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等了,袁先生-复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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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陈酒 抹淡双目眉痕。

    过完除夕,这一年就真的彻彻底底地结束了,我们迎来了崭新的一年和崭新的开始。

    其实这一天的松会和昨日的那一个并没有什么区别,阳光还像碎了的镜片似的密密匝匝地在雪地上泛着光,高阔的天空里,云层还和昨日一样被风一丝一缕地吹散又聚拢。

    生活还是要一寸一寸地挨,扎扎实实地过。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我们突然醒悟,新的希望不会因为这是新的一年就突然降临,时间只管吞噬昨日,并不会为任何欢庆或悲痛暂停,只有我们敏感而多情地在意着,又有一个三百六十五天真真实实地结束了。

    风很大,夹着雪花打在脸上,街上有孩子在放二毛钱一支的小炮仗,噼噼啪啪的脆响听得我心惊肉跳。

    来到赵小仙的病房门口,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预感到了接下来的场面将会是一场精神和心灵上的双重虐待,做好了心理建设,要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赵小仙正躺在病床上出神地望着窗外,瘦小的骨架上套着一件宽大的病号服,露出一截苍白的肩颈。听到声响,转过脸来,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只一双大眼睛鬼影幢幢地看着我,难掩嘲弄:“听说袁熙瘸了?你看我说得对不对,你就是个扫把星啊。”

    看到我失语哑然,她轻蔑地笑了一下,又冲我招招手:“坐过来,我不是说过,要给你一份新年礼物吗?”

    我就像被施了魔法的木偶,不受控制地走过去,坐在她的病床边。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说:“你还真是听话啊,哦……我知道了,故技重施,又是装可怜的老套手段吧?可是怎么办哪,那些围在你身边的男人,现在是一个瘸了,另一个——”她停下来,不再说话,眼睛里闪过一道流光,静待愿者上钩。

    我识相地咬住诱饵,尽可能平静地问她:“所以,赵晴天现在在哪儿?”

    她捂住嘴咯咯地笑起来:“你还爱他是不是?”

    我说:“他来照顾你,就不用他们轮番地把你的状况报告给袁熙了。”

    “报告了又怎么样?我可没强迫他管我的闲事。”她保持着那个残酷的笑容,继续说:“风水轮流转,你也可以感受一下身边的男人围着别人转的感觉呀,好好地体会一下,好不好受,开不开心。”

    我不想再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起身要走,却被她一把狠狠地抓住手腕。

    “别走啊。”她用另一只手在空中轻轻地招了招,做一个让我俯身倾听的手势:“礼物还没拿呢,着什么急?”

    她把身体凑近我,附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礼物就是,我要告诉你顾延的去向。嘘——我要小声点儿,不能让别人听到了。”

    她把我往身边狠狠地拽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耳语道:“你听好。顾——延——他——死——了——!”

    她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钢钉,笔直地敲进我的头顶。我听到血液在血管里沸腾的声音,感觉到胸腔里正掀起一股毁灭性的海啸。

    赵小仙定定地看着我,像是在一寸一寸地审度我脸上悲伤的深度,然后她徐徐地展开一抹天真的笑容,最终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说谎。”我甩开她,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赵小仙惨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血色,那是一种残酷的愉悦。

    她说:“是为了给我凑钱治病,过度疲劳才出的事故,为了我,他不惜卖血,不顾自己的身体不间断地打夜工……出事故的时候,他困了、累了,就那么一下子被车轮子碾得面目全非,是一辆卡车,那些血啊……肠子啊……乱七八糟地流了一地……”

    “够了!”我抑制不住地战栗:“你怎么可以这样咒他!”

    “我咒他?”她坐在雪白的病床上看着我冷笑:“阮陶,是你害死了他,这是你的报应。晴天宁愿死也不去求你,因为他恨你!当初是你阻止袁熙继续救助我,凭这一点,晴天就恨透你了,你们再也回不到从前,就算他变成顾延、就算他再活过来一次,你们也再也休想和从前一样!”

    我的脑子里像有风箱在转,灵魂像被抽离,半晌,磕磕绊绊地说:“袁熙从没停止过对你们的资助,晴天没理由为了你……”

    “那是两回事!”她打断我,一字一顿地说:“说到底,就是你逼死了他。如果没有你,我们原本可以过得很开心。是你非要挤进我们的世界,把我们全都给毁了,扫把星!阮陶,你要记住,晴天活着的时候就恨你,他死了,做了鬼也还是会埋怨你,我不会告诉你他被埋在哪里,我要你们永远不得相见!”

