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羡林百年散文精华-20岁以前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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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个五月的早晨,太阳升得还不甚高。某国军队放炮距今已二十多天了。这个期间,恐慌笼罩了全城,谣言百出,不是说今天翻,便是说明天查,空气紧张到十二分,终日里除了害怕以外,还有什么心绪来看书?

    这是昨天上午的事。

    我正同一个同伴在马路上慢慢地走着,低着头沉思一件很不要紧的事情,耳官里忽然充满了皮靴底与路沙相摩擦发出的粗糙的、单调的声音,使我不得不抬头看看。第一个挡住我的视线的,便是那黄色的制服,红边的军帽,和那粗笨的黄皮靴。我向远处望一望,只见许多许多上着刺刀的枪,一高一低地向前进行;间或因为走路震动的缘故,有意无意地一斜,被阳光直射着,发出耀目的闪光。在这一行列各分子间距离较远的地方,间杂着许多大的炮车,高的战马。轮声、蹄声击地做出和谐的音调。每人的脸面虽然轮廓的大小不同,五官的布置各异,都一律地嵌着两个黑溜溜的眼球;向前直看着,很少左右视,保持着一种不可剖析的神秘,似欣欢,似骄傲。

    我见了这红边的军帽,黄的制服,粗笨的皮靴,浑身好像受了无形的魔力,自然而然地战栗起来。的确,它们——军帽等——在我过去的回忆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同时两腿也向路旁急窜,躲开“他们”——某国示威的军队。脚下就如踏着天鹅绒似的,高一步,低一步,向前直走,两只眼又想看看“他们”,又不敢很看。我这时可以说完全不受神经的支配,可惜我不是个大文学家,不能够将这时的恐惧心情,曲曲描写出来。“慌什么?慢点走!看‘他们’……”我的同伴用很低的声调警告我,说了好多遍,我才模模糊糊地听见。虽然他这种警告在我惊惧的心灵里不过如微风一度,我行路的速度却减了不少。“慢点走!”他又说。“看那个老人因为躲‘他们’挤倒了。”停了一会儿,他指着说。“哪里?”我问。

    “那不是吗!”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北看:一个老人卧在马路旁的地上,正挣扎着想站起来。这种现象,在平常时候,一定有许多人围着看;因为中国人的好奇心向来是极大的。然而这时却各人走各人的,好像绝没有这种事情发生似的,间或有一两个人注意到他,也都表示出漠不关心的态度,仍然保持着无声的进程。

    “看见了没有?”同伴问。“……”

    我的视线虽然固定在老人身上。但是我的心却全给因为看见“他们”而生的恐惧蒙迷了,毫不能做明了的观察。我的同伴虽然接续着说了许多,我只渺渺茫茫地听了一句“看见了没有”,眼前,脑中,心内都是些红边的军帽,黄的制服,粗笨的皮靴。

    这时我旧时的回忆便一幕一幕地重现于我的脑海:那是个五月的早晨,太阳升得还不甚高。某国军队放炮距今已二十多天了。这个期间,恐慌笼罩了全城,谣言百出,不是说今天翻,便是说明天查,空气紧张到十二分,终日里除了害怕以外,还有什么心绪来看书?现在总算是略见平静。我起来洗脸以后,坐在窗下的书桌旁发怔。两眼的视线集中在桌面的木纹上,忽然发生了看书的观念。左手去拿近旁的一本洋装书,指尖触着尘灰满封的皮面,起粒粒的感觉。随便掀到不知哪一页,一行一行地看去,只有些一方一方的黑字迹,奔马似的跑入眼里;及至看到末尾,书中的意义却一点也不能了解,甚至于连是什么字都不知道。又不得不从头再看。如此往来了两三遍。

