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等了,袁先生-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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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唇绛色 白雪落满世界。

    我多希望,当我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看到的会是致远终年不散的雾气,是顾延蒙着淡淡光晕的笑脸,是他对我说,你啊,是不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啊……

    醒来时,灼热的白光铺天盖地地层叠在我的视网膜上,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片巨大的浅白色云层。

    隔夜的酒精使我头痛欲裂,抬手揉了揉剧烈跳动的太阳穴,我开始环视四周的环境。

    是一间洁净、温馨的卧室,藕荷色印花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梦游娃娃壁画,地板上铺着一条白色的兔毛地毯,阳光从落地窗外均匀地泼洒在上面,看起来十分温暖,角落里银灰色的空气净化器传出微弱的风声,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水果硬糖的甜味。

    而我正瘫在一张巨大而柔软的公主床上,盖着一条轻薄的蚕丝被,重要的是,我的身上,只有这一条蚕丝被……

    我的脑海中漂过三行宋体加粗的字体:

    这是道德的沦丧……

    这是理智的丧失……

    这是传说中的……一夜情……吗?

    阳光旺盛,晃得我头晕目眩。我裹着被子安静地发了一会儿呆,才发现床头柜上叠放着一套女士内衣裤,纯白色,镶着蕾丝,内衣裤下面压着一套女士运动服,粉色的,看上去像大码童装。

    确认了四下无人,我把那套衣服拖进被子里迅速套在身上,蹑手蹑脚推开门走出去。

    客厅里,一个穿着运动服的男人正背对着我给一盆半人高的绿色阔叶植物浇水,阳光跳跃在从花洒流出来的水花上,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听到脚步声,男人回过身打量了我一眼,微笑着说:“衣服倒是挺适合你。”

    他有一张干净得有点儿寡情的脸,虽然是笑着的,但是那个笑容又明确地让你明白,那只是他惯有的绅士风度,那样的笑容没有任何含义。他站在绝好的阳光下,精致的五官坦露无疑,刀削似的薄唇微微抿出一道弧线。

    见我不说话,他将花洒放在旁边的小椅子上,凝神问我:“你不记得我了?”

    我镇定一下心神,只想快点摆脱此刻的窘境,于是撇撇嘴,故作不羁地冷笑:“这都什么年代了,谁会费劲记住每一个和他睡过觉的异性?”

    他的眼睛闪过一丝疑虑,又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展露出一抹开朗的笑容:“首先,我比你大不了几岁,除非你的实际年龄要比你看上去小很多,其次,我们……”

    “好了好了。”我不耐烦地打断他,完全进入了自我放逐模式,把自己打造成一位放浪形骸的堕落少女:“你放心,我不会伸手和你要钱的,所以你不用再多说废话,我马上离开,请告诉我大门在哪儿?”

    他还保持着那抹云淡风轻的笑容,但笑容里多了一份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包容,抬手指了指左边,说:“在那儿。”

    我气势汹汹地奔向大门。

    他斜倚在墙壁上饶有兴致地看着我,浓密的眉毛微微上扬,像一只慵懒的狮子,懒洋洋地看着从他锋利的爪子下逃走的兔子,并不急着追赶,反正它也跑不远。

    “我说,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我系好鞋带站起来,双手环抱在胸前冷冷地回答:“我这个人有一个毛病,就是永远记不住和我睡过觉的男人是谁。”

    他被我逗笑了,摇摇头说:“女孩子,就算心情再不好,也不要随便作践自己。”

    我懒得跟他废话,推门离开。

    刚走出电梯,一个穿着浅粉色T恤和水粉色短裤的女孩子猛地蹿上来拦住我:“诶?你要走了?”

    我说:“你是……”

    她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说:“我是简临,你不要走嘛,我特地去买了早餐呢,趁我哥还没来我们先吃好不好?”

    我突然有点儿头晕,这种毫无道理的亲昵举动让我很不适应:“简临?简临是谁……”

    “简临就是我啊!”

    她的笑容像温暖的泉水展开耀眼清澈的波纹,生动可爱极了。

    我懵懂地看着她,完全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她突然眯起眼睛凑近我的脸孔,气鼓鼓地说:“该不会是我哥从来没有和你说起过我吧?”

    “你哥?你哥又是谁……?”我简直要崩溃了。

    简临睁大眼睛:“我哥就是你的男朋友简森啊,昨天晚上是我哥哥把你送到他家来的,你不记得了?他让我过来帮你换干净的衣服,因为医院有事他要去值夜班,所以让我在这里陪你住了一晚。”

    简森?我的大脑艰难地开启了高速运转,发现我的人生中确实有过一个叫简森的男人出现过,就在我去夜总会接袁熙的那一天,我把他的保险杠撞凹了。

    我指着楼上的方向问简临:“你是说,楼上那个拿着花洒浇水的男人是你的哥哥简森?”

