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等了,袁先生-立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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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踽踽 盛衰欢尽有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郑明明即将当妈的缘故,我总觉得她身上散发着一种祥光,像是随时可以普度众生。

    刘芒说:“看,这就是母亲啊,我看着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吟一首诗。”

    我的心啊,每每听到刘芒想要吟诗总会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但好歹我也是一位光荣的文字工作者,对待同样热爱文学创作的刘芒,当然还是要以鼓励为主,不能因为我的个人心理素质问题就埋没了她那颗热爱文学的心。

    所以我和夏文静鼓励她:“你吟吧,不用憋着。”

    刘芒严肃地点燃一支烟,微微眯起双眼,望着前方朝我们走来的郑明明缓缓开口:“啊——母亲,你就像大海,你的浪总是打得我一跟头。啊——母亲,你就像蜡烛,烧得我眼前一片光明。”

    吟完把目光转向夏文静,给她一个委以重任的笑:“怎么样?”

    夏文静张了张嘴,不好意思地说:“我不太懂诗,但我觉得你写得挺好的。”

    刘芒鼓励她:“不懂不要紧,可以互相切磋,你说吧,具体好在哪儿?”

    夏文静说:“这我也说不出来,又浪又烧的,怎么也差不到哪儿去。”

    说话间郑明明已经慢悠悠地过来了,看到刘芒手里的烟,眉头一拧:“怎么回事啊,保护孕妇不受二手烟的摧残是每个公民应尽的责任,你还是不是好公民了?”

    刘芒意外地没和她贫,立即转头掐灭了烟。

    我问郑明明:“康帅还好吧?没因为什么突如其来的打击想不开吧?”

    郑明明羞涩地笑了一下,嗔怪道:“你傻呀,这种事我怎么能告诉他呀。”

    我们三个气急败坏又异口同声地:“不告诉他告诉谁啊?!”

    “当然是先告诉你们啊!”郑明明无限轻柔地摸了摸肚子,说:“我已经了解过了,胎儿要在差不多八周的时候才会初具人形,就能看到他的小鼻子小眼睛的了,我想好了,一定要挺到那个时候再告诉康帅,他也就拿我没办法了。”

    “你是说暂时不打算告诉康帅,这么大的事你要瞒着他?”

    “Bingo!”她笑嘻嘻地挽住我们的胳膊,提出严肃警告:“你们三个,年龄加起来也有好几个刘胡兰了,可千万不能背叛我啊!”

    夏文静和刘芒双双点了点忠肝义胆的头。

    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样做是不对的,用药迷倒了康帅我已经是十二万分的丧心病狂了,这又要帮着郑明明隐瞒他有了个孩子的事实……实在是太泯灭人性了,换作是我,肯定连杀了我的心都有。更何况,我是站在一个中立的立场上看待这个问题的,因此内心的煎熬和纠结可想而知了。

    郑明明似乎察觉出我的军心不稳,特别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阮陶,在我没有万全的把握让康帅爱上我,并且接受我们的孩子之前,如果出了什么乱子,那我的小宝宝可就见不了明年的太阳了哦,如果我的宝宝看不到明年的太阳,很可能我们大家伙都看不到了哦,你懂了吗?”

    我很没有骨气地点了点忠肝义胆的头。

    郑明明满意地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

    郑明明为了庆祝自己阴谋得逞,决定斥巨资请大伙儿到星海宫庆祝一下,用她自己的原话说的是:“为了庆祝我受孕成功,我带大伙儿去奢侈一下,并且允许你们自带家属,成员不限。”

    话音刚落,夏文静那边已经拨通了电话:“喂,妈?你让咱们家亲朋好友全都聚一聚,郑明明要请大家去星海宫奢侈一下,对的对的,哎呀,奶奶,您添什么乱啊,叫隔壁村的干吗呀,您又不认识……”

    看到此情此景,郑明明意识到自己的江山早晚有一天会被夏文静败光,于是她特地为自己的圣旨做出以下补充说明:家属人数需控制在最小的正整数范围之内。

    夏文静的情绪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响,因为李海洋表示那一天他可以出席,并且会在松会住上三天。

    夜里,夏文静替郑明明统计了下人数,并逐一向她汇报:“刘芒与家属苏源,夏文静与家属李海洋。”顿了顿,朝我这边底气不足地看了一眼,才继续说:“顾延与家属赵小仙,以及袁熙与家属阮陶。”

    我说:“凭什么我就这么被袁熙附带了啊?”

    夏文静说:“这不是重点。”

    “这就是重点!”我白了她一眼:“还有,那是赵晴天,你别老叫他顾延顾延的,你又没失忆干吗老跟顾延这俩字过不去啊?”

    夏文静好脾气地举手投降:“好好好,赵晴天就赵晴天。你现在怎么跟一更年期妇女似的,谁提顾延你就和谁跳脚,你得学会免疫你知不知道?”

