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范本B卷-爱与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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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恋

    文/董泽森。

    那是一场梦吧!许阳想。

    是啊,像梦一样遇到她,然后就在这场梦中一直活着,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又或许,根本没想过要醒来吧……去年,高二。

    又是开学第一天。对于这种习以为常的日子,完全没有小学时那种不一样的新鲜感,这一天就是365个日夜中普普通通的一个,普通得让人容易遗忘。许阳就是这样,在早上7点52分醒来才猛然记起今天开学。然后,又猛地跳起,抄起衣服,胡乱洗漱一下,饭也没吃便冲出家门。楼梯走到一半,许阳忽然发现自己穿着睡衣和拖鞋便跑出来了,暗暗骂了声卧槽便又跑回家里。

    拼了命赶到学校,已经八点十五分,刚好迟到十五分钟,随后就被新班主任当作靶子狂轰滥炸了十五分钟。

    一个可悲的早上就这样过去了,许阳拖着咕咕乱叫的肚子正打算回家补充下能量,在走出门时却被一个跑过的背影给定住了。

    那是一个瘦小的身影,仿佛一只天真单纯的兔子,准确来说是只小兔子,不高,一米五左右,跑起来一跳一跳的,让人一看就觉得非常可爱,如此精致而又美好。

    许阳在那里足足愣了两分钟,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像个傻X一样,不禁甩了甩头,便离开了。

    然而,就像是梦一般,又或许是一种缘分。第二天,许阳又看到那个转瞬即逝的身影。

    讲台,害羞得通红的脸,嘴里飘出微小的声音:

    “大家好,我叫夕妤。”

    像是阳光刺破黑暗,即使冬天也不觉得寒冷。

    尽管许阳还是不太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东西,然而第一次见到夕妤时的那种不安与悸动却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日渐减弱,反而日益加深。然而开学距今已两三个星期了,许阳还是没敢主动去接近她。虽然在心里计谋了很久,连方案一、方案二、方案三……都想得天衣无缝,然而等到真正实施时却总是到半路就瘪了,像爆胎了一样,没气了。一方面许阳害怕一冲上去,还没开口就把人家吓哭了,尽管许阳自信自己还达不到那么大神的级别,但是看到她那瘦弱的背影,心里就没那么肯定了。

    另一方面就是自身的害羞了。不过要是让他的朋友知道他会害羞,恐怕把他们杀了都不信。想当初,人家许阳无论初一还是初二抑或是初三,那都是三级通杀,大小通吃,令无数男生眼红啊。其实,他跟她们只是朋友而已,对于朋友他总是毫无顾忌,所以有这样辉煌的佳绩其实也不足为怪。

    然而,这次对夕妤,他却多了许多顾虑。

    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实际呢?这样会不会吓到她呢?这样做会不会令她讨厌我呢?如丝般的困扰在许阳心中越搅越乱,最后像个茧般将他包住,让他喘不过气。

    最终他不得承认大脑实在禁不住这比九连环还复杂的折腾。给了自己两巴掌,许阳便莽莽撞撞地走出教室。

    然而,有时的无意却总会带来许多的意想不到,平行线也有相交的一天。

    “啊,嘶……”不经意间便撞上一个人,手上皮肤的感受器瞬间向中枢神经传去灼烧的感觉,许阳明白自己又悲剧了。

    “啊,对不起啊,你没事吧?”

    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夹杂着歉意,即使只听过一次,却早已连名字都深深刻在心中,永不磨灭。

    “大家好,我叫夕妤……”

    疼痛早已忘却,只有惊喜充斥心间。

    阳光真是温暖。

    无数的梦汇聚成璀璨的星空,世界正静静地酣睡。

    自从经历上次的意外烫伤事件后,夕妤和许阳也渐渐熟悉起来。见了面会相互打招呼,有时还会相互打闹,然而却并没有更深的发展。

    不过,许阳已经很满足了,对于这样的发展他觉得挺满意的。回想起初中的那次初恋,应该说是一个人的初恋,许阳觉得这真的已经很不错了。那时的许阳意气风发,风华正茂,当然附带的还有年少无知,天真傻帽,还有——自作多情。许阳当年奋不顾身,软硬兼施,就差下跪了,得到的结果是——对方不再理他了。后来许阳才发觉自己整天像痴鬼一样死缠着她,不懂得保持距离,想来也没人愿意被鬼缠着。何况自己也不是什么小倩,自然会被别人丢弃了。

    然后花了两年,许阳才能在面对那个女孩的时候不再心痛,虽然还有些许失落,但基本已经痊愈了。

    时间总是如此慈悲地抹平每个人心中的伤痛,只在心间留下一丝淡淡的回忆。

    风轻轻吹,那个梦,是不是能永远不醒来?

    日子平平静静地流逝,连同快乐与悲伤,都一起奔赴无尽的黑暗。

    许阳知道夕妤是不会轻易陷入爱河的,她整天只泡在她那小小的闺蜜圈中,放学两分钟内肯定会从教室消失,每天固定两点一线,从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甚至连QQ都没有,是个标准的乖乖女。

    然而他却忘了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喜欢,正如别人也会喜欢上夕妤。

    他叫青峰,坐在许阳前面,平日两人虽算不上深交但也没什么波澜。直到有一天,青峰突然转过来问许阳说:“嘿!你觉得夕妤怎么样啊?”

    许阳一个激灵,口里含糊地说:“还好啊,不错。”心中思索着这厮什么意思?

    莫不是自己的心事被看穿了。

    不过,接下来几天发生的事,让许阳明白了青峰的用意。

    青峰开始不停地去跟夕妤搭讪,逗她开心,送送资料,聊聊八卦,端茶送水,总之一切殷勤都献上了。许阳顿时便明白了。

    青峰喜欢上夕妤了!

    这句话在许阳心中像藤一样迅速蔓延,最终将他的整个心灵占据,一种窒息的感觉呼之欲出,心中那头野兽不停地怒吼,一不小心就可能冲破禁锢。

    “文艺,和气,人品还可以,不算讨厌,成绩还不错,有点抱负。”这是以前许阳对他的印象。

    “装逼,猥琐,有点伪娘,人品差到爆,非常讨人厌,无耻,自大狂。”这是现在许阳对他的评价。

    许阳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内心竟如此黑暗,之前他还笑一个朋友受不了她男朋友与其他女孩说笑,现在想来才觉得嫉妒这种心情真是四海皆同。

    不过,夕妤对这种事情不太敏感,所以直到班里开始出现流言蜚语,她才觉得有点苦恼。

    但更苦恼的,还有许阳。

    一方面,他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另一方面,又思考自己要不要发动攻势,防止他人先下手为强。一时间,许阳脑里又是一阵狂风暴雨。

    然而,有一天,青峰突然宣布对夕妤没感觉了,这不禁让许阳既欢喜又惊讶。

    “怎么,突然就瘪了,这么快就没兴趣啦?”许阳试探性地问青峰。

    “唉,”青峰摇摇头,“之前我觉得她只有在见到我时才满脸笑容,后来我才发现她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根本没有偏重于谁,是我自作多情罢了。她的世界还没有一个男生走进去过。”

    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暴雨瞬间打破,那些伪装的快乐不知何时碎落一地,一不小心,便将人狠狠扎伤,鲜血直流。

    “她的世界没人走进去过吗?那么我又算什么呢?”第一次,许阳对自己感到怀疑。

    被青峰一语击中要害,许阳心中如同翻江倒海般,瞬间五味杂陈,望着不远处与闺蜜说笑,脸上不时露出可爱微笑的夕妤,许阳感到一阵忽如其来的心痛,迅速而又强烈,仿佛朝阳还未升起,黑暗便已然将其吞噬,只留下无尽的绝望。

    忘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开始患得患失,开始忽喜忽悲,开始忘记自己,欺骗自己。

    什么时候呢……世界静默无声,只剩下一句话在许阳的脑海中渐渐放大,然后充斥整个大脑。

    “是啊,我根本还没走进她的世界呢……”

    梦境如泡沫般脆弱,快乐才刚开始,悲伤却早已潜伏而至。

    许阳走在校园熟悉的小路上,不带任何表情,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曾经,这条小路,有许阳为等待夕妤而故意放慢步伐的身影。

    曾经,这条小路,走过许阳心中最单纯最可爱的夕妤。

    曾经的曾经,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只是现在,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身后响起一阵小跑的声音,不一会儿便撞上许阳,如同第一次相撞,如此轻微却又荡气回肠。这是夕妤独特的打招呼方式。

    “早啊,夕妤!”语气不带一丝波澜,“怎么今天这么早啊?”

