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谍影-花落人亡两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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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炳让手下所有的锦衣卫退到两丈开外,在场的只剩嘉靖、陆炳、沈莫离、朱湄兰和张滟五人。

    “张滟,你怎么可能是那个精通媚术的鬼老八?你哥哥以身殉职,你竟然会与害死你哥哥的邪教勾结?”陆炳死死盯着张滟,眼珠一瞬也不瞬。

    “大人,我们都上当了,钻进了对方一早就设好的圈套。”沈莫离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白槿教的十大女鬼中,鬼老八貌不惊人,平日里端庄拘谨,施展起媚术却风情撩人,男人很容易跌入她的温柔陷阱,情浓时被一招掐断颈骨,悲惨地死去;鬼老九相貌似男儿,长期以男人装扮示人,雌雄难辨。这两个人,一个长期躲在暗处,另一个从未出现过。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鬼老八和鬼老九,其实是同一个人,她的伪装之术高明得连其余的女鬼都被迷惑了。除了鬼老大之外,罗刹最看重的,应该就是这个有分身之术的女鬼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陆炳听得稀里糊涂。

    沈莫离一整神色,道:“张涵和张滟,不是孪生兄妹,而是同一个人!”

    这话让嘉靖、陆炳和朱湄兰都愣住了,齐齐惊望着沈莫离。

    沈莫离神色肃然,缓缓开口:“事情还要从张涵的死说起。当日张涵因救落水的陈芙蓉而浑身湿透,在乾清宫暖阁内更衣,当时他就有不寻常的表现,只是我没有留意。在房间内换衣服时,他不小心把灯给碰落了,我进房间时,他正猫腰打量着灯架上的铜掐丝珐琅满堂红戳灯。后来我回想起来,那正是我和公主发现地下寝殿入口的房间,开启入口的隐秘机关,应该就在那盏灯上。罗刹遍寻不到机关所在,张涵却因为不小心碰落了灯架上的灯,无意中打开了入口。”他对嘉靖躬身道:“微臣斗胆向皇上求证,方才的推断是否正确?”

    嘉靖沉声道:“不错,只要将那盏灯取下再挂上,入口就打开了。再次取下复又挂上,则入口关闭。”

    “多谢皇上。”沈莫离又道,“后来我和张涵谈到了娶妻的事情,他感慨起来,说多情自古空余恨,怕万一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他这个人素来冒失、莽撞、缺心少肝,怎的突然变得多愁善感了。然后,他将话题转移到了从未对人提起过的孪生妹妹身上。我想张涵在发现机关的同时,已经迅速做出了一个决定,就是以张涵的死,换得张滟的生。死人是不会受到怀疑的,张涵死了,就可以完全撇清自己,而后张滟正式登场,哥哥惨死,我们自然也会对妹妹格外关照,更不会对她产生任何怀疑。”

    陆炳道:“可是我们明明亲眼见到了张涵的尸体。”

    沈莫离道:“我们看到的,是被动过改容手术的假张涵。坤宁宫第一次闹鬼时,外面的人完全不知情,连里面的人都是第二日才发现皇后昏倒在地。可那天晚上我和张涵在乾清宫暖阁当值,却能隐约听到哭喊声,故意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给张涵制造机会。他告诉我要到坤宁宫察看情况,我自然同意了。假张涵通过坤宁宫内的密道出来,被真张涵一招掐断颈骨而死,成了替死鬼。真张涵进入密道逃离皇宫,回到老家,进了杂耍班子。陈芙蓉一定是正好在那时候闯进来,窥见了这个秘密,因此一并被灭口。”他稍一停顿,又道,“还有那张冒充我的字迹,写给善柔公主的字条。张涵一直跟随在我的身边,要模仿我的笔迹,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陆炳的目光在张滟的脸上和身上看过:“果真是雌雄难辨。”他惊叹,“虽然五官惊人相似,却完全感觉不到是同一个人。”

    “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沈莫离神色肃然地望向张滟,“你从张涵变成张滟,恐怕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用媚术对付我吧,就像……昨晚那样。你的媚术果然是一流的,我真佩服你,明明是虚情假意,却被你表演得如此逼真。如果我没有及时警醒,下场也是被一招掐断颈骨而死吧?”

    朱湄兰愕然心颤,眼底掠过深不可测的复杂神色。

    张滟脸色一僵,咬着唇低下头去,好半天才轻声道:“我对别人都是虚情假意,对大人你却是真心实意,昨晚我说对大人爱慕至深,时日已久,这话半点不假。”她顿了顿,又嗟叹,“大人是真君子,我施展媚术从未失手过,能够全身而退的,大人你是第一个。”

    沈莫离道:“张滟与我相识不过几日,何来爱慕至深,时日已久之说。这话也让你露出了破绽。”

    张滟的唇咬得更紧,眼圈也红了:“我追随大人多时,明知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却越陷越深。日日面对大人,心潮激荡,却要竭力克制自己的感情,不能流露出半分。从张涵变回张滟,我知道自己的使命快要终结了,这也意味着我很快就要死去,可我反倒有种如释重负的畅快感,终于可以恢复女儿身,可以大胆对大人倾吐心中的爱慕之情了。”

    “不知廉耻的贱人,你也配爱慕沈大哥!”突闻一声女人的怒叱,柳鸣凤手握剑把,三尺霜锋出鞘,直若一团光影般向张滟逼去。沈莫离来不及出手,张滟却故意不闪避,眨眼间一道银芒投入了她的后背,鲜血喷涌而出。柳鸣凤拔出剑来,灿似银雪般的剑上飞溅了朵朵殷红的血花,红得惊心动魄,柳鸣凤却似在欣赏春色美景,露出了畅快至极的笑意。

    “还不快拿下!”嘉靖怒喝,柳鸣凤此举激怒了他。

    陆炳和朱湄兰齐上前,一左一右扭住柳鸣凤的手臂。

    柳鸣凤也不挣扎,她仰首大笑起来,笑声凄厉狂肆:“我已经亲手为我爹报了仇,随便你们怎么处置都无所谓了。”

    “放肆!”嘉靖怒目喷火。

    玉虚道长和灵真子赶了过来,玉虚道长急道:“这丫头,怎么也不听劝,我们一不留神,她就跑得不知去向了。”

    “你们两个将她带回去,找个地方关起来。”嘉靖也忘了要掩藏自己的真实身份,直接下了命令。

    玉虚道长忙应声。灵真子奇怪地看了嘉靖一眼,但没有多问,与玉虚道长一同将柳鸣凤带走了。

    张滟的衣服已被鲜血染红,生命如同她下坠的身体一般,正急速流逝。沈莫离抱住她,满眼的痛惜。

    张滟神情凄婉,黯然一笑:“大人,我比鬼老三有福气,至少……至少我能够……死在你的怀里……”

    沈莫离胸中有千般情绪回荡,却无言以对。

    张滟强留着最后一口气,艰难地对沈莫离伸出一只手。

    沈莫离握住了她的手,没有迟疑。

    “我……死而无憾了。”张滟的唇畔绽开了一个虚弱的微笑,她忽然拼尽全身力气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声音微弱却有力,“云姑……就是……袁瑛……白槿教的……叛……徒……”张滟的生命气息消失殆尽,身躯一寸寸地冰冷下来。

    嘉靖、陆炳和朱湄兰都远远望着二人,脸上表情各异,嘉靖冷漠,陆炳惋惜,朱湄兰除了同情还有伤感。

    过了许久,朱湄兰走近嘉靖,低声道:“白木槿就在这断情山庄内,儿臣见到她了,她说父皇一定会到这里来,希望见父皇一面。”

    “她想见我?”嘉靖目光如炬,却转瞬暗淡下来,“会不会有诈?”