    刘芒说:“你随她去吧,也许这就是产生抗体的征兆呢。”

    我深深地看了刘芒一眼:“深刻。”

    又看向夏文静:“浅薄!”

    去星海宫的这一天,夏文静特地嘱咐我写一篇日记,把这个难得奢侈的日子永远地记入史册。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实在,立即提笔洋洋洒洒两千字,并留下三分之一的内容,等待我们酒足饭饱后再将它填满。

    袁熙看着欢天喜地的我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穷人的快乐还真是单纯啊。”

    我抱住夏文静温柔地蹭了蹭她的脸:“多亏有你,没有你,我的快乐将显得多么孤立无援。”

    夏文静也用力地抱住我:“就是说啊,没有你,我一定自卑得无处可逃了。”

    袁熙摇摇头:“穷人的友谊还真是牢不可破啊……”

    我和夏文静同仇敌忾:“你们这些虚伪的有钱人是不会懂的!”

    下车后夏文静和刘芒先进去与郑明明会合,我和袁熙到附近去取早上订好的鲜花,路上袁熙问我:“你们给夏文静也下药了吧,她的眼神太非同凡响了。”

    如果换作平时,我肯定会卖友求荣,好好羞辱夏文静一番。可今天李海洋会来,夏文静也算是有靠山的人了,我不能轻举妄动,所以我只是高深莫测地冲袁熙笑了一下。

    其实夏文静能遇到一个喜欢的男生很不容易。也许是因为长期浸淫在不入流的言情小说世界里,夏文静的择偶标准非常地不食人间烟火。不看长相、不看身高、不看房、不看车、不看银行卡也不看户口本儿,只看感觉。

    这种在显微镜下也很难看到的东西,就是夏文静在爱情世界里毕生追求的东西。

    我曾经问她:“所以,感觉到底是什么?”

    夏文静回答:“感觉就是,一个男人,他站在你面前,你看到的不只是他,还有以后的他,以后的你,以及以后你为他生出来的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番形容时,我的脸不受控制地红了一下。夏文静看着我,云淡风轻地说:“你脸红什么呀,我是说‘生出孩子’的这个结果,不是‘生出孩子’的那个过程,你的思想也太败坏了。”

    我为自己败坏的思想感到羞愧不已。

    遥想当年,在遇到李海洋之前,夏文静也曾有过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心动。

    那是在多年以前的运动会上,她指着一个在操场上飞奔的学长,满面春风地对我说:“阮陶,我发现我喜欢他!”

    由此可见,夏文静在我们这一群人当中可以算是非常早熟的一个了。当我把心中的美男子形象定义为流川枫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向生活在我们周边的男性投放出对异性的欣赏目光。

    她对那位学长的定义是:厚积薄发,才华横溢。

    翻译过来就是:后腿以及臀部肌肉非常发达,以及,检讨书写得很真诚。

    青春期的夏文静还是一个纤弱的小姑娘,细胳膊细腿,脸上带着一点点婴儿肥,投向学长的目光也是怯怯的,柔柔的,像一只温顺的羊羔。

    我们都认为她必须在学长毕业之前做到先下手为强,因为袁熙客观分析过,如果在这一阶段拿不下他,等他步入社会之后,就会有很多“性感尤物”出现在他的周围,这会对要胸部没胸部要屁股没屁股的夏文静构成很大的威胁。

    于是夏文静连夜赶出了一封长达八百字的情书,要知道,那时候的夏文静要写一篇四百字的作文都需要借鉴五本《优秀作文选》,可见爱情的力量是多么伟大。

    她将情书塞给了学长,当天下午,情书就被退了回来。上面加了一行小字:作业太多,无心早恋。

    这是夏文静第一次遭遇失恋,她伤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和袁熙一左一右地围着她安慰了很久。快到饭点的时候,夏文静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毕竟吃晚饭要比追学长重要得多。但她还是不甘心地问我们:“作业太多是不是借口?”

    袁熙无情地打击她:“当然是,他肯定是嫌你不够性感。”

    夏文静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甩开我们回家去了。

    我和袁熙对视一眼,贼心贼胆地打开情书观摩,全篇八百来字,有一百多个错别字,拼音占了全文的二分之一还要多一点儿。我觉得袁熙一定是冤枉了那个学长,他肯定不是嫌夏文静不够性感,应该是嫌她没文化多一点儿。

    总之,夏文静这唯一一次的初恋,由于吃了没文化的亏就这么中途夭折了。所以,按照我们惯常的标准,李海洋也可以算是她的初恋了。

    我们都希望这一次他们能有个好结果。

    将回忆掐断,我和袁熙已经到了包厢门口。

    进门之前,袁熙停下来轻声对我说:“如果不开心的话,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摇摇头,扯出一个很快乐的笑:“我的好朋友快当妈妈了我有什么不开心,那是郑明明的小宝宝,也是我大哥康帅的小宝宝啊,双喜临门,天大的好事啊。”