    “嘻嘻,我平时有那么晚吗?又没迟到过。”眼中带着笑意,小嘴微噘,可爱至极。许阳望着她,毫无来由地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伤感。

    “等下要考试了,你有做什么准备吗?”

    “没怎么复习,无所谓啦。”夕妤一蹦一蹦的,如一只小巧的兔子。身后短短的小辫子用橡皮筋箍成小圈,许阳以前总喜欢弹一下她的辫尾,然后望着她嘟嘴的样子,觉得无比喜悦。而如今,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眨眼间已经到了教室门口,许阳知道进入教室后两人便会分道扬镳,几乎不再有交集,各自在各自的世界里生活,即使近在咫尺,却又宛若天涯。

    坐在座位,望着不远处正在写练习的夕妤,许阳终于决定要放下她。

    “那么,就让这场梦随风远去吧。”许阳心想。

    于是,试着不再去想她。渐渐地,学会用假装筑起一道围墙将自己狠狠地围住,躲在自己的假装中。

    假装不曾遇见,就不会那么留恋。

    假装不曾期待,就不会那么悲伤。

    假装……我不喜欢……海潮翻滚着思念,远方的晚霞渐渐消散,有些梦,还未做,已成空。

    夏日冗长,仿佛没有尽头。阳光灿烂,金黄色勾勒出世界的弧线,令人侧目。

    在上次许阳决定忘掉夕妤后,他开始强迫自己改变,改变以前的习惯。

    他开始早起,不再像以前一样故意晚到只为能遇见习惯在铃声响起时冲进教室的夕妤。他开始拼命学习,不停地写练习,下课不停地请教老师问题,试图不再让自己的眼睛有机会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以为他这么做,时间就会再一次怜悯地为他淡逝心中那个梦一般的身影。

    然而,有时命运却总喜欢在人们决定放弃时给予他们希望。

    雨季终于来临,雨帘遮住整座城市,雨水顺着窗户玻璃流下,世界开始变得支离破碎。

    许阳开始庆幸自己上次没把伞移出书包,虽然只是他懒得做而已。不过这个臃肿的城市一下雨就开始塞车,让人感到十分火大。在足足塞了25分钟后,许阳才到学校。骂了声,许阳便冲进校门。忽然,像被什么狠狠拽住了一样,许阳硬生生地停下来。

    因为,他看到了夕妤。

    那小小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更加瘦弱,因为忘带雨伞而在雨里奔跑,显得更加狼狈。

    许阳正打算上前帮她遮雨,而下一刻,画面瞬间冻结。

    也许是雨天路滑,又或是不小心,夕妤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许阳的心猛地一揪,脑子一片空白,他朝夕妤飞奔而去。溅起的污水弄湿了他的裤子,雨水肆意打在他脸上,然而他毫不在乎。

    什么假装,什么改变,一切都是毫无意义,只有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才是心中最真实的存在!

    许阳在别人反应过来要去扶夕妤时抢先扶起她,搀着她到旁边的多媒体大楼。

    雨水顺着发梢不断滴下,衣服被脏水弄湿了一大片,手上还残留着些许泥土,显得狼狈不堪。夕妤紧咬着下唇,眼睛红红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可能溢出。

    许阳心头一紧:“夕妤……”

    然后,泪水便如同决堤一般狂涌而下,不可抑制。

    “怎么啦,夕妤?别哭啊,你……”许阳看到哭成泪人的夕妤,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得胡乱地揩去夕妤的眼泪。最后,许阳一把将夕妤揽入怀中。

    好啦,没事,别哭了,有我呢!

    世界仿佛不再转动。是啊,有我呢!这是我对你的保证,还有青春的誓言。

    许阳感受着夕妤身上冰凉的体温,那种脆弱,那种无助,许阳此刻才真正感受到。他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为自己刚才的犹豫,如果刚才将夕妤叫住,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呢?许阳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的错。

    松开怀抱,许阳拭去夕妤脸上残留的泪珠。

    “好啦,不要再哭了哦。刚才有没有伤着啊?有没有事啊?”

    夕妤摇摇头,嘟着小嘴,依旧在抽泣。

    “那就好。”许阳脱下外套,披在夕妤身上,“虽然有点难看,但总比着凉好。”

    夕妤接过许阳的外套,说了声谢谢。

    “没什么。”许阳微微一笑,没有说出的却是:“不论什么,我都愿意为你去做。”

    雨依旧下着,然而阳光却早已在心中绽放,温暖充满心间。

    是谁随手将整片星空关掉,世界开始变得漆黑无比。

    高考倒数100天。

    整个校园开始充斥着末日来临,兵临城下的味道。曾经在篮球上挥洒青春的运动健将们也纷纷做鸟兽散,抱着本高考总复习分散在校园的四周背诵中国近代史或研究解析几何。只剩下几个誓死扞卫篮球阵地的“高手”在篮球场上苟延残喘,惨不忍睹。

    然而许阳那班依旧活力四射,激情无限,无忧无虑。每个老师进到他们教室都不禁感叹一番:“奇葩,果真奇葩,这种班级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

    许阳觉得自己最近真的要抓狂了。先是一模彻底崩盘,接着又被班主任、父母轮番轰炸,什么“一考定终生”啊,什么“人生未来”啊,上至祖宗,下至儿孙,仿佛许阳高考考砸了,地球也就末日了一样。而夕妤这次依旧考得不错,不过对许阳好像多了几分顾忌,打招呼都显得有些躲闪,甚至说躲避也不为过。

    许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温暖可爱的笑容消失了,见面时的寒喧问候充斥着冷淡,那种感觉就像在下雪的冬日喝下一杯冰水,寒意瞬间穿过身体的每一条神经,温暖转瞬便被冰冷取代,令人发毛。曾经他以为他与夕妤在那场大雨后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然而事实让他明白自己的幻想只存在于那些蹩脚的偶像剧中。

    那些幻想总是将人们带到云端,然后再残忍地松手,让人在现实中摔得面目全非,体无完肤。他还不知道该怎么收拾这种破烂不堪的局面,只能任其继续恶化,无能为力。

    其实许阳知道夕妤发生这种改变的原因,也曾猜测到结果,只是它来得猝不及防,自己还没来得及做好任何准备便已经发生了。许阳知道,夕妤作为一个乖乖女,只希望在高中平平淡淡地过下去,有四五个闺蜜,好好学习,将来考上个好大学,至于其他,都只是过往烟云,无足轻重。像爱情这种东西,暂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所以当许阳的热情蔓延而至,夕妤便开始躲避。不过,许阳此前也不曾想过要在高考前让夕妤知道自己喜欢她,然而不经意的言语行为却将他的心意毫无保留地泄露出来,造成现在这种比陌生人还不如的关系,本来还是很要好的朋友,如今却是形同陌路,不复从前。