    我不相信。

    我不可能相信赵小仙说的这些……

    接连几天,我被噩梦缠身,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白日里就浑浑噩噩地难以清醒。屋子里总是静悄悄的,客厅的灯光停在房门口,我呆呆地盯着那一小片光,看着它在黑暗中微微地晃。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在客厅里铃声大作,我忍着眩晕走过去接听,是袁熙,他的语气夹杂着担忧和安慰:“你暂且可以放下心来,已经去查过了,我们起码可以肯定赵晴天不是死于交通事故,赵小仙说的话可信度大打折扣。”

    我轻声说:“这只能证明他不是死于交通事故,却不能证明他还活着。”

    袁熙沉默。

    我忍了忍,还是说出:“袁熙,我的感觉很不好,我总觉得,晴天真的……”

    “别胡思乱想。”袁熙说:“他失踪过一次,再多一次也没什么不可能。”

    “可是……”我咬紧牙关,万般的不愿也只得承认:“他不可能丢下赵小仙一个人离开,除非……”

    他打断我:“曾经我们也以为他不会丢下你一个人消失的。”

    袁熙的声音很温柔,却也难掩无能为力的颓然。

    我知道,他和我一样,都有种悲伤的预感。

    只是我们都不敢靠近,更不愿面对。

    可是袁熙仍然安慰我:“你放心,我一定找到他,活着见人,死了见尸,那种不知他的去向、不知他是死是活的痛苦,我不会再让你重新经历一次。”

    周末下午,郑明明约我去她家烘焙,年后她报了个烘焙班,上了几堂课后信心大增,想在家做做看可否成功。

    康帅为我开门,我看着他,愣了愣,随即爆发一阵大笑。他满脸藏不住的困窘,仍是装作理直气壮地瞪我一眼:“笑什么笑!快进来帮忙。”

    我憋得满脸通红,极力忍住笑,说:“就是就是,铁汉柔情有什么好笑的,只不过是穿了件粉色蕾丝的围裙而已,我实在不该笑的……哈哈哈!”

    郑明明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走过来,身上也围着同款粉色蕾丝小围裙。她说:“阮陶你可算来了,他笨手笨脚地总是给我捣乱,你再不来我们家的厨房就要毁了!”

    我不信:“大哥的厨艺我是见过的,哪能联系上笨手笨脚?”

    “炒菜他是在行,可是烘焙就真的不行!”郑明明把我拉进厨房,给我展示康帅的罪状:“你看那一地奶油,就是他控制不好力度把裱花袋给挤爆了!”

    康帅抓着头皮跟进来,举手投降:“你们负责制作,我负责打扫,我们合理地分工合作好不好?”

    “好好好,你快去歇着吧!”郑明明拼命地把他往外推。

    康帅还在唠叨:“小陶你看好她,小心不要让她受伤了。刀啊叉啊的千万不要碰……”

    郑明明二话不说把他关在了门外。

    我严肃地对郑明明提出抗议:“你们这样秀恩爱严重影响了我们单身人士的身心健康!”

    郑明明娇羞一笑,伸手捶我:“哎呀你慢慢习惯就好了嘛!要相信自己的免疫系统!”接着推给我一筐新鲜鸡蛋:“五十份蛋挞就交给你了!”

    “这么多?”我大惊:“胃口再好也吃不完啊!”

    “不是自己吃的。”她垂下头去搅拌眼前的淡奶油,有一小圈儿阳光笼过来,在她的臂弯打着旋儿,使她看上去很温柔。她说:“我和康帅商量好,以后每个月都抽出一天时间,去福利院看望那些被遗弃的孩子。我想让他们过得快乐一点儿,让他们知道,他们不是为受罪才来人间一趟的。”

    我的心软软地塌下去,忍不住走过去抱住她,有点儿想哭:“你真好,郑明明,所以宝宝选了你做妈妈。”