    袁熙安静地看了我一眼,忽然笑着伸开手臂将我拢进怀里,用脸颊温柔地蹭了蹭我的脑袋:“我们家阮陶真勇敢。”

    话音刚落,夏文静从里面“嚯”地一下把门打开,我和袁熙的脸还贴在一起,就看见满屋子的眼睛齐刷刷地朝我们看过来。

    有点儿古怪的气氛里,袁熙自然地带着我走进去。我看见赵晴天如薄荷般清凉的目光望过来,像是短兵相接,匆匆错开。

    赵小仙坐在他的身边,看得出来有精心地打扮过,冷不丁一看还很有几分端庄贤淑的味道。

    我微微笑着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再抬头时,赵小仙正抱紧双臂看着我,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这是个失去过太多的小姑娘,她被命运捉弄怕了,像惊弓之鸟,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里全是藏不住的危机感,永远怕自己再被夺去点什么,永远缺乏安全感。

    所以她要抓准一切时机向我证明自己和赵晴天之间的亲密无间,并一刻不停地在心里盘算自己的输赢。

    桌子底下,我的左手紧紧握住衣角,让自己保持平静和清醒,而身边的袁熙,温暖地握住我的右手,向我投以一抹淡淡的笑。

    在与赵晴天断绝往来的日子里,我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变得足够强大,坚硬得像布尔哈通河上厚厚的冰层,任他一百个赵晴天在上面耍冰刀也依旧毫发无损。可是今日再见,我却清楚地听到冰层断裂融化的声音,那些共度的过往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将我掩埋,我瞧不起自己。

    赵小仙是无辜的,我又何辜?

    一段爱情,最起码有始有终,可是顾延,我们之间的结束是这样不明不白,放弃我的,究竟是你,还是晴天?

    我承认自己短时间内无法腰杆笔直地行走在失去顾延的道路上,我会伤心,会思念,会在夜里因为回忆辗转反侧,会哭,会后悔,会想要放下颜面求他留在我身边,因为那是我爱过的少年。

    我最美好的岁月,最温暖的记忆,全部都与这个忘记了我的男生有所关联。

    他柔软的头发,吻过我的嘴唇,擦过我眼泪的手指,拥抱过我的臂弯,还有他温柔的眼睛,像是被驯化的马,善良干净,这所有的一切都曾经是一束照亮我年华正好的光芒,那么温暖地投射在我的身上,心上。

    室内铺泻着温暖的灯光,服务员将菜品陆陆续续地端上桌。夏文静拉着李海洋走过来,指着我介绍:“她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大作家阮陶,旁边这个就是袁熙,你可能会在各种杂志上看到他妖娆的身影,所以我必须提醒你,不要被他迷惑了哦。”

    听到这里我的心都碎了,凭什么你防着袁熙都不防着我啊?

    李海洋红着脸颊连连点头,一脸的耿直。

    比起照片上,李海洋本人看起来要更阳光开朗一些,是个与年龄相符的大男孩儿,与苏源相比,少了一份处事的精明,多了一份真诚和体贴。

    夏文静站在他身边,尽显小女人的娇羞,幸福和快乐都简单得让人一眼识破。

    菜上齐了,我们举杯欢庆,郑明明大笑着宣布:“谢谢大家,我要当妈妈了!虽然我不是个好女儿,也算不上什么好女孩儿,但是我发誓,我一定要做一个好妈妈!”

    看上去她还是那个瘦瘦小小的郑明明,毛躁、热烈,做什么都把劲儿用全了,用力地笑,用力地哭,用力地爱。可她似乎又不是那个郑明明了,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把她镂剔一净,镀上了一层深情的温柔。

    我的日子里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无拘无束的热闹了,几杯酒精下肚,脑袋和眼睛都成了灼热迷蒙的一片,这样的感觉真好啊,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模糊不清,我再也不必在谁的目光里捕风捉影了。

    酒精把我的思绪稀释了,使我可以对在场的每一个人谈笑自若,包括赵晴天。

    所以,当他递给我一杯饮料,提醒我适量饮酒的时候,我特别自然地迎上他的目光,说了句:“不要紧,大家高兴。”

    他的眼睛里零零碎碎的全是担忧,执意将我面前的酒杯换成了果汁。

    我没再坚持,笑着问他:“很快就要去美国了吧?”

