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满洛杉矶-一夜夫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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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行山下有个霸王庄,霸王庄有个精明强干的小伙叫何宁,他从小父母双亡,风里雨里摔打成人,如今靠乡亲们帮助,盖了三间房,就要娶媳妇了。

    他的媳妇叫景云云,是邻村的姑娘,模样俊、手头巧,人人见了都跷大拇指。两人也算是自由恋爱吧,打鬼子都是民兵,一来一往就有了那个意思。在本村里的长辈帮着操办下,定在这年八月十六日举行婚礼。这一天,人们像过节一样,欢欢喜喜吃喝了一场,等到人们散去的时候,一轮明月早已悬挂在空中了。

    何宁走进新房,关好门,扭头一看景云云正羞答答地坐在炕沿上,低头摆弄衣服角,心里不由得像翻了蜜罐一样,一个劲儿地往上泛甜。平时他是个绝对老实的小伙子,没动过景云云一指头。今天,按中国传统的说法,景云云是他的人了。他一高兴,胆子也大了,走上前去,伸开双臂,把景云云紧紧地抱在怀里,噘着嘴就去亲她。景云云一边往外挣扎一边小声说:“看把你急的。”说着朝窗户努了努嘴。何宁明白了,窗户根下一定有听房的,赶忙松开了手臂。

    景云云让他把头扭过去,然后拿起炕笤帚扫了炕,又把两个绣花枕头紧紧地摆在一块儿,招呼了何宁一声,然后朝他莞尔一笑。

    何宁一看,景云云已钻进被窝里,一身衣服全堆在了一边,他明白了,忙吹了灯,把鞋一甩,衣服一脱,也上了炕,钻进了被窝。

    就在这当口,何宁突然闻到一股特别刺鼻的味儿,惊得他一下翻身坐了起来。

    何宁借着月光定睛一看,只见一股浓浓的白烟从炕洞里冒了出来。他知道村里的年轻人准得变着法子和他开玩笑,可没料到这一着,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去堵,而那白烟越来越浓,越来越急,眨眼间充满了半个屋子,呛得他直流眼泪,炕上的景云云也被呛得不住地咳嗽起来。何宁紧闭双眼,从柜子底下摸出一条麻袋去堵,费了半天劲儿才把洞堵上。这时屋子里全被烟雾笼罩着,那烟味又辣又呛,实在受不了。

    他好不容易在炕旮旯里摸到了景云云,抱着她就往外冲。可是这时新房里已是浓烟弥漫,他早被呛得晕头转向,一头撞在镜子上,“哗啦”一声镜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接着又撞在小柜上,一对花瓶也给碰到地上,摔成了十八瓣。好不容易摸到房门前,要想开门,门又被人在外边给反锁上了。何宁大叫一声,飞起一脚,踹开门,抱着景云云冲了出来。

    “哈……”就在他俩狼狈不堪之际,周围响起了一阵笑声,有人还嗷嗷地怪叫起哄。何宁勉强睁开眼一看,傻了,原来自己和景云云全赤身裸体的。在月光下,就是几十步以外也看得清清楚楚。

    闹新房是当地的风俗,可闹得这么过火,他听都没听说过,这回可让乡亲们看了稀罕了。何宁肺差点气炸,他顺手抄起一把铁锨,朝起哄的人们冲了过去,吓得那些人一个个抱头鼠窜,四散逃跑了。幸好老村长及时赶到,他侧过脸递给他们几件衣裳。

    等到屋里烟散了,何宁进去一看,镜子花瓶的碎片撒满一地,被子枕头也掉在地上,那个惨劲儿活像遭了匪劫。他真恨不得把出坏主意的人抓过来痛打一顿,可又不知是谁。

    景云云换上衣服,一边抽泣一边说:“宁子,我想跟你商量件事。”何宁说:“说吧。”景云云擦着眼泪说:“头一天结婚,就丢了这么大的人,明日个在村里多难见人啊。天一亮,你先送俺回娘家住几天行不?”何宁啥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何宁就送景云云回了娘家。

