我帮不上。”

    柳鸣凤起身走近沈莫离身侧,脸上情爱横溢,星目中泪若泉涌,凄婉一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答案,偏偏还不死心。你明知道和善柔公主相爱不可能有结果,为什么不能把对她的爱分一些给我?我的心快被你折磨碎了!”

    沈莫离很想说几句慰藉之言,但又怕招来烦恼,于是把到了口边的话又咽回肚中,垂下头轻轻叹息了一声:“鸣凤姑娘,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除了娶你之外,任何一件事情,只要能为你出一点儿力,我一定全力以赴,绝不推辞。”

    朱湄兰一直在门外听着,伞从手中滑落了也浑然不觉。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缓缓移动了身躯,骤感风刀雪剑严相逼,冰雪化作冷涩的寒流,不断涌入她的心底,泪水从她的眼眶奔流而出,由缓到急,泛滥成灾。她踉跄离去,冰冷的月光映照出雪地上一排歪歪斜斜绵延着的脚印。

    严府中爆发了一场战争。严世蕃额上青筋暴突,冲严嵩怒吼:“为什么不去求皇上赐婚?只要圣旨一下,柳王旬就只能乖乖将女儿送上门来。到时候,他加诸咱们身上的羞辱,我一定加倍奉还!”

    严嵩耷拉着脑袋,神情萎靡:“我已经求过皇上一次,实在没有脸面再请他赐婚了。”

    严世蕃忽然仰面一阵大笑,那笑声让严嵩浑身起鸡皮疙瘩。

    “爹,闹了半天,原来在您老心目中,亲生儿子远不如侄女来得亲哪。”严世蕃一只独眼中寒光闪动,逼视在严嵩脸上。

    严嵩感觉有愧,心虚地转过脸去,却又对上欧阳端淑满含幽怨的目光,他摇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欧阳端淑一转神色,婉言道:“那柳王旬真不识抬举,老爷已经降尊纡贵,亲自登门,他竟让老爷坐冷板凳。不过老爷也不用苦恼,来日方长,也不必急在一时。”

    “什么不必急在一时,我就急着娶柳鸣凤进门!”严世蕃跳脚嚷嚷。

    “你怎的这么没出息?”欧阳端淑拿手指一戳严世蕃的额头,“就算要另想法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你就多忍耐些时日吧。”

    严世蕃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劳爹费心了,办法我自己会想!”他说罢拂袖而去。

    “这个不肖子!”严嵩气得捶胸顿足,不停地咳嗽喘粗气。

    欧阳端淑忙为严嵩抚背顺气,但那双对着他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埋怨。

    夤夜回到凌云轩后,朱湄兰病倒了。她受了风寒,加之旧伤未愈,高烧不退,呓语不断。昏昏沉沉中,她感觉到有一双纤纤柔荑轻拂过额际,有一个女性关切柔婉的声音在耳边飘荡。终于醒过来后,朱湄兰发现在床边照看自己的,竟然是惠嫔应晓蕙。

    “惠嫔娘娘。”朱湄兰惊讶起身。

    惠嫔赶忙制止:“快躺下吧。”她长嘘了一口气,“总算是醒了。”

    “娘娘怎么会在这儿?”朱湄兰见惠嫔满脸困倦之色,发乱钗横,心中触动,“我昏迷时,是娘娘一直在身侧照顾吗?”

    一旁的杜鹃道:“惠嫔娘娘听说公主病了,特意来探望。公主烧得厉害,昏迷了一天一夜,娘娘不肯走,一直帮忙照顾着公主。”

    “谢谢惠嫔娘娘。”朱湄兰又感动又疑惑,她和惠嫔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为何她会对自己这般关照?

    惠嫔让杜鹃先下去后,她望着朱湄兰道:“我也是无意中听说公主病了,正巧在附近,想着过来看看就走。却听到公主在昏迷中一直呼唤‘莫离’,我不免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触,就留下来了。”

    朱湄兰仍感头昏脑涨,她微微地喘着气,嗫嚅着:“同病相怜……”

    那是多久以前了,曹端妃也是这样站在面前,语意幽幽,感叹着“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朱湄兰黯然道:“莫非惠嫔的心中,也藏着一个萧郎?”

    惠嫔强忍下心中的愁苦,故作欢颜,微微一笑:“萧郎是有一个,只可惜神女有梦,襄王无心。所以,说我们同病相怜,其实并不贴切。”

    朱湄兰凝睇惠嫔,她的确如杜康妃所言,身上散发着一股萧索的秋意,与昔日在阎贵妃身边时判若两人。她明白了,惠嫔和端妃一样,其实并不情愿服侍皇上,还有康妃、荣妃她们,又有哪个是心甘情愿被“虐待”呢,她嘴角间浮现着一抹凄凉的笑,默然无语。

    惠嫔抬起左臂轻理云鬓,袖子滑落,露出手腕上雍容华贵的龙凤呈祥白玉镯子。

    朱湄兰道:“皇上一定很宠爱你,才会将这么名贵的玉镯赠予你。”

    惠嫔轻叹道:“宠和爱不是一回事,哪怕是过去备受隆宠的曹端妃,皇上都不见得有多爱她。我总感觉,皇上心里藏着一个人,一个让他爱恨交织的女人,爱之深,所以恨之切。也许我们这些得宠的人,都只不过是那个女人的替代品吧。”

    “为什么这么说?”朱湄兰追问。

    惠嫔抬起眼睛来,很快地瞅了朱湄兰一眼,道:“我听到皇上说梦话,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是朕最爱的女人,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朕也要将你捉回来。”

    朱湄兰又垂下了头,双手揉搓着锦被,那翠绿色的绫缎越来越皱,似乎都快被她揉碎了。

    “听说了吗?皇上不让太医给方夏瑾治病,她已经快疯了。”王贵妃将惠嫔召唤到了景仁宫中,面有得意之色。宫女绿翘正在为王贵妃涂染长长的指甲。惠嫔一声感喟的叹息,打破了冷肃的沉寂。

    “你叹什么气呀,难道你还同情那个恶毒的女人?那是她咎由自取!”王贵妃不满瞪眼。

    惠嫔低声道:“嫔妾不是同情皇后,而是感叹世事无常,也许一切都是因果报应吧。”

    “一个疯子,怎配母仪天下?”王贵妃鄙夷地低嗤一声,似笑非笑地凝睇惠嫔。

    惠嫔不说话,只是盯着王贵妃的指甲,那暗红色停留在指甲上,就像凝固的鲜血,触目惊心。

    王贵妃瞟了惠嫔一眼:“晓蕙啊,皇上也宠幸你这么久了,怎么肚子迟迟不见动静?”

    惠嫔先是一愣,随即吞吞吐吐起来:“兴许是嫔妾没有这样的福气吧。”

    王贵妃嘴角有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一掠而过,她看了绿翘一眼,绿翘会意起身,不一会儿取来了一个玲珑剔透的翠玉盒子。

    王贵妃将翠玉盒子递给惠嫔:“本宫这儿还有一盒香肌丸,你拿去继续用吧。这么娇嫩的身体,怎能不让皇上迷恋?来日方长,总会有身孕的。”

    惠嫔接过玉盒淡然一笑,声音却幽沉,隐含凄凉:“嫔妾谢过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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