    对夕妤来说,高中只是一个中转站,等下一辆列车来的时候,她可以扔下一切包袱,包括许阳,泰然地踏上下一站的旅途。然而对于许阳,这却是一片断崖,跨过去,阳光明媚;跨不过去,粉身碎骨。常常很希望自己能像青峰一样,想放下便放下,不带一丝犹豫,一丝牵挂,但却终究无法释然。

    我可以微笑,也可以悲伤。只是,我的世界依旧浓雾弥漫,你永远看不清也望不穿。

    许阳将随手写的几句诗扔进垃圾桶后便收拾书包走出教室。走出门时,他习惯性地望向夕妤空荡荡的座位,眼中的悲伤几欲溢出。

    下午夕妤没来上课,别人可能不知道原因,但许阳心里却一清二楚。最近夕妤总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上课不时咳嗽,还不停抹鼻涕,他知道夕妤肯定是最近熬过头了,身体扛不住。每次看到她疲惫的样子,许阳总感到一阵阵心疼。之前他常劝夕妤早点休息,然而夕妤却总是一笑带过:“没办法啦,作业太多了。”

    第二天,许阳刚打算向迎面走来的夕妤问候一下身体状况,然而擦肩而过的无视击溃了他想说的话语。既然无言,何必多语。

    接下来的每一天,许阳都以微笑着面对身边的人,将悲伤隐藏在欢乐背后。

    他人只认为微笑等于快乐,却不知道快乐背后的悲伤往往是成千上百倍;他们看到许阳课堂上的活跃,却没有注意到他下课独自望着天空的寂寞背影;他们看到许阳与同学的打闹嬉戏,却没注意到许阳放学后在跑道上独自奔跑的孤独。

    他们以为看到了一切,却始终没有看到一切。

    真的好累啊!许阳望着落下的夕阳,脸上写满了悲凉。

    我真的,有点累了……高考二模前,许阳写了封信,在放学后,放进夕妤的抽屉里。

    夕妤:

    一直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夕妤,像是梦一般的名字,而你的出现,则更像一场绚丽美好的梦。

    是啊,像梦一般的诱惑,让我自愿陷进去,无怨无悔。我一直觉得遇见你是我这段时光最幸运的事。或许你不相信,但我保证这的的确确是真的。

    有些话说了可能是自讨没趣,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记得多休息,别累垮了!最近你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不堪,脸色很不好,而且还感冒了!

    唉,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你了。不过,好像我说了你也不会听。之前你说你一般学习到1点,我觉得这样会让你吃不消的,实在不知你是怎么熬过来的,真希望能为你分担一些,然而可能又是我自作多情了吧!

    我想你最近肯定因为我而感到十分烦恼吧。真是对不起,让你在这么大的学习压力下还要因为我这么微不足道的人而心烦,实在是很不应该。或许呢,你只希望高中能平静地过下去,做一个乖学生就行,虽然在高二时被青峰打乱了一下,不过他就像过云雨一般,来得快走得也快,应该对你没什么影响。现在,好像换我成了你的绊脚石,让你感到苦恼,实在抱歉。

    感觉吧,你已经有点厌恶我了。说实在的,我之前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所以在高二时我就一直与你保持着距离,我很怕这种事情发生,到时会连朋友都做不成,这不是我所希望的。然而,最终它还是发生了,我曾经想要挽回这种局面,到头来却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糟,说起来我还真是笨蛋一个。

    曾经想过如果把这份悸动继续深埋心中,会不会有更好的结果呢?

    那样我又可以继续看到你的微笑,偶尔相遇可以谈天说地,可以玩玩你的辫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熟悉却又形同陌路。后来我又想,那高考后呢?我们像普通朋友一样好聚好散,然后像两条平行线一样不再有交集。即使某一天相逢也只是像其他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这样是不是一种悲哀呢?原谅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美好结局。

    最近我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另一个我,心情时常大起大落,课堂上十分亢奋,异常活跃,大大咧咧,经常大笑大闹。其实我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看看我们是否真的已经连朋友都不如。虽然满心期望,但结果还是将我的希望粉碎了——你永远冷漠地忽视我。在没有认识你之前,我的快乐与悲伤还没有那么多层面,现在却变得复杂无比。或许你会说我不是整天都笑得很开心吗?有什么复杂的。可是,除了用笑容伪装自己之外,我还能用什么来掩饰悲伤呢?我可以在悲伤时微笑,却始终学不会该如何放下。

    现在我常常有些害怕遇到你,因为我还不知道如何面对你,而且我更害怕我们的相遇会以沉默的擦肩结束,那种无言的痛我真的真的不想再承受一次了。有时我觉得自己在你面前十分懦弱,然而我却不知应当如何坚强起来。

    如今高考即将来临,面对老爸老妈、老师的期盼与寄托,我有时真的感觉自己对不起他们,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还有心思来烦恼我们之间的事,我常常想控制自己不去想你,然而却更加思念,思念一涌上来便无可抑制。

    现在距离高考也只剩下46天了,我想我也该为自己的梦想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我不想辜负大家的期望,我相信你也不愿意我因为这件事而让自己的梦想成为空谈。

    夕妤,我向你保证,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将做回原来的我,我会为了我的梦想而奋斗,我也绝不会在你走向梦想的路上成为你的绊脚石。

    因为,你是我最亲爱的小兔子,是我最亲爱的夕妤啊!

    我只希望,在高考完的六月,阳光明媚的一天,我可以用微笑来迎接你。

    所以到时,你愿意成为我最美好的邂逅吗?

    许阳走出教室,天空开始下起小雨,空气变得十分新鲜,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泥土的气息。

    许阳撑起一把伞,走进雨帘。

    下一刻,我,只想为你不顾一切地勇敢下去。

    记忆是不败的花

    文/王家明美。

    长途汽车在站台戛然而止。

    韩平拖着行李箱下车,眯着眼看它拖着尾气和尘埃继续前行,然后凝成一个灰色的点,被清亮的天际线吞没。

    他揉揉惺忪的眼,拿起胸前的相机选定风景项,轻轻按下快门键。转到资料库。相机里存档的第一张照片与这张有着相同的构图,同样的蓝。

    拍摄时间,2006年8月28日。

    海城,好久不见。

    2006年夏。

    家里的空气仿佛要凝固了。

    “哥。”韩安轻轻地喊。

    “小安。”韩平又叫回去。

    他们重复着这个无聊的游戏,仿佛这样就能打破原先可怕的寂静,但是话语间的空隙,更是扼住呼吸的平静。这个家,是不完整的。当年父亲听说母亲怀的是双胞胎,想到之后养育两个孩子会带来的种种辛苦和昂贵的支出,他默默地抽完了整整三包劣质的烟。或许是因为尼古丁的作祟,父亲第二日便荒诞地离家出走了,此后再没有音讯。别人问起这桩事时,母亲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死了。

    其实韩平知道,是母亲的心,死了。

    韩平韩安懂事得早,知道要好好学习才有出息,才能改善家里的条件。于是他们含着泪,用着母亲一分分攒出来的钱,憋着劲一直坚持到高考。分数揭晓这天,老师欣喜地打电话来说,两个孩子都考进了城里那所着名的大学。这是海城的首例,所以学校领导凑钱给孩子买了一只照相机作为奖励。老师故意在“一只”两个字下加重音,意味深长。

    其实老师也明白,着名的大学直接意味着极高的学费。也就是说,两个孩子之中必须有个人放弃学业在家种地赚钱,才能勉强供给另一个人的学费。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母亲怔怔地重复这句话,没有人回答她,她也并不需要人回答。在想尽了所有能借钱的人后,她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捱过了一个夏天,离开学的日子不远了,长途汽车票也开始出售,于是这个决定,也不得不下了。