    朱湄兰低声道:“她一个人被关在密室内,那个地方很隐秘,儿臣也是偶然发现的。”

    “关在密室内?”嘉靖牵动嘴角冷笑,“走,去看看她。”

    陆炳急行两步想跟从,嘉靖伸手一拦:“你不必跟着,有公主保护就行了。”

    朱湄兰带着嘉靖从小石屋内的秘密入口进入冰窖,再穿过走道,开启了密室的门。

    “你来了。”白木槿抬头望着嘉靖,她的眼眸平静如水。

    嘉靖的眼底闪动着一抹奇异的光彩,他半晌才开口,话语犀利:“他们大费周章救你出来,就是为了把你关在这里?还不如我的地方待着舒服吧。”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白木槿嘴角浮现凄凉的笑意,“人这一生,最难看破的,莫过于一个情字,我这凡俗之人,亦是看不破。”

    “那个天生神力,能够抱着你逃出皇宫,又将你带到这山上的,就是你青梅竹马的表哥司马南吧?”巨大的挫败感如潮流在嘉靖的胸膛内翻滚激荡。

    白木槿没有说话,只是瞥了嘉靖一眼,虽然是轻轻一瞥,却如两道强烈的电流般,触伤了嘉靖的心,那目光中包含了无穷的忧伤,令他心头骤然一阵感愧。整整十七年了,锁得住她的人,却锁不住她的心。

    白木槿幽幽地叹口长气,微喟着道:“向你提个请求,能否打开我身上的枷锁,给我片刻的自由?”

    这话让嘉靖的整个心灵都为之震动抽搐,骄傲的白木槿,她坚强得就像海边的岩石,海浪的冲击,风雨的侵蚀都消磨不了她一分一毫的傲气。可现在,她竟会低声下气地恳求自己。震动过后,嘉靖迟疑地看着白木槿,眼底盛满了疑惑。

    白木槿看出了他的不信任,她唇角轻扬,有嘲讽之意:“你让善柔公主来调查白槿教的事情,不就是为了牵制我吗?你尽可以放心,虎毒不食子,当着女儿的面,难道还担心我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嘉靖侧目望向朱湄兰,只见她愁眉双锁,无限惶凄。嘉靖顿时心软,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挂金链圈,由七把小巧的钥匙串联起来。他亲自蹲下身去,将锁住白木槿手脚的七窍玲珑锁打开。

    千斤锁链轰然落地,震得整个屋子都摇晃起来。朱湄兰上前扶住白木槿,助她缓缓站起身来。白木槿倚着朱湄兰,转脸对她虚弱地笑笑,目光中包含了无穷的关爱。她又强忍下心中的愁苦,故作欢颜,对着嘉靖微微一笑:“我想到白梅林中去走走,皇上可愿意陪同?”

    嘉靖简直受宠若惊了:“你从来没有对我笑过……”

    白木槿低掠了下云鬓,语意悠然:“我要在这断情山庄,了断人世间所有的恩怨情仇。”

    外头又下起雪来了,雪如鹅毛,白梅林中那银装素裹的梅树分外妖娆。白木槿徜徉其间,圣洁意态中隐透出幽幽情愁,一身素白的她,也宛如一株盛放于冰雪中的白梅,清高中,是那样孤独、寂寞。

    嘉靖看得痴了,当年第一次见到白木槿的时候,她也是素装裹身,倾世容姿让六宫粉黛颜色尽失,神情却冷若冰霜。坐拥天下的帝王彼时也不过是十八岁的少年,一颗青春的心竟为这女囚深深悸动。而今多少前尘往事如烟云散尽,唯有那份最初的爱恋永驻心底。

    “你我相遇,究竟是劫是缘?”嘉靖怅叹。

    白木槿凄然一笑:“也许是三生缘定,应劫而来。”她的眼中含满了晶莹的泪水,“他们救我出来,只是为了那本兵书。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那本唐代平阳公主留下的兵书?”嘉靖询问。

    “是的,那是一本奇书,里头记载了各种排兵布阵之法,是平阳公主毕生智慧、谋略的结晶。此外还有许多武学绝技的记载。”白木槿低头望着遍地琼瑶,“只要得不到兵书,白槿教就不可能再起义。兵书的藏书图在我这里,我不愿意交给他们。”

    “当年你起兵造反,不就是为了将我拉下皇帝的宝座,报仇雪恨吗?现在又有了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不加以利用?”嘉靖面容凝肃。

    白木槿没有回答,却问道:“你可愿意用一个承诺,来交换我的藏书图?”

    嘉靖听得一怔,问道:“什么承诺?”

    白木槿静静地抬眸:“让善柔公主嫁给她喜欢的人。”

    嘉靖同样静静地回视,须臾答道:“我可以答应。”

    “如何让我相信你的话?”白木槿逼视着他。

    嘉靖俯瞰前方如银河落九天的瀑布,淡淡道:“失信于自己的女人,何以取信于天下。”

    白木槿笑了起来,那笑容像一池春水,漾满了她的脸:“藏书图是以一种特殊的药水画在我的背上,将鲜血涂满我的后背,藏书图就会显出。”白木槿将诀别的眼神投向嘉靖,眉眼中透着坚定与不屈,“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去时方始休。”她一边说着,缓缓向山崖边行去,未等嘉靖反应过来,她已莲足一点,白衣飘飞,娇躯尽投崖下,她像一只飞舞的蝶,翩翩坠落深潭。水面上溅起了洁白无瑕的水花,顷刻间,一切重归于平静。

    嘉靖和朱湄兰跌扑向山崖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白木槿魂归深潭。冷雪冰霜,愁云惨雾,二人凄凉,悲苦,哀恸欲绝。即便世间第一丹青妙笔,也难以描绘出这黯然断肠的画面。

    锦衣卫打捞起白木槿的遗体,嘉靖命人抬入小石屋,他抱起白木槿冰冷的身体,和朱湄兰一起进入了密室。

    嘉靖将白木槿平放在地上,伸手拢了拢披垂在她脸上的乱发。烛光照耀之下,只见她面目如生,如花容色、嫣然风姿犹在。他伸手抚摸白木槿的脸,只觉如触铁石,冰冷僵硬,这才意识到,她已经死去了。

    嘉靖举起衣袖,拂拭了一下脸上的泪痕,然后开始动手,一件一件解开她身上的衣物。这美丽迷人的胴体他再熟悉不过了,此刻他的手再次滑过每一寸雪肤,眼里没有了欲望,只余下悲痛和怜惜。

    朱湄兰一直倚门站立,不敢近前打扰,她全身不住地颤抖,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不停滚落出泪水。直到嘉靖招手示意,她才缓缓走了过去。她掏出向巧玲要来的一把尖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臂,让流淌的鲜血滴落在母亲的后背上,待鲜血均匀涂抹后,果然有一幅画显现出来。

    最上面有四句似诗非诗的偈语:

    虫入凤窝不见鸟,

    七人头上长青草,

    细雨下在横山上,

    半个朋友不见了。

    面画上是几座连绵的高峰,群峰之间是一道幽谷。谷内万仞石壁,断崖绿带,峻秀巍峨。在葱郁的林木笼罩下,水如游龙穿峡临涧,只是深涧深不见底,图上也没有显示出洞底景物。

    嘉靖呼吸沉重地鼓动着胸腔,好半晌才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割下来!”