    第二天一大早,我也和郑明明夫妇一起驱车前往福利院。

    天气晴好,人也跟着清爽起来。

    福利院建在镇上,周围是一小片一小片的农田,门前用蓝色围栏围出一片空地,设有篮球架和秋千,那是孩子们的小型“游乐场”。

    进了大门,立即有两个义工围上了帮忙卸货,除了蛋糕和点心,我们还为孩子们准备了春装和文具。孩子们见到我们呼啦啦地跑出来,伸出小小手掌轻轻地摸了摸我们。

    福利院的老师告诉我们,这是孩子们表达友好的方式。

    也有一些孩子天生羞怯怕生,远远地躲在门口,只探出一张疑惑的小脸看着我们。

    郑明明捧着点心盒朝她们招招手:“别怕,来呀,我们一起吃点心。”

    小孩子怯生生地踏出一步,年轻的义工惊呼:“你可是头一个让她肯走出来的了!”

    来帮忙的义工都和我们差不多的年纪,大家很快熟稔起来。

    郑明明有孕在身,不方便出劳力,便陪着孩子们画画、吃点心。

    我和康帅则随着义工一起从楼上开始打扫卫生、安装他们带来的桌椅板凳。

    也许是许久没运动了,不一会儿我已经是满头大汗,汗水让我觉得自己正踏实地活着,这种踏实的感觉让我连日来都高高揪着的心好受了许多。

    休息时间,看着孩子们团团坐在一起吃点心,我随意和康帅聊起:“上次你去看望我妈,给她带的点心她很喜欢,可是后来我在松会找了半天,仅有的一家早已歇业了,你是去哪儿买的?”

    康帅疑惑:“我是去看过几次师母,可从没带过点心。护工说水果和坚果对她有好处,每次去都只带这两样,哦,倒是有一次带了些补品,可是点心就真的没带去过。”

    “不是你?”我笑道:“那是谁做好事不留名啊?”

    康帅耸耸肩:“反正不是我。”

    有风吹来,天气渐渐转凉,这一天过得飞快。

    回家的路上,郑明明把我的手轻轻地放到她的肚子上,神秘地对我笑了笑。忽然,我感觉到手心传来细微的波动,像一团温柔的波浪,轻轻地、一拨一拨地涌动着。

    我惊讶地捂住嘴,差点儿哭出来:“是胎动?”

    郑明明点点头,说:“这两天开始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了。像在告诉我,她很好,是不是?”

    我拼命地点头,只觉得神奇,舍不得移开手。

    才进家门,夏文静就“嗖”地一下窜出来,一脸紧张地把我拉到墙角。

    我捂住胸口警惕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她翻了个白眼放开我:“反正不是干你想干的事儿。”

    我说:“我可没想干什么事儿!”

    她说:“那我就是没想干什么事儿。”

    我说:“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夏文静想了想,放弃了继续和我贫,换了张严肃面孔对我说:“刘芒在收拾东西。”

    “她要去哪里?”我朝刘芒的房间看了一眼,里面亮着灯。

    “我不知道。”夏文静说:“但是我知道,她可能不打算回来了。”

    我吃惊道:“此话怎讲啊?”

    夏文静沉思片刻,告诉我:“你别吃醋啊,就是那个……她把所有不想带走的东西全都送给了我。”

    “比如呢?”

    “比如那些不正经的裙子和那些特别不正经的高跟鞋。”

    “那是她的命啊!”我紧张地说:“她不会是把李海洋给灭口了吧?”

    夏文静惊恐地捂住胸口:“天哪,你的想法很符合事情的发展规律啊!”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刘芒的声音:“阮陶,你进来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来了。”我看了夏文静一眼。她摇摇头:“完了完了,下一个就是你了。”

    我懒得理她,径直走进刘芒的房间。

    房间里很干净,干净得空空荡荡。

    “你这是要去哪儿?”

    她拉我一起在床边席地而坐,就像很多个无聊的夜晚,就像接下来我们还是会像从前一样说些无聊的废话一样。

    “我要去读书了。”她笑着说:“是去真正的大学,坐在真正的教室里读书。”

    “好事啊!”我说:“可是你怎么看上去不是很高兴?”