    这天母亲找到韩平,塞给他一大把零钱和一张车票,然后压低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小平啊,你是家里的主心骨,上了大学之后,一定要努力,不能枉费我的苦心啊。这件事,小安不知道,也不能让她知道。能瞒就瞒吧。”韩平重重地点头,抱紧母亲无声却用力地哭。于是在毕业典礼上,他往相机里拷下班级集体照,又偷偷地拍下所有人的脸,他要尽力地储存下所有关于海城的记忆。

    出发这天,母亲把韩安哄到田里去,然后在家门口为韩平送别。她的白发被风吹得颤巍巍的,摇散了身后蔚蓝色的天空。韩平一咬牙,就背身走进了那条通往车站的曲折小道,土地的泥泞不舍地拖着他,阻碍他。他背对着那片小安所在的田地,轻轻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在长途汽车开动的那一瞬,韩平拿出照相机,颤抖着按下快门。照片上湛蓝的天空,湛蓝的海。他将这张照片放在资料库的第一张,闭上眼睛长久地深呼吸。

    韩平望着笔直的陌生小道出神,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别的路径后,才慢慢往前走。

    他腾出一只手翻动相机内附的相册,宽大的皮靴踩在落了一地的枯叶上,发出奇妙的脆响。

    咔嚓。

    咔嚓咔嚓。

    他觉得这酷似当年留着长发的摄影师那只黑色照相机所发出的声音。

    于是他如愿地翻到了这张高中毕业照,画面上32个同学望着亮闪闪的镜头笑。

    他一眼揪出了最边缘傻傻的自己,白色的衬衣泛出岁月所给予的微黄,两眼呆滞着不知望向何方。他用大拇指很容易地遮盖了自己的窘样,然后从左至右一个个看过去。他还能依稀喊出大部分人的名字,这让他感到很高兴。

    第2行的第8个是阿迂,他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咧开大嘴笑。

    韩平正笑着,手机来电音乐突兀地响起,他在裤袋里摸出蓝牙耳机按接听键。

    “韩平啊,你到海城了没?”正是阿迂的声音,这小子和自己一个大学,毕业后很快被外企聘用,混得很不错。

    “嗯。有你的呀,竟然比我还快。”

    “那是……哎,我这还有老同学呢,先挂了,记得下午同学会别迟到,迟到的罚酒三杯啊。”

    “嘟——”机械声无情地隔绝那里的灯红酒绿,韩平咽下嘴边欲脱口的回答,无可奈何地挑起眉毛。他拔去耳机,目光自然地又落回到那张相片上。

    视线所对的这个青衣女子轻易地笑碎了他的心。韩平觉得她笑起来像一幅画。

    与其说是画,不如说是浮雕,上面的天真莞尔被突出得不得了。

    小安,这个深刻到无以复加的名字,带给他太多无法忘却的记忆。他又想拿大拇指隐去这个女生,却发现大拇指在自己的影像所对的屏幕上留下了指纹。他连忙用手去抹,那片指纹却晕开来,一直蔓延到小安那里,韩平突然停住了,他盯着她被蒙了一层白灰的脸,一直看一直看。

    “对不起。”他垂着眼说,“小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泪水就这样流下来,碰到屏幕发出清脆的接触声。韩平吸吸鼻子,拿出手机输短信。

    “小安,我对不起你……”

    删掉。

    “小安,你原谅我好吗?”

    删掉。

    “你最近还好吗”

    删掉。

    “我回来了。”

    确定发送?确定。

    消息发送中……发送失败,是否重新发送?

    韩平这时才猛然想起,这是家里的座机。于是他蹲下来,埋着头。忽然很想到校园里走走,于是又站起来。高中学生放暑假都回家了,本来并不宽大的校园却显得宽敞起来。韩平站在顶楼张开手臂拥抱风。他忽然看到了那面墙,上面的字句来自不同人的笔,有着不同的故事。他饶有兴趣一行行认读那些有些模糊,甚至重叠在一起的粉笔字迹。这是紧张学习生活中的小小发泄,几乎每个女生都会来这里写上只言片语。

    看完了整整一堵墙,仿佛又重温了一遍高中生活,韩平若有所思地眨眼,拿出相机摄下整个墙面,然后转身走向楼梯口。

    咚咚,咚咚。整个顶楼荡漾着他急促的脚步声,似乎要掩盖些什么,太阳光公正地拆穿了一切,显示出脚印后洒下的晶莹泪光,那些透明的液滴被阳光晒出了光芒,直直地反射向那堵灰白色的水泥墙,映亮了上面某一行娟秀的字迹。

    韩平绕着校园走了一圈,抬表发现同学会的时间快到了,走出校门。来来往往的出租车很多,韩平看到一辆尾号为618的出租车,拦下直奔目的地。司机是个 闷葫芦,只是操控着方向盘,一语不发。于是他拿起照相机继续翻看照片。后面陆陆续续有一些高中时候和同学的合影,背景是海城的湛蓝。画面里不时会出现那袭青衣,却永远没有正面,他只是想尽力留下有关于她的东西,却不能让她发现,于是替别人拍照时便故意偏转镜头朝向她,心里涌起小小的得逞的快乐。看着看着,韩平又泪流满面,吓得那个缄默的司机连连解释自己也要养家糊口,有多少钱就将就着付吧。

    他扔下那张纸币后猛地关上车门,出租车便飞也般地逃离。他隐约又看到了那个车牌。618,小安和他的生日。于是他自嘲地笑笑,径直走向饭店。

    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同学中除了阿迂和自己,以及极个别走运的人,其他人都活得很朴素,为了撑面子而穿上高档的衣服化上浓厚的妆,却遮掩不掉因劳累而浑浊的眼白。韩平只是默默地把相机和手机放入包内,仔细地检查自己全身上下还有没有任何显身份的物件,确定无误后才端起酒杯敬酒。

    阿迂正在和几个女同学攀谈,韩平认出其中也有那个曾经让阿迂爱得死去活来,却仰着高傲的头不予理睬的班花。现在,她向他讨好地笑着,还不时地称赞阿迂身上值钱光鲜的物件,眼睛里燃烧着渴望。韩平朝她微笑了一下,想了想又点点头。

    不久,韩平身边也积聚起一群人,扯着些有的没的,大抵是希望能和他保持联系,还有拜托他以后多照顾照顾之类的。他谦逊地笑着,感到一种莫名的疲倦,于是困意席卷而来。他突然想起了曾经,想起了学校,想起了小安。

    门的吱呀声推开了一片喧哗,一个画着口红的女人走进来,衬衣的领子翻得很齐整,每一颗扣子都被严整地扣上,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朴素,却被那抹劣质口红印打破了整片和谐。她笑着朝一桌人挥手,视线轻轻划过每个人,看到韩平的时候,却惊诧而又尴尬地突然停住,口型保持在那个“嗨”字所形成的微张,瞳孔里写满意外。

    “小安。”韩平异常平静地看着她。他们成功地吸引了所有视线,房间里的其他人都默默地啜饮着杯子里妖娆的红酒,不时地向他们望一眼,仿佛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韩安没有回应,只是象征性地抬抬嘴角,然后找到一个空位坐下,默默地整理她面前的餐具。

    于是阿迂忍不住了,连忙招呼大家吃饭,喧哗声又席卷而来,却显得小心翼翼。韩平怔怔地看着小安,他看见她疲倦的眼神,长了茧子的手,还有放下酒杯后杯沿残留下的劣质口红印,举筷子的动作很不娴熟。她就这样静静地小心地完成每一个动作,不时地插几句话,口音有浓重的海城气息。韩平一瞬间觉得她好陌生,陌生到一颦一笑都不曾相识,却牵动着他每一根神经,扯出撕心裂肺的痛。