    何宁送走景云云,一个人耷拉着脑袋往回走,离村越近他的脚步就越慢,越想越觉得没法儿在本村待下去。就在他蹲在一棵大树下心乱如麻时,碰巧遇到一个去闯关东的过路人。这人听了他的遭遇,大骂闹新房的人太缺德,并且同意带何宁去闯关东。

    何宁本想去一年半载就回来,哪知事与愿违,他到了关东才知道谋生的艰难,在林子里干了一年,被抓去当了兵,九死一生,从队伍上开小差出来,又去当了矿工,这一去就是十八年。这十八年,他给景云云寄了十几次钱,写过十几封信,可一个字的回音也没得到,这回他说什么也待不下去了,就铺盖一卷一扛,回了故乡。

    他二十岁离乡,如今已是四十来岁的人了。他坐火车又转汽车,来到了县城。这十几年变化太大了,他望着一条条又宽又平的马路直愣神,不知到霸王庄该走哪条。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吁”了一声,一辆小驴车停在了他的身后。他正要问路,那个赶路的小伙却先开了口:“大叔,您上哪儿呀?”

    何宁操着标准的家乡话说:“我要到霸王庄去。”那小伙一听乐了:“那您就上车吧,我就是霸王庄的。”

    何宁坐上车,就急着想打听景云云,这十八年不知咋样了。于是,他打量了一下赶车的小伙,见他大约十五六岁,他开口问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大叔,我叫甜瓜。”“甜瓜?”何宁觉着这名字挺有意思,又问:“你爹叫啥呀?”“他叫白树林。”“噢,白树林……”“你认识?”“是啊,一块儿当过民兵,打过鬼子,后来……”“闹了半天,您到过我们霸王庄呀!”“傻小子,我就是村里的人,走了十八年了。”

    甜瓜一听,顿时又和何宁更近乎了些,两人说说道道,一点儿也不生分。十里路不知不觉地快到了。何宁忍不住又问:“甜瓜,我跟你打听个人。”甜瓜笑了笑问:“是咱村的?”“嗯。”甜瓜把屁股往何宁身边挪了挪,带着几分自得说:“大叔,不是吹牛,咱村大几百号子人,从光屁股的到长胡子的,没有我不认识的。”“那你知道景云云吗?”何宁紧仄着眉头问。“景……云云……”“不认识?”甜瓜咧了咧嘴说:“认识。唉,你打听她干什么?”“她是俺媳妇……”

    谁知此话一出,甜瓜“吁——”一声,勒住驴,朝何宁瞪着眼,“你再说一遍。”“她是俺媳妇呀!”“亲的?”“媳妇还有干的?”

    甜瓜“噌”跳下车,一挥手:“你下来!”何宁挺奇怪,这小子咋的啦!他莫名其妙地看着甜瓜。甜瓜气更大了,倒过鞭杆一敲车辕子:“你下来不下来?”

    何宁只好下了车,甜瓜用手一指他的脑门说:“剩下的道儿你自己走吧!哼,我好心好意带你一路,末了你还占我的便宜!”“我……”何宁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他上前一步拉住甜瓜的手问:“小子,咋啦?”“去,去,少套近乎。你不知道景云云是俺娘?”甜瓜说完再也不搭理何宁,赶着小驴车进村去了。

    何宁站在那儿足足愣了有一袋烟的工夫,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照这么说,景云云嫁……嫁给白树林了!”

    何宁左右为难了,他真想一跺脚再往回走,可又上哪儿去呢?进村,媳妇嫁了人,都生了那么大的孩子,往后怎么见面呀?他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地里干活的几个乡亲认出了他,大伙连推带拉地拥着他进了村。

    何宁先在一个本家哥哥家落了脚,喝了口水,洗了洗脸,来到自家门前,一看大门上锁,门缝处结满了蜘蛛网,墙头上长满了草。砸开锁,推门进去一看,只见土坯垒的影壁早塌了,上边长了一层又密又厚的青苔,绿得让人发;地上的树叶老厚老厚的,一踩软巴巴的,几棵树已长得一抱多粗了。