    “对啊对啊!”简临拼命地点头,紧紧地拉住我的胳膊说:“原来他已经来了啊,那我们快点上去吧,趁着早餐还很温呢!”

    阳光慷慨地投掷在我们身上,有一种锐利干燥的疼痛感从我的皮肤蔓延开来。

    原来我误会了简森,也误会了我自己。

    简临拎着装满食物的牛皮纸袋把我往电梯里推,我急忙抽身出来,不好意思地说:“简临,谢谢你。我是说,无论是昨天,还是现在,很抱歉,也很感谢。可是我还有点儿急事要回家一趟,对了,这身衣服是你的吧?”

    简临忧心忡忡地点点头,急忙说:“我没穿过的,都是新的,你不会不喜欢吧?”

    我赶紧摇摇头,生怕自己的语气又让她那张爱笑的脸蛋儿蒙上乌云:“我很喜欢,粉色的……很可爱!”

    简临马上给我一个大大的笑容:“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吃早餐吗?”

    “不了不了。”我急忙摆摆手,几乎是略显仓皇地逃跑了。

    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酒后的胃酸胀灼热,让人心慌。我知道我必须得想明白一些事情才能回去,不然我没办法面对这个全新的一天,我会不停地坠堕在过往的伤痛里缅怀着自己,怜悯着自己,厌恶着自己,这种恶性循环的唯一结局就是,我把自己逼疯了。

    所以我找了个阳光充足的地方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把昨晚的事情回忆了一遍。

    我知道,那些荒唐的青春,悲凉的过往,总有一天都要在记忆的深处落幕,会被那些更温暖更美好的回忆替代。稳重会替代轻狂,宽容会赶走怨怼,疾风怒涛也早晚会风平浪静,而时间,会祭奠那些呼啸而过的往事,将我的棱角统统磨平。

    毕竟我还有我妈,我妈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屹立不倒地活着。

    疲惫地回到家中,我假装镇定地开门,假装云淡风轻地换上拖鞋,又假装潇洒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假装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原以为夏文静会哭着扑过来安慰我,刘芒也会拍拍我的肩让我想开点,可直到我把水都喝完了,也没听见屋子里有任何动静。

    夏文静和刘芒都不在家,我晃到厨房,看见饭桌上放着一张夏文静留下的字条。

    亲爱的阮陶,我知道你需要一点儿时间和空间,所以我请了假决定去李海洋那里待两天,刘芒和苏源也是。所以你不要不回家,如果你想静一静,这里是最安全也最安静的。

    还有就是,虽然袁熙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和你汇报一下。

    昨天晚上袁熙到处找你,不小心被一个飞车党给撞到了,虽然只是皮外伤,可是伤口很长,流了很多血,我和刘芒过去的时候还以为他流产了……

    总之,阮陶,你要知道,我们都爱你,爱你的一切。

    最爱你的,文静。

    我撇撇嘴,用掌心按下灼热的眼眶,心中有温柔的海浪一波一波地蔓延。又因为袁熙受伤的事情半晌怔惊无话,温柔的海浪褪去,余下的只是心疼。想打个电话给他,到处摸索,才发现电话根本就没在身上。

    我闭上眼睛,听见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催促,去找他,去见他,立刻,马上。

    路上我的脑子已被昨夜袁熙的身影灌满,想到他站夜幕下,看着我渐渐远去的样子,想到他的表情,他的姿势,他的落寞担忧和那双湿润的眼睛……心里就排山倒海地难过。

    奇怪啊,我总是随随便便地待他,又被他全盘接受的模样揪痛了心。

    摁下门铃的时候我有点儿害怕,怕看见袁熙受伤的样子,怕他冲我发火,又怕他笑着原谅我。

    开门的是EMY,她看见我,怔了一下,随即如获大赦地拉住我的手大喊:“天哪阮陶,你可算来了!袁熙不肯吃药,我快被他折磨死了!”