    “放炮已经二十多天了,H——我的同班——住的地方,听说离射击目的地不远。不知有危险没有,我也该去看看了……”我这么想着便立刻放下书,草草用了早饭,急往城里奔。

    沿途上商家全都关着门,只有几个花生小摊还照常营业。地上残留的血痕,着弹半烧的大门或房屋,打断了垂在地上的电线,白灰墙上零零落落的弹眼……处处都足以点缀颓废的表象。偌大的街衢中,寂静静的绝少声息,让发红色的阳光完全笼罩了。间或有一两行人,也都急急促促地各走各路,绝不相顾,我这时心内受的刺激,自然在悲哀以上了……行行复行行,一直来到H 门口。敲门进去,H 正同他母亲在屋中砖地上蹲着,旁边横七竖八地斜着几只开着的箱子,破衣服,烂字纸,很不规则地堆满了一地,见我进去,连忙站起来,递给我一支纸烟吸着,他也燃着一支。

    “我万想不到你今天来,贵府怎么样?”“怎么样”这三个字的意义本来很宽泛,然而现在却变成一种绝对的普通口头禅,应酬话,在这个期间,凡人只要受了这三个字的刺激,自会发出关于放炮的感觉,自会明了它的意思。

    “很平安。”我说,“并没有见炮弹。”“那还好。”H 的母亲说。

    “听说某国军队要家家检查,只要不合‘他们’的意,便一刺刀刺死。”她又继续着说,手指着破纸。

    “放炮时我们这里可了不得了。”他不等我问,打断她的话头。“炮声直响了两昼夜。炮弹鸽子似的在头上乱飞。我们都躲在床底下,哪里敢出头?每到晚上更厉害。那流星样的弹子一阵阵地向北跑;院子里打下的树叶,混合着小飞弹,雨般地落了下来,放了炮以后,我们一共扫了四簸箕,你道多也不多!你看那屋”——H 用手指着他的东屋——“弹子轰得多厉害呀!”

    H 弹了弹烟灰。

    “记得是放炮的第二天晚上,一炮响得特别厉害,就落在北街,接着就有墙倒的声音,孩子哭的声音,求救的声音……陆续传入耳官里。等到炮响得较轻的时候,我伸出头来,窗纸已经通明;由窗纸缝里,可以看见火蛇似的火光,向上飞舞。大风呼呼地刮着,我们全家都陷入忧惧的旋涡中。我连话都不能说了。好容易风减了,火消了,这才放了心。第二天早晨,炮就停了,我走到北街一看:一片焦土,围着赪色的墙,中间竖着几个半焦的柱子。一个中年妇人,下腿已经给弹子带去了,血淋淋地卧在灰里,与死神争最末的残息。咳……”

    说完了,又蹲下整理破纸。这时全屋都归于沉寂,除了破纸的声音。

    “烧了!烧了!那个得烧了!”H 的母亲忽然喊出来,目光注视在H 的手里的一幅地图上。

    “这个不要紧……”H 说。“紧”字的声浪特别延长。“不,不,‘他们’再当作一张行军地图呢?”“不要紧。”

    “……”“这个也得烧。”她又指着她才找出的一束信封说,上面印着“督办公署军需科缄”的字样。因为着了水,字迹扩大了,变为淡淡的。“这个也不要紧。”我说。“不行,不行。”她指着“军”字说:“这不是军队上用的么?”大概这八个字中,她只认得那一个字,从H 手里她把那幅地图抢了去,揉成一团。嘴里还自语着:“省得出了危险……”

    嚓的一声,早已化为灰尘了。忽然有一种急遽的脚步声音发生于庭中,她的男仆李升早已跑进来,手里拿着两个瓶,一个破篮子,急喘喘地:“某国的……军……军……队……检查到了,街了……快……”这一来,全室的空气陡然紧张到十二分,各人都给恐慌蒙迷了,她的脸变白了,嘴唇发颤了,浑身战栗了。我心里兀自跳个不住,也蹲下帮着敛破纸,向箱里填。