    他再往里走,只见屋里炕也倒了,灶也塌了,那股潮味直呛鼻子,四壁的塌灰,简直成了戏台上的大幕布。他一阵心血上涌,蹲在地上,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大声喊道:“家,家,这就是我的家吗?”这个当年在关东吃尽苦头从未掉过眼泪的硬汉子,这会儿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就在他哭得正伤心的时候,忽然门口出现一个人影,他抬头一看,是个女人。他问道:“你……你是谁?”那女人还未开言先抽搭了起来:“宁子……是我。”“你……你是谁?”“我是景……云云呀!”那女人一步步走近前来,“刚才听甜瓜说你……回来了,我估摸着你得来这儿。”

    何宁急忙站起身来:“你还来干什么?”“你听我说……”“别说了!”何宁恼怒地瞪大眼珠,“我前脚走,你后脚嫁人,我不说什么,你走吧!”景云云还要张嘴,何宁从地上抄起一根木棍,恶狠狠地说:“再不走,我砸死你!”景云云无奈,只得含着泪水,低着头走了。

    当年的老村长还健在,如今已是老支书了,他闻讯带着几个小伙子赶了来,好说歹说才劝住何宁。而后由队里派工,帮他刷房、垒影壁、淘井、修猪圈……两天后这个家又像模像样了。

    老支书又帮他置办了锅碗瓢勺,暖瓶被子,末了拍着何宁的肩头说:“你是咱村的人,啥时候回来都欢迎,歇几天,给你派个活儿。等安顿好了,再娶个媳妇……”话说了半截,见何宁脸上来了个晴转阴,赶紧住了口。

    从这以后,不管是谁,也不管说得多热闹,只要有人一跟他提娶媳妇,他就发火,甚至脱了鞋要打人。大伙知道他是伤透了心,也就不再提这事。

    何宁下过关东,干活自然不惜力,每天出工下地,回来就打整小院,几年下来,日子过得挺像样。但他就是不愿讨媳妇,单身一人一直过到了“文革”时代。

    此刻老支书成了“走资派”,靠了边。村里一个癞痢二流子当了革委会主任。秃主任见何宁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就派他去棒子地里守夜护青。

    那年月净打派仗,地里活没人好好干,老百姓肚子饿了就夜里去偷。可何宁警惕性高,他看的地里是一个棒子也没丢。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要放倒棒子棵,往场里运的头一天,秃主任发现何宁的防地里少了七八个棒子。这还了得,他当天晚上召开群众大会,让几个民兵把何宁五花大绑押上台。他扯着脖子说何宁是故意破坏“抓革命、促生产”!是地地道道的现行反革命!说着一使眼色,上来几个打手,朝着何宁不分脑袋屁股一阵乱揍。

    何宁是个硬汉子,甭说喊了,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打手打累了,秃主任又抄起一根大棍,牙一龇,朝着何宁的腿打下去。棍子还没打到他身上,只听台下有人“啊”了一声往后就倒。

    这一声喊,让秃主任一愣神,棍子下得就轻不少,何宁晃了一下没有倒下。秃主任眯缝着眼睛往下看,想看看是谁同情反革命,谁知台下挺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他正要追查,忽然间铜钱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人们趁势一声呐喊全散了。

    那台下惊叫的不是别人,正是与何宁做过一夜夫妻的景云云。她往后一倒,正倒在白树林的怀里,白树林赶紧抱住她,心里是又气又怕,气的是自己的老婆心疼何宁,胃里直泛酸水;怕的是秃主任一追查,景云云和他,非吃不了兜着走。幸亏老天下起了及时雨,他赶紧抱起景云云回到家里。

    他没好气地把景云云往炕上一扔,就骂开了。景云云坐起来正要分辩,白树林挥手给了她一个嘴巴:“妈的,他丢了玉米,挨揍,活该,你到这时候还心疼他,当初德性没散够是不是!”景云云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说:“你说话积德吧,他是为了我……才挨的揍。”白树林上前一步,抓住景云云的衣领:“你胡扯个啥?”景云云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力气,把白树林推了一个趔趄说:“你有种,听我把话说明白。”“好,好,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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