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结束后,钱钟书陆续发表了不少的作品集,《人·兽·鬼》是在上海开明书店出版的。这本书的手稿是杨绛在兵火仓皇中留存下来的,钱钟书在两人留存的样书上写下这样一段话:赠予杨季康,绝无仅有地结合了各不相容的三者:妻子、情人、朋友。
这是对一个爱人最高的认同和赞美了吧,杨绛和钱钟书一直保持着这种最美好的关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有人把文坛的夫妻分为三种:一种是始终生活在自己亲人的身影中,例如,许广平和张兆和;或者一方极其出众,相比之下另一方虽有才华却不够闪亮,例如,萧红和丁玲;还有一种就是齐头并进,相互扶持,钱钟书和杨绛就是这第三种了,可谓是"天作之合"。而更难得的是,他们的女儿阿圆后来也十分出色。
杨绛并没有因为站在钱钟书的成就面前变得暗淡,她对文学的研究、对翻译的钻研都让人敬仰。两个人经常一起研究一本书,发表自己的意见,并讨论,互相补充,对对方的作品提意见。在钱钟书身边,杨绛是一位称职的同行者,又做好了作为妻子应该做的一切。对于每种角色的扮演,她都尽心尽力,让人称赞。
阿圆小时候身体虚弱,经常生病,让父母都很揪心。上小学的时候,只上了一两个星期就生病了,被接回家,反复几次,她从来没有完整地上过一个学期的课程,后来杨绛决定在家教阿圆,所以阿圆的整个小学都是妈妈在家教的。
一九四七年冬,阿圆病最严重的一次,右手的食指骨关节肿大,检查的结果是骨结核。医生对杨绛说:"此病目前无药可治。"阿圆含着眼泪跟妈妈说:"我要害死你们了。"小小的她竟然懂了医生的意思,杨绛看着可怜的娃娃,心里万分难过。
好在医疗条件日益变好,家中的条件也有了改善,杨绛听医生的话喂阿圆按时吃药,吃维生素和各种补养品,并且卧床休息,十个月后竟然好了。杨绛这才松了一口气,阿圆算是被妈妈抢回来一条命。
后来大夫说,一般的孩子如果得了这种病,大多数都会转到脚部,然后转到头部,命不久矣。阿圆康复之后,整个人胖了一圈,杨绛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但是紧接着她就病了,天天发低烧,体重也一直在掉,检查又查不出原因。
之前的杨绛是个闲不住的人,就算看书也会一边织毛衣一边翻书,她说自己的双手已经进化成"自动化的机器"。生病之后她就没有了精神,总是打蔫儿令钱钟书很担心。一九四九年,钱钟书接到清华大学的聘书时,说:"换换空气吧,也许换了地方,你的病就好了。"被钱钟书说中了,他们到了清华大学一年后,杨绛就自愈了。
虽然阿圆的功课是妈妈在家教的,但是她完全继承了爸爸妈妈爱读书的优点,对什么也都领悟得很快。十一岁的时候,她随爸爸妈妈到无锡老家团聚。白天的时候一群孩子在院子里吵吵闹闹,阿圆也不好奇,独自躲在厢房里看书。爷爷在一旁睡觉,她看到爷爷脚在外面露着,便过去给爷爷掖被子,然后守在桌子前安静地看书。
爷爷醒来,看到她十分乖巧地在那里,便跟她说话,问她看的是什么,还考了考她,结果大吃一惊,还小的阿圆居然读过了《西游记》、《水浒传》,而且还读外国小说。于是爷爷称赞阿圆是"读书种子"。阿圆很开心听到这样的夸奖。
阿圆在上海读完了初中一年级,来到北京以后,本应该读初二,家中打算让她上清华大学的附中读书,但是她的年纪不符合要求,太小了,学校只让从一年级开始读起。阿圆后来便不去学校学习了,跟妈妈在清华大学校园里生活,杨绛刚开始辅导她学习,初中二三年级的课程都没有问题,却有一科让杨绛有些头痛,就是代数。