    一分钟后,我们的工作完毕了。

    “千万别关大门,”我开始贡献意见,“因为如果这样办,‘他们’以为你拒绝他哩。”

    “不……行……”她说着又停住了,吸了口气。“不行……不关门我心里究竟不安稳,还是关的好。”说着就指挥李升去关紧大门。她在屋里一来一往地踱着,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一会儿向外望望,一会儿低着头叹息;又忽然看着自己的东西都安置得不合次序,恐怕“他们”疑心。便用颤巍巍的手东一扯,西一拉地整理。结果却愈整理愈乱,远不如不整理。我劝她不要慌:“沉住气,不要紧!”她却一点也听不见,仍是胡拉扯。

    啪,啪,啪,大门上响了几声。门响处拥进三个某国的军人!当头是个胖子,圆肿的脸。第二个是个矮子,最惹人注意的,便是他那两抹日本式的小胡。还有一个挂着刀,仿佛是个官——都一律是红边的军帽,黄的制服,粗笨的皮靴。他们在这时始给我一个很深的,永久不忘的印象。

    “为什么关着门呢?”胖子发话。“我们还抢你吗?”矮子说着,挺胸四下里看,表示出高傲的神气。“我们不知道大人们来。请屋里坐吧!”H 鼓着勇气说,面上堆起很不自然的笑容。这时H 的母亲早已吓作一团,战栗不止。“放屁!”

    “你没听见说吗?”

    Pia,H 脸上早着了一掌,接着就接二连三地几枪托,H 退到屋里,“他们”也跟进来。矮子先用刺刀掀开箱子,乱七八糟搅了一顿,也没有搅着什么。随后三人便大肆其威,翻箱倒笼,搜查起来,甚至于连老鼠穴、蚂蚁窝都寻到了。结果,一点也没有发现——银圆。

    西屋里搜完了,又往东屋走。阳光从屋顶上炮弹穿的裂罅里漏进来,射在一堆满蒙着尘土的破衣服上。除此以外,只有一条三根腿的小桌,几扇破风门,一个破蒸笼,来点缀这所屋,愈显得破烂不堪,“他们”仍是如法炮制,随随便便地用刺刀一掀,挑得尘土迷日,那些破东西都横七竖八地横在地上,仍是,一点也没有。军官摸出了三支烟,每人一支,点了火。

    胖子真急了。便毫不客气,饿虎似的扑向H 的母亲。她这时仍跟在后面。“有没有?”大声问奴仆似的问着,同时左手拇指与二指弯曲做出银圆状的圈形。

    她不懂说的什么,只说:“老……爷……我……我我……不……懂。”他右手举枪向着她的胸口,左手仍保持着圈状。

    “有没有?”

    “老爷……我我!”她说到这里,忽然悟过来。这时她两颊愈加变白了,说话也没有正调了,两手颤得更厉害了,赶快跑到北屋里,向床角间摸索了一会儿,摸出一个小包。这时“他们”已经从东屋跟进来。她解开小包——十多块白亮亮的圆头。

    “老……老爷……是是是这个吗?”她说。“好的。”胖子笑看着伸手接。“Good.”矮子说着破碎的英文,也拿了两块。

    ……

    南门外木桥旁的小屋,从前本是个茶馆,已经开市三年,墙、门、窗一切都给烟熏黑了。现在不知为何忽然整顿起来:原有的黑墙都加了一层白纸;破旧的窗户都刷了绿油,白油;黑破的土灶已经不见,一个白而大的架子顶了空……总之,一切都改变了。尤其使人感着异样的,就是从前水的沸声,风箱的击声,火的忽忽声,现在都不能再听见。我每逢走过那里,总是感觉着不自然,感觉着沉寂,便不由得向屋里看,久之,也就完了。

    过了几天,白而大的架子上,渐渐充满了各样颜色的瓶子,瓶上贴着拉丁文的药名。又添了个柜台,门栏上也悬了一个匾:统是白的。不久,又有一方白纸糊的木牌出现于门外壁上:

