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下起了雪,雪越下越大,慢慢盖过了院子里的青色石板路。
康帅说完了话,包间里又恢复了短暂的寂静。郑叔叔沉吟了片刻,斟酌着开口问道:“你说你是因为误伤了一位记者而入狱,我能不能知道,那时候你还小小年纪,怎么会和记者发生冲突?”
康帅紧握着茶杯,半晌没有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我脑子里记忆的闸门轰然拉开,一时间那些被忘记的细节一寸一寸地在脑海里恢复,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架构,我愣了很久很久,才怔怔地开口:“我知道,是为了我和妈妈。”
一定是这样没错了。
父亲离世的那段时间,我们家里从里到外地挤满了争相报道的媒体记者。小小的致远城里难得出现一个“英雄人物”,报纸称他为“人类大爱的使者”,电视里说他是“无私奉献的英雄园丁”。他们把话筒戳到我和妈妈的脸上,一遍遍地询问我们的感受和想法。
丧夫之痛已让妈妈濒临崩溃,这种无孔不入的打扰更是一次次地掀开她心里的伤口,没多久,妈妈就出现了失智症状,医院为她开了精神科药物,协助稳定情绪,并一再嘱咐要尽可能改进居住环境,远离刺激。
可是捕捉到这一画面的记者更是像打了一剂兴奋剂,变本加厉地围追堵截我和妈妈,他们太想知道,英雄的妻子为什么会发疯,他们太想问问英雄发疯的妻子,还记不记得自己的丈夫,即使疯了,是不是也还会为自己的英雄丈夫感到自豪!
妈妈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开始出现突然狂躁的症状。而我活得像只惊弓之鸟,在外要时刻警惕记者的骚扰,在家又要谨防妈妈突然发病。
忽然有一天,那位时常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记者消失不见了。
还记得袁熙告诉我,好像是因为和人起了争执,不小心被推出马路,出了车祸住进了医院。
那时候我只以为是老天有眼,替我们赶走了那个可怕的记者。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从来就没有什么老天有眼……”沉浸在回忆里的意识渐渐回到灯光明亮的包间,我强忍着眼泪对康帅问:“对吗,大哥?”
“事情就像阮陶说的那样……”康帅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是在检查曾经的镣铐是否在腕上留下痕迹,然后,他平静地抬起头,对郑明明的父母说:“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犯了错就是犯了错,在牢里的每一天我都真心为自己的鲁莽忏悔,从没觉得自己受了冤。只有一点,阮陶说的是不对的……那场争执不是为了她和她的妈妈。”
他看向我,虽然眼泪模糊了我的眼睛,但我依旧可以感觉到他目光里的温柔,他说:“我是为了自己的师母和妹妹。”
气氛在对话截止的时候明显地柔和下来。他们眼中的怀疑和抗拒被心疼和理解代替了。
郑明明站起来,走到康帅身边,轻轻地抱了他一下。
她说:“你总说我误会了你的好,你看,我从来就没有误会过什么啊。”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轮巨大的太阳正在缓缓下沉。
结束了晚餐,郑明明随父母回家,康帅载我一程,把我捎到了医院。
下车前,我对他说:“对不起,大哥……我怎么想都觉得,这句对不起是不能省略的,我和妈妈欠了你太多。”
“傻丫头啊。”他看着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如果你觉得亏欠我,那我亏欠师父、师母的恩情,又要怎么算?”
我低下头,心像一片温热的海洋。他是在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他会永远永远做我的家人,我不是无依无靠的。
这之后没多久,康帅和郑明明就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顾及郑明明还在孕期不易操劳,婚礼定在孩子满月之后举行。
我把这个好消息带给袁熙的时候,岂冗正在病房里剥一颗黄澄澄的大柚子,酸甜的清香逸满整个房间。
她把果肉掰成厚厚的一块儿,递给袁熙,他不伸手去接,像只幼鸟那样伸出脑袋用嘴咬住:“真甜。”
岂冗又递给我一块儿,我伸手接住,道了谢,听见袁熙对她说:“我们这样活像一对新婚夫妻了。”
岂冗脸色绯红,笑着去戳他的脑袋:“你啊,女朋友还在这呢,可不要乱开玩笑啊。”
“你说阮陶?”袁熙眨眨眼,无辜地说:“她哪是我的女朋友啊,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儿。”
我心里一空,顾不得岂冗在场,愣愣地看着他问:“我就只是发小儿?”
