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恨时-刘郎已恨蓬山远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省城里茶园的建构都差不多,沿袭了旧社会茶馆的格局。大堂内摆放十几张八仙桌子,每张桌子配四张太师椅。迎面设个舞台,舞台不大,也就五六平方米见方,这是供演员演出的地方。把门口是“掌柜”呆的地界,收茶水费连带卖门票,夏天门票是每位六元。茶园里的“茶房”不再是穿长衫、肩搭手巾的男人,而是换了清一色的妙龄女郎,她们穿着颜色鲜艳的旗袍,涂脂抹粉,很像舞厅里的三陪小姐。

    茶客们的身份十分复杂,但大多数都是中年以上的男人,也有寥寥无几的老年女人。他们懂戏、会品茶,花上八块钱,在这里边品茶边欣赏他们过去曾经喜欢过的“老戏”,在消磨多余时光的同时,也满足了怀旧的情绪。当然茶客们的兴趣远不止这些,他们来这儿还为捧那些他们喜欢的“角儿”,以显示自己的懂行识货。捧的方式也采取了眼下舞厅所通行的那种——送花篮,花篮的价格比舞厅便宜多了,每只二十五元。得到花篮的演员可以到掌柜的那儿换取百分之五十的酬金。

    茶园每天下午两点钟开始,到五点半结束,这是第一轮;第二轮晚场从七点半开始,一直到深夜。到这里唱折子戏的演员,自然要跑下午和晚上两场,她们所得到的薪金与茶园卖出的票有关,卖得多她们就拿得多,卖得少就拿得少。所以她们想多挣钱就要靠捧场的熟客送花篮,好从中抽头。

    秋丽刚到中华茶园演唱的时候,并不懂得这些,挺卖力气地唱下一天,没有人送花篮,所以拿到的钱就比袁姐她们少很多。

    每天下午,袁姐总是头一个唱“泡戏”,她穿着箍身的绿旗袍刚闪出前台,就迎个碰头好,掌声里搀杂着喝彩声。其实袁姐的嗓子并不怎么好,可她唱一句,底下就一阵叫好声,唱到最后,掌声跟到最后,有时返场四五次。秋丽站在边幕朝外张望,想瞅瞅袁姐靠什么赢得观众的喜欢,可怎么也瞅不出个所以然来。演出结束,袁姐鞠躬作揖,说不完的谢场话,然后拎着俩花篮走回后台。

    轮到秋丽出台演唱,就没有袁姐那样的出奇效果。论扮、唱、念、作,她比袁姐强百倍,可捧她场的人寥寥无几,拿出看家的本事唱过一段戏,观众给她的掌声稀稀落落,如果不是茶园要求每个演员至少返场一次的话,她真没脸再唱下去。在省评剧团秋丽是头牌青衣,从未受过如此冷落,勉强唱完第二段,掌声更加稀疏。她几乎是趁人不注意,溜下的舞台。

    最初她并不在意,以为有挣钱的地方就很不错了,可日子~长,她便感觉自己光傻卖力气,赚钱少又很没面子。一天,她询问袁姐其中有什么窍门。袁姐抿嘴一笑说:“想挣钱容易呀,你就要多得花篮。”她又问:“怎么才能得到花篮?我来这儿十来天了,一个花篮也没得到。”袁姐笑意深奥地说:“得花篮不光凭你唱得好,得看你有没有戏缘,得会跟观众搞好关系,琢磨法儿让他们捧你。”秋丽还是不明白,她问:“怎么才叫有戏缘?他们不捧我,我有什么法子?”这回袁姐的笑容变得诡谲起来:“傻妹子,戏缘就是人缘,你白长大眼睛和俊俏的脸蛋啦?勾他们呗,用你的眼神、用你的身子……你以为那么些观众都是来欣赏戏曲的?屁!一帮老色鬼,花钱来这儿找乐子的。”秋丽闻言,暗自喃喃道:“那我们不就成了……”袁姐立刻截住她的话头:“成什么?你别胡思乱想,咱们这叫卖艺不卖身,想挣钱就得豁出点儿什么。”秋丽不再吱声。

    秋丽终于等到了有人送花篮那天,正好在第十天头上,按规定夜场散了之后发薪水。这天,她排在袁姐之后演唱,她唱的是《秦香莲》中一折,返场时唱的《花为媒》。观众的掌声依旧那么稀落,秋丽鞠个躬,就要下台。忽然“茶房”小姐拎到台前四个花篮,说六号桌的先生送您的花篮。秋丽不禁一怔,赶紧鞠躬致谢,再举目朝六号桌望去,那里人去椅空,只有一盏茶还袅袅冒着热气。她挺纳闷,送花人呢?

    转身走到后台,袁姐不无嫉妒地拍一下她的臀部说:“行啊,妹子,人家一送就四个。是不是你的相好?”