    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沉默在我们之间升起,扩散,像一团看不见的雾,把我们牢牢地罩住。可以说这顿饭吃得非常两极分化,刘芒那一拨儿人热闹得差点儿把桌子都给掀了,而我们这边却安静得仿佛是在打坐。

    这全怪郑明明没有把位置安排好,如果能把我和赵晴天隔开十万八千里,也许气氛就不至于弄得如此糟糕。

    幸好刘芒发现了这个问题,提议大家快点吃完换个场地,苏源有个朋友的爸爸的表兄弟新开了一家KTV,就离这不远,大家可以去坐坐,捧捧场。

    我正犹豫着,刘芒就把这事儿订下了:“为了我男朋友的朋友的爸爸的表兄弟,出发!”

    一群人齐刷刷地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重新整理了一下队形,便朝着KTV出发了。随着我和赵晴天之间的空间距离拉远,我感到浑身自在了很多,赵小仙也不再拼命地翻动着她的大眼睛瞪我了。

    其实我对去K歌这件事是打从心底排斥的,根据我多年来创作狗血言情小说的经验来看,KTV绝对是一个引发冲突的绝佳场所。比如你们翻到这本书的前几页,就能看到叶婷婷打我那次也是在KTV。

    所以我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兴致也不够高涨,但为了避免扫兴的嫌疑,我还是挤出一张纯良的笑脸跟着大伙儿进了包间。没想到挤来挤去最后还是坐到了赵晴天身边,我有种快要立地成佛的感觉……

    尴尬的气氛里,李海洋率先起身,说是夏文静喝得有点儿多,想去给她买瓶解酒饮料。我马上站起来把他摁下,说:“放着我来,这地方我熟悉,你在这里陪着夏文静不要乱跑。”

    说完没容李海洋表态就逃也似的出了包厢。

    回来的时候走廊上四面楚歌,震得我整个人头昏脑涨。小小的包厢里把一群亢奋不已的人圈在一起,使他们在昏暗的灯光里毫无压力地唱出破了羊水般的声音,这也充分说明了松会人民的生活压力还是很大的。

    我倚在过道的月牙白墙壁上发了一会儿呆,想着一会儿进去后坐到哪里才不至于让周围气氛再次凝固,深思熟虑后决定坐在郑明明和夏文静中间,一个小疯子和一个女酒鬼完全可以游刃有余地淹没我的不自在。

    我拿定了主意便朝包厢走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强堆在脸上的笑意忽然松懈下来,因为我看见拐角的过道上,赵晴天正以我刚才的姿势倚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

    我以为又是一次不巧的短兵相接,马上把眼神移开,再扭头时发现他还在看着我,黑淋淋的目光在我心上轻轻地撞了一下。

    附近的包厢里传出歇斯底里的豪唱,吵得我失神,已不知道眼睛该躲向哪里。

    赵晴天安静地站在那里,瘦高的个子,影子斜斜地映在墙壁上,衬衫外面套了一件棕色毛衣,看起来暖暖的,衬着他干净的脸,仿若当年,风姿卓然。

    我笑了一下,大声说:“怎么出来了,抢不到麦吗?”

    灯光昏暗,空气里洇着淡淡的汽水味。他没有用笑容迎合我的假笑,没有表情的脸沉浸在阴影里,像戴着一层薄薄的面具。

    我硬挤出来的笑容由于没有得到回应显得有点儿尴尬,脸上的肌肉不着痕迹地放松下去。就在这个时候,他直起身,向前迈过来一步,略带悲伤地问我:“你过得还好吗?”

    这是一个包罗万象的疑问句,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在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还是在问我这些天过得好不好,就在这一瞬间我忽然发现,自己还是不能确切地分清眼前站着的究竟是顾延还是赵晴天。所以才会傻到把一句简单的问候理解分析得无所不指。

    我想了想,收回神思,胡乱地说:“这几天我过得挺好的啊,比一般好好一点儿,比特别好差一点儿,反正就是挺好的,吃的也好,睡的也好,出版社也不隐瞒印数按量发放稿费,好极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进去了,我还得给夏文静送饮料呢,她喝多了,我怕她吐……”

    还没啰唆完,就被赵晴天扯了一把,毫无预兆地跌进他的怀里。这一场面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范畴,所以一时间我竟忘记了呼吸,就那么顺从地被他猝然的熟悉的拥抱轰炸,眼皮都没敢眨一下。

    他的脸颊带着清凉的触感紧贴着我,声音里回响着清晰的自责和痛楚,他说:“阮陶,你还是没变,每一次你伤心了、紧张了,就会不停地说胡话……”

    我盯着头顶的一小片灯光,回忆了一遍自己伤心紧张时的各种状态,觉得他总结得很好。

    我说:“是,我有点儿紧张,因为喝多了,怕自己出丑。”

    然后费力地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揉着被他捏痛的肩膀,再次挂上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我看你也有点儿喝多了,不如进去坐一会儿吧。”