    “高兴。”她垂下头搅着T恤的一角,笑着说:“真的特别高兴。你知道吗阮陶,我这辈子只有过两个梦想,一个是嫁给爱情,生个孩子,让这孩子在一个健全的家庭无忧无虑地长大,我总觉得看着自己的孩子快乐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受过的罪就可以一点点一笔勾销了。可是这个梦,现在离我太远了……另一个就是,我想和你们一样,做一回大学生,手里拿着书本在校园里走来走去,坐在教室里,拿着笔,认认真真地听讲、做笔记……其实我长这么大,从没觉得自己可怜过,我多厉害啊,刀枪不入的,就一活着的轰炸机啊。唯一有那么一次,就是有一回去你们学校看你,我蹲在食堂旁边的阴凉地里,看着在太阳底下来来往往的学生,我就那么看着她们,眼睛舍不得移开,就是那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可怜。”

    我静静地听着这些,心里怪难受的,便紧紧地搂住她瘦小的肩膀。

    “不过现在好啦。”她的语气明朗起来,反抱住我:“这个愿望实现了。虽然只是个进修班,但好歹是进了大学校园了是不是?”

    “是。”我倚着她的肩,哽咽地说:“你真的很棒,打不倒的刘芒,不仅打不倒,还救了袁熙一命,还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你瞧你,多厉害。”

    “是吧?”她嘿嘿一笑,脸上稚气的羞涩仿若从前。

    我心里隐隐地为她这样的笑容感到苦涩,仓皇地转移话题,佯装生气地嚷着:“可是你也太偏心眼儿了吧,走就走嘛,竟然把好东西全留给夏文静,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人了?”

    她却忽然正色道:“也有东西要给你,是一个秘密,阮陶,走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怔怔地看着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捂住耳朵,说:“我不听,如果和旗哥哥有关,你去告诉袁熙好了,我不想听。”

    她把我的手从耳边拿下,认真地说:“我是要告诉他的,可是他拒绝了。”

    “所以你就要告诉我?”

    “我告诉你,不为别的,只希望你听完能多个心眼儿,保护好袁熙。”

    她定定地看着我,脆弱地笑了一下。

    其实我们都知道,从一开始刘芒就没有真正地喜欢过袁熙。在她展开双臂拦住袁熙,大声地向他告白的那一刻,我们就知道。

    她只是想要钱,而袁熙恰巧有很多很多的钱。

    夏文静曾经问袁熙:“刘芒怎么总和你要钱花啊?不是个爱情骗子吧?”

    还记得那时候的袁熙笑着说:“算啦,她只是要钱嘛。何况她对你俩是真的好,全当花钱给你们俩雇了个保镖啊。”

    “我知道袁熙看不起我。”刘芒说:“我喜欢过他家的别墅,喜欢过他家铺满草坪的大院子,喜欢看那些司机保姆谄媚地讨好袁家的主人,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袁熙。我当然也知道,袁熙不是真傻。他知道我接近他是为了什么,可是他不揭穿,一次一次地上我的当,给我拿钱。我以为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瞧不起我,像在耍一条狗,知道自己很安全,又想看看它有多少能耐。”

    我握着刘芒的手,小声地打断她:“袁熙不会这样想。”

    “对,他不会。”刘芒继续说:“所以我问他,袁熙,你不会是真的爱上我了吧?你猜他怎么说?”

    我摇了摇头。

    刘芒说:“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远远地看了你一眼。”

    “他的目光说明了一切,那一瞬间我明白了,原来袁熙喜欢阮陶。所以我们分手了,因为我可怜他,所以决定放他一马。”

    “后来呢?”

    “后来……”

    后来,刘芒想去大城市打工——那时候的致远,很多家境不好的女孩子都会去大城市务工——刘芒觉得去大一点儿的城市,路也会宽一些。

    她原本打算回家拿了些钱就走,没想到却被继父抓到了,差点儿被他打个半死,就在那时候,她冲进厨房拿了把刀,发疯似的砍向她的继父。

    等她冷静下来的时候,男人已经一声不吭地倒在血泊里,一动也不再动了。刘芒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跌跌撞撞地逃离现场,找了个电话亭给我打电话,我家无人接听,又打去了袁熙家。

    在漫长的等待和煎熬之后,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阮陶……怎么办……我杀了人了……我好害怕啊……”

    她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失魂落魄地站在月光下,目光涣散地一遍遍对着电话说:“怎么办,怎么办啊阮陶,我杀了人了……”

    而电话那头,一个冰冷的声音饶有兴致地传来:“哦?这样啊……需要帮助吗,可怜的小女孩儿?”