“那还能是什么?”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像是真在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似的:“咱们年龄也一边大,总不是哥哥妹妹的吧?”
原本到这里,难堪的分量已经足够了,我该扯出个没心没肺的大笑,说一句“可你看着比我老啊”结束对话,这样我们都会好过一点。可我没能这样做,因为这一刻的阮陶,她还是没有真正地长大,她还在拖泥带水地去爱,还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你说过你喜欢我,要和我在一起的,你忘了?”我问得小心翼翼,像在祈求。
“倒是有印象。”袁熙笑一下,那笑容带着种残酷的轻松:“我向来这样不正经,你怎么会突然当真了?”
我胸口一闷,像挨了两拳:“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对你一时的同情,你要当真就没意思了。”
我只觉得羞愧难当,脸和眼眶同时滚过一阵阵的灼热,可仍是强忍着哽咽问他:“同情?我什么时候需要过你的同情?!”
他平静地,甚至是带着些许的无奈对我说:“在你为顾延要死要活的时候,我以为,你是需要的。”
我只觉得心脏像被他狠狠地捏了一把,脸面也不要了,语无伦次地说:“我以为你是喜欢我的。”
“女人常常自以为是地认为男人疯狂地爱上了她们。实际上他们没有。”他把脸转向岂冗,笑得像个下流的浪荡子:“毛姆说的,是不是很有意思。”
岂冗被迫夹在这场小小的战役里,却并不无辜。
她低头轻轻地笑了一下,像一个大姐姐看到自己的小妹妹当众出丑,有点儿无奈、有点儿同情、还有点儿瞧不起。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冷静地说:“还好我不是那种会因为同情就和发小儿告白的白痴,袁熙,还是要恭喜你,有我这样拎得清的发小儿。”
又转向岂冗,微笑着说:“我要走了,明天再来,现在你们可以尽情地乱开玩笑了,因为‘女朋友’不在这里。”
推门出去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虚的、抖的,像走在沙漠里,深一脚、浅一脚。
一层厚厚的泪壳挡住了视线,撞到了门口鬼鬼祟祟的人影却没认出,倒是被对方抓住了胳膊:“你哭了?”
我匆匆抹一下眼睛,是简临。
她带我到楼下的咖啡馆小坐,脸上挂着担忧和歉意:“我来医院找我哥的,碰巧看见你就想跟上去和你打个招呼,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有意偷听的……”
我笑笑:“我知道,那么大的动静,哪里用得到偷听……”
简临叹口气,双手撑住脸颊无奈地说:“不过,我是真没想到,我哥的前女友和现女友竟然同时喜欢他的患者,这也太惨了吧……”
我忙说:“我不是你哥的女朋友。”又回过神儿来问:“前女友和现女友?你是说岂冗是你哥的前女友?”
简临一愣:“你不知道?他们在一起六年之久!”
见我摇头否认,她狡黠一笑,冲我眨眨眼睛:“既然这样,如果我在背后议论她是不是不太好?”
我认同:“你说得对,我在背后打探她也很差劲。”
简临看着我哈哈大笑:“你真是个乖乖女,可是刚才你在病房里落了下风啊,他们俩明摆着欺负你,我呢,从小就最爱打抱不平了,这一次我站你,偏要把岂冗姐的老底说给你听,这样才公平嘛!”