    她越是安静,他越是不安,以至于夹菜都不稳,翻落到桌面上,引来身边女生做作的尖叫。

    “你跟我来。”韩平终于站起身,走到韩安身边狠狠箍住她的手,然后用力地往门口拖。韩安的反抗显得微不足道,于是她不再挣扎,任由他将自己拉拽着。

    他们沿着走廊一直走,落下两条长长的重叠交叉的影子。

    “你放手。”韩安的声音很柔缓,却很有力道。

    “我不放。”韩平现在像极了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仗着自己的力气而耀武扬威,“我想跟你谈谈。”

    “疼。”韩安抿了抿唇,用另一只手把散落下来的头发别上耳朵,仿佛轻描淡写地说,于是她得以成功地拿出自己布满老茧的手。

    “这句话,是你写的吧。”韩平拿出相机翻到那张涂鸦墙,放大像素。上面绿色粉笔的痕迹显得模糊却很巨大。

    韩平,我恨你。上面这样写。

    在韩平的印象里,小安从来没有喊过他的名字,那一声声甜腻的哥总能带给他安心的快乐。但是那之后,她或是直呼其名,或是索性略去了对他的称谓,语气总能平静到波澜不惊。

    韩安拿过照相机定睛看了看,惊讶只是一瞬,然后那张脸泛开很假的笑。“是我的笔迹。”她继而又翻过照相机看看背面:“哦,这就是那部相机吧。”她就这样静静地笑着,抬头对上韩平的眼睛。

    “你真的那么恨我吗?”韩平扳过她的肩头,一点点捏紧,他想就这样用力,然后把面前这个陌生人捏得粉碎。

    “我有权保持沉默,对吧?”她抹下他的手,把相机重重地搁在他手心。然后韩平静静地看着她离开。

    啪,啪啪。高跟鞋踩踏的声音连成一串。她踩高跟鞋的姿势很不娴熟,甚至重重地崴了一下。韩平反应性地伸手去扶,就像小时候一样。但是这次,他拥抱到的是浓湿的空气,而那个身影,很快地调整好身姿,一步一步走开,一转身弯进包厢里。

    韩平走到洗手间整理自己,镜子中的男人微红的眼睛像颓废的野狼,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又将水狠狠地甩到镜面上。路过清洁工微瞪的目光时他轻轻啐了一口,心里涌起一阵快感,然后他几乎是跳跃着走回包厢内,笑容纯净得就像小时候那样。

    一餐饭下来,同学们很快地要奔向各自的生活。阿迂搭着韩平的肩说还要逗留几日,今天下午3点有车回公司。韩平点点头,余光看到小安对自己很客气地微笑。

    那么看完妈妈就走吧。没有什么可以留恋了。他这样想。这里的屋子没有很大的变化,还是一如之前的破败,但韩平还是一眼看出那面新修葺过的围墙,他对这里太过熟悉了。

    于是他轻轻地推门进去,那扇小木门还是布满瘢痕,新安了一个铁门闩。他隐隐地听到屋内年迈的老母咳嗽的声音。于是他探身进去,看到藤椅上那个摇晃的背影,眼泪倏地下来了。

    “妈……”

    “妈!”那个背影迟疑了一下,缓缓地转过来,鼻梁上架起了老花镜,脸上布满沟沟壑壑。她眯着眼瞧了瞧,然后满脸的皮肉一点点上翘成开怀的笑。她迟疑地喊:“平……平?”韩平上前抱住母亲的头,不住地答应着。母亲花白稀疏的头发被穿堂风摇曳着,摇碎了儿子的心。“妈,儿子回来看您了。”

    “四年了,四年了……”母亲瘪着嘴呢喃,两滴浑浊的泪顺着皱纹流下来,汇成小小的溪流。然后她突然停住抽噎,环顾四周,“安安呢?安安呢?她哥回来了呀!”韩平看着有些糊涂了的母亲,使劲抹着流不完的泪。他知道这时候韩安去种地了,他是掐准了时间来看母亲的。

    “哦。我跟韩……我跟小安见过面了,您放心。”

    “她没怪过你。”母亲摸着韩平的脸笑着。韩平只感到很心痛,他觉得,母亲老了,糊涂了。所以他只是点点头附和母亲,母亲却释怀地笑得很开心。

    然后他们母子谈着街坊邻居的变迁,母亲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是韩平很耐心地听着,补充着,就像小时候母亲给两个孩子讲故事那样。

    “妈,儿子的车,3点出发。”他看了看表,迟疑了很久,费力地组织语言说道。母亲的话生生地被打断,怔怔地呆了很久,最后她尴尬地说:“哦,你忙。”

    “那儿子先走了。”韩平又抱了抱母亲。老态龙钟的她歪着头想了想,用手指指那个油腻的木抽屉,示意他打开。

    北京时间2∶40分。韩平拿出抽屉里的那沓信,不等母亲说完便放到包里匆匆地掩门走了。

    房子里,那个老妇人又转回了身子,静静注视着窗外那片蔚蓝的天空,还有清澈的海平线,静静地淌泪。

    她想尽力记住儿子的面容,于是闭上眼睛使劲回忆,不久她无知觉地睡着了,传出一片安详的鼾声。渐渐地,连鼾声也消失在了稀薄的空气中。

    韩平回城很快投入了工作中,用忙碌麻痹自己的一切感官。他甚至不再自责不再思念,像一台机器一样机械地运转。他也忘记了那沓信。

    午夜,他坐在电脑前做一份文案。尖锐的手机铃声突然打碎一片寂静,屏幕上有一个跳跃着的大字:家。

    于是他很快搁下杯子,拿起电话应答。

    电话那头小安的声音显得很哽咽,她说:母亲住院了。

    韩平张着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流着泪拨电话,订了一张当晚的车票,然后他突然想到那些信,疯狂地想把它们找出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他撕心裂肺地喊叫,撕心裂肺地哭泣。

    母亲静静地躺在医院的破旧床上,面容安详。

    “她是你回来那天突然睡过去的。”韩安的话意味深长。

    “你就不能多陪她一会儿吗?”

    于是韩安狠狠地甩了他一个巴掌,缩回手后又连连惊恐地喊对不起。

    “我不是人。”韩平很平静地说。

    “你知道她偶尔醒来那次说的唯一一句话是什么吗?她说,你和你哥要好好的。”

    韩平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一点点用力,直到没有血色为止,却无论如何抵不上心里的痛。

    韩安沉默很久之后,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哥,你再看看相机啊。再看一次,求你了。”

    他看到绿色粉笔句子旁边还有延续,被其他颜色混杂得看不清楚。韩安一个字一个字地帮他辨读。

    “韩平,我恨你,是因为我想你,好想好想……为什么,连我都不被允许知道你的消息?”

    韩平颓然地坐下来,身形颤抖。

    韩安这时递过来厚厚的一沓信,是母亲四年里对他所有的思念,他这时才知道,他上次由于急着走,错拿了一些未书写过的信封。

    “哥,还记得我们名字的含义吗?韩平韩安,平平安安。可是我们,做到了吗?”