    朱湄兰痛苦闭目,她呼吸急促,握刀的手抖得厉害。每划下一刀,心脏都会紧缩而痛楚。终于将“藏书图”从母亲身上剥离后,她已经快要虚脱了,嘴唇失去颜色,面孔发白,整个人昏昏然的,眼前一片模糊。双手将那张“藏书图”递给嘉靖后,她再也忍不住,夺路而逃,颠踬着逃出密室,一路狂奔到了白梅林中,她扑靠在一棵梅树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泪水不断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她的头晕眩着,胃翻腾着,心绞痛着。

    有人将一方丝帕递到了面前,朱湄兰讶然回头,是玉树临风的沐融,他虽在漫天大雪、凛冽寒风之下,却全无畏寒之意,他的眼睛里流转着光芒,视线在她那梨花带雨的面庞上深深逡巡。

    朱湄兰接过丝帕,低低地说了声“谢谢”,别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沐融忽然面红耳热:“我……”

    嘉靖正好从小石屋走出来,这一幕被他收入了眼底。

    “皇上。”沐融发现了嘉靖,慌忙行礼。朱湄兰也赶忙用丝帕拭干了脸上的泪水。

    嘉靖盯着沐融,声音低沉:“贤侄为何会来到这断情山庄?”

    沐融道:“臣侄和小妹进京面圣后,原本打算赶回云南,却收到了断情山庄庄主司马南的邀帖,臣侄与那司马南并不相识,觉得奇怪,便决定前来一探究竟。”

    嘉靖点点头,看了朱湄兰一眼,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徐徐走远。

    朱湄兰对沐融歉然地笑了笑:“我该走了,这丝帕,等我洗好后再还给你。”她低着头从沐融身前走过。

    “公主,等等。”沐融喊住她,他的眼底绽放出一抹奇异而热烈的光彩,“我早该想到,你姓朱,又如此高贵脱俗,应是皇室中人。”

    朱湄兰扬起了睫毛,神情严肃:“所谓的身份,不过是白云苍狗。我还是朱湄兰,不是什么公主。”

    沐融怔了一怔,朱湄兰却在他走神的瞬间翩然远去了。

    玉虚道长求见嘉靖,陆炳、沈莫离和朱湄兰也被嘉靖召唤了过去。

    嘉靖仍沉浸在悲痛中,他的声音变得非常低沉,低沉得近乎平静,又似空洞、麻木:“道长有什么话,请直说吧。”

    玉虚道长微一欠身道:“贫道和昆仑、峨嵋、少林几大门派的掌门都接到了来自断情山庄庄主司马南的邀帖,武林九大门派中还有点苍派掌门受到邀约,其余四大门派崆峒、青城、华山和嵩山的掌门人则未曾受邀。当时我们几人就觉得事有蹊跷,果然这场寻剑大会,是一次针对受邀者的阴谋。神鸩教的教主,开始展开复仇行动了。”

    “复仇?”嘉靖沉下脸来,“道长可知,神鸩教和白槿教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们和神鸩教教主,有什么仇恨?”

    玉虚道长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人,慨叹一声:“正德十五年,天竺国的大国师摩炎意图称霸中原武林,在慕容山庄对抗武林九大门派。其他几个门派不愿惹是非,临阵脱逃了,只有昆仑、武当、峨嵋和少林四大门派参与。我们这次受邀的几位掌门人,当年都参与了那场恶战。最终结果,是正义战胜了邪恶,摩炎自取灭亡。”

    陆炳道:“道长是怀疑,司马南邀你们前来的目的,是为摩炎报仇?”

    “正是。”玉虚道长道,“神鸩教创教不过短短十多年的时间,那些厉害的手段在江湖上却无人不晓。我们一直觉得,神鸩教的教徒所使用的各种邪门异术,都像是来自天竺,与摩炎一脉相承。几个门派的弟子在江湖上行走时都遭到了神鸩教的毒手,我们几个掌门人联手追查此事,最近终于查探到,神鸩教的教主,就是摩炎和一个中原女人所生的女儿艾玛。摩炎死的时候,远在天竺国的艾玛只有十岁,五年后,她带着一大帮天竺妖女来到云南创办了神鸩教,目的在于继承摩炎的遗愿,等待时机称霸中原武林,同时为父报仇。”

    “神鸩教和白槿教又是什么关系?”陆炳又问道。

    玉虚道长道:“据说艾玛和白槿教现任教主关系很不一般,两人似乎是一对情侣,艾玛为了心爱的人,甘愿让神鸩教所有的教徒听命于白槿教教主,她自己也情愿屈居白槿教护法之位。白槿教教主十分器重艾玛,奉她为白槿教三大护法之首。”

    “阎王?”陆炳、沈莫离和朱湄兰几乎是异口同声。原来阎王就是神鸩教教主艾玛,众人终于明白,为什么神鸩教和白槿教会有着如此密切的关系了。

    玉虚道长又道:“神鸩教在云南,云南沐王府的世子也应邀前来,这当中一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利害关系。”

    嘉靖的脸色很难看:“沐英家族世袭黔国公爵位,其子孙世代镇守云南,在当地威望甚高,又手握兵权。如果他们受奸人鼓动,起了反心,那么整个西南地区的局势都将告急。”

    陆炳道:“沐王府世代忠良,竭力维护朝廷利益,应该不可能起反心。想必是奸贼拉拢不成,便想扣留世子和郡主当人质,借以威胁黔国公沐朝辅出兵配合。”

    嘉靖听着觉得有理,面色有所缓和。又问道:“神鸩教总坛在云南的什么地方?”

    玉虚道长深深叹气:“神鸩教总坛所在地极为隐秘,从来没有人知道。我们也一直在努力寻找当中,但至今无果。”

    嘉靖沉声道:“既是如此,先回宫再作商议。道长如果有什么新的发现,还望及时告知。”

    “那几个丫头怎么处置?”陆炳询问。

    嘉靖冷哼一声:“留下她们的性命,也好将这里发生的事情,转告给她们的主子。”

    白木槿被安葬在了断情山庄的白梅林中,艳骨与傲霜白梅朝夕共存,那竖立着无字墓碑的佳人冢,埋葬了一段充满传奇色彩,却又不可告人的风流韵事。

    柳王旬和黄浩然的遗体都被运回京城。嘉靖下令释放了柳鸣凤,让她一路护送父亲的灵柩。

    沐融和沐雨歌告别众人,动身返回云南。几位武林前辈联袂离开,云姑也辞别而去。在断情山庄掀起的一场轩然大波,暂时回归平静。

    回宫后,朱湄兰一直被痛失至亲的巨大悲哀笼罩着。终于破解了自己的身世之谜,得以母女相认,却转瞬间天人永隔。她开始流连御花园,终日在几棵白梅树下徘徊,幻想着母亲的芳魂也化作这素雅高洁的白梅,“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杜鹃一直默默陪在朱湄兰身旁,同样满脸的凄哀之色。回宫后朱湄兰曾问杜鹃:“关于我生母的秘密,是皇上要求你向我透露的吧?黎姑姑既然视你为亲生女儿,怎么可能让你去冒这样的风险。这么大的压力,你也承受不起。”

    杜鹃低头不语,许久才道出实情:朱湄兰从武当山回宫前,嘉靖命人传唤杜鹃到乾清宫,亲口告诉了她这个秘密,并让她听从自己的指令,在适当的时机透露给朱湄兰,同时暗中留意朱湄兰的举动。

    那日朱湄兰到乾清宫见沈莫离后迟迟未归,杜鹃实在不放心,便冒着被朱湄兰发现的危险前往寻找。杜鹃到达乾清宫时,沈莫离和朱湄兰都已离开,中了“十步奇香”之毒的黄浩然等人也被妥善安置,杜鹃只看到了洞开的地下寝殿入口,疾步奔入,空荡荡的牢笼和死去的宫女让她心惊胆战。她迅速跑了出来,启动机关关闭了入口,又一路飞奔逃出了乾清宫。

    “杜鹃,不用一直陪着我,回去吧。”朱湄兰伤感低语。

    杜鹃只是低眉垂眼,并不开口答话。

    “这不是善柔公主吗?竟和我们一样,有这等冒着严寒赏梅的好兴致。”杜康妃清润的声音随风飘传入耳。

    朱湄兰骤然回头,见杜康妃和赵荣妃并立风雪中,二人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织画和竹青为各自的主人撑伞挡雪。她勉强笑了笑,上前行礼问安。

    “以后私底下,这些礼数都免了吧。”杜康妃笑语盈盈。

    赵荣妃亦笑容可掬:“好些日子不见公主了,近来可好?”