    是袁兴。

    刘芒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她最无助最恐慌的那一刻,向她伸出援手的那个人,会是袁兴。

    很快,他给刘芒带去了五千块钱和一部手机。

    刘芒把它们紧紧地握在手里,警惕地问他:“为什么要帮我?”

    袁兴笑:“不是帮,是交换。”

    “换什么?”

    袁兴抬起手,伸手指向刘芒,见她眼中浮现怒气,轻笑一声:“别误会,不是你,是那个五芒星吊坠。”

    “这是镀金的,不值钱。”刘芒把它摘下来,丢给袁兴:“多搞笑,买个假货送自己的女儿,还是在她周岁生日的时候。”

    “东西不值钱,但它有它的价值。”袁兴看向刘芒,眼中掠过一道寒光:“还有一件事要你去做,明天下午,用这部手机打电话给袁旗,让他帮你找一下吊坠。”

    “为什么?”

    “因为你收了我的钱啊。”袁兴摆出一副天真的表情:“有了这笔钱,你就可以买到逃出地狱的通行证。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回去自首,然后永远像只肮脏的老鼠一样活在阴暗潮湿的地狱里,或者,不要废话,打消你那可爱的好奇心,帮我这个小小的忙,一个电话而已,你将永远离开这里,开始你的新生活。”

    怎么样,刘芒,你会怎么选呢?

    “所以你选择了……给旗哥哥打电话?”我怔怔地看着身边的刘芒,脑海中一片空白。

    “对,那是我唯一的机会。”刘芒缩紧了脖子,紧紧地搂住自己的膝盖:“我明知道这事不对劲,明明已经预感到旗哥哥或许会有危险,可是,我还是选择了那张逃出地狱的通行证,选择了保全自己。”

    “可是阮陶,我对天发誓,如果当初我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害死旗哥哥,我绝不会答应他,我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可我以为顶多是一场无聊的恶作剧,最多不过是受一点儿伤……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所以,那真的是一场“意外”。

    至少在法律上,那的的确确是一场“意外”。

    为了帮弟弟的好朋友寻找吊坠,不慎坠楼意外死亡……

    没有人把他从楼上推下去。

    甚至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没有任何人陪在旗哥哥身边。

    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完美的谋杀,没有人会相信这场意外的背后存在着一个幕后凶手。

    屋子里盛满了沉默,过了很久很久,我木讷地问刘芒:“你真的无辜吗?”

    她抬眼错愕地看着我。

    “你说你以为那只是恶作剧,可是刘芒,你难道没想过,什么样的恶作剧会值那么多钱?值得他为你摆平你继父的事情,值得他让你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远走高飞?”我情绪难平,旗哥哥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阮陶,你这么想我?”她用一个悲伤的笑容看着我:“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杀了人,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我吓得魂儿都没了怎么可能想那么多!”

    “那后来呢?”我不依不饶地盯牢她:“后来呢,你有没有想过?!”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旗哥哥死了。”她眼眶通红,涩着嗓音说:“我知道后害怕极了,心里明白这事一定和我的那通电话有关。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被这事折磨得吃不下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听见旗哥哥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所以我去自首了……我告诉他们那场意外是袁兴的全套,可是没有人相信我。没有证据,只有我的一面之词根本不能成立犯罪,更何况,袁兴和我都没有直接杀人,连间接致人死亡都算不上……”

    我再也说不出半句话,一种绝望的感觉像块巨石压在我的心上,只有眼泪无声地落下来。

    刘芒离开松会的时候,一再地提醒我,小心袁兴。

    她说:“我没想过要害死旗哥哥,他却因我而死,所以我救袁熙,其实是有私心的,我是为了赎我心里的罪。阮陶,我告诉你这些,不为别的,只希望你在袁熙身边多留个心眼儿,虽然袁熙现在的状况对袁兴来说没什么威胁,可是换个角度来想,此时也是除掉袁熙的最佳时机。”

    我点点头:“放心,我不会让袁熙再受到任何伤害。”

    起风了,云层慢慢地遮住了耀眼的太阳,天色忽然明显地暗下去。

    刘芒背着巨大的帆布书包冲我们挥了挥手,转身走向候机室。

    她的背影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看上去就像个初次离家的学生妹。

    再见了,刘芒。

    这一次,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我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忧,因为我知道,握在她手中的那张登机牌,是一张真正通往新生活的通行证。