我呆呆地:“简临,你不必……”
她打断我,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其实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在这场对决里你一定要赢。”
“为什么?”我不解。
她看着我,亮晶晶的眼睛有点儿伤感:“因为我哥……很可能还爱着岂冗姐呢。我是他的亲妹妹,他不愿看到的,我也不愿看到。”顿了顿,继续说:“他们从前真的很相爱的,如果不是因为长辈的那些事情,他们两个一定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对儿……”
黄昏的咖啡馆像一个巨大的玻璃容器,灌满了金如沙硕的夕阳。我坐在薄薄的一层金光里,听简临讲了一段伤感的故事。
简森和岂冗在大学时代就已经走到了一起。他们的相爱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可以说没有任何悬念。因为他们是那样的相似,一样的赤诚、热烈,一样的神采飞扬、一样的优秀和骄傲,这样的一对少男少女站在一起,是怎样的引人注目,就连老师都对他们的早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纵。
那应该是他们一生当中最快活、最肆意,也最幸福、最甜蜜的日子。
如果说岂冗的骄傲来自自身的优秀更多一些,那么简森的骄傲则是遗传自他的母亲更多一些。
简森的母亲是医院里有名的“胸外女神”,高超的医术和凌越众人的能力,使她的跋扈和不可一世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她永远是那样自信、傲慢、不容置疑。却在一次为一个广泛胸腔粘连的患者进行肺切除术时遇上了麻烦。那原本就是一场艰难的手术,技术难度大、手术过程复杂,也正因为这样,整个省区也只有简森的母亲敢上这台手术。
可是手术过程中患者血压突然下降,几秒钟后心跳停止,尽管立即进行了心脏按压,打入肾上腺素,却由于没能及时找出原因,手术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如果是在现在,也许可以试着使用TEE查出原因,可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却是无论怎样拼尽全力也没办法的事……
那是简森的母亲第一次体会到失败的滋味,第一次,她输给了死神,没能把自己的患者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而那个没能走下手术台的患者,就是岂冗的父亲。
岂冗的父母是包办婚姻,她的父亲博学多才,在校谋职,可母亲却是目不识丁,嫁给丈夫后就来到城里全心全意地相夫教子。丈夫死在手术台上,她慌乱极了,害怕极了,牢牢地抓住简森母亲的胳膊质问她:“是不是你弄错了什么?如果你的医术真的那么好,我的丈夫怎么可能死在你手里?”
这样的质疑,无疑是一柄利刃,狠狠地刺伤了简母的自尊。
紧接着,岂冗的母亲又被医闹利用,在医院引发了一场不小的冲突,这场冲突导致简森的母亲手腕肌腱神经断裂,从此再也无法拿起手术刀。
接二连三的打击将那个骄傲自信的“胸外女神”拉下神坛,变得沉默寡言。因此,当她得知简森和岂冗走到一起并准备订婚的时候,往日的恩怨涌上心头,难以自持,她毫无顾忌地对岂冗的母亲讽刺道:“好一家子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妈的想靠自己的男人发一比死人财,没能得逞,就派了自家的女儿来勾引我儿子!”
自从岂冗的父亲去世之后,她的妈妈身体一直不好,受了这样的诋毁,更是一下子气到卧床不起,没多久竟郁郁而终了。临死前握紧了女儿的手发狠叮嘱:“你如果敢嫁进简家,我死不瞑目!”
从此,岂冗和简森形同陌路,再不相见。
面前的咖啡已经凉透了,我沉浸在他们的故事里沉默不语,心里是隐隐的疼痛和遗憾。
简临说:“你知道吗,我哥和岂冗姐分手之后,身边就再没出现过其他任何一个女人,你是唯一的。那天在他家看到你,我还以为他终于放下了岂容姐,开始尝试新的恋情了……”
我竟感到一丝的抱歉:“简临,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了。”她做个鬼脸笑着叹息:“你说这世上人人都在谈恋爱,可是真正幸福的到底有几个呢?”
是啊,人人都说爱情是好东西,这样好的东西,本质上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战役,总得有个人受伤、有个人战死沙场才算完结。
在我和顾延的战场上,我们都选择了做一个逃兵,匆忙地偃旗息鼓。
那么在我和袁熙的战场上呢?
很显然,是我一厢情愿,所以节节败退。
那之后岂冗总会来,隔三差五还会带一束大波斯菊,插在透明的花瓶里摆在病房最显眼的地方,堂而皇之地盛放。
我问简森:“鲜花对袁熙的病情有益吗?或许花粉,会引起过敏呢?”
简森挑眉看我,似乎敏感地察觉到什么。
下一次巡房结束时,便随手把花抓起来带走,丢进了走廊的垃圾桶。
我一脸无辜地站在袁熙的病床边,传递给简森一个肯定的眼神:你也太棒了,请你喝咖啡啊。
他忍住笑,一张严肃的脸孔转向袁熙:“很快就要复健了,这段时间要多加注意休息。”
岂冗再来时,我识相地退出去,打包了两杯摩卡和简森坐在椅子上喝。
在我们周围是来来往往的患者或是家属,步伐沉重。
简森喝一口咖啡,把目光放得很远很远。
我单刀直入地问他:“你还爱她吗?”
简森一顿,瞬时原谅了我的失礼,他没有问我“她”是谁,也没有问我哪里探来的消息,只笑着反问我:“你似乎在讨厌她?”
我点点头:“她在利用袁熙。”
他还是笑,不疾不徐地问:“哦?我们的小作家何出此言啊?”