    朱湄兰神色有些黯然:“在这深宫之中,不过就是打发日子罢了,谈不上好与不好。荣妃的身子,康复了吗?”

    荣妃还未答话,康妃抢先笑道:“皇上这几日又开始召荣妃妹妹侍寝了,妹妹的身子自然是已经大好,否则皇上也不忍心……”

    “姐姐就不要取笑我了。”荣妃截断了康妃的话头,“若说宠爱有加,无人能及晓蕙,她已经从惠嫔晋位惠妃了。这么短的时日,从一名小宫女,一跃成为皇妃,这样的隆宠,非我和康妃姐姐所能望其项背。”

    康妃言语间流露出淡淡的惆怅:“晓蕙二八芳华,青春貌美,我和荣妃妹妹都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自然比不过她。后宫的女人,都难敌岁月侵蚀。”

    荣妃淡淡一笑,仿若置身事外。

    朱湄兰情思惘然,这样让人嫉羡的隆宠,又何曾是晓蕙所愿?

    夜间雪停了,凌云轩内的几棵凤凰木枝叶早秀,此刻树上的积雪又大部分为疾风吹落,看上去树干矗立,枯枝横空,与树下朱湄兰落寞的身影相映,更显出冷肃、萧索的景象。

    一柄飞刀对着朱湄兰破空飞去,去势劲疾,划起了轻微啸风之声。朱湄兰陡然间惊醒,一出手,将那柄飞刀稳稳接在手中。

    飞刀上插着一张字条,朱湄兰展开来,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四个字——西苑丹场。

    朱湄兰娇躯为之一震,嘉靖长居西苑,这一字条内容所指必定与他有关,朱湄兰猜不出来人的用意,但她来不及多想,立即取来青冥剑,悄然出宫,疾向皇城西苑奔去。

    西苑静悄悄的,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不远处的丹场却火光冲天,将夜空映照得一片血红。已经接近三更时分,难道丹场内还在炼丹?朱湄兰心生疑惑,走近时发现丹场的入口处有众多侍卫把守,戒备森严,更加重了她的疑心。朱湄兰绕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飞身跃上一棵大树,那里居高临下,可以窥见丹场内的景象。

    丹场中央设坛,周边按八卦阵势,摆放八个标有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字样的巨大丹炉,炉火正熊熊燃烧。

    坛上打醮,陶仲文率领着一班小道士,正在诵经作法。三更的更鼓敲响后,身着绛紫色道袍,披头散发,头戴香叶冠的嘉靖步上法坛,来到陶仲文身旁。

    陶仲文躬身行礼道:“七七四十九日已满,炼丹炉可以开启。恭请皇上祭天、祭神、祭三清。”

    嘉靖微微颔首,下命令道:“将那些童男童女带上来。”

    话音刚落,便听得一声吆喝,一大帮全副武装的侍卫押来数百名十岁左右的童男童女,摁跪到坛下。

    陶仲文登坛焚青词,嘉靖下坛礼谶,三拜三叩,礼成后,又由太监宫女们护送返回西苑。

    嘉靖离去后,陶仲文指挥一众侍卫,将数百名童男童女按照指定的方位,分别绑到祭坛下的立柱上。他自己手持铜剑,手中铜剑指向哪个方位,那里的侍卫就将一桶桶的沸油对着那里的童男童女当头浇下,刹那间凄厉的惨叫哀号声不绝于耳,在夜空中经久回荡。

    朱湄兰死命捂住自己的嘴,才不至于惊叫失声。她昏然地看着那些童男童女一个个被侍卫用铁叉叉进了炼丹炉中,火苗忽地蹿起丈余高,炉火噼啪作响,浓烟滚滚。她踉跄逃回了宫中,满脑子仍是燃烧的烈焰和那数百个被烈焰吞噬的小生命。

    在极度的恐惧和仓皇中,朱湄兰迷失了方向,当她终于贴着墙站稳了身子,勉强获得片刻喘息机会之时,抬头看见沉沉天幕中勾勒出宫殿屋顶和琉璃须弥座的轮廓。她竟来到了离钦安殿不远的集安堂外,凝目细瞧,似乎有微弱的亮光在黑暗中闪烁不定。她猛然意识到,集安堂是罗刹的据点。湄兰飞身跃入小院,果然见到朦胧的烛光在窗户上映出两个剪影。她悄无声息地来到了窗下,屏息倾听屋内的动静。

    “爹,你终于能见我了。”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看样子两人也刚刚来到这里。

    那男人只是轻“嗯”了一声。双方都压低了嗓音,辨认不出是什么人的声音。

    “娘呢,她还好吗?”女人焦急询问。

    停顿了一会儿,男人才哑声道:“她……死了,当着狗皇帝的面,从断情山庄的山崖上跳入了深潭,是锦衣卫打捞上了尸体,就葬在她生前最爱的那片白梅林中。”

    女人爆发出失控的抽泣:“我这么多年生不如死,就是为了把娘救出来。可我连话都没能和她说上一句,她就死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住口!”男人低吼,“你娘那个贱人,她宁愿死,也不肯告诉我兵书藏在哪儿,她一定是爱上了那个狗皇帝,情愿为他而死!”

    “不可能,娘十四岁就甘愿为你未婚生女,你们从小到大的感情,不会这么脆弱。”女人抽抽噎噎,“我要出宫去,我要给娘上坟!”

    “你不能出宫!如今爹在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得不到兵书,还可以想其他的方法。这么多年的心血,绝不能付诸东流。”男人的声音低沉嘶哑,“你要争宠,要做到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让狗皇帝什么都听你的。”

    女人发出一声冷笑:“你以为争宠那么容易吗?我没有曹端妃那样的似水柔情,迷不住狗皇帝。”

    “狗皇帝迷信道教,现在皇后整日疯疯癫癫,只要你争气一些,我自然有办法让你登上皇后的宝座。”男人的声音变得极端阴沉,“但是要先除掉那个应晓蕙,这个女人不简单,这么快就从一个小宫女变成了皇妃,如果再生下皇子,恐怕就要凌驾于你的头上了。”

    女人低嗤:“应晓蕙用不着担心,她长期使用香肌丸,根本不可能怀孕。”

    男人不再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又道:“那就先解决了朱湄兰,她知道得太多,不能再留了!”

    “不,与其除掉,不如加以利用,如果她愿意相助,对我们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女人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那天朱湄兰和沈莫离中了销魂散,是你那声尖叫破坏了他们的好事,我还没有机会问你,为什么要那样做?”男人语调沉沉。

    “我说过了,与其除掉敌人,不如善加利用。朱湄兰自幼离开皇宫拜师学艺,与狗皇帝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她是个善恶分明之人,狗皇帝的那些个恶行,她也很清楚。今晚我以飞刀传书,引朱湄兰到丹场去,如果她亲眼见到数百个无辜的孩子被投入丹炉充作药引,我就不相信,她不会对狗皇帝心生憎恨。”

    朱湄兰一听到丹场,头晕目眩的感觉又袭来,她站立不稳,下意识地一手扶墙,发出了“啪”的一声轻微声响。

    “谁?”屋里的人立即警觉,齐齐奔行而出。

    朱湄兰还未及抽身,便听得轻微的尖风划空而来,三点寒星闪电般全对着她打来。

    朱湄兰早已拔剑在手,眼看对方的暗器打来,出手一剑,剑化一圈银虹,将打来的三支暗器全都击落。她正准备挥剑迎攻,突然一怪笑声响起,一道寒光挟着风,凌空落下。

    来势奇快,如闪电袭到,朱湄兰闪避不及,一咬牙,举剑迎来势硬架一招。只听得一阵精钢交击之声,迸出来一串火星,她骤感虎口一热,右臂全麻,长剑几乎脱手飞出。待定神一瞧,只见面前停着一个戴着鬼脸面具的彪形大汉,手横一柄银光灿烂的大刀。离他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子,身姿婀娜,同样戴着鬼脸面具,手中并无武器,看来方才的暗器是她发出的。