数学方面的确不是杨绛擅长的,便问阿圆:"妈妈跟不上了,你自己做下去,能吗?"没想到,阿圆居然真的无师自通,学起来并不吃劲,后来参加了一九五一年的考试,被贝满女中录取,代数居然是满分,杨绛特别为自己的女儿骄傲。
其他时间,阿圆还帮爸爸做一些简单的事,她的心思很细,很多事情大人没发现,她就发现了。她帮爸爸登记学生考试的分数,发现有两个人的课卷都用了不寻常的紫色墨水,阿圆说,这两人肯定是一对朋友,后来果然被她猜对了,连钱钟书都很惊讶。
当时钱钟书经常出门,出门前便多次嘱咐,不是让大的看好小的,却是让小的照顾好大的。
阿圆使劲地点点头,事实上,确实是她照顾妈妈。一次下大雪,家中做事的老李妈不在,没人往屋里挑煤,阿圆知道妈妈肯定不会让自己去做这个事,但是她又想做点什么帮助妈妈,便一个人去雪地里把盖住的猫屎都挑了出去,让妈妈少一个工序,做起来轻松些。
爸爸不在,阿圆跟妈妈在一起的时候像一个小大人,什么事情她都想着,还担心妈妈的安全,她心里时时念着爸爸的嘱托,她要做好。
后来阿圆住校了,每周末可以回家,她不像其他同学一样,把脏的衣服和床单都带回家里,她总是自己洗。同学们都说她不像是独生女,一点没有被娇惯的影子。阿圆被评为"三好学生",老师让回家跟妈妈谈谈"三好学生"的感想,杨绛说她:"哪三好?"阿圆的身体一直不好,这个"三好学生"是给的荣誉罢了。
阿圆的身体果真不好,后来又有复发的迹象,便听大夫的建议休学一年,跟妈妈在家,陪妈妈读书,陪妈妈去图书馆借书,对于读书这件事她的痴迷程度完全继承了父母,而且也是各种书籍都喜欢,还学习了俄语、英语。
阿圆上学的时候因为学习成绩和其他表现都很优秀,被推荐入团。有一天她回家的时候,表情十分凝重,好像被什么事情困扰着,后来她说:"他们老叫我入团,我总说,还不够格呢,让我慢慢争取吧;现在他们全都说我够格了,我怎么说呢?"她还说:"入了团就和家里不亲,家里尽是"糖衣炮弹"了。"杨绛这才知道,女儿原来是怕入团了,就需要跟家里保持距离,就不亲昵了。
后来阿圆考入了北京师范大学俄语系,毕业后留校做了一名老师,她之前就说,自己的志愿是像爸爸一样当"教师的尖兵",家中对阿圆的这个决定都十分支持,后来阿圆证明了,她做到了"尖兵"。
高校范围内的大调整开始了,杨绛和钱钟书被安排在北京大学文学研究所,职位也从教授变成了研究员,住所也从清华园迁到了中关园,两个人还给新家起了一个雅致的名字:"容安室",乐观的生活态度一直伴随着两个人的生活。
杨绛没有中断自己的翻译"事业",在间隙时间中翻译的一些作品受到很多专业人士的认可。解放后她翻译了四十七万字的法国小说《吉尔·布拉斯》,获得了北京大学教授朱光潜"全中国散文翻译──杨绛最好"的夸奖。
过五关斩六将
一九五六年,"拔白旗"的运动又开始了,所谓"拔白旗"就是指在当时"大跃进"的过程中,把一些坚持实事求是、反对浮夸的人,以及一些有资产阶级学术观点的人都作为"资产阶级白旗",对其加以批判、斗争,甚至处分的做法就是"拔白旗、插红旗"。