    “对不起……我……”我立在门口有点儿不知所措。

    “别这样阮陶。”EMY拍拍我的肩膀,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他担心死了,不接电话的习惯可不好,不过你来了我就放心了,这些消炎药和镇痛药,还有这一瓶,这些全部按照上面的说明让他吃进去。”

    我接过药瓶轻轻地点点头。

    “公司里还有事,我得先走了,阮陶,相信我,早晚有一天我会因为袁熙心力衰竭而死。”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逃也似的离开。

    我走进袁熙的房间,他蒙着被子蜷在床上,阳光从百叶窗斜斜地切割进来,照出一座小型的雪山。

    “你多大了?吃药还要人喂!”我走过去猛地把被子掀开,原本还在气他耍小孩子脾气,下一秒,看到被子底下的光景,我又想一头撞死在墙上算了。

    被子底下的袁熙,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平角内裤,大片裸露的肌肤在阳光下显出夸张的通透洁白。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脸上波澜壮阔的表情变化,猛地把被子拉过去重新盖住了自己,无限娇羞地说:“阮陶,就算我的确是非常非常喜欢你,可是在做这些羞羞的事情之前,我们还是应该先有一段时间健全的交往吧?”

    我没说话,看着他满含笑意的眼睛,只是噙着眼泪傻傻地立在那里。

    他震了一下,手忙脚乱地坐起来:“你干吗?我的肉体让你感动到这个地步吗?对了,昨晚你跑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道吗,凯瑟琳被你的好姐妹们打得上了头条了,我从没见过像郑明明那么英勇善战的孕妇……喂,你怎么了?你哭什么啊?”

    我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胡乱地抹着眼泪冲他吼:“你白痴啊!深更半夜又没有车流怎么会把自己撞成这样?还有,为什么不吃药?你还小吗?成心要等到发炎让我内疚是不是!”

    看到袁熙身上贴着的纱布,额角上、胳膊上、膝盖上,到处都是,我简直要疯掉了。

    他看着我,嘴角是笑着的,眼眶却红了,伸出手臂招了招我,我便走过去抱住他,搂着他的脖子号啕大哭,哭得颜面尽失……

    小时候,每当我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哭起来的时候,袁熙总会陪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掉眼泪。

    因为这样,我多多少少有点儿瞧不起他,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么浅显的道理我都明白,袁熙怎么就不懂呢?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明白了那个小小少年的眼泪是怎样的珍贵。

    他的良心早就长全了,长在我的身上,所以我的悲伤才令他感同身受,我的痛苦才逼出他的眼泪。

    而我的良心,是在那之后漫长的人生里,在我为他揪心的每一个瞬间,才慢慢地长出来的。

    袁熙轻轻地拥着我,哄劝似的温柔低语:“我没事了,都是皮外伤,只是看着有点儿吓人,不告诉你就是怕你这样大惊小怪的。”

    我抬起来头,吸着鼻涕质问:“皮外伤也要吃药啊,感染了怎么办?”

    他孩子气地撇撇嘴:“我从小就不爱吃药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是小时候,你现在还小吗?吃个药这么麻烦!”

    “嫌麻烦你就不要管我啊。”

    “你没好之前我就是要管!”

    他扑哧一笑,撒娇似的嘟囔:“那你就喂我吃啊。”

    我气急:“这不是来喂你了吗!”

    他满足地点了点头,把自己往被子里塞了塞,说:“你去端水,我要穿裤子。”

    “腿上那么多纱布要怎么穿啊?”我无奈道:“如果你不想继续袒胸露乳,我倒是有一个合理的想法。”

    袁熙紧张地盯着我说:“你休想给我穿裙子!除非我死!”

    我冷笑:“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容得了你放肆吗?我劝你最好乖乖儿听话,让你穿什么你就穿,让你吃什么你就吃,保命要紧。”

    他嘴一扁,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无动于衷,在柜子里翻出一条薄薄的床单丢给他:“当裙子穿,穿好喊我一声。”

    袁熙一边把床单系在腰间一边问我:“昨天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告诉他电话丢了。

    袁熙哦了一声,继续说:“你身上穿着的那玩意儿是什么?童装店偷来的吗?”

    我憋住笑,没搭理他。

    烧好了开水,逼着袁熙把三种药全部吃进去之后,我发现自己有点儿饿了,便问他:“你饿不饿?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袁熙见我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剑拔弩张,笑吟吟地说:“阮陶,你来。”

    我乖乖儿地挨过去:“怎么了?”