    尾声韩平向公司请了长假,每天在医院里陪母亲。母亲昏睡的时候很久,偶尔醒来也必须要看到他们两个都在身边才肯进食。整个病房里被他们填充进小小的温馨。

    韩平说,等母亲好了他们一家一起住到城里去,一遍遍地勾勒那幢小屋的样子,然后看着母亲微笑着睡去,他笑着哭着,帮母亲掖好被子。空闲时候他就为母亲念书,他最喜欢这句:其实,什么都没变,只有时间变了而已。

    他们的记忆,已经在心里盛开成不败的花。来也必须要看到他们两个都在身边才肯进食。整个病房里被他们填充进小小的温馨。

    白日出没的月球

    文/秀伟君。

    宇宙里有这样的两颗星球,一个是太阳,一个是月亮。神特瑞斯的传说中,太阳和月亮本是一对最亲密的友人,它们一个炽热,一个冰冷,宇宙之神为了将它们分开,于是把它们送去不同的轨道,从此,它们只好彼此安静地守望。

    我和曾雯柯,大概就如这两颗星球。

    你如白日,我如月亮

    我和曾雯柯的所有合照里,她总是像维纳斯女神一样温柔地微笑,露出齐白的四颗牙齿。大多数女生会想尽办法把各式各样好看的衣服塞进校服里,然后把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低,而曾雯柯从来只穿暗绿色的像麻袋一样的校服,拉链永远拉到领口最高的地方。

    曾雯柯不管春夏秋冬,永远是那一套校服外套并且从不翻起袖子,土旧的校服穿在她身上永远是那么落落大方。经常收到男生表白字条的她自然会招来很多女生的嫉妒,身上自然出落的一股古典美人的气质也让她成了大家时不时谈起的话题,而每每红榜前三名的成绩更是让她几乎包揽所有老师的青睐。

    她的身上散发出的光芒真实而又自然,如同白日。

    和她相比,虽然我也穿丑陋的校服,但却没有她那般清纯可爱;相貌平平,缺少存在感自然是大家容易忽视的对象;忽上忽下的成绩更是让老师们一致认为“恨铁不成钢”。没有那么多倾慕者,脱离舆论中心,没有鹤立鸡群的能力。

    我如同那颗灰色的月球,渺小黯淡,无人问津。

    当月球遇见太阳

    和曾雯柯成为朋友,是在一次学校的演讲比赛上,我的U盘突然中病毒,早早准备好的演讲稿无法打开,在后台紧张慌乱到无计可施的我陷入了绝望。这时后背被人轻轻戳了一下,然后就听到一个轻柔的声音——我可以帮你。

    曾雯柯同样是这场比赛的参赛者,她看到我的演讲稿坏掉,就插上她的U盘把自己的演讲稿拷给了我,我还在一个劲儿地问她,演讲稿给了我她怎么办,而曾雯柯只是给了我一个淡淡的微笑,对我说了句加油就转身离开。

    后来这场比赛我得到了第二名的好成绩,最后领奖的时候发现身旁就站着曾雯柯,本次演讲比赛的第一名原来就是好心借给我稿子的那个女生。比赛结束,我拉住她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曾雯柯对我说这是她的备用演讲稿,当时看到我的稿子被病毒锁住,于是就打算帮我一把。

    为了感谢这个善良的女生,我请曾雯柯吃烤鸡排,这也算是我们的第一次初识。

    她的善良和乐于助人让我觉得认识她很幸运,她优秀、自信,于是我很高兴能够和她做朋友。远望白日的月球也试着微微接近,触摸白日的温暖。幸运的是,曾雯柯就如同这白日般给予我无限的温暖。

    月亮转身,白日远望

    和曾雯柯成为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还因为那个我们两个人都崇拜的男生。那个男生是我们学校学生会的主席,有着超好的口才和卓越的能力,在听过主席代表学校出去参加辩论比赛的视频后,我和曾雯柯一致决定把主席作为我们奋斗的目标。

    于是为了下一轮的校辩论队纳新,我和曾雯柯早早地就开始准备,一起看辩论赛的视频,一起准备辩论面试的资料,甚至一起翘课偷偷跑去听主席参加的辩论比赛。大概是因为我们拥有同一个目标,所以月亮和白日成了最亲密的两颗星。

    辩论队纳新,本来说好要一起向偶像迈进的我们却遭遇晴天霹雳,曾雯柯以优异的表现成功进入辩论队,而我却因为一分之差惨遭淘汰,那一段时间我尽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可其实却比任何一个被淘汰的人更难受。曾雯柯以各种方式安慰我,就算表面装作非常淡定平静,可心里依旧无法抑制对曾雯柯的羡慕。

    同时我无法控制地发现,这种羡慕渐渐催生出了另外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被我确定并被无限放大是在那次我看到主席偷偷塞进曾雯柯课桌里的那封蓝色的信笺之后。那是午后第一节课,所有同学都去上体育课,而我因为身体原因请了假趴在课桌上睡觉,当我听到有脚步声的时候,我偷偷抬起眼皮,竟然是主席。等到主席离开,我发疯似的从曾雯柯的书桌里找出那封信,然后不管不顾地撕开读完。正如我所预料,主席喜欢这个所有人心目中的完美女生,我最终把那封信撕碎然后丢进了厕所的下水道里。

    那一刻,我无法否认自己的感觉,因为从未料到的事情骤然上演,我有些承受不住。或许我是有一点羡慕嫉妒她的,这种不好的感觉催生出我的憎恶,让我变得狭隘计较。

    白日的温暖

    我开始渐渐疏远曾雯柯。

    每天上学,曾雯柯会来我家叫我,而我则早早地出发;原本一起去食堂共享的午餐,也被我以各种理由推托拒绝;我主动申请放学打扫卫生,也是为了不想和曾雯柯一同放学。我的拒绝生硬又明显,本以为会换来对方的无奈,但我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

    曾雯柯依旧每日准时地来我家楼下喊我的名字,就算不一起吃午饭对方还是会帮我带最爱吃的菜,放学时她会索性在教室里自习一直等我。曾雯柯就是这样倔强,就算我无数次说我想要自己一个人,她还是陪伴在我身旁。往往这个时候,我觉得她的智商低到了负值。

    月亮转过身,把背影交给了太阳,但她却不曾想到,太阳的光芒依旧温暖了她的肩膀。

    曾雯柯的坚持让我变得有些愧疚,但是这种折磨让我想要狠下心来。我主动提出了绝交,像小说里看过的无数次小女生幼稚的行为。国庆节的最后一天下午,我约曾雯柯出来,郑重地在她喝完一杯雪顶咖啡后对她提出了绝交,我看着坐在我对面曾经最要好的朋友沉默了好久好久,那个下午被我视作最漫长的苦痛。

    曾雯柯很平静地答应了我,从那时开始,我们变成两个互不干涉的人。分别的时候我看见她缓慢的步子,大风把她的长发吹得有些凌乱,风中她的背影头一次在我看来有那么一些脆弱和不坚定。

    月亮没有了太阳

    和曾雯柯绝交后,唯一的联系就是每天早晨那杯温暖的甜豆浆。这是曾雯柯和我认识以来每天都要完成的一件事情,我所在的小镇气候偏冷,曾雯柯知道我有低血糖的毛病,就在每个清晨为我准备一杯热豆浆。

    当我逐渐习惯每天早上一个人来到学校的时候,那杯每天准时出现的热豆浆却还未消失。我和曾雯柯的交集变得越来越少,我依旧是我,曾雯柯依旧是曾雯柯。

    她仍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我还是像路人甲一样只有少得可怜的存在感,有时候我觉得或许没有了自己曾雯柯会变得更加耀眼。

    曾雯柯的生日是主席一手策划庆祝的,我在邀请之列,但矛盾的是到底去还是不去。特地选择了一个周末跑去曾雯柯所在的小区,想去把那棵山楂树下面的许愿瓶挖出来作为生日礼物,那个许愿瓶是我们起初成为闺蜜的时候在她家那棵独一无二的山楂树下埋藏的。那时候我们的愿望很简单,就是永远是好朋友。现在看来,这个愿望最终没有抵过时间的冲刷。