    知道会幸福,便不必牵挂了。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忙着写毕业论文,就是去医院陪袁熙做复健,其余的时间则写点儿东西为妈妈下一季度的疗养费用作准备。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家里因为少了刘芒冷清了许多。

    还有就是,夏文静变得无比忙碌。不仅要准备毕业论文,还要抓紧一切时间来减肥。网络上可以搜到的减肥菜谱一套一套地打印出来对着实行,跑步、游泳、骑行、跳操轮番上阵。一个多月下来,脂肪没减下去多少,倒是饿得两眼直冒寒光。

    接连几天,我在半夜去洗手间,一出来就看到她坐在沙发上舔着嘴唇两眼放光地看着我,吓得我汗毛直立。

    这一天天地看着她气若游丝地倒在客厅中央,终于,我无奈地试图开解她:“你这是何苦呢?”

    她挤出一个虚弱却满足的笑容,悠悠地说:“如果这样就能变成一个招人妒忌的瘦子,我愿意。我可不想结婚典礼上穿着婚纱活像个白馒头。我要瘦,要美,要惊艳全场……”

    “你们要结婚了?”我兴奋地蹲在她身边问:“什么时候啊?”

    夏文静一脸的壮士断腕,视死如归:“我变成女神的那一日,就是我们要举办结婚典礼的那一天!”

    “哦。”我戳戳她的小肚子,平静地说:“那还要个三五年呢,不要太拼了。”

    “我掐死你……!”她挣扎了一下,放弃了:“算了,没力气,你自行了断吧……”

    气温一天天地热起来了,松会的春天到处都是发疯般冒出来的嫩绿。傍晚,我煲了汤水去看袁熙。他还没结束下午的复健,我便坐在外面等。远远地看见简森朝我打了个招呼。

    他走过来,满面春风,是张正沉浸在爱情中的脸:“袁熙最近表现不错,很努力啊。”

    “是啊。”我笑:“从负面情绪里走出来,日子就有了盼头,人也充满动力。”

    “呦,小作家感悟颇深啊。”

    “快别讽刺我了。”我正色道:“从前就希望看到他这样努力复健,现在看到了,心里反而开始担心,怕他付出这样多,万一还是……”

    “复健的过程不仅是让身体一点儿一点儿恢复健康,心灵也会在这个过程中变得强韧。”简森知道我的心思,拍拍我的头安慰我:“下面这些话不是以一个医生的身份,而是以朋友的身份告诉你,其实袁熙恢复得很不错,按理说照他目前的状况,站起来,甚至慢慢地走上几步也不是没可能,可是他却始终做不到。我和主治医师也聊过他的问题,也许是他在自己的心里建起了一道墙壁,只有克服了内心的恐惧,身体才会听从指挥吧。”

    我问:“我能做些什么?哪怕有一点儿作用,我都愿意全力去做。”

    简森微笑,说:“陪在他身边,给他足够的时间,不要急,不要催促。”

    我当然愿意陪在他身边,永永远远,可我更想早一日看到他站起来,我深知,这一天晚来一点儿,袁熙的忍耐就要持续一点儿。虽然他不说、不怨、不哭、不闹,可我知道他有多煎熬。

    也是在那段时间,我养成了和郑明明一起去深夜的教堂做祷告的习惯。

    郑明明祈祷腹中孩子可以平安出生,袁熙可以早日康复。

    我亦如是。

    只是我比她贪心,还希望妈妈健康长寿,顾延平安无事。

    有时候夏文静也来,郑明明问她:“你来求什么?”

    夏文静嘿嘿一乐:“无欲无求,只是觉得人多势众,也许我来了,上帝瞧咱们人多,更愿意实现你们的心愿。”

    无欲无求。

    我和郑明明相视一笑,也许这也正是我们的心愿吧。

    赵小仙再找我时,我正在袁熙的病房里查找论文的相关资料,Emy火冒三丈地痛诉了一番赵小仙近几日的作妖记录,然后,对着一脸呆滞的我咬牙切齿地说:“就是这样,最后,赵大小姐自己做出总结,所有的问题都出现在护工不行,换了四五个都不行,所以点名要你去伺候她。”

    我一时语塞,不知作何感想。

    袁熙冷冷地说:“Emy,以后你只负责替我为她缴纳住院及治疗费用,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都不必再理。我只管给钱,要死要活,请她自便吧。”

    Emy欢呼:“早该如此!我差点儿就要把她掐死拉倒!”