    秋丽脸色绯红:“瞎说,袁姐。我都不知道谁送的。”

    袁姐的手又移到她脸蛋上:“那就是我妹子的盘子靓,条子好,唉,三十岁的女人,正是好时候哇。你往后唱得再野一点儿,穿得再放一点儿,话说得再腻一点儿,姐姐保准你得的花篮还要多。”秋丽笑笑就走开了,可袁姐舱话却提醒了她,莫非是秦有为来看演出,偷偷送了花便离开了?一想到秦有为,心里跟翻了江一样,俩人已经十多天没有见面,人家不让自己来这里,也是爱护自己。在这世界上,还有谁能像有为那么爱自己疼自己,让自己当最亲近的人?

    这天散场很晚,大约将近十二点,大家才分了钱一同走出来。秋丽分到七百多块,当然包括那四只花篮的提成。夜色深沉,晚风沁凉,秋丽感觉有些饿,心想赶快给有为打电话,让他出来陪自己吃顿夜宵。

    省城的深夜到处是灯红酒绿,歌乐喧嚣,一辆辆出租车在灯彩的映衬下来往穿梭。秋丽独自走向街口的公共电话摊儿。她拿起电话,刚要拨号,猛然发觉有个黑影悄悄接近自己。那人脚步轻轻的,一步步偷偷凑过来,她警惕地放下电话。

    “又给谁打电话?”是丈夫林永茂。

    秋丽扭过身,耸耸肩挎的皮包,借机掩饰自己的惊慌:“往家里打,看你和儿子睡了没有,”“瞧我多好,这么晚还来接你。”似乎丈夫并没有多想,拉住她的手朝大街上拽,边举起胳膊拦出租车,“咱也坐回汽车美美。”

    一辆黄色面包车顺从地停靠他们面前,他扶着秋丽钻进去。汽车行驶不一会儿,他笑嘻嘻问秋丽:“今儿发钱啦?”

    秋丽点点头。

    “多少?”

    六百块。”她差点儿把实数说出来。

    丈夫朝她张开手,说:“给我,我替你存着;等存够买车的钱,我也买辆出租车,天天接你送你。”

    秋丽乖乖把六百元放到丈夫宽大的手掌里。

    第二天上午,秋丽骑车去了华联商厦。她有些明白袁姐的叮咛,该买身像样的“行头”包装一下自己。看了又看,最终她选了件大红镶亮片的改良式旗袍,低胸、大开叉,比袁姐那件还性感。,然后她又为秦有为挑件名牌衬衣,那件衬衣二百多块。挤出人潮汹涌的商厦,她呼了秦有为。不久,他复机了。秋丽亲热地说:“有为,我好想你啊,你能现在就出来吗?”

    对方犹豫了一下,挺冷淡地回答:“我正开会,出不去。”

    “请会儿假还不行?”

    “不行。”

    沉默。秋丽哪肯放弃他们之间的热线,说:“有为,昨天你去中华茶园了是不是?还送了四只花篮给我?”

    秦有为冷笑道:“我才不会去那种粗俗的地方,你一定搞错了。”

    “今天下午你去一趟茶园看看我好吗?那地方不像你想像得那么糟。对了,我给你买了件衬衣,你顺便试试合身不。”

    “……”秦有为明显地在迟疑。

    秋丽恼了,说?“你要是不去看,我就真地不理你了。”说完,她便撂了电话。

    下午刚开场,秋丽从边幕就望见秦有为端坐在二号桌旁,她心中别提有多兴奋子。上场后,她一改过去唱段,先唱的是《小二黑结婚》,那欢快的曲调,充分表达出她的心情。

    也许秋丽太高兴了,以往的矜持和拘束一扫而光,她边唱边舞,把戏中人思念情人的矛盾心理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可惜,她忽略了一点,就是她新买的那件改良式旗袍,由于开衩太大,两条大腿几乎裸露出来,看上去的确有些卖弄风骚的嫌疑。

    其实,秋丽的心思完全放在秦有为身上,她的倾情表演也完全为了情人。自始至终,她把含情脉脉的眼光投向秦有为,企图通过唱词表达自己的情愫。然而,令她百思不解的是,秦有为在那里如坐针毡,脸色越来越难看。当她结束演唱时,秦有为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掉头就走了。

    秋丽愣了,连潮水般的掌声都置若罔闻。

    “茶房”小姐连唤她好几声:“秋老师,六号桌的先生送您四只花篮。”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鞠躬,向送花篮的人致谢。等她抬头向六号桌望去,那里依旧椅去人空,依旧茶杯冒着热气。

    奔进后台,袁姐拦住她,不解地问:“你怎么啦?脸色这么白呀?”

    袁姐这一问,反而令秋丽失声啜泣起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