“岂冗一周来医院三次,一、三、五或二、四、六,恰巧都是你在病房值班不出门诊的日子。”简森不语,我继续说:“袁熙的病房离直梯只有几步之遥,可她每次都要绕远走楼梯上来,起初我只以为是艺人的特殊习惯,避开人群,在听了你们的故事之后我就在想,她宁可爬楼梯也不乘电梯,会不会是因为只有走楼梯才会路过你的办公室呢?”
“看来是简临那丫头又在惹是生非了。”话虽这样讲,表情却是饶有兴致的样子:“还有呢?”
“你似乎很高兴?”我看向他:“总之,众多证据都足以表明,岂冗不过把袁熙当个幌子,你才是她一遍一遍往医院跑的理由。”
简森喝着咖啡笑问我:“如果真如你所想,她不是真的喜欢袁熙,不是正合你意吗?你怎么还讨厌起她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不是讨厌,是害怕。”
“害怕?”
“对,害怕。”我轻轻地说:“我怕她会动摇。”
“嗯?”
“我也有过深爱的人,可是后来……我动摇了。”
刻意的接近和佯装的讨好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情不知所起,却一往情深……
一周之后,袁熙转进了康复病房,开始了艰难的复健。
他不许任何人陪同,复健期间只允许专业的医护人员陪进陪出。
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们看到他复健时痛苦的模样。其实原就不用亲眼去瞧,只需看他脸色惨白、一身冷汗地从康复室出来,就足以想象他在里面吃了怎样的苦,忍了怎样的痛。
有一次,我正坐在复健室门外等他,突然听见里面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我心里一惊,扑过去想要开门,却听见他大吼一声:“不许进来!”
紧接着,我听见……他哭了。
“你怎么了袁熙?!医生,他到底怎么了!”我苦苦地立在门外喊他的名字:“袁熙,求你了,让我进去好不好,我想陪在你身边……”
下一秒,哭声戛然而止,世界被掷进完整的寂静里。
我只觉得心里飞过一支锋锐的箭,又冷又痛,手握在门把上很久很久,终是忍住了没有冲进去。
《圣经》里说,爱是忍耐。
又说,不要惊动我所亲爱的,等他自己请愿。
袁熙住院以来,Emy时常抽空过来,有时候捎来粉丝的信件和礼物,更多的时候只为来看看他,带着他平日里爱吃的点心,陪他说说话。虽然JOS工作室已经和袁熙解除了合同关系,但是他们两人的关系却更胜从前。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靠的从来也不是一纸合约。
只有一次,是因有事专程过来一趟。
在开口前,她先是看了我一眼,这一眼看得我心下一沉。果然,接下来她就说:“是赵晴天和赵小仙的那边,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袁熙问:“手术没做好?”
“不是,手术很成功。只是……”Emy顿了顿,继续说:“按照原计划,手术结束后,他们应该转回国内的医院做后续治疗,可是至今……他们都没有和我联系,所以,后续的捐助我们没办法继续执行。”
袁熙又问:“他们还在美国?”
“不……”Emy沉吟道:“我查到他们已经搭乘了回国的航班,可是却查不到他们在哪儿。按理说,术后的治疗费用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更何况我已经明确告诉过他们,术后的费用也是由公司负责,他们应该早早与我联系才对。”
我没发出任何声音,袁熙思考了片刻,对Emy说:“也不知道是赵晴天的尊严在作祟,还是赵小仙的任性在搞鬼。”
Emy无奈地摇了摇头,告诉他:“我和医生打听过,赵小仙的病情术后治疗非常重要,如果不积极配合后续治疗,手术很可能就等于白做。可是以他们的经济状况,我担心……”
“我知道了。”袁熙认真道:“总要找到他们两个,哪由得他们蠢到拿命开玩笑。我这边会安排去找,你那边,也麻烦一定抓紧找找。”
Emy点了点头,转向我,笑着邀约:“陪我去喝杯茶好吗,容我偷个懒再回公司。”
我感激地看向她,她知道我需要找个人说说话。
我们沿着长长的走廊往前走,Emy随口问我:“你和袁熙,似乎进展得不顺利?”
我吸一口气,一股脑儿地朝她倾吐:“他叫我不要自作多情地误解了他的同情,当着岂冗的面,给了我好大一个难堪。”
“岂冗?”Emy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小狐狸?”
我点点头。
Emy没好气儿地笑道:“他们两个在搞什么鬼?”
我说:“你也觉得他们是在搞鬼?”