    其实我还可以继续吐出很多的废话来缓解眼下古怪的气氛,但当我看见晴天的眼睛时,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眼睛里的悲伤吓住了,再也说不出一句废话。

    我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把自己搞得那么悲伤,红着的眼睛仿佛包着一层眼泪,看得我心里一阵一阵地难受。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眼眶的红色像潮水退了下去,然后,他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那样,扯住我的手腕对我说:“阮陶,有些话,我想在去美国之前和你说清楚。”

    我刚想提醒他,上一次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是包厢的门突然被撞开,传出了夏文静声嘶力竭的歌声,我吓得一哆嗦,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

    袁熙摇摇晃晃地走出来,看了赵晴天一眼,才将目光转向我问道:“凯瑟琳在隔壁包厢,想过来打个招呼,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他不动声色地过来搂住我的肩膀,幼稚地无视了还扯着我手腕的晴天,晴天看了我一眼,悄无声息地放开了我的手,转身走进包厢。

    在小说创作中,特别是推理小说的创作里,都要遵循环环相扣的悬念设置,把一件事说到最关键的时刻突然停住,逼得读者浮想联翩抓心挠肺地想要继续看下去。在赵晴天执笔的这部悬念巨作里,我就是那个完全被情节掌控的读者,毫无悬念地冲过去抓住他的袖子,问他:“刚才,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要对我说?”

    他看了我一眼,浓墨重彩的一眼变成了淡淡的一抹笑,也许并没有笑,只是抿了一下嘴唇。他说:“没什么,只是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

    我怔怔地把手放开,晴天就走进了包厢里,大门关上,阻隔了夏文静唱的那首《我们能不能不分手》。

    突然静下来的世界里,袁熙问我:“走不走?”

    我觉得有点儿可笑,怎么我应该回避的人这么多啊,一会儿因为赵小仙需要回避,一会儿又因为凯瑟琳需要回避,弄得和过街老鼠一样。我摇了摇头,说:“她又不是来打我的,我躲什么。再说她过来还不是因为你在这,你走了算怎么回事啊。”

    说完就拉着袁熙一头扎进包厢里。

    屋子人里的人被酒精浸泡得都有点儿东倒西歪,只有郑明明端坐在那里保持着圣母的风范。为了肚子里的小宝宝,她竟然可以忍着滴酒不沾,着实让我意外。

    她在我耳边小声问我:“我是不是不该叫晴天啊?原本是想给你制造点机会的,没想到弄得气氛这么尴尬。”

    我说:“你少来了,把他叫来完全是为了满足你纪念中学时代已逝爱情的恶趣味。”

    郑明明吐一下舌头,笑得像个小狐狸:“哎呀,你就不要揭穿我了嘛。我纪念,你也可以顺便纪念,很值啊。就让我们一起忘了他吧,一个过客,放心里太久就没意思了。再说了,你可要打起精神来啊,康帅那一关还要靠你帮我度过呢。”

    郑明明啊郑明明,你怎么会明白,你的过客,却是我的青春啊,一个人的一生能有几次那样干净、真诚、不讲道理的爱情呢。很可能,再不会有了,所以才让人贪恋啊……

    没一会儿凯瑟琳就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助理,低眉顺眼的,暗淡的灯光下看上去有点儿眼熟,仔细一看,竟然是岂冗。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与那天在夜总会看见的大不相同,简单朴素的运动衫,帆布鞋,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乖顺地跟在趾高气扬的凯瑟琳身后,打眼看上去就像个涉世未深的学生。

    凯瑟琳和袁熙打了招呼,转身去看郑明明:“恭喜你啊宝贝。”媚眼环视一周,继续问:“孩子的父亲是哪位呀?你看你,也不给老同学介绍一下,还要我一个一个来猜吗?”

    郑明明压根儿没打算给她好脸色,特别不耐烦地说:“没来。”

    凯瑟琳很无趣地讪笑一声,贴心贴肺地说:“你也真不容易呢,未婚妈妈,哎呀,我听着就觉得好可怕啊。”然后非常自然地把旁边的赵小仙拨开,硬是坐到了晴天和郑明明之间,笑得像一个情感类节目主持人。

    夏文静一看郑明明被噎住了,马上嘟囔了一句:“未婚妈妈有什么可怕的啊,给别人当情妇想生都不敢生才可怕呢。”

    郑明明马上递给夏文静一个鼓励的眼神,夏文静很得意地回给她一个得宠的微笑。

    凯瑟琳的笑容收敛下去,盯着夏文静问:“你此话怎讲啊?”