    朱湄兰已知自己并非敌人的对手,却处变不惊。“你们是什么人?”她冷冷发问。

    对方尚未开口,一个身影掠空而来,长剑突施,剑化万点银星撒下。这一招威力奇猛,招数绝妙,彪形大汉只觉剑风似轮,无法招架,被迫得向后一退。

    “快走!”一个清越的女声在朱湄兰耳边响起。趁着彪形大汉退后的空当,她拉住朱湄兰的手用力一带,二人凌空跃去,风驰电掣般消失于无形。

    二人翻越围墙进了御花园,一路疾奔。到了一隐蔽之处,蒙面女人才取下了面纱。

    “惠妃?”当朱湄兰见到应晓蕙的脸时,很是吃了一惊。

    “去我那儿再说吧。”惠妃依旧拉了朱湄兰的手快步前行。

    惠妃还是惠嫔的时候,和卢靖妃一同居住在钟粹宫,封妃之后独自搬入了储秀宫。惠妃不喜欢宫女服侍,总是将她们打发到别处,此时她居住的正间内没有别人。

    点亮桌上的纱灯后,惠妃道:“我这储秀宫紧邻御花园,出入方便,陆大人将监视集安堂的任务交给我了。从上次传出集安堂闹鬼到现在,他们一直没有出现,直到今夜。刚才我一直躲在屋顶上,只是公主没有发现。”

    “原来惠妃是陆大人的眼线。”朱湄兰心中的很多疑问,一瞬间全都有了答案。

    “正是,我周旋于卢靖妃和王贵妃之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陆大人。”惠妃无奈苦笑,又道,“现在可以确定,罗刹就在几位皇妃当中。王贵妃、卢靖妃、杜康妃和赵荣妃,她们四个人当中,必有一个是罗刹!”

    朱湄兰想起罗刹的话,奇道:“罗刹说你使用香肌丸不能怀孕,是什么意思?”

    惠妃怅然太息:“香肌丸是由麝香、高丽参、鹿茸等名贵药物制成的蜜丸,将其放入肚脐内,用后可使人肤如凝脂、肌香甜蜜,但该药之毒却会经久滞留积蓄在任督二脉内,令女人终生不孕。这药丸,是王贵妃给我的,她希望我争宠,却又担心我一旦生下皇子,会对她的地位造成威胁,所以……”

    朱湄兰惊诧不已:“你既然知道王贵妃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使用?”

    “我若不使用,如何能取得王贵妃的信任?”惠妃颦起秀眉,凝注窗外的夜空,“更主要的是,我自己也不愿怀孕,曲意逢迎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甚至是厌恶的人,已经是莫大的痛苦了,何况还要再为他受那怀孕生子之苦。”

    朱湄兰被深深震撼了,外表温顺的晓蕙,内心如此不屈。“罗刹会不会就是王贵妃,除了她,还有人知道你使用香肌丸吗?”

    惠妃沉吟片刻,道:“我以前和卢靖妃同住钟粹宫,她如果要暗中打听我的事情并不难。而且,我的香肌丸不止一次被盗。”

    “香肌丸被盗?”朱湄兰颇为费解,“你觉得盗贼的目的是什么?”

    惠妃苦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一开始,我怀疑是有人想要以此陷害我,让皇上因为我不愿意怀孕而震怒。可是这么长时间了,皇上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还屡获晋封,连我自己也糊涂了。”

    沈莫离和朱湄兰一起踏着月色去了陆府。陆炳和可儿、董慧芬都在偏厅内,正在商议着什么。

    沈莫离和朱湄兰是陆府的常客,直接被下人带进了偏厅。可儿和董慧芬忙起身见礼。

    朱湄兰的目光又落在可儿的发簪上,继而转移至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想起端妃,心中隐隐作痛。

    陆炳爽朗笑道:“你们来得正好,这个月十五我要迎娶可儿,到时候还要请两位到府上喝杯喜酒。”

    沈莫离对着可儿作揖:“未来嫂子,在下有礼了。”

    可儿满脸通红。陆炳和董慧芬都笑了起来,绮红也在一旁偷乐。朱湄兰勉强一笑,心中却苦涩不已。

    陆炳知道沈莫离和朱湄兰是有事登门,便让董慧芬带着可儿和绮红先下去了。

    “罗刹是司马南和白木槿的私生女?”陆炳深感震惊,“白木槿十四岁生下女儿,依照年龄推算,罗刹现今的年龄应该是二十二岁。但据我所知,王贵妃、卢靖妃、杜康妃和赵荣妃四人的年龄都在二十五岁以上。”他稍稍一顿,又道,“我会禀明皇上,详细调查这四个人的底细。”

    朱湄兰道:“现在看来,王贵妃的嫌疑最大。白槿教的人擅长易容和改容术,年龄作假更不在话下。调查底细的话,未必能查出什么来。”

    陆炳点头同意,转念又道:“司马南说皇上迷信道教,可以利用这一点助罗刹登上皇后宝座。这说明,司马南和那帮道士的关系非同一般,难道说,他就是……”

    “父皇最信任的就是那几个道士,如果司马南混入其中,父皇随时都有危险。”陶仲文身披鹤氅、披头散发的身影骤然闯入脑海,朱湄兰的心脏猛地紧了紧,有股冷气直透心底。

    陆炳剑眉耸扬:“这帮道士不好惹,一个不谨慎,就会被他们反咬一口。只能暗中留心,暂时还不要告诉皇上。”

    沈莫离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个神鸩教的教主艾玛,也就是阎王,今年有多大年纪了?”

    朱湄兰略作思忖,道:“我师父玉虚道长说,摩炎死的时候,艾玛只有十岁。摩炎死于正德十五年,照此推算,艾玛今年应该是三十二岁左右。”

    沈莫离脸现困惑之色,可儿和绮红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在年龄上完全不符。

    朱湄兰知道莫离的心思,也默然不言。

    陆炳却没有想到这一层,见二人情状有异,奇道:“怎么突然问起阎王来了,你们找到什么关于阎王的线索了吗?”

    沈莫离忙道:“还没有,我只是突然想起来,随口问问。”

    陆炳也没有起疑,他这几日一门心思都在操办纳妾事宜上。陆炳和可儿已经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更何况可儿还怀了他的骨肉,他已暗下决心,绝对不能再辜负了这个我见犹怜的小女子。

    朱秀贞挺着四个月的肚子来到了凌云轩。朱湄兰忙扶她坐下:“姑姑,你的身子不方便,还是少走动为好,以后我会常去看你的。”

    朱秀贞笑着叹气:“成天待在公主府里,会闷死人的,总要让我出来透透气。”她忽地敛去笑意,满脸严肃道,“云南沐王府的黔国公沐朝辅上书求婚,请求皇上把你赐给他的儿子沐融。”

    朱湄兰虚弱吐字:“父皇……应允了吗?”

    “皇兄一开始震怒,皇室有规定,不许文武大臣的子弟娶公主为妻,沐朝辅此举分明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可是转念一想,云南沐王府不仅在地方相对独立,而且还拥有相当强劲的军力,相当于统治着一个独立的小王国。皇兄正对他们有所顾忌,如果公主下嫁,等同和亲,不但可以借此笼络人心,还有利于监视他们的举动,可谓一举两得。”朱秀贞长叹一口气,“皇兄还说,他在断情山庄见你和那沐融似乎颇为投缘,如此一来,也算是成就一桩美好姻缘。我在一旁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对皇兄说,你早已心有所属吧。”

    朱湄兰只觉得全身的血液迅速凝结,她以为沐融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不料他竟以小人之举偿私心之愿,自己实在太高估他了。她的眼中涨满了慌乱与无助:“这么说,事已成定局了?”