    他把脑袋伸过来,说:“我要你帮我洗头发。”

    “别给我得寸进尺,自己不会洗吗?”我把他的头推回去,斩钉截铁地拒绝。

    “好吧。”他举起那条缠着纱布的胳膊,悠悠地说:“那我就自己洗好了,大不了断掉,我就是过儿。”

    我被他打败:“好好好,我给你洗。”

    他得意地大笑起来,眼睛里满满的快乐和满足。

    这是一个阳光绚烂的午后,我和袁熙喝光了一整锅的双莲糯米粥。然后,我帮他洗干净了头发,我们把被子铺在靠近阳台的地方,那里很温暖,我用吹风机把他的头发吹干。

    袁熙的头发很软,凉凉地缠绕在我的手指上,像狐狸的毛皮,还没完全吹干的时候,袁熙慢慢地滑倒在被子上睡着了,因为止痛药的镇静作用,他睡得很香,修长的手臂无知无觉地搭在我的腰上。

    我也累了,关上吹风机,躺在阳光里慢慢地合上眼睛,在袁熙身边睡着了。这样的一个午后,这样的一种感觉,我不知道要怎样叙述才算准确。我只知道,我们挨在一起,隔着一层薄薄的夏被,我感到自己正在一点点变得洁净,他的心跳每跳一下,我就陷入更深的安稳里。

    那一觉我睡得格外踏实。

    小时候的我们,也常常这样挨着彼此沉睡在午后明晃晃的阳光下,身上盖一条薄薄的毯子,梦里听得见远处缠绵的蝉鸣,收音机里播放着英语练习题的答案,李雷和韩梅梅,他们在梦里说,你好,谢谢,没关系。睁开眼睛的时候,妈妈就会端进来牛奶和水果,她温柔地拍拍我们的肩膀,叫醒我们。

    太阳落山的时候,我醒过来,身旁的袁熙仍在熟睡,鼻息轻稳。我在黄昏里打量他的睡颜,长长的睫毛,精致的鼻子,像猫咪一样微微上翘的嘴唇,和小时候很像,又比小时候更舒展,有了大人的棱角,睡觉的时候还是会微微地蜷缩着身体。

    我把被子盖过他的肩膀,起身去厨房找了些可以食用的材料,帮他煮好了晚餐,才蹑手蹑脚地离开。

    三天后,夏文静回来了,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想死你了!”

    所有人都选择刻意忘掉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其实我很想问问夏文静,她们到底对凯瑟琳做了些什么。事实上我在娱乐报纸上看到了凯瑟琳鼻青脸肿的照片,只是标题变成了《性感女神西部献爱心,崎岖山路受伤不言苦》。我不得不佩服凯瑟琳现在的修为,轻而易举地转危为安,不仅以一张被打得惨不忍睹的脸孔博取了关注,又将自己的爱心形象塑造得万无一失。

    不过这山路也太崎岖了点,一般崎岖的山路绝对摔不出这个效果,这一定是一条非同凡响的山路。

    托山路的福,我度过了很长一段风平浪静的好日子。

    很快,秋天来了,这个秋天来得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晚一些。当金色的叶子在松会的上空漫天飞舞的时候,康帅终于发现了郑明明怀孕的事实,并下定决心去郑明明家提亲。

    我对郑明明崇拜得五体投地,这是一个神仙啊,可以让自己的生活完全按照自己设定的剧本上演。

    只是郑明明暂时还不敢带着康帅去见她的父母。她忧心忡忡地说:“我爸现在还在和按脚女暧昧,我妈的血压不断飙升,如果这时候我带着康帅回去,把大圆肚皮往她面前这么一挺,估计她非得晕厥过去不可。我不能当那根压死我妈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只能委屈康帅一段时间,等我帮我妈把按脚女的问题清理完毕后,再给她来那么一下余震,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

    康帅拿她没办法,只能任她摆布,我觉得母凭子贵这句话说得太对了,自从怀上了宝宝,郑明明在康帅面前也算是抬起鼻孔称王称霸了。

    星期五的下午,我和夏文静在大学的校园里闲逛了一会儿,准备去新开的小面馆吃碗冷面,刚到校门就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几个学妹在旁边小声地议论:“好帅啊,好像韩国那个李振郁哦!”

    我和夏文静也被他勾魂摄魄的侧影迷住了,特别花痴地立在那里欣赏了一会儿。那个身影在一拨又一拨的围观群众中临危不乱,低头看了一下表,慢慢地转过身来。

    夏文静吞了口口水,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激动地说:“这个男人,有一种让人骨质疏松的俊美。”

    骨质疏松的俊美将目光定格在我们这边,迈开笔直修长的腿朝我们走了过来,是简森……我在心中呐喊,上帝啊,千万别让他看见我。

    紧接着,他就在我面前站定,一副温文尔雅的笑容看着我:“等你半天了。”

    我觉得上帝太伤害我了。

    在夏文静燃烧着八卦之魂的目光里,简森将一个与他的气质十分不符的粉色小礼盒递给我,说:“上次你走得太匆忙,这里是你的衣服,还有你的手机。”

    一旁的夏文静不动声色地抖了一下。

    我接过小礼盒道了声谢谢,忍不住问了他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这所学校的?”