“你等等。”Emy哭笑不得:“我有点儿糊涂了,也许你可以给我讲讲这段时间你们之间都发生了些什么。”
我们在医院休息区的咖啡馆里坐下,隔着冒着热气的果茶,我把有关岂冗和袁熙的所有细枝末节都告诉了她,末了,追问道:“Emy,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两个是怎样熟识的?”
Emy说:“据我所知,小狐狸曾经向袁熙借了一大笔钱。”
“借钱?”
“嗯。”Emy回忆道:“那孩子家里条件不好,听说是母亲生病时欠下好多的债,好在她生得一副好面孔,在路上被星探抓进了娱乐圈。不过她那性格,实在是过于要强了,为人冷清、处事又不够圆融,注定在这个圈子里红不起来的,最多演几个小角色罢了。有一次她和袁熙一起拍了个不温不火的小网剧,两人都不过是去客串的,没想到她竟开口向袁熙借那样大的一笔钱。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人顺嘴提过,有人擅自替她把家里欠的钱一下子还清了,她知道这事非但没有感激,还发了好大的火,低头和袁熙借了钱还给人家了。那之后她就一点点把钱还给袁熙,慢慢地两人也就成了朋友。”
“原来是这样……”
“可是阮陶。”Emy狐疑道:“有了简森这号人物,你应该也很清楚,小狐狸说自己喜欢袁熙,最多不过是仗义相助,替袁熙试探试探你,你怎么会把这个放在心上?”
“可是袁熙……他并不知道岂冗和简森的事情。”
“我明白了。”Emy放下茶杯看着我:“你担心的不是岂冗喜欢袁熙,而是袁熙会喜欢岂冗。”
我苦笑一下,告诉她:“不仅如此,我还怕岂冗会真的动摇。”
Emy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总以为你对袁熙的疼惜和亏欠是大于爱情的,没想到你竟会慌乱至此。”
我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就连我自己,也曾这样认为。”
可是袁熙,却在这时候拒我于千里之外。
接连几次,我想和他谈谈,却总被他以各种理由推脱延迟——
“袁熙,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吗?”
“嗯?谈什么?”他把目光从手机上短暂地移向我:“等一下,这把游戏马上打完了。”
“……”
“袁熙。”
“嗯?”
“我觉得我们之间……”
“几点了?复健的时间快到了吧?”
“袁熙,我说我喜欢你是认真的。你在听吗?袁熙?”
那边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就算我再怎样无孔不入,他依旧可以做到铜墙铁壁。
刘芒指点我:“其实阮陶,很多事是不必非要说明白说清楚的。”
我搅拌着锅里翻腾的脊骨和山药,心绪纷乱地问:“那我该怎么做?稀里糊涂地陪在他身边?”
“我倒是有个好办法。”横躺在沙发上敷着面膜的夏文静插嘴道。
“什么办法?”
“你干脆把他生米煮成熟饭算了。”她坐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我真是很看不惯他这副傲娇的样子,勾引你的也是他,拒绝你的也是他,他把你当什么了?”
我:“……”
刘芒:“……”
夏文静:“你们在顾虑什么?他只是不能站起来,又不是不能……”
“闭!嘴!吧!”我和刘芒齐齐吼道。
我把汤盛出三份装好,一份给妈妈,一份给袁熙,一份给郑明明,剩下的留给刘芒和夏文静。
郑明明这段时间孕吐得厉害,原本就瘦小的人更是一下子瘦脱了相,我把汤水加热倒了一碗给她,她勉强喝了一口,转身又去卫生间哇哇大吐,胃里没有食物,吐出的全是酸水。
她红着眼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我一笑:“不愧是我的孩子啊,真是能折腾。”
我扶住她坐下,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总这样怎么熬得住啊,去医院问问医生,也许有办法呢?”
郑明明想了想,答应了:“离下次产检还有几天,本来想忍一忍的,正好你来了,就陪我去一趟吧。”
到医院时已接近黄昏,郑明明进了检查室,我在门外等着,不一会儿就看见康帅火急火燎地赶来。
气都没喘匀就问我:“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跑医院来了?”