    我在路过她家小区门口的时候在小吃摊看见了曾雯柯的妈妈,这是时隔两年后再一次看见她的家人,彼时她的妈妈还是银行的职员,而今天却看到她妈妈在卖早餐,我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然后特地绕了远道走进小区。

    后来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曾雯柯的妈妈因公司的裁员而下岗,只好开了个卖早餐的摊子,曾雯柯每天为我准备的热豆浆都是她妈妈亲手做的。想到这里,我有些难过。大概是在缅怀那段毫无罅隙的时光,脑海里泛起两人的微笑,手里暖和的豆浆曾经温热了多少个有些微冷的清晨。

    只有月亮能读懂白日

    生日会我还是去了,不仅仅是想要感恩。我看着主席为曾雯柯亲手打理的一切,有些嫉妒但还是满满的祝福。曾雯柯看到我能来,脸上写满了激动和喜悦,我坐在她身边,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我们一起翘课并排坐在走廊里吃冰糕的时光。

    生日会结束,曾雯柯拉着我和主席跑去沙滩吹海风,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看见曾雯柯喝酒。她脚步不稳地走着,然后整个人摊在沙滩里,双脚被海浪拍打。

    那晚主席趁着曾雯柯昏昏迷迷,对我讲述了很多我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原来曾雯柯其实知道我偷看了他写给她的信,但她却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情而怪我。在曾雯柯的家庭遭遇风波的时候,她最好的朋友却提出要跟她绝交,她曾经试着用真心让她的好友回心转意,但发现依旧是徒劳。知道好朋友身体不好,还是把每天一杯热豆浆的习惯保留了下来。

    “现在她的家庭很拮据,我们应该更加爱她,不是吗?”主席的一番话竟然让我哽咽。

    后来我提出送曾雯柯回家,在搀扶她打车的时候,我意外发现了她不管春夏秋冬只穿长袖只穿校服的原因。曾雯柯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做了那么久的朋友,我竟然从来不知道。我搀着曾雯柯左手的手有些颤抖,她大概是发现了,然后笑着对我说:“这就是我总穿长袖校服的原因,我的秘密还是被你发现了。”

    我们选择了步行回家。

    “其实知道为什么我特别想和你做朋友吗?因为我觉得你身上有我原来的影子,因为左手的缘故,我从来不敢在别人面前翻起袖子,小时候因为这个我被人嘲笑,所以长大了我一直紧锁这个秘密,你是第一个发现它的人,主席都不知道呢,可是这个人她现在已经离开我了。”

    “曾雯柯,我要转学了,就在后天,这是我参加你生日会的原因之一。”

    告别之后,我原路返回,晚上十二点,我在马路上哭了好久好久,像当初我提出绝交曾雯柯背对着我哭着回家一样。那晚我想了好久,我想起我们曾经的样子,一起簇拥像从来不会分离的两颗星球。

    而如今,真的要分别了。

    白日出没的月球,温暖一直都在

    白日和月亮的友情是银河系里最唯美的存在,就像我的照片里永远都能找到曾雯柯那动人的身影。它们之间虽然有距离,但彼此会坚持地守望。

    转学的那天,我和曾雯柯互换了许愿瓶,我保存她的愿望,她保存我的愿望。

    我们像当初那样信誓旦旦。或许有些誓言并不意味着天长地久,就像月球和太阳有自己的轨道,而庆幸的是我的世界里曾经有温暖的阳光照射。

    东升西落,日夜更替,就像我和曾雯柯相互陪伴走过了很多个四季,但终究要目睹分离和告别的仪式。

    只是我很感激,有这样一个和我那么相似的女孩教会我成长,教会我拥抱阳光。

    我们曾是那年奔跑的草莓

    文/潘云贵。

    夏天过去后,小野发现自己的脸上长出了很多红斑点。起初只是嘴边冒出一两粒来,然后额头、鼻子、脸颊都长了出来,像是有谁恶作剧把红墨水洒到自己脸上。小野努力用手擦却擦不掉,红墨水似乎想永远赖在脸上。小野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叫了起来。

    妹妹阿葵走过来,看着镜子里的哥哥,先是偷偷笑,然后憋不住大笑起来。

    小野见阿葵笑话自己,心里更加难受,朝她做了个鬼脸,然后跑进自己的房间。

    小野靠在窗台边看着房前的槭树,叶子金灿灿的,像一只只金色的大蝴蝶停在树梢上。风吹来,它们就扬起翅膀飞落一地。小野感觉好孤单,自从长了痘痘后,自己就像树梢上挂得最高的那枚叶子,迟迟没有掉下,像展品一样让人观看。

    早晨的餐桌上,妈妈告诉小野:“每个小孩要变成大人,脸上就会长痘痘。

    痘痘的存在证明小野在长大,很快就能变成大人了。”小野怀疑地问道:“那为什么全班到现在只有自己在长痘痘,这些可恶的小斑点为什么不跑到别的同学脸上?”

    爸爸抬了抬眼镜:“因为我们家的男子汉要比别人家的先长大啊,小野很快就要加入大人的队伍啦。”

    “如果要这些痘痘跟着我,我才不要长大呢!”小野放下瓷杯嘟着嘴说道,喝到一半的牛奶在杯子里晃荡着。

    阿葵已经盯着小野看了半天,她又看了看果盘里的草莓。她想到一个新词。

    于是她拍着手说:“噢……噢……草莓脸,噢……噢……草莓脸……”阿葵刚学会的儿歌就是这个节奏。

    “讨厌鬼,迟早有天你也会长一脸痘痘的!”小野生气地上学去了。

    七年级已经过去两周了,小野还不知道班上同学的名字,也不敢去看任何人。

    他个子很高,一个人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下了课,男生女生们从小野身边经过,小野总觉得他们交头接耳是在说他。

    放学后,小野头也不敢抬,赶紧溜着墙根就走。他把帽子不断往下拉,满心希望帽子能再大一些。他低着头走路,撞到的东西有树、电线杆、广告牌和人类。

    他把这些账都算到痘痘的头上。

    “个子都没怎么长,就这些痘痘没日没夜地长,难看死了!”他一边埋怨,一边用手拍着自己的脸,恨不得痘痘都能抖落下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天空倒是开始落下雨点。

    小野开始往公交车站跑去,想在雨还没下大前赶回家。他背着书包,向前飞奔,突然“嘭”的一声,感觉自己又撞到了什么。他停下来,抬高帽檐,发现自己撞到了一个男生的后背。那个男生转过头来,视线正好和小野碰上。小野看到他穿着和自己一样的校服,高高瘦瘦的,头发有点长。再细细一看男生的脸,小野惊呆了,竟然和自己一样,他的额头、鼻子、嘴角、两颊都长着红色的斑点。男生微笑着看看小野,清澈的眼睛又大又温柔。

    雨水这时冲刷下来。两个男孩都跑进了车站。彼此瞧瞧对方,都笑了。

    小野说:“我叫小野,很高兴认识你,你叫什么呢?”

    男孩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阿藤,我们的校服都一样,应该是同校的吧,我在七年二班。”

    小野回答:“我在一班,就在隔壁,为什么之前都没见过你呢?”其实小野 心里在想,怎么之前都没听说和自己“一样”的人呢。

    男孩答道:“我是刚转学来的。”小野坏坏地笑着,心里欢呼自己终于有伴了。

    阿藤不戴帽子,他问小野为什么总是戴着帽子。

    小野靠着阿藤的耳朵小声地说:“我怕别人看我的脸。”

    阿藤笑着说:“路上的电线杆迟早会被你撞坏的。”

    小野于是问阿藤:“那你不怕自己的脸被别人笑吗?”