    医学士章贝起

    过了几个月,也没有什么变动。有一天是个夏日的早晨,太阳虽然升得很低,它的光线已经由房屋排列较稀的地方漏进来,“医学士”的白木板已经全浸没在阳光里。晨风吹来,气候似乎比夜里凉爽些;但是昨夜的沉闷,仍然保持着一部分。天空里一望碧蓝,连纤微的云片也没有。人们都想趁着晨间不甚热的时候,完成应当做的工作;所以行路的特别多,都急促促地,喘吁吁地,向前进行。并且心内都在忧惧,忧惧预测中的正午的热。

    一直到现在我对于医学士的认识仍是模模糊糊。不过我常看见一个少年坐在柜台内,尤其是他那整齐光滑的美国式的分头,在我脑筋里留下了不灭的印象。大概这就是所谓医学士吧!

    这时医学士已经起来了,赤着胸臂,坐在柜台内看书——看的什么书,也不能确切知道。由书面上看来,大概也不外性史一类。视线完全固定在所看的一页上,眼球一上一下地瞟着。已经将柜台、药瓶、大架,世界上一切一切,甚至于自我,都撙出于思想之外:只有所看着的书占据了他的全意识。有时因为看得累了,抬起脖子来,舒舒筋。两眼注视架上的一个小瓶,在沉思,在梦想。不久,仍低下头……忽然有一个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出现在柜台外面。由他俭朴的装束,满背的灰尘,可以断定他是一个劳动者。他脸上满布了深而曲的皱纹,隐隐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气。眼白上覆遍了红线似的络网——更足以表示出他过去生活的艰苦。右手里拿着一张纸条,颤巍巍地把手放在柜台上,眼看着医学士。

    “先生,先生,有这样药么?”他开始问。医学士正看得出神,他这沉浊的声浪并没发生什么效果,只不过这久寂的室中有些微的回声而已。然而,这不过一刹那间,过了,仍然寂静如常。医学士仍然在那里仰头,微笑,在沉思,在梦想。

    “先生!”老人放大了声。“什么?”医学士听见了。“有这样药么?先生……”

    医学士接过纸条来,看了看,说了声“有”就回转身去,在架上取下了一个红色小瓶,倾出一堆白色粉末,纸包了,递给老人,老人便从破毡帽里取出一张钞票,给医学士,找了零去了。

    这件工作不到十分钟就完毕了,其间所有拿、倾、包、找零等动作,虽然很快,并不会受神经的支配;不过如机械似的一种习惯动作而已,脑筋里只渺渺茫茫地似乎有点印象,也似乎没有,不但他的注意点没有集中在这个动作上;即使他的视线也似离似即地射向放在桌上的书页上——不到必要时,绝不离去。老人刚才跨出了铺门,他便一屁股坐在原坐的椅上,伸手摸过看的那册书来,眼睛一上一下地看下去。

    仍有沉思、梦想、微笑……这时太阳光已经由白木板上下来,渐渐地溜到屋里,直射他手中拿着的书,但是,时光是永不停步的旅客:停了一会儿,左手拿着的那边,便慢慢地有了阴影,渐至于扩大——扩大——不久书面已经全没在阴影里,若在每日,已经到了吃早饭的时候;然而今天却不然,医学士只是看,看,看。

    时光流水似的过去,已经来到正午,太阳光挟着无上的炎威,直晒到街上,因为行人少的缘故,陡然寂静起来,这时,忽有一种急遽的声音传到医学士耳里,接着又似乎有两个人影出现在他面前,抬头一看,果然不差——一个仆人似的中年男人,扶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站在他面前。

    “先生!这是我们的少爷,”中年男人指着说,“我跟着他出来买东西,不知为什么忽然晕在地上,这刚才起来,请先生看看。”

    “……”