    夏文静冷笑一声,说:“情妇是什么意思你不懂啊?不愧是出过国的人,没关系,让我给你科普一下。这按钟点算的叫按摩,按次数算的叫小姐,按夜算的叫鸡头,按日子长短算的呢,就是情妇了。”

    眼看凯瑟琳要发飙了,郑明明适时而又慈祥地拉住了凯瑟琳的手,说:“我们不能歧视情妇啊,人各有志嘛,不说这些了,来,给我签个名吧,好歹你是一个大明星,我长这么大还没摸过活着的明星呢,我爸倒是摸过几个。”

    若搁在从前,以凯瑟琳的脾气早就往郑明明脸上泼硫酸了,可是今天她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反握住郑明明的手娇笑道:“签名有什么难的,岂冗,把我的笔拿过来。”

    看着她们两个手拉着手开怀大笑的样子,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被挤到一旁去的赵小仙显然很不开心,她觉得大明星凯瑟琳对她构成了地理位置以及社会地位上的威胁,这让平日里张牙舞爪的赵小仙顿时从小母老虎变成了纸老虎。

    所以她始终坐在一旁怒气腾腾地盯着凯瑟琳,企图用眼神杀她于无形。

    凯瑟琳倒是压根儿没把她放在眼里,利索地签好了名,扭头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们当中第一个当妈的会是阮陶呢,没想到让郑明明捷足先登了,你说对吧,顾延?”

    她扭头看向晴天,那笑容,甜美得都能滴出水来。

    赵小仙终于得到机会,马上插进来纠正凯瑟琳:“他不是顾延,是赵晴天!阮陶生不生孩子和他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凯瑟琳立即换了一副受到了惊吓了表情:“哎呀呀,我这不是一时喊错了嘛,我当然知道他不是顾延,如果他是顾延,我早就把警察喊来了。”

    我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的含义,她的目光又转向我,那样的眼神,像个精致的法西斯,胜券在握地要置我于死地:“阮陶生不生孩子当然和顾延没关系了,就算真生了,那也是我表哥的血脉啊。”

    我怔怔地看着她,没顶的疑惑让我感到窒息。

    她始终保持着微笑,那双残忍而明亮的双眼直直地戳在我的脸上:“话说回来你也真够狠心的了阮陶,我表哥植物人这么些年,你连看都没去看过他一眼,好歹中国有句俗话,叫一日夫妻百日恩啊。”

    “你在说什么啊。”我目不错珠地盯着她,希望发现玩笑的痕迹。

    整个包厢诡异地安静下来。

    每一个人都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沉默里,包括晴天,他看上去好悲伤啊,我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了,总是一副受到伤害的表情。

    在这片死寂中,我看到凯瑟琳用那把无形的枪口对准了我,下一秒,她扣动了扳机,精准地将子弹打在我的眉心:“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那年的同学聚会,你喝醉了,背着顾延和我表哥发生了关系,气得顾延第二天就把我表哥从楼梯上推下去,害他成了植物人,不死不活地活到现在。他倒好,害了人就跑了,至今下落不明。诶?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呀,该不会这些事你都不知道吧?天啊,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你还真不知道啊?”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隆隆的雷声,一下一下地劈在我的天灵盖上。

    一切都仿佛凝固了,稠得搅不动,只有我一个人费力地呼吸着,苟延残喘的样子。

    是刘芒撕破了场面,猛地站起来,将一杯啤酒扣在凯瑟琳得意扬扬的脸上:“叶婷婷你个婊子养的,少在这儿给我妖言惑众,你才和你表哥睡了,你全家都和你表哥乱伦!”

    紧接着是袁熙,他把凯瑟琳从沙发上扯起来,我看见他的眼眶都红了,像一头发疯的困兽,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袁熙摆出那样的表情,像是要把凯瑟琳撕碎一样。他说:“带着你的助理滚出去,立刻,我可不是什么不打女人的君子。”

    岂冗吓得小脸煞白,一溜烟跑过去护住凯瑟琳。

    凯瑟琳把她推开,笑得特别舒心,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啤酒沫,一字一顿地对我说:“阮陶,你该不会以为你是和顾延上的床吧?还是你以为你还是黄花大闺女啊?哈哈哈,今天我算是大开眼界了,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么搞笑的事情,人活着还真是有趣儿啊!”

    头顶的灯光突然变得无比刺眼,像一把把滚烫的利剑直往我眼睛里戳,我僵立在原地,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就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

    当刘芒再次扑过去作势要撕扯凯瑟琳的时候,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口齿不清地问她:“这事你早就知道了?”又转向袁熙,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还有你,袁熙你告诉,你也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我的事,却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

    “不是这样的!”刘芒反抓住我的肩膀焦虑地嚷:“阮陶你脑子进水了!叶婷婷说的话你也信?!”

    她一吼,我就哭了。

    我哭着问她:“那你告诉我,顾延到底为什么会失踪?为什么偏偏在那天之后就失踪了,你告诉我!”