杨绛的一些涉及西方文学的论文和钱钟书的《宋诗选注》都是"白旗",杨绛暗下决心,今后再也不写文章了,省得被拔,只做翻译。钱钟书说她是"借尸还魂",她只是想借此"暗度陈仓"。如果从此让她不再接触文学和书籍,那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反右"的开始,让他们周围的很多朋友落难了,杨绛夫妇小心处事,谨慎地生活着。到了一九五八年,灾难还是降临在他们的身上,两人都被扣上了"帽子",文章被称为资本主义的"毒瘤",成了不可不拔的"大白旗"。
杨绛之前的《斐尔丁在小说方面的理论和实践》被指"不但不能帮助读者正确理解斐尔丁这位现实主义作家的作品,反而歪曲、贬低了斐尔丁作品的意义……这样的论文会给我们的学习工作带来有害的影响"。
这是一个不小的罪名,钱钟书也没有幸免,两个人在批判会上沉默不言,用无声表达着自己的遭遇,好在他们平时处事低调、为人随和,对他们批判的程度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轻的。
当年十月,文学所决定分批派人员去下乡改造,杨绛被分在了第一批,钱钟书在一个月后也被分配了下去,当时的阿圆已经在炼钢厂工作。
阿圆在钢厂跟了一位师傅,因为她会画画,便让她去画图。但是之前画的画跟现在的完全不同,阿圆便到书店去买书学习,师傅很欣赏阿圆,因为阿圆能画出很精准的图来,并且按照她画的图便能做出模型来。最后在阿圆离开的时候,师傅还送给阿圆一个碗口大的毛主席头像,阿圆也算没受什么苦。
杨绛本可以不去的,当时有规定,四十五岁以上的女同志可以免于下乡。她身体不是很好,下乡条件艰苦,她还担心家中一老一少,但是不去影响又不好,少不了人借题发挥,所以杨绛还是决定"下乡"一去。
下乡的地方在北京附近的郊区,不算远,一起去的二十多个"同病相怜"的人,刚到山里,同行来的老先生指着远方一个在干活的姑娘说:"瞧,她像不像蒙娜丽莎?"
大家都认同他的这个说法,可惜的是山里的人不知道蒙娜丽莎是谁,不过他们从这些人的表情里觉得,应该是个很美的姑娘吧。这就是属于知识分子的笑谈。
集体生活开始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虽然有一同来的人做伴,之前杨绛也做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来到这里之后,她才发现接下来的困难是一个接着一个。
杨绛后来写了一些文字,记录这段时间发生的"过五关":
第一关是"劳动关",虽然杨绛不是生活在什么特别殷实的家庭中,但是农活她是没做过的,而且她现在已经不是年轻人,没有太多力气,所以只能给她挑些她能做的,比如砸玉米。
第二关是"居住关",杨绛之前好奇土屋茅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现在算是真真儿地看到了。来的第一天住的是一间空屋的冷炕,后又改到缝纫室的竹榻上,很小,翻身都会掉下来,最后住的是当地的托儿所,四个人挤在一起,这些经历都是她未曾预想到的。
第三关是"饮食关",平时杨绛胃口小,吃不了什么东西。来到这里早晚稀粥,穿插的是玉米面窝头,不好吃是其次,重点是吃不饱,还难消化。杨绛做梦都是吃好吃的,醒来之后,发现是黄粱一梦。
第四关是"方便关",这个关最难过,农村的厕所十分简单,缸上搭个板子就是了!一次杨绛吃绿豆粉面条,半夜闹肚子,壮着胆子跑出去,结果大门锁了,她是又急又怕,灵光一闪想到了之前家中养的猫咪,她便找了个地方挖了个坑,畅快后再填上,上面还撒了些落叶,灰溜溜地回到床上。