    简森说:“是这样的,简临说你的内衣是这个学校门口那家内衣店专卖的,她也是这里的学生。”

    夏文静抖得更明显了,一边抖一边对简森说:“我们家阮陶让您受累了,她平时就是这样,丢三落四的。”

    简森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我体力好,不算受累。”

    夏文静满脸通红地瞄了一眼简森的下半身:“对的对的,可以看出您体力肯定不差。”

    我适时地阻止了这场荒谬的对话:“夏文静,你不要乱想。还有简先生,请不要乱说……”

    简森无辜地说:“虽然那天晚上我被你折腾得很累是事实,但是我的体力很好也是事实,这应该不算是乱说吧?”

    我只觉得五雷轰顶,急忙捂住夏文静发出猪叫的嘴。

    “简先生,谢谢你帮我送我的衣服过来,简临的衣服我已经洗干净了,会放在学校的收发室。如果不算打扰的话,我希望可以亲自还给她,或是送她一套新衣服表达感谢。”

    简森说:“我在你的手机里存好了她的号码,这件事你和她商量就好。”

    再一次表达感谢后,我拉着夏文静落荒而逃,仓促地结束了这次会面。

    面馆里,夏文静斜睨着我,问:“老实交代,你和刚才那个男人……”

    我打断她:“无论你在想什么,都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天晚上我只是喝多了……”

    夏文静失声尖叫:“酒后乱性?!”

    “你听我说完行不行!”我慌乱地捂住她的嘴,继续说:“我喝多了,他从酒吧把我背回家,闭嘴,听我说完!背回家后他妹妹就来照顾了我一晚上,他压根儿没在家里待着。”

    夏文静忧伤地点了点头,说:“原来如此,哎,太可惜了,多么香艳的前奏,多么可悲的结局。”

    我说:“你以后不要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言情小说了,那些狗血把你浸淫得越来越不矜持了,你看你,看小说看的,见识、趣味和价值观都非常的扭曲。”

    夏文静睁大眼睛,真诚地说:“我从来不看言情小说的,我只看你写的书。”

    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阅读我的作品是好事,但你要学会区分艺术和现实生活的差距,要学会提纯,明白吗?我相信你可以的。”

    “哦,明白了。”话音刚落,夏文静的电话嗡嗡地响起,她接起来,说:“对,就学校后面那个面馆,我和阮陶都在这呢,你慢慢来。”

    挂了电话后,告诉我:“郑明明要来,和康帅一起。”

    自从康帅得知郑明明怀孕之后,就成了她的尾巴,无时无刻不跟在她的身后悉心照料。

    其实这事还要感谢夏文静的大力支持,那天郑明明拉着夏文静去找康帅,带着她亲手做的便当,上楼的时候郑明明不小心绊了一下,吓得夏文静震天怒吼:“小!心!你!肚!子!里!康!帅!的!孩!子!”

    这一嗓子,喊得大半个小区都知道郑明明怀了康帅的孩子。

    据说当时,康帅正拎着几罐啤酒上楼,听见夏文静的尖叫声后,扑通一声跌坐在楼道里,半天没爬起来。

    郑明明拎着饭盒怯怯地站在他旁边,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康帅看着那样的郑明明,天真赤诚,青葱美好,忽然就笑了。他想不通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明明是为她动过心的,是想过要去保护她,给予她,而不是一味地拒绝、伤害她的。

    既然是这样,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他清楚地感知到郑明明带给他的改变,她的出现让他觉得快乐、温暖。

    所以他站起来,在夏文静花痴一样的注视下,温柔地将不知所措的郑明明抱在了怀里。

    大约三十分钟后,郑明明兴高采烈地牵着康帅的手冲了进来,身手矫捷地坐在我的对面,豪气干云地喊了一声:“服务员,四两面一碗!”

    我心想这哪是一孕妇啊,这就是一坦克。

    面对这样一辆小坦克,康帅却只觉得她娇小易碎,百般呵护,我不得不感叹爱情的力量真是一门玄学啊。

    康帅小心翼翼地扶着郑明明让她坐好,见我和夏文静齐齐地盯着他看,有点儿不好意思。他说:“小陶,文静,你们陪着明明先吃,我把她送来就算任务完成了,公司有点儿急事我得回去一趟。”

    我和夏文静齐刷刷地点头,说:“明明就交给我们吧。”

    他使劲儿地揉一下我的脑袋,又亲了一下郑明明的脑袋,就匆匆赶去公司。

    郑明明痴迷地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终于温柔地吐出一句:“你们看,多么高大伟岸,这就是一个父亲的背影啊!”