    刘芒整个人怔住,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凯瑟琳冷笑着看着这一切,接过岂冗递过去的手帕,优雅地擦干了脸上的酒渍。她对我说:“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可以和我的助理要一下医院的地址,去看看我那因为春宵一刻付出惨痛代价的表哥,说不定他见你去了,一高兴,就醒了。”

    “够了,滚出去!”一直坐在那里的晴天突然站起来,将手里的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地碎片里,他抬起头,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那样,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地看向凯瑟琳。

    “哥!”赵小仙尖叫着站起来,扯住晴天的袖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紧接着她就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要不是因为这一连串的信息让我实在是难以支撑,我肯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赵小仙的演技太拙劣了,就是这样拙劣的演技,竟也能骗过在场的一大票人,当然也骗过了对她死心塌地的赵晴天。

    黏稠浑浊的光线里,赵晴天沉默地抱起赵小仙冲向门口,刘芒则把车钥匙丢给苏源,让他开车送他们两个去医院,苏源二话没说跟着两人追了出去。

    岂冗附在凯瑟琳耳边小声说:“我们也快走吧,刚才就有一群记者在门外堵着,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我冲过去抓住凯瑟琳的胳膊,说:“你别走,你把话说清楚。”

    岂冗有点儿为难地喊了她一声:“凯瑟琳……”

    凯瑟琳甩开我,居高临下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何其怜悯,她笑着说:“阮陶,其实你得谢谢我,不然你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和谁过了初夜,我不只帮了你,还帮了那个失去消息的顾延,如果不是我,你岂不是要冤枉他一辈子吗?”

    “我让你永远张不开你的烂嘴!”刘芒砰的一声砸碎了一个酒瓶子朝凯瑟琳冲了过去。夏文静被这阵仗吓住了,愣了一下,也二话不说扑了过去。凯瑟琳被她们两个合力拖倒在地上,场面突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袁熙和李海洋怕闹出人命,齐齐挤过去拉住刘芒。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叠成一团,尖叫声和咒骂声混成一片。

    我需要一个空间,一个狭小的幽暗的空间,让我可以弓着身体躲在里面,结结实实地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我想躲起来。

    于是我漫无目的地走出去,走廊上的嘈杂瞬间涌向四面八方。袁熙追出来抓住我的胳膊:“阮陶……”

    我甩开他,平静地说:“别跟着我,逼我,我就死给你看。”

    “好,好,我不跟着你。”袁熙的声音带着祈求:“可是阮陶,你答应我,不要关机,让我找得到你。”

    外面是沉重的夜色,像是要下雨。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双脚机械的一步一步往前挪。

    仿佛只要我不停地朝前走,那些悲伤就会一点儿一点儿被淡化,那些我想不通的事情,也会一点儿一点儿变得明朗。

    这是持续多年的习惯了,每当纷乱的思绪无限扩大的时候,我就会一个人默不作声地拼命往前走。

    顾延曾经问我:“你这样走,是要走去哪里啊?”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可每一次和他闹了别扭,我还是会一言不发地朝着没有目的的前方暴走。顾延总是会远远地跟着我,直到看我走累了,步伐缓慢下来,他就会冲过来挡在我面前,温柔地将我抱在怀里。

    慢慢地,我明白了,我要去的,就是这个人的温暖怀抱,我要去的,就是那个最最宽容,最最温暖的地方。

    可是现在,没有目的,没有尽头,没有顾延,什么也没有。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恶心,很脏,很愚蠢,也很轻贱,我从未如此刻般厌恶过自己。

    冷冷清清的大街,像一片坟场,我在这里哭哭笑笑,走走停停。

    身后那个一直悲伤地跟着我,却不敢被我发觉的身影,他是不是也在哭呢?

    内心一阵烦乱,我跳上一辆的士,甩开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跟在我身后的袁熙。

    透过后车窗,我看见袁熙单薄的身影越来越远,他的头顶有一轮哀伤的月亮,替我温柔地照亮他的肩膀。

    我在一家酒吧门口下了车,失魂落魄地一头扎进酒吧里。这是个安静的地方,客人很少,放着一首缓慢而悠长的曲子。

    一杯伏特加递上来,我恶狠狠地给自己灌进去,酒精在体内完成了一次小型的爆炸,渐渐缓和了我的体温,抚慰着那些冰冷坚硬的内脏,我感觉自己正一点儿一点儿活过来。

    头顶的正上方吊着一盏柠檬色五芒星吊灯,灯光柔和地笼罩在我的脸上,我翻了翻口袋,把所有的钱全部换成了酒精。

    如果此刻外面下着大雨,我一定会冲出去把自己淋个透彻,但老天总在与我作对,我只好用酒精冲刷掉内心的那一层油腻,那些怎么也无法去掉的恶心和就快要将我吞噬干净的耻辱。

    我就像一个悲伤的容器,被酒精灌满。

    吧台推给我一听罐装啤酒,我用力将拉环拉开,因为太过用力,拉环在手背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涌出来,顺着肌肤的纹理流下去。