第五关是"卫生关",干净了半辈子的杨绛,那段时间体会到了水资源的宝贵,洗手洗脸都舍不得用,吃饭也只用手背一抹就算完了。
虽然难关接二连三,不过杨绛有自己特有的慰藉,那便是钱钟书的来信。他的信是每天都有的,用规矩的小楷记录着所思所想所行,这是钱钟书一直有的习惯,不曾间断。
大家都笑杨绛信多,其实大家心里都是羡慕的,亲人的消息是心中最大的牵挂。杨绛的信从不扔,都很规整地折好放起来,想起来拿出来再读一下,慢慢地衣服口袋就鼓鼓的,她都贴身带着。虽然信中内容没有不妥,但经过之前亲眼所见扣帽子的过程,她还是心有余悸,不太放心放在其他地方。
杨绛回忆说:"衣袋里实在装不下了,我只好抽出信藏在提包里。我身上是轻了,心上却重了,结果只好硬硬心肠,信攒多了,就付之一炬。"她心中自然是百般不舍的,如果留到现在,将会是多么特别的回忆。
两个月过去了,下乡的任务提前一个月结束。在离开之前,每个人都要有下乡的"评语",杨绛的内容就是说她能和老乡们"打成一片",这是下乡受教育的认同,杨绛还有点得意。
杨绛和钱钟书一前一后回到北京,继续生活。阿圆的工作成了一个大问题,当时的工作是学校分配的,她当时填的志愿是"支边"。想到女儿要去不知道哪里的"边",做父母的是一千一万个舍不得。但是最后学校分配的工作下来的时候,家里都高兴起来,因为学校安排阿圆留在学校做助教,也就是女儿不用离开了,一家人还可以在一起。
当时家中的阿姨不太擅长做菜烹饪之事,一家三口便去吃馆子。点菜是门学问,钱钟书总能选到好吃的菜,像挑书一样,总是能选到中意的,女儿也有这个本领,唯独杨绛,选的菜总是不中吃。
不过这不影响一家人吃饭的心情,因为他们还有另外一个大乐趣,便是观察其他桌子的客人,钱钟书和阿圆总能从细枝末节推断出很多事,还能编出前后事来,有眉有眼的。一顿饭下来,就像看了一场大戏,只要"我们仨"在,快乐就在。
一九六六年,杨绛和钱钟书也一前一后被监管了。没有工资,存款冻结,只给点生活费,吃的方面也都限制,只允许吃窝窝头、咸菜和土豆,衣服和穿着各个方面都受到了限制。
两个人也都有了新的工作,钱钟书扫院子,杨绛打扫女厕所。两个人还自己制作了工具,干得有模有样的。有人说,杨绛把厕所收拾得连水箱的拉绳上都没有灰,瓷坑和瓷盆都擦得雪亮,厕所"焕然一新"。
但是事情并没有告一段落,"战斗"还在继续,斗争会成了家常便饭,隔三岔五便会有一次,身心俱疲。
那时对知识分子的迫害方法很多,钱钟书的头发被剃掉了横纵两道,现出一个"十"字,这就是那个时期所谓的"怪头"。这怎么见人,还好杨绛有办法把这"怪头"抹平,就是都剃光了,真是妙招。
可是没两天,杨绛也受到了这种"待遇",被剃了半个头,钱钟书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也不能跟自己一样弄个和尚头吧!杨绛安慰他总会有办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还真被她想到了办法,之前阿圆剪过一次大辫子,她一直留着,用手帕包着放在柜子底下。她便找了出来,熬了一夜做了个粗糙的假发套,她还打趣说小时候就羡慕弟弟剃光头,现在算是实现了"半个"愿望吧。
但是戴上了才发现,真发假发区别太大,当时是夏天,戴上之后根本不透风,颜色也不一样,放了很长时间有些黄了,但是没办法,这是她唯一想到的招了。
第二天,她硬着头皮出门了,坐公交车的时候,被售票员看了出来,大喊:"哼!你这黑帮!还想上车?"杨绛又气又恼,说:"我不是黑帮!"