“你别急。”我说:“只是吐得厉害过来看看,想着医生好歹能给些建议。”
他虽松了一口气,脸色还是担忧的:“各种法子都试过了,还是吃不进东西,医生给开了缓解孕吐的药,也没什么作用,真是急死人。”
说话间,护士陪着郑明明出来了。康帅立即上前扶住,问护士怎么样了。护士只说先开了两瓶营养液,输液后就可以回家休息,检查结果会有护士电话通知。
郑明明委屈巴巴地看着康帅说:“我一点劲儿都没有了。”
康帅自然地蹲下去,把郑明明稳稳的背起来:“都怪我,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就让你为了孩子遭这份罪。”
郑明明紧紧地搂住康帅的脖子,喃喃地说:“为了我们的孩子,遭多大的罪我都愿意。”
我笑着和他们道别,快速离开了这突如其来的大型虐待单身狗现场。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朝袁熙的医院慢吞吞地走,经过地下通道的时候,听到有人正在那里唱着歌,风吹进来,把吉他的旋律吹得一段一段。
我跟着哼唱了几句,想起刚才的郑明明和康帅,觉得生活亦有它的可爱之处,心底渐渐清爽起来。
就这样才一路哼着歌儿来到医院,才走出电梯,就听到病房里传出岂冗的笑。
清脆的笑声在我的脚边形成一个透明的旋涡,使我的步伐变得缓慢而沉重。
我走进病房,像一个艺技不精的演员被迫走上舞台。
台词生硬且毫无新意:“岂冗来了,外面好大的风。我带了热汤,一起喝吗?”
笑声戛然而止。
岂冗看向我,语气带着歉意:“怎么办哪,我不知道你要来,就给袁熙带了晚饭,刚才我们已经吃过了。”
“这样啊……”我放下保温桶,也不知为什么,在头顶虚虚薄薄的灯光下忽然涌起一股莽劲儿,转身问两人:“对了,我有个问题想问很久了,你们两个在恋爱吗?”
袁熙的脸沉浸在温润的光里,表情模糊。倒是岂冗先扯出一个扎实的笑,定睛问我:“怎么会这样问?”
我说:“你们的行为和态度让我产生了这样的困惑。”
她又笑了一下,眉心展开,眼睛充满狡黠的光:“可是,阮陶,你是以什么身份对我们提出这个问题的呢?或者是说,你是以什么资格要求我们回答这个问题?”
“以一个刚被袁熙追到手就被甩开的、满脑子疑惑又满腹憋屈的女人的身份。”我一鼓作气地说下去:“如果你们在恋爱,我会摆正自己的位置,不会再做任何越界的事。如果是在暧昧,我也掺一脚,大家公平竞争、一起暧昧。如果都不是,那么岂冗,就请你不要再动摇袁熙。”
“你觉得我在动摇他?”
“你足以动摇他,不是吗?”我看了她一眼,垂下目光:“你那么漂亮、自信、有想法、有尊严……这样的女孩儿整天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我不得不提心吊胆的,一会儿怕你动摇了袁熙,一会儿又怕袁熙动摇了你……”
那种豁出去的痛快感觉很快消失不见了,我只觉得整个人既虚弱又空乏,手心里钻出一层薄薄的虚汗。
袁熙沉默着。
岂冗也在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袁熙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遥远。
他说:“阮陶……”
我抬起头,目光接榫的一瞬间,病房的门被推开。
一大捧娇艳绚烂的玫瑰花涌了进来,在它之后,探出简森笑容淡淡的脸。
“在聊什么,这么热闹?”
我埋下脸,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你们继续,我先走了。”
“别走啊。”他迈开修长的双腿挡在我面前,目光温柔地望着我,说:“我是来找你的,要走一起走。”
“找我?”我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事吗?”
“当然是有事才找你啊。”简森的目光扫过一旁的袁熙和岂冗,再次柔和地瞄准我。他先是微微弯下腰,把那一大捧玫瑰花塞进我的怀里,又绅士般向我伸出手,说:“我来邀请我们的小作家共进晚餐。”
我愣住,不知道他这是闹得哪一出,只傻傻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企图从他的目光里找到什么线索。
他那双漆黑而热烈的眼睛犹如夜月下宁静的湖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涟漪。
下一秒,他牵住我的手,在袁熙和岂冗凝住的目光里带我大步地走出病房。
走廊里很静很静。
我踩着温柔的光,亦步亦趋地跟在简森的身后。
他的手牢牢地牵着我,手心是凉的。
直到电梯门在我们眼前缓缓闭合,我才从他的掌心里挣脱出来。
“好了。”我说:“可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了吗?”
“我们也不能一直处于下风啊。”
简森调皮地冲我眨了眨眼睛:“既然他们那么无聊,我们就陪他们把游戏玩下去,管他是障眼法还是激将法。小作家,打起精神来,可别被他们给小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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