    阿藤耸耸肩:“我觉得无所谓。”

    小野觉得阿藤真洒脱:“够帅气!”

    两人聊起别的,阿藤说到爸爸妈妈都在工地上班,所以自己经常得转学。小野拍拍阿藤的肩膀,说:“原来你爸妈这么厉害,城市的高楼大厦都是他们建起来的。”

    阿藤听了却好像不怎么高兴。小野又拍了一下他:“有时间就到我家玩吧,我有一个很坏的妹妹呢,叫阿葵。”

    阿葵很喜欢阿藤,她觉得阿藤的两颗虎牙又白又大,做成项链戴着去上学,学校的人肯定都会羡慕的。阿藤来的时候,妈妈做了很多菜,有糖醋鱼、煎蛋卷、蒸粉肠和水果蜜饯,阿藤说他很喜欢。阿葵问:“阿藤哥哥,你妈妈不做菜吗?”

    阿藤突然说不上话来,妈妈在一旁对妹妹做了个手势。

    阿藤说:“我爸爸和妈妈白天都不在家,要到凌晨一两点才回来。”

    小野连忙夹了些鱼肉到阿藤的盘子里,说:“这些都是我妈妈的拿手菜,很不错的。”

    妈妈看着小野,转头对阿葵说:“看,哥哥比阿葵懂事多了。”

    阿葵摸摸自己圆圆的小脑瓜子,不知道为什么妈妈要这么说。小野咧嘴笑了笑。

    阿葵突然又说话了:“阿藤哥哥,你如果每天都想吃到这些菜,就要天天来哦。我很喜欢你的。”

    洒脱的阿藤愣愣地看着还没满七岁的小妹妹,脸终于红了。

    阿葵念念不忘:“呐——阿藤哥哥你的虎牙好可爱,能不能摘下来送给我?”

    大家一听都笑趴了。

    小野发现阿藤也喜欢靠在窗台边,看窗外掉落的槭树叶。小野问:“阿藤你喜欢秋天的叶子吗?”

    阿藤回答:“因为老家的窗外也种了很多树,小时候爸爸妈妈总会陪我在秋天里看落叶。我以前经常爬到爸爸的背上,让他带我满院子转。妈妈那时会教我唱一些老家的歌谣。”

    “老家?在哪儿呢?”小野问。

    阿藤答道:“是南方海边的一个小村子。”

    这下小野张大了眼睛:“能看见海?”他很激动地看着阿藤。

    “对,很蓝很蓝的海,很大很大的太阳,还有渔船、灯塔、沙子、螃蟹和白色的贝壳。”阿藤高兴地说,不时又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小野的眼睛闪亮闪亮的:“那大海的味道是什么样的呢?真的和盐一样吗?”

    阿藤拉过小野,让他凑着自己的手臂闻了闻,“就是这种味道。”

    小野闻到阿藤的身上淡淡的咸味,是不同于汗水的味道,带着浪花的香味。

    “可是,自从爸爸妈妈带我离开老家后,就看不见海了,真想有天回去看看。”

    阿藤沉默了一下,之后,他又笑起来:“对了,小野,我给你唱唱我们那边的歌吧。”

    小野开心地点头。

    阿藤清了清嗓子,又停下来看看小野:“不过我唱得没有我妈妈好听。”

    是南方海边的渔歌,用方言唱的。阿藤一遍一遍很认真地唱着。一旁的小野听不出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阿藤的声音很好听,好像海浪的声音。

    小野觉得和阿藤在一起自己很快乐。他对阿藤说:“有你在真好,感觉自己像个正常人。”

    阿藤敲敲小野的头,“不要老觉得长了痘痘就不能见人,它们总有一天会消失的,我们都是正常人。”

    “阿藤,我们会一直做好朋友吗?”小野凝神盯着阿藤问道。

    阿藤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间又沉默下去,过了很久才说:“我也不知道,因为爸爸妈妈的工作总是不稳定,等楼房盖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可能就要走了……”

    小野拍拍阿藤的肩膀,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窗外,风里翻飞的叶子,像一只只准备离开的蝴蝶。

    城市的雨天似乎变得漫长起来,潮湿的气息渗进每个角落。积木般的高楼越建越多,好像永远有一座新的大厦准备封顶。这让小野担心不已。

    那天,小野坐在教室里看到窗户边走过几个人,里面有阿藤的身影。他跟在一个皮肤黝黑神情恍惚的女人身后,看上去很不开心,那些红色的痘痘沮丧地赖在他脸上。是出什么事了吗?因为还在上课,小野没法走出教室去问阿藤。他只能在心里嘀咕着。

    已经过去了三四天了,阿藤一直没来学校。小野感到很奇怪,因为看到阿藤的爸爸妈妈工作的那个工地,大楼还没盖好。小野想去找阿藤,这才发现阿藤从没告诉过自己他的住址。小野心里很着急,突然想到可以去问阿藤的班主任。城市的天空此时又乌云密布,天空好像随时会落下倾盆大雨。小野很努力地往学校跑,突然觉得心里像缺了什么,很伤心。

    赶到教师办公楼的时候,玻璃模糊地映出他的样子,小野看见自己红红的脸颊像一颗大草莓。阿藤的班主任是位年轻的女老师,正在批改作业。她抬头看了看小野,扑哧一声笑了。小野说:“老师好,我是一班的金小野,是程天藤的朋友。”

    女老师用手指了一下旁边的位置,示意小野坐下。

    小野腼腆地摇了摇头,问:“老师,我想知道阿藤住在哪里,您有他家的地址吗?”

    女老师从作业上抬头,看了看小野,说:“小藤已经转学了。”

    小野怔住了,他想着以前阿藤说过的话,一瞬间心里凉凉的,他不知道阿藤为什么要骗他,不是说好大楼盖完了才走吗,怎么可以这样?

    女老师拿过案台边的水杯,喝了一口,继续说:“是这样的,阿藤的爸爸在工地上出了意外,摔断了一只胳膊。住了几天院后,他觉得住院费和医药费太贵,就想回老家治疗,所以就让阿藤的妈妈来学校把阿藤带走了。”女老师说完呵了口气,又拿起水杯优雅地喝起水来。

    小野在路上呆呆地走着。雨水把路旁的树木淋得像抹了油一样,一些人撑伞走过。小野感觉自己弄丢了一件最心爱的玩具,雨水打在他的手心上,很凉。他突然想起以前阿藤在雨天唱的那首歌,歌词记不住,但曲子还记得。小野哼了几句,再也撑不住心里悲伤的情绪,双眼很快变得模糊起来。小野觉得一定是雨下得更大了。

    冷空气定居在城市上空以后,雨水渐渐少了,只是风中叶子们飘落的声音听过去像是在下雨。很快冬天也过去了,春天回来了,小野的七年级下学期开始了。

    那天小野去班级报到的时候,看到班上很多同学的脸上竟然都长出了痘痘,他瞬间傻眼了。但是小野并没有因为身边的同学终于变得和自己一样而高兴。也许他真的长大了吧。

    他趴在课桌上看着窗外,想起最开始那个忽远忽近的下雨天,自己和阿藤就像两颗在雨中奔跑的草莓。

    爱与惘然

    文/沈佳英。

    少年时看《阿飞正传》,完全慕导演与哥哥名气,十几岁的时候,但凡爱看点书与电影,遇上他们,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其实那个时候我们还不识爱情,甚至不知道人生。我记下的就是那几个花哨而无解的句子,在电影里被刘德华打断的“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鸟……”“从这刻起,我们就是一分钟的朋友”……像张曼玉在里面说的:