    话虽如此,我还是去了趟赵小仙的病房。夏文静骂我有病,受虐狂。

    可我总觉得,赵小仙会变成今日这般,多多少少是和我的出现有些关系的。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站在晴天的身边说笑着什么,那时候的赵小仙,分明还只是个陷入爱情的小女孩儿,望着晴天的眼睛里全是快乐的小星星。

    从此往后,我再也没见她那样笑过。

    她的出现,让我从和顾延有关的梦里醒来。

    我的出现,又何尝不是打碎了她的梦呢?

    我把水果放在赵小仙的病床边,平静地说:“Emy告诉我,你想让我来照顾你。我来是和你说一声,我做不到。我就快毕业了,时间紧得很,得空了还要去看袁熙和我妈妈,无暇分身来给你做护工。如果你不喜欢现在的护工,袁熙会给你换一个,但是也请你尊重别人的劳动,不要因为你的任性让人丢了工作。”

    “说得好听。”赵小仙翻了个白眼:“你不是忙不开,是不敢来吧?”

    “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对你只有可怜同情,没有怕和不敢。”

    “谁要你可怜同情?”她勃然大怒:“还是可怜可怜你自己吧,害人精!”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轻声说:“如果你没有说谎,那么你的命就是晴天用自己的命给你换来的,爱不爱惜随便你。我得了空会再来,袁熙也不会放弃对你的资助,好自为之。”

    “不用来了,见了你恶心。”

    她的眼睛瞥向窗外,有泪光一闪即逝。

    走出医院,也不知道为什么,格外地想见妈妈。

    于是惊蛰这天,我便一个人坐巴士来到妈妈的疗养院。

    她见到我,竟一下子叫对我的名字:“小陶,你来啦。”

    我又惊又喜,扑进她怀里连叫了好几声的妈妈。

    她伸手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笑话我:“哦哟,多大了,还这样子撒娇啊。”

    我太珍惜这样的一瞬间,紧搂着她的脖子舍不得放开。

    妈妈耐心地哄劝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我们小陶在外面受委屈了?”

    “妈,没有。”我仰头看着她温柔的面容,难掩欣喜之色:“我只是太高兴了,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高兴过,妈妈,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妈妈温柔地笑了笑,很快又沉进自己的思绪里,不再理会我。

    贴身护理师拿一件薄毯过来给妈妈披在肩上,轻声对我说:“上午院里有一个舞会,阿姨虽然不跳,但看得高兴,不住地鼓掌,这会儿也该累了,我扶她进去睡一会儿。”

    我点点头,和她一起把妈妈送进房间。

    有了贴身护理师,妈妈的状态的确好过以往,房间也布置得比从前更温馨舒适,看得出是真的用心在照料一切琐碎。

    我心里感激,将早已准备好的小礼物送给她:“妈妈一天好过一天,多谢你无微不至的照顾。小小心意,还请千万不要拒绝。”

    年轻的护理师大方接过,笑着说:“我知道做儿女的心情,把父母托付在这里,就像当年他们把我们送去读书,生怕在校园里吃了亏。但是,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感激地一笑:“谢谢你。”

    她也笑:“阿姨状态越来越好,我想过不了太久,就可以回家过正常生活。”

    “真的?!”我激动地牢牢地握住她的手。

    “当然。”她打包票:“以现在的状态,最迟不过两年。”

    “谢谢!”我被狂喜冲昏了头,只一遍遍地重复着:“真的谢谢你!”

    要怎么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就是……忽然有种一切都有了希望的感觉涌上心间。一切都值得了,再也不会觉得疲惫,生命一下子充满了动力和能量。

    “对了阮小姐。”护理师蹑手蹑脚走进房间,拿一个信封出来递给我,说:“前几日打扫房间,不小心打翻了阿姨的点心盒子,里面掉出这个信封,我见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就想着你来时交给你。”

    我接过一看,脑子嗡地响了一下。

    雪白信封上工工整整写着“阮陶亲启”四个小字。

    我认得这字迹,是顾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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