    我和夏文静忍无可忍:“你真是够了啊!”

    郑明明这才收回神思,认真道:“吃完饭陪我去做一下产检,我要拿着小宝宝在肚子里的照片去找我爸。”

    “《按脚女的海角天涯》已经完结了?”我们有点儿意外。

    郑明明点点头,有点儿伤感地说:“是我妈自己解决的,这么多年了,她终于悟出一个道理: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妻妾成群。要想让我爸对她死心塌地,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回归过去,回到那个穷得连双袜子都不敢买的年代。”

    夏文静惊呼:“你们家破产了?”

    郑明明白了她一眼:“同学,不要这么激进好吗,回归过去不一定就要破产的嘛!幸亏你不是我妈,不然我这个暴发户二代还当不当了。”

    夏文静惭愧地低下了头。

    我问:“到底怎么回事?”

    郑明明说:“我妈带着我爸去吃了一碗两块钱的白水面,我爸看着面,就吃了一口,当下就泪流满面了。哎……说起来我爸虽然一直游走在离婚边缘,但他还算是有良心,想到当年他穷得叮当响的时候,是我妈心甘情愿地陪着他吃白水面,吃到严重贫血和营养不良都对他不离不弃,大概是扎心了吧,我爸就回头是岸了,糟糠之妻啊,抛弃了那是要遭天谴的。”

    听到这里,我和夏文静都沉默了,《按脚女的海角天涯》到这里就告一段落,还算是个圆满的结局。

    陪着郑明明踏进妇产科的那一瞬间,我们三个都不自觉地露出了一种庄严而又凝重的神情。

    郑明明抓着我的手,说:“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来到妇产科,我都觉得自己在变大,变成一个巨人,可以保护整个世界似的。”

    说完,她就在护士的带领下特别庄重地走进了B超室。

    夏文静说:“阮陶,我觉得郑明明可以。”

    我问:“可以什么?”

    夏文静说:“保护她的全世界。”

    当郑明明拿着那张胎儿超声检查报告单走出来,并告诉我们图片上那个仅有两厘米左右的小东西就是在她腹中孕育着的小生命时,我觉得她就像个英雄。

    康帅是幸运的,因为有郑明明这样一个女孩儿,如此勇敢地爱着他。

    即便他的命运坎坷,他也依旧是幸运的。遇见爱情很难,拥有爱情更难,他多幸运。

    刘芒回来的那一天,我和夏文静邀请了袁熙到我们家吃火锅。正吃得热闹的时候,门铃响了,我去开门,看见刘芒失魂落魄地立在门口。

    短短几天不见,她看上去瘦了很多,憔悴得像一把脆生生的骨头。

    我说:“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她摇摇头,说:“没事儿,你们继续吃啊,我进去躺一会儿,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说完她就默不作声地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将门反锁。不一会儿,压抑克制的哭声从屋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我和夏文静被她吓坏了,一起跑过去敲她的房门:“刘芒你怎么了?你哭了?别吓人啊,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哭声也停止了。

    我和夏文静面面相觑,以为刚才听到的是幻听,回头去看袁熙,他正在那儿专心致志地吃火锅,就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

    夜里下起秋雨,凉意透过半开的窗户弥漫在屋子里,直到袁熙离开,刘芒也没从房间里出来过。我和夏文静不敢打扰,就并着肩坐在刘芒的房间门口,耳朵里塞着耳机发着呆。

    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止息,我听见黑暗中夏文静小声地问我:“刘芒没事吧,我从没看她这样过。”

    我小声地说:“肯定没事的,说不定已经睡着了。”

    夏文静的脑袋倚在我的肩膀上,喃喃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雨后的月亮从云层中露出一抹凉透透的光晕,像是初冬薄雪一般均匀地挥洒下来,我看着天上的月亮,总觉得心里很不踏实,仿佛寂静的黑暗深处,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东西正悄悄地靠近,不动声色地在我们身边张开獠牙。

    天亮的时候,刘芒推开门,看到的是我和夏文静瘫倒在她的房门口呼呼大睡。

    对此,她发表了自己独到的看法:“很感动,仿佛像在给我守灵。”

    说完,跨过我们走进厨房,哼着小曲儿给自己冲了一杯morning coffee,只留我和夏文静呆坐原地,风中凌乱。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刘芒有点儿强打起精神的意思。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依旧疯疯癫癫,也依旧会诗兴大发吟诗作对,但有时候,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像是在故意躲闪着与我们对视。

    转念一想,也可能那个不对劲儿的人是我,毕竟前段时间我也算是遭受了一次不小的精神刺激。

    为了改革一下家里古怪的气氛,在一个萧瑟的秋日夜晚,夏文静决定请我和刘芒去吃顿好的。

    饭桌上,夏文静告诉我们,李海洋已经把她的照片邮回老家去了,他的父母对她都很满意,希望早一点儿与这个未来的儿媳妇见上一面。

    刘芒说:“你发了谁的照片过去?林心如的?还是林志玲的?”