车上的人都看她,她也没心再解释,就下车了,走着去。街上的人也发现了她奇怪的头发,指指点点。买菜的时候,人家也不愿意卖给她,后来就钱钟书去每天买菜,她只负责一周出去一次买煤。
她走在街上还是会心惊胆战,生怕又惹什么事端出来。她还托人买了个蓝布帽子,孩子们眼尖,总能认出来,然后就伸手揪她的假发,所以她看到孩子都躲得很远,钱钟书倒是没有顾忌地跟她走在一起,但他也是个光头先生,自身难保,更保护不了杨绛。
菜园的约会
一九六九年,杨绛夫妇等知识分子被集中到一起生活,因为他们两个算是年纪比较大的,对他们比较宽松,让他们回自己的地方住,但是也要参加集体的学习和训练。
两个人是不同单位的,所以训练的地方不在一起,但是都在食堂吃饭,所以偶尔还能在食堂约个会,说说话。
这一年十一月三日,天气已经很冷,杨绛在学校门口等公交车,人群中发现钱钟书正在向自己走来,很匆忙。
杨绛看到他的神情就知道有事情发生,他凑过来,很小声地说"待会儿告诉你一件大事",就跟着杨绛一起上了来的公交车。
他告诉杨绛,组织上安排他去下干校,这个月十一日就走,杨绛听了心里一惊,太突然了。本以为能跟钱钟书一起庆祝他六十岁的生日、吃长寿面的,这么简单的愿望也泡汤了。
这次的下干校跟之前的下乡不一样,这次是所谓的"连锅端",不但是人过去,连行李、家当也要跟着一起去,这也代表回来的日子遥遥无期。
动荡的岁月,让人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刚刚结束了战争的酷刑,又遭遇了接连的"暴风骤雨",当生活已经在风雨中飘摇时,一切美好都显得很珍贵。
杨绛帮着他收拾东西,带了很多经过加工的衣服,因为此行的目的就是锻炼和劳动,所以杨绛把衣服都二次加工了一下。首先,她凑了好多个绸子,用缝纫机接在一起,做成一个耐脏的毛毯套子;又把一条裤子容易磨损的地方重新加厚了一下,有横有纵的线交错着,十分厚,钱钟书很欣赏,说像一个走到哪带到哪的垫子。
钱瑗是大学毕业八年之后才结婚的,一九六七年十二月她与同校历史系的王德一结婚,两个人有共同的绘画爱好,同在学校的美工队,也都毕业后留校做了老师。当时在五十九届的同学间流传着关于美工队"妖魔鬼怪"四员大将的传说,其中王德一因为名字里的"一"也常被读作"妖"有了自己的绰号,物理系一位会变"魔"术,生物系那位早有"小鬼"之称。四人中,钱瑗作为唯一的女性,原本并无绰号,既然排行第四,人们便硬加了个"怪"字在她头上。"妖"和"怪"经过多年交往、恋爱,然后结婚,被戏称为"妖怪联姻"。本来幸福的婚姻,因为后来特殊时期的"剿杀"活动终止。
当时的杨绛领着女儿、女婿到车站送钱钟书,伴着火车的远去,钱钟书似乎带走了杨绛的心。
他去的地方是达罗山县的五七干校,很偏僻的一处地方,条件艰苦。两个人依然保持着书信联系,这是他们多年的习惯,改不掉了。
杨绛在北京的日子也同样不好过,虽然不至于食不果腹,但却一直在学习改造着,当时她所在的地方被分配去挖防空洞,然后把书运进去。这是一项大工程,而且还是个体力活,身材瘦小的杨绛也算上了年纪,做起来有些吃劲。
她平时生活中为人和善、乐善好施,很多人都接受过她的帮助。她生活的那个地方,谁家有困难,她都尽力去帮。同事的母亲生病,她也帮着寻医问药;邻居家境不好,她便买东西多带一份给他们,过年过节还给寄钱,那时候她本身也不富裕。就是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给周围的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周围人看到她的防空洞"任务"做起来力不从心,便都要帮她做,她说帮对方打一套毛衣作为报酬,但是对方执意不要,只是看她一个人不容易。后来轮到她下干校的时候,行李也是所里的年轻人帮助打包送走的,在那个人人"独善其身"的年代,这已经十分难得。
不过这个时候,另一起悲剧在发生。她的女婿,阿圆的丈夫王德一在这场"浪潮"中也受到了牵连,说他是"过左派"的组织者,限制了他的自由,要挟他交出名单。他曾经对杨绛说:"我绝不能捏造个名单害人,我也不会撒谎。"
在杨绛下干校的前夕,王德一含冤而去。这不是唯一的悲剧,杨绛的妹妹杨必也因急性心脏衰竭去世,父母和三姑母的墓也被破坏,多个好友也蒙冤离去了,这一切都让杨绛欲哭无泪。