    “早晨起来一点病也没有。”中年男人补充说。“不要紧,”医学士说着站起来,摸过桌上放着的听病管走上前来给少年听病,头不住地乱点,表示已知病源的样子。嘴里还吐噜着:“这是瘟疫,不要紧,只吃点药就行……”

    按着手续听完了,又从架上取下一瓶药水,颜色红红的,叫少年立刻就吃,少年接过来吃了,坐在凳子上休息着,两眼视线集中在架上的小药瓶,由一个移向另一个,一一都看了一遍,再看别的。医学士又向中年人说:“药资先不用拿,晚上你再来我这里一次!若你少爷好了,才收钱哩!”说着露出有把握的样子。

    停了一会儿,他俩去了。一天看看要过去了,太阳渐渐向西方落下,天空里一片灰色,只有西边的天边上,还有几线落日的余晖,由云缝里射出,医学士点了灯,坐下看书,正沉醉在甜蜜的幻想里,忽然有一种微飔般的思想之流,如电力似的,掠过他的脑海,不由得把书放下,两眼惊恐地向前直视着:“今天早晨,我仿佛记得那个老人要的是和,我怎么错给了他砒呢!给错药怎么办?”同时就发生了这种思想。

    “管他去哩!事已至此,夫复何言?找了来再说。”他颠转念,也终安然。一方面正在自慰着,一方面用手开抽屉,想看看老人递给的那张票子,不料刚拿到手里“这不是关了门的票子吗!”医学士不由喊出来,自悔了半天,惘然而已。正在自悔着,忽然给一种急促的声浪打断了。“这还了得吗?……打官司……”接着就有个中年男人跨进来,满脸是汗,喘吁吁地,他一看,正是同他少爷看病的那个男人,“我们少爷已经死了……”一路嚷进来。

    “怎么的?”“我们少爷已经死了,这都是你这好先生治的!”

    说着就上来抓医学士,医学士一看不妙,连忙用椅子阻止住那人的进路,那人也用手来抓椅子,两人相持了半天,椅子受不了他俩的力,忽然起了分析作用,医学士手里两只木腿,那人手里两条木棒,那人就借了他手里的木棒来打医学士,医学士早已越过柜台爬出来,那人也跟出来。这时,街上的人渐渐聚满了,来参观这次徒手战争,有几个好事的就争着问事的始末。

    “今天早晨,”那人开始说,“我跟我们少爷上街,他大概受了点热。来叫这位医学士看,不料刚吃了他的药,不到晚上,我们少爷就死了。非打官司不行,这还了得……”

    说着又扑医学士,经众人阻挡住,又说了些“人死不能复活徒争无益”一类的话,来劝解那人,那人碍着众人的面子,气火也就渐渐消了。后来医学士又暗暗托人说和,许那人几元银,叫他回家消差,那人绝不通过,说一会儿他家老爷就来,这桩祸事他担不起,结果,医学士多出几元钱,众人多说了几句话,那人允了,这场风波才算完结。此后不久,这件事便传布了全城。

    几个月又过去了。现在已经将近冬天,我好久没有经过医学士的门口。有一次我同我的朋友亚生君沿着南门外的城根,慢行着闲话,这个地方本是乞丐荟萃之所——映入眼帘的都是些破屋草舍,闯入嗅官的都是些不可说出的奇异刺脑的臭味,因为这个地方阳光尚且充足,所以我俩走得特别慢。

    忽然从一个尤其低而破的屋里,走出一个少年,脸上的黑泥有两钱厚,右手里携着他所有的家产——两个茶碗,一个布包,里面穿着一件满补丁的灰棉袍,外面又罩上一片麻包,尤其使人注意的,就是他仍然是美国式分头,却不很光滑整齐了,慢慢由屋中踱出,我看了看他,也没怎么注意。

    已经走过了一段,忽然我脑海里如电光似的一掠,我不禁喊出来:“这不是医学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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