    朱秀贞难过又同情地接口:“那倒还没有,皇兄说不能这么轻易答应,要等他们有立功表现,再作为奖赏,把公主嫁过去。我今天来告诉你这些,就是让你赶紧想个法子,一旦圣意下达,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作为奖赏?”朱湄兰重重地喘着气,眼里浮起泪光,“我能有什么办法可想,我的命运,从来就不掌握在自己手中。”

    朱秀贞似有触动,也蹙起了眉:“这回我自身难保,也保不得你了。我从皇兄那儿离开时,碰上了严世蕃,我发现他一直盯着我瞧看,眼神甚是怪异,我担心,他已经认出我就是那个贾公子了。”

    朱湄兰强忍住悲戚,反过来安慰她:“就算认出来,无凭无据,他严世蕃也奈何你不得。”

    朱秀贞走后不久,嘉靖就召见了朱湄兰,朱湄兰以为嘉靖要对她说沐融的事情,她痉挛着双手,等待命运判官的宣判。

    嘉靖说的却是另外一回事,他将那张画在人皮上的藏书图递给朱湄兰:“我思来想去,寻找兵书的事情,还是应该交给你们去做。那四句似诗非诗的偈语,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谜底,需要集合你和陆炳、沈莫离三人的智慧多加研究,待谜底揭晓,再商议寻书事宜。”

    朱湄兰接过那张人皮,她的手抖得厉害。

    嘉靖看在眼里,表面上力持平静,心中却如潮水翻涌不已:“你娘的事情,你……恨我吗?”

    朱湄兰心乱而苦恼地摇摇头,百善孝为先,怎能恨自己的父母?她静静地望着嘉靖,轻声说道:“娘让我永远记住自己是皇上的女儿,是尊贵的善柔公主,和白槿教没有任何关系。”

    嘉靖喉间重重一哽:“是劫是缘,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陆炳这些日子忙着在府中操办婚事,沈莫离和朱湄兰不得已又登门打扰。

    陆炳满面春风,笑道:“说来真是有趣,自从有了可儿之后,我竟感觉自己年轻了许多,似乎又回到二十岁的光景。”

    朱湄兰微微一笑:“人逢喜事精神爽,陆大人看起来的确年轻了许多。”

    陆炳笑着将二人迎入了偏厅。

    三人刚坐定,就有家丁通报锦衣卫校尉叶耕求见。陆炳便让人将他带进来。

    叶耕奉陆炳之命暗中调查王贵妃、卢靖妃、杜康妃和赵荣妃四人的底细,特来复命。

    “大人,四位娘娘无论年龄还是出身来历,都无懈可击。她们的家族与当年的‘大礼议事件’也毫无关系。”叶耕显然一无所获。

    似乎早已在意料之中,陆炳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他端起桌上的盖碗茶,悠然品茶。

    叶耕话锋一转,又接道:“但是属下在调查过程中发现了另一件事情……”他望着陆炳,欲言又止。

    陆炳看了叶耕一眼:“都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叶耕于是说道:“当年‘大礼议事件’中,礼部员外郎崔尔琢被杖毙,其十六岁的女儿崔蔷沦为教坊司官妓,受尽凌辱后生下一女,取名崔可茵。崔蔷生下女儿不久后就含恨而死。万花楼的林丽娘也是落难富家女,与崔蔷有些交情,见这女娃可怜,就收养了她。那女娃就是……”叶耕结结巴巴起来,“就是……万花楼里的……可儿……”

    “哐当”一声震响,陆炳手中的茶碗坠地粉碎,茶水四溅。他脸色发白:“可儿……是崔尔琢的外孙女?”如今因着白槿教的事情,嘉靖对那些罪臣的后人都极为忌惮,即便可儿不是白槿教的人,有这样的出身,陆炳也不可能再将她留在身边了。

    沈莫离和朱湄兰也面面相觑,虽然他们对可儿都产生过怀疑,但是可儿竟是罪臣之后,这实在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陆炳究竟是定力深厚之人,虽在极度的激动之中,仍可勉强保持着镇静。一面暗中运气调息,使神情逐渐复常。“你先退下吧。”他对叶耕挥了挥手。

    叶耕刚出门,董慧芬就闯了进来,她来到陆炳面前,语气焦虑又怯懦:“相公,刚才我在外头都听见了。你不会赶可儿走吧,她孤苦伶仃的,现在又怀着身孕,若是你不要她了,还让她怎么活下去。”

    陆炳的心脏一阵紧缩,却平静劝慰夫人:“不用担心,可儿的事,我会处理好的。你先别告诉她,以免滋生事端,明白了吗?”

    董慧芬叹息着离去。陆炳沉默良久,他疲惫至极,语气里充满苦涩的自嘲:“看来可儿接近我,是别有目的的。原来一切都是做戏,我居然信以为真,实在可笑至极。”

    沈莫离和朱湄兰都觑着陆炳的神色,谁都不敢开口。

    陆炳手抚胸口,大口喘气,努力减轻窒息的疼痛,再开口时,声调已很平缓:“说说你们的来意吧。”他不再提及可儿。

    朱湄兰略一定神,从怀中掏出了藏书图,递给陆炳,并说明了皇上的用意。

    “这几句偈语,一定是暗示了藏兵书的地点。”陆炳道。

    但三人研究了老半天,始终猜不透谜底。

    门外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陆炳迅速将藏书图藏入怀中,故意提高了音量:“这份藏书图,我会小心保管。相信藏兵书的地点,很快就能破解。”

    可儿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她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进来。

    陆炳急迎上前,接过盘子,又心疼又怜惜地“埋怨”:“下次再让我见到你干这些活儿,就罚你再不准踏出房门一步。”

    可儿柔柔地、羞涩地笑着:“都是些轻活,夫君就不要难为妾身了。”

    陆炳留沈莫离和朱湄兰在府中用晚膳。席间陆炳不断给可儿夹菜,二人不时咬耳朵,柔言细语。他们亲密恩爱的举动令沈莫离和朱湄兰目瞪口呆,如果可儿是在做戏,陆炳的演技也丝毫不逊色。

    美好的气氛很快被无情击碎,可儿突然双手捂住腹部,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滚落下来,体内一阵翻天覆地的绞痛,使她再也忍不住,发出惨厉的哀叫:“疼——好疼——”

    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发的一幕吓呆了,只有陆炳镇定自若地喝令:“快去找大夫!”他抱起可儿大步离去。

    朱湄兰一瞥可儿刚才坐过的圆凳,上面全是鲜血。再看桌上的那碗汤,是刚才陆炳亲手端给可儿的。她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侧头与莫离的目光相抵,他的目光里也有洞悉真相的无奈。

    可儿小产了,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只是痛,无尽止的痛,一直痛到失去了知觉,昏迷中的她蜷缩着身子,惨白如纸的小脸上泪痕满布。

    陆炳注视着可儿,他想起可儿刚来到陆府的情景,也是这样痉挛成一团躺在床上,紧闭的双眼,毫无血色的嘴唇,比被单还白的脸色。错乱的情节让他恍惚不能言语。早知现在,何必当初。或许当初,根本就是可儿设下的苦肉计。

    剜心刻骨的痛,一波又一波席卷着陆炳,他浑身都在微微发抖,是他让董慧芬去抓了一副打胎药,加入了专门为可儿熬炖的汤内,是他扼杀了自己的亲骨肉。陆炳心中苦涩难当,他别无选择,不能给自己留下后患。难道这就是宿命吗?上天注定,他要再一次失去自己心爱的女人。

    董慧芬一直倚靠在绮红身上,哭得双眼红肿。绮红也泪流满脸,悲叹可儿实在命苦,好不容易才过上了好日子,却又遭遇了这样的不幸。

    桂花找到了沈莫离,粗声粗气:“我家小姐要见你,说有要紧事对你说。”

    沈莫离知道桂花对他不满,只是礼貌地笑笑,跟着她去了。

    柳鸣凤见到沈莫离时显得很激动,喘息不定,恨不能扑到他的怀中,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悲痛和委屈一股脑儿向他倾诉。但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心底流淌着苦楚的泪,嘴角却撑起酸涩的笑:“我请你来,是要向你道别。”

    “道别?”沈莫离颇感意外。

    柳鸣凤凝望着他,幽幽开口:“等爹爹亡故满七七四十九日,我就要去投靠镇守边关的叔父了,一个人无依无靠,总要寻求个依靠。”

    沈莫离心中伤感,却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深叹了口气:“这样也好,至少有个亲人在身边照顾。”

    柳鸣凤投向他的目光满含哀怨:“你不是说会保护我、照顾我吗?”