下干校那天,阿圆独自来送杨绛,看着女儿孤单的身影,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她让阿圆回去,阿圆又不肯。坐在车里的杨绛闭上眼睛,不敢看窗外女儿颤抖的身影,脑海里却出现了女儿自己在凌乱的家中独自收拾房间的情景。忙睁开眼睛找阿圆,却找不到,泪就下来了,流在脸上,滴在心里。
杨绛时隔许久再见到钱钟书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又黑又瘦,看起来遭了不少罪。后来听说他在那也算是有优待了,他只需要看看东西,巡巡夜,偶尔做做"信差",算是清闲的差事了。
她下的干校与钱钟书不在一个地方,有个一小时的车程。当时规定,没有特殊事情是不能随意走动的,他们也只能继续书信往来。当时杨绛被分配到"菜园班",就是在菜地旁边蹲守,二十四小时守着。
钱钟书当"信差"的路径正好路过杨绛守着的菜地,所以每次来都能路过这里,跟杨绛田边约会,说会儿话。在其他的时间,杨绛都用来看书和写信,把想到的和经历的事情都记录在纸上,钱钟书来的时候就交给他。杨绛曾经这样记录过这段时间的约会:"我们老夫妻就经常可在菜园相会,远胜于旧小说、戏剧里后花园私相约会的情人了。"
一次,大家都在地里劳作,杨绛也在其中,这时有人发现菜地的旁边有座坟,杨绛喃喃自语说:"死的人多冷啊,坟地里草都没有!"大家都有些奇怪,当时正值盛夏,为什么她会感叹冷呢?后来大家才知,杨绛得到消息,女婿王德一在批斗中不堪其辱自杀了,她是心寒,也替女婿心寒。
到了这里,就"既来之,则安之",虽然没有在学校时候的条件方便,但是她也没有放弃自己的创作事业。她根据在干校的这些经历,后来创作了《干校六记》,生动形象地记录了当时的事情。杨氏风格的文章用平实的语言,掩盖了很多血腥残暴的现实,也体现了她乐观的性格,像之前创作喜剧一样,用她的态度记录现实。
一次,杨绛找钱钟书控诉,今天有猫儿给她送礼了,礼物就是两只血肉模糊的老鼠,就放在了她的床上。刚开始没有开灯,朦胧之间她用手探了一下,开灯之后的状况给她吓得魂不守舍,跟同住的朋友拎着床单角才敢倒掉。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她就起了,开始一桶一桶地提水洗床单,不记得洗了多少遍,只记得床单上的血是洗不掉了。
钱钟书安慰她:"这是吉兆,也许你要离开此处了。死鼠内脏和身躯分成两堆,离也;属者,处也。"
一句话逗得杨绛哈哈大笑,钱钟书的牵强解释她是不信的,但是他认真的模样像真是这么回事一样,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一句话让她放松了许多。
就在这年年底,一个消息似乎印证了钱钟书的解说。那天钱钟书来田边找到杨绛,也带来了一个消息,有人告诉他,北京来电话,有一批"老弱病残"要遣回北京,这个名单里有钱钟书。
杨绛听了自然高兴,钱钟书身体不好,干校的生活条件又十分有限,他回去了还能有人陪着阿圆,而且她也会有一年一次的探亲机会。
因为之前的消息是朋友告诉他的,后来钱钟书从邮电所取回确认名单的时候,看到名单上确实有自己的名字,还专程来田边告诉了杨绛。
等到名单公布之时,发现全然找不到"钱钟书"三个字,中途发生了什么已经不得而知。
冬天都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春天真的来了,却要感谢冬天之前的铺垫,才让此刻越发动人。经过了大风大浪,才知道平静也是难能可贵;经过了暴风骤雨;才知道波澜不惊更是一种超脱。
因为对生命的尊重,对梦想的执着,杨绛一家人携手走过了那场黎明前的黑暗,黑暗中家人彼此手拉着手,这样才可以不失散,你为我遮风挡雨,累了我做你的大树靠山,一同流泪,彼此擦干,一同微笑,彼此陪伴。家人,感谢你们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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