    我将手藏在暗处,用另一只手给自己灌酒,以为自己可以逐渐温暖起来,可是越来越凛冽的寒冷从骨髓的缝隙洇出来,让我忍不住打起寒战。

    我想起有一年的寒假,我和顾延去西塘写生,他是美术社的,我只是跟着他去玩儿。那时候的我们每天都很忙,忙着学习、忙着复习、忙着预习、忙着考试,忙得昏天暗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我们却那样快乐。

    西塘的桥,西塘的水,西塘薄薄的雪与留有余地的风,还有匆匆而来不舍离去的游客,如今想来,还是如昨日般栩栩如生。

    我和顾延背着大大的墨绿色画板,在狭窄的石板路上手牵着手并排走,路过一家卖手镯的小店铺时,我看中了一个湖蓝色的石头串成的手链,不精致,但有一种沉稳的美。

    顾延看出我喜欢,要买给我,我执意不肯要,拖着他走开了。

    那时候的我们并不富有,那条手链够我们吃上一周的食堂饭,但奇怪的是,我拖着他离开的时候,不仅一点儿也不感到失望,反而被一种充满希望的感觉灌满了胸腔。

    我说:“下次来的时候,你再买给我。”

    顾延叹一口气,捏着我冻得微微发红的脸颊笑。

    那天晚上我们沿着整排整排的客栈寻找住处,好不容易在一家靠近河边的客栈求到一间客房,老板说只剩一间,是一个客人提前预约好的,却没来,正好让我们赶上了。

    我们俩感恩戴德地冲进客房,门推开的那一刻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停住了,这间客房是大床房,也就是说只有一张红木大床。

    顾延问老板:“有没有别的房间,毕竟……不方便。”

    老板抽着卷烟直摇头:“现在是周末,客房紧得很,你们怎么不提前预定,这么冒冒失失地就来了。凑合住一晚吧,明天兴许能有空出来的客房。”

    顾延不好意思地说:“是我没有经验。”

    老板就怔住了,高深莫测地看着我们俩,烟都忘了抽。

    顾延也怔住了,一下子脸红到耳朵根,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那个经验,是……是没有旅游的经验,所以不知道可以提前订房。”

    老板离开后我没心没肺地笑得满地打滚儿。顾延害羞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笑,应该说,是特别可爱,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看起来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

    临睡觉的时候,顾延说:“你在床上睡吧,别怕。”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心里还怪自己太不矜持了,嘴上却问:“那你睡哪儿?”

    顾延指着临窗的桌子说:“我在那睡一晚。”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特别凝重,特别认真,看得我心里暖烘烘的,有点儿想哭。

    我说:“不行,要不一起睡在床上,要不一起睡在桌子上,要不你睡床,我睡桌子,你选吧。”

    顾延犹豫了很久,小心翼翼地对我说:“那,要不用画板隔在咱俩中间吧。”

    那天晚上的最后,是我枕着顾延的胳膊,像一只无尾熊那样抱着他的胳膊睡得鼾声震天。而顾延,就像一棵树,笔直地躺在那里,连喘气都不敢多喘一下。醒来的时候,我抬头看见他的眼睛,那么干净,那么纯粹,像湖水,温柔地倒映着嬉皮笑脸的我。

    他曾经如此爱护我,舍不得碰我一下,而我却做了些什么啊……

    酒吧里,有个女生轻轻地唱:

    一个人离去

    另一个人学习忘记

    失去了记忆

    我的世界能不能够风平浪静

    我不能忘记深爱过的你

    太过汹涌的回忆

    就像风雨来袭

    每次想你

    都慢慢沉溺

    ……

    我想笑一下,却看见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在吧台上,不知道是不是给自己灌了太多的酒精,我有点儿神志不清,甚至看见顾延的身影,他慢慢地朝我走过来,我再没见过他笑得如此温柔亲近,温暖得像年少时的太阳,光芒压迫而来,让我无所遁形。

    我尖叫着捂住眼睛,拼命地让自己躲进吧台里,在吧台底下那个狭窄的空间里,我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号啕大哭,并且语无伦次地大喊:“你别过来,顾延,我求求你,别过来……”

    那个像极了顾延的身影,弯下身子,轻柔但不容抗拒地抓住我的手腕,将缩得像一只基围虾的我拽了出来。

    我拼死挣扎,神志不清地乱喊乱叫,眼泪流了满脸。

    然后我的胳膊被用力一拽,整个人跌进那个人的胸膛,被他的胳膊紧紧地箍在怀里。

    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别怕,别怕,没有人要对你怎么样,我只是担心你。”语气那样轻柔,像是在哄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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