    沈莫离一时语塞:“我……”

    “我明白,你是想将我当成妹妹一样保护和照顾。”柳鸣凤凄凄而笑,“好啦,我不和你玩文字游戏了,既然不情愿只当你的妹妹,又何必成为你的累赘。你放心,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柳鸣凤说了很长的一句话,“文字游戏”这四个字却牢牢刻进了沈莫离的脑子里,以至于其余内容被他忽略。

    柳鸣凤见沈莫离怔怔出神,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说,一股无名火腾地蹿上心头,她语气生硬:“我的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沈莫离一直在思索着“文字游戏”这四个字,没有留意到柳鸣凤的表情,只说了句“我会再来看你的”,就径直走开了。

    柳鸣凤默默无言地目送沈莫离离去,她的脸上有种令人震撼的悲痛和愁苦,眼神中混合着绝望和沉痛。

    桂花冲了过来,她从没见过小姐这样彻底悲哀,她怒道:“小姐,犯不着为这种薄情郎伤心!”

    柳鸣凤苦叹:“他不是薄情,而是太过专情。”

    “小姐,事到如今,你还帮着他说话!”桂花气冲冲地大嚷。

    柳鸣凤伏倒在地,痛哭失声:“都是我自己犯贱,我已经无药可救了!”

    沈莫离走出侯府大门时行色匆匆,根本没有发现,严世蕃正躲在暗处,恶狠狠地盯着他看。妒火在他的胸中燃烧,烧得他眼睛赤红,像一头嗜血的野兽。

    昏迷了整整两日的可儿在绮红和董慧芬的悉心照料下,终于能吃得下东西,也有力气开口说话了。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泪水沿着可儿苍白消瘦的面颊漫流,憔悴的面容,自责的眼神,让陆炳无法不为之心痛,他几乎要相信,可儿是无辜的,她的身世只是巧合,与白槿教毫无瓜葛。可是残存的一点理智又告诉他,不可轻信。他的心里有万马奔腾,踩踏着,撕扯着他。咬紧牙关,他紧紧抱住可儿娇弱的身躯,将头深埋入她的秀发里,无力移动,也无力思想了。

    沈莫离火急火燎地赶到了陆府,听说陆炳在可儿房中,他也顾不上别的,直接就推门进入。

    “莫离?”陆炳吃了一惊,第一次见他如此鲁莽。

    “大人,我知道谜底了。”沈莫离难抑兴奋。

    陆炳眼睛一亮,他看了沉睡中的可儿一眼,压低嗓音:“走,到书房去。”

    两人进了书房,陆炳一探头,见四下无人,才将房门关上:“快说吧,谜底是什么?”

    沈莫离道:“这是一个文字游戏,也就是字谜。虫入凤窝不见鸟,是风字[1]。七人头上长青草,是花字。细雨下在横山上,是雪字。半个朋友不见了,是月字。将四个字连起来,就是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陆炳沉吟片刻,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兵书藏匿的地点,就在云南大理。大理有最著名的四景,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简称就是风、花、雪、月。藏书图上所画的,应该就是大理的山峰。”

    沈莫离连连点头:“这样看来,白木槿曾经去过大理,并将兵书藏在了那里。神鸩教的总坛在云南,白木槿去云南,应该是与司马南相见。她藏书的地点,说不定就在神鸩教总坛附近。”

    忽闻门外有极其轻微的衣袂飘飞声响。“谁?”沈莫离迅即将门打开,只见到一个女人的身影一闪而过。

    “能看清是什么人吗?”陆炳面色沉沉。

    沈莫离摇头:“只看到青白色裙摆飘动,是个女人。”

    陆炳冷笑一声:“我身边果然有白槿教的奸细。”

    家奴匆匆前来通报:“大人,门外有位老婆婆求见。”

    “老婆婆?”陆炳愣了一下。

    “那老婆婆长什么样?”沈莫离问道。

    家奴挠挠头:“她有一张很古怪的脸,就像蜡做的一样。”

    沈莫离急道:“是我师父云姑,她一定是有什么要事。”

    陆炳忙吩咐:“请她进来。”

    云姑拄着拐杖蹒跚而来。沈莫离注视着她手里的拐杖,想起断情山庄来福管家的死,他已明白张滟承认杀害来福管家,完全是为了他,如果云姑的身份暴露,势必会波及他。沈莫离徒然叹息,张滟情深至此,他却无以回报。

    云姑见沈莫离也在陆府,并不觉得意外,她对陆炳微微颔首:“我有一个重要的情况,要告诉指挥使大人。”

    “什么情况?”陆炳奇问。云姑锐利的目光扫射四周,好一会儿,才靠近陆炳耳边,窃窃低语。

    陆炳挽留云姑共进晚膳,她婉拒后离开了陆府。

    董慧芬亲自在膳厅内忙碌着,绮红跟随在她的身侧。沈莫离一抬眼,看见董慧芬穿着一身青白相间的衣裙,他额头微蹙,转头瞥见陆炳的眼神也很怪异。很快陆炳走了过来,低声问他:“你刚才看到的那个身影,像不像夫人?”

    沈莫离迟疑着:“的确很相似,但毕竟没有见到正面,不能确定。”

    陆炳若有所悟地点头,音量稍有提高:“我看十有八九了。”

    吃晚饭时,董慧芬给陆炳端来一碗汤:“相公这些日子忧思过度,肝火旺盛,妾身特意加入金银花和绵茵陈,熬煮了一碗苦瓜排骨汤,相公快趁热喝下吧。”

    “有劳夫人了。”陆炳双手接过汤碗,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沈莫离在一旁笑道:“大人真是好福气,能娶得嫂子这样贤惠的妻子。”

    董慧芬羞涩一笑:“这是做妻子的本分,哪里称得上贤惠。”

    沈莫离吃过晚饭后就告辞了。陆炳与董慧芬一同到可儿房中陪她说了一阵子话,又到书房看了一会儿书,早早熄灯睡下了。

    半夜,一个黑影闪入了书房,来到陆炳身前,弯腰察看,陆炳睡得正沉,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来人试探性地伸手轻摇陆炳的肩,见他毫无反应,遂放开胆子,在屋内四处搜索起来。过了许久一无所获,又来到床前,在床角、玉枕下找寻,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最后伸手上下来回在陆炳的身上摸索起来,终于从他的贴身裤管内掏出了一张像是皮纸的东西。

    正当黑影移动至门边,准备推门出去时,屋内突然烛光大亮,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拿了我的东西,也不道声谢就想走,是不是太不懂礼貌了。”

    那黑影是个身着夜行衣的蒙面女人,她骇然一惊,霍地转过身来,见陆炳手擎烛台站在身后,双目神光湛湛:“你……你是装睡?”