    “是我本人的!”夏文静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随即又有些泄气似的说:“不过他们对我的脸倒是没有太多评价……”

    “什么意思?”我精神一紧,涌出一股杀气:“他们对你的长相评头论足了?”

    “不是不是。”夏文静红着脸急忙摇头:“他父母说了,女孩子,只要不是歪瓜裂枣就行,长相不是最重要的。”

    我放下心来:“有道理,最主要还是要互相喜欢,互相欣赏。”

    “倒也不是这个……”夏文静叹了一口气,艰难地说:“他父母说了,最重要的是……是……屁股够大……能生儿子……”

    我刚抿的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噗的一声全数喷到了夏文静的脸上。

    刘芒愣了一下,大声说:“我晕,敢情他们是让儿子娶一个屁股回家啊!”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夏文静,问:“李海洋跟你说的?他怎么好意思跟你说这个?”

    夏文静的脸愈发发红,一边擦着脸上的茶水一边解释:“我们俩说好的,彼此之间不能有秘密,善意的隐瞒也不行。再说这是他爸妈的意思,又不是他的意思。”

    我默不作声,这太像夏文静能干出来的事情了,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如此,去理解,去宽容,去原谅,去爱。

    果然,夏文静对这事做出了总结:“我觉得只要我好好表现,他们慢慢地就会接受我这个人和我的思想,而不是一味地把我当一个生孩子的工具。”

    她就是这样。

    总是毫无道理地认为世界终究会站在她那一边。

    饭才吃了一半,袁熙打来电话,才刚接起,就听见他用一种非常严肃的口吻对我说:“你们三个在一起吗?好,马上回家,出事了。”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由于天气转凉,饭店里已经开始供给暖气,可我却觉得一股凉意从我的脊椎骨一节一节地扫上来,一些含混的可怕念头涌上心头。

    我看着她们两个,不安地说:“走吧,回家,出事了。”

    “什么事啊?”夏文静懵懂地放下筷子。

    我摇摇头:“不知道,回去再说。”

    夜色清寒,凉意像冰水慢慢地渗入骨髓,回去的路上,我们三个谁也没有说话。直到车子进了小区,下车后,我看见袁熙拎着夜宵面色凝重地朝我们走来。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穿着警服的警察,我看见夏文静不由自主地朝我的身后退了退,我知道她是想起了之前不愉快的记忆。

    警察在我们面前站定,其中一个看了我们三个一眼,问我们:“刘芒是哪一位?”

    我转过头去,看见脸色苍白的刘芒,她站在我身边,微微颤抖着回答:“是我。”

    而一直缩在我身后的夏文静却突然站出来,挡在刘芒面前,下意识地展开了手臂,我听见她勇敢地发问:“你们干什么?”

    警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绕过她,将手铐铐在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刘芒手上。

    我焦急地扯住她的袖子,无助地问:“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刘芒,你说句话啊。”

    夏文静也抓住刘芒,几乎是带着哭腔嚷嚷:“你们干吗啊,她犯了什么罪你们就这么抓她!”

    一直垂着头的刘芒突然抬起头,眼睛唰的一下红了起来。她看着夏文静,尽可能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对不住了文静,上次是我害了你。”

    说完,避开我们的目光,头也不回地上了警车。

    直到再也看不见警车的影子,夏文静才木然地问我:“她什么意思?上次是什么时候?在我的背包里放药的是她,对吗,是这个意思吗……?”

    “我不知道……”

    夜幕中,我们彼此怔怔地呆望着,被一种不可言说的恐惧和悲伤淹没。

    袁熙说:“我早说过刘芒就是一场瘟疫。”

    自从袁旗离世之后,袁熙和刘芒之间就有一堵无形的墙壁高高耸立,我不知道刘芒是否和他解释过那条坠落在袁旗坠楼现场的五芒星吊坠,但我知道,袁熙认定了袁旗的事与刘芒脱不了干系。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硬起心肠厚着脸皮求他帮帮刘芒,我担心她,害怕她出事,可我是如此无用,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我慌不择路的时候,袁熙就是我的救助站,唯一的救助站。

    事实上,没等我开口,他已经找人去打听过了。

    这让我多多少少地放下心来。

    他冷冷地说:“不过你要明白,如果证据确凿,找谁都没用。”

    我急了:“什么叫证据确凿?你不要被她装出来的强悍凶猛给骗了!是,我知道,她是耍着刀子玩儿着命长大的,可是袁熙,我们也算是一块儿长大的,她有没有偷过、抢过别人的一样东西,有没有哪怕一次为了自己去害过谁?她不是那种人,就算证据确凿,也不可能!”