    陆炳冷笑一声:“我是专程在此等候你到来的,那碗苦瓜排骨汤,我根本没有喝下去。”

    黑衣人见势不妙,迅即拉开房门准备逃逸,却惊住了,沈莫离带着一帮锦衣卫在外头严阵以待。

    “束手就擒吧,阎王。”沈莫离寒着脸高声喝道,“那假藏书图上涂有化功散,遇烛火毒性挥发,中毒者,武功再高强也会功力尽失。阎王,你是插翅难飞了。”

    蒙面人忙暗中运劲,立即双手抱肩,“啊”的一声低吟。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果然浑身使不上劲来。此时陆炳已经飞身上前,一把扯下了蒙在她脸上的黑纱。

    那张在陆府中隐藏已久的脸,是绮红!她神色镇静,毫无畏惧之容。

    陆炳静静地望着绮红,他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度,使人望而生畏。绮红再镇定,身躯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阎王、艾玛,好一张年轻的脸庞,让我们所有的人都被迷惑了。”陆炳声音低沉,“如果不是我刚刚得知,天竺国有一种神奇的驻颜术,练成后可延留青春容貌数十年乃至上百年,恐怕还要继续为你所蒙骗。”云姑今日专程来到陆府,就是告诉陆炳,她暗中查探发现,白槿教的大护法阎王,很可能就在他的身边,而且此人精通驻颜术,三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应该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绮红忽然仰脸笑了起来:“真是可笑,我只不过是奉命盗取藏书图,如何能断定我就是阎王和艾玛。”

    陆炳淡然一笑:“你们安排罗刹进宫,孟婆到公主身边,莫离身旁也安插了一个最难对付的女鬼。我身为负责整个案件的锦衣卫指挥使,难道还不足以让阎王亲自出马吗?仔细回想起来,当时你让我到万花楼营救可儿,就是为了让可儿也一起进入陆府,你早已知晓可儿的身世,这样一来,即便日后我有所怀疑,怀疑的对象也是可儿,甚至是夫人,而不可能是你。不愧是白槿教的第一护法,果然心思缜密,聪慧过人。你和可儿是好姐妹,又表现得乖巧伶俐,深得夫人的喜爱,她二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今日夫人为我熬汤,你就在汤中下了让我昏睡的药物。还故意穿上了和夫人相同的衣裳,以便消除自己的嫌疑。我说得对吗?”

    绮红言语间有嘲笑的意味:“指挥使大人自诩聪明,事实上却是天底下最笨的男人。可儿非但不是白槿教的人,她的生母崔蔷,也根本不是崔尔琢的女儿,只是林丽娘交好的一个烟花姐妹罢了,教坊司的人和林丽娘都为我所胁迫,对叶耕撒了谎,大人你居然轻信了,还让可儿喝下堕胎药,亲手扼杀了自己的骨肉。我真替可儿不值啊,怎么会爱上了你这样的男人?”

    绮红的话直似五雷轰顶,震得陆炳头昏眼花、耳鸣心跳、冷汗直流。同一时间,董慧芬被外头的动静惊醒,急匆匆赶来一看究竟,可儿本就难以成眠,也挣扎着起身,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两人几乎同时来到这里,又都听到了刚才绮红的那一番话。

    那话也似一声巨大的霹雳,震得董慧芬和可儿都呆住了。可儿瘦弱的娇躯颤如随风飘零的枯叶,再也站立不稳,眼看就要倒下,董慧芬急伸手抱住了她。她瑟缩在董慧芬怀中,拼命压抑住哭声,只是泪流不止。

    现场数十人,却静得像一井死水,静得有些异常。良久,陆炳双目之中,突然闪出两道怨愤光芒,粗声吼道:“好你个阎王,我今日就送你去见真正的阎王!”

    话音未落,屋顶上跃下一条黑影,疾若流星,只是眨眼间的工夫,一把寒光逼人的大刀已经架在了陆炳的脖子上。与此同时,陆炳觉得脖颈处一疼,登时浑身酸麻,使不上劲来。

    挟持陆炳的是个彪形大汉,紫脸环目,满腮虬髯,眼神锐利如鹰。他带着陆炳跃至两丈开外,语气森寒:“指挥使大人,你让艾玛中了化功散之毒,我也让你尝尝软筋针的滋味。”

    “放开大人!”沈莫离厉声高喝着,也将手中的绣春刀直指绮红胸口。

    彪形大汉重重哼了一声:“你先把人交给我,我就放了他,咱们一命换一命。”

    “不能放了阎王!”陆炳急喊。

    沈莫离怒道:“你可知挟持朝廷命官是重罪!”

    彪形大汉嘿嘿冷笑:“我连皇帝老子都不怕,还怕什么朝廷命官!”

    “你就是司马南吧?”陆炳镇定开口,“你假扮道士混在皇上身边,图谋不轨,你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了。”

    彪形大汉微微一怔,随即纵声大笑起来:“我没有那么容易上当。废话少说,想活命的话,就快把人放了。”

    陆炳尚未开口,沈莫离已接道:“我们怎知你是否会使诈。”

    彪形大汉道:“我司马南虽算不上顶天立地的君子,但也绝非言而无信的小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大人中了软筋针的毒,解药呢?”沈莫离又道。

    司马南道:“你放心,软筋针和化功散一样,毒性只是暂时的,十二个时辰之后便可恢复。”

    “好,我数三声,我们同时放人。”沈莫离掷地有声。

    “莫离!”陆炳急喝。

    沈莫离一整神色:“大人,卑职不能置你的性命于不顾。”

    “好,我相信你的话。”司马南声音有力。

    沈莫离数到“三”时,他和司马南同时将手中的刀放下。艾玛和陆炳相对而行,各自走向对面的司马南和沈莫离。两人擦身而过后不远,艾玛霍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着陆炳的后背直刺过去。

    事态突变,沈莫离和他身后的一群锦衣卫与他们有一段距离,已经来不及搭救。正当陆炳命悬一线之际,一个身影扑过来,从身后抱住了陆炳。是可儿,艾玛手中的匕首不偏不倚,正好刺入了可儿的后背。

    陆炳骇然转身,正见到鲜血从可儿口中不断涌出。方才可儿听说陆炳要和艾玛交换后,就离开董慧芬的怀抱,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二人,并渐渐向陆炳靠近。从她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艾玛将手伸到了胸前,眼神变得狠戾。可儿从未曾见过绮红这样的神情,顿生不祥的预感,果然骤见她掏出了匕首。可儿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就用尽全身气力扑了过去。

    沈莫离和一群锦衣卫一拥而上,却晚了一步,司马南已经带着艾玛纵跃而起,艾玛幽冷的声音荡空飘来:“我会在大理恭候大驾!”

    艾玛的那把匕首上淬有剧毒,纵然华佗再世,也无法挽救可儿的性命了。

    “可儿,可儿。”陆炳怀抱着奄奄一息的可儿,口齿不清地低唤着,眼里凝满了泪,喉头哽塞,“我那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舍身救我?”

    可儿的眼泪濡湿了陆炳胸前的衣服,烫得他的心疼痛而灼热。她脸白如纸,眼里却闪耀着淡淡的光彩。“能为大人而死……是可儿的福气……”可儿嘶哑着嗓音呻吟,“如果有来世……可儿……可儿希望……还能再……服侍大人……”她与陆炳交握的手逐渐放松了,眼睛慢慢地合拢,终于闭上了。生命完完全全从她身体里流逝了。

    四周死一般寂静,沈莫离和一群锦衣卫,还有董慧芬,都默然肃立在寒风中。陆炳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依然怀抱着可儿,两眼直直地瞪视着她。他不动,不说话,也不哭,只是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注释

    [1]此处参考凤和风的繁体字,鳯,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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