    袁熙没再多说什么,他的涵养和风度让他知道这时候不该与我辩驳。

    事实证明,刘芒确实不是这样的人。

    第二次审讯过后,律师告诉我们,犯事的不是刘芒,是苏源。

    苏源。

    我默念着这个名字,想起刘芒曾经对我说过:“苏源啊,是我的光。”

    也许就连刘芒自己都不曾想过,那个被她当作光芒的少年,会是一片不详的乌云,随着她的靠近,一点点,一点点地笼罩住她的人生。

    刘芒会爱上苏源,是因为他是唯一保护过她的人。

    几年前,刘芒为了开一家自己的服装店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贷,但是她知道,只要这个店开起来,自己的日子一定会变好。

    她有经济头脑,又有一副爽利的性子,店里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

    不到半年,她就把欠的债务全部还清。没想到地下钱庄耍起了无赖,要她的店。那段时间,她的店里三天两头儿就会冲进来一批打手,砸店的砸店,赶顾客的赶顾客。刘芒也不是吃素长大的,举着菜刀挥过去,一片混战中,是围观群众苏源为她挡了对方的啤酒瓶,并在医院躺了一个礼拜。

    那是刘芒混乱无助的人生里,第一次出现一个英雄般的人物。

    苏源的出场,按下了刘芒心中那个被抹杀了很久、隐藏了很久的脆弱开关。她说:“那是第一次,我觉得自己是个女人,一个可以不用硬撑的、正常的女人,他就像个侠客,在生死关头为我挺身而出,我怎么可能不动心啊。”

    在她看来,苏源是上帝对她的一次补偿,因为苏源的出现,她原谅了自己从前吃过的所有的苦,遭过的所有的罪。

    直到后来,她撞见正在往自己的血管里推入针剂的苏源,看见他脸上抽搐般满足的神情,那一瞬间,她仿佛听见世界天崩地裂的声音。

    但是她爱他。

    比起爱,她更需要这个全世界唯一肯为她出头,肯保护她的男人待在她的身边,时时刻刻提醒她,事实上她正被爱着,事实上人生也没有那么糟糕。

    这样的执念持续了没多久,她就清醒了。清醒的刘芒决定带苏源去戒毒所。

    为此,两个人你死我活地争吵了不止一次两次,严重的时候也打得不可开交,有好几次,刘芒再也受不了了,扯着苏源的头发要去警察局自首,苏源就发了疯一样拼命地打她,求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野兽流下大捧大捧的眼泪。

    也是因为刘芒要报警,苏源才在夏文静去旧眠玩儿的时候将一包白粉塞进她的书包里,并报了警。

    他威胁刘芒,如果再敢提自首的事儿,下一个被警察拉去审讯的,就有可能是我。

    律师告诉我们,由于刘芒并没有亲自参与不法活动,只要苏源那边口供一致,刘芒很快就会被释放。

    可笑的是,那一天,他在公安局里碰到了刘芒的妈妈。

    她去公安局,不是为了看望刘芒,不是因为担心她,而是为了问问她,什么时候被枪毙,因为医生说她的视网膜正在慢慢脱落,所以她来问问刘芒,死后可不可以把眼角膜捐献给她。

    她听说像刘芒犯的这种罪是要判处死刑的。

    律师说,刘芒的妈妈离开的时候还在那骂骂咧咧地喊:“国家怎么还不枪毙你啊!你倒是快点去死啊你,我是你妈,我有你眼角膜的继承权!”

    我们目瞪口呆地听着这些,忽然间明白了苏源对刘芒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是黑暗的世界尽头,阴冷的海水深处,困苦挣扎后抬起头来看到的唯一一束光芒。那是习惯了黑暗的刘芒,唯一想要挽留的光啊……

    如果连这一束光芒都无法拼尽全力地为自己保留,那么在这个早已经分崩离析的世界里,就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继续苟延残喘的理由了。

    就是这样的一束光。

    不明亮,却绝不可以熄灭。

    可如今,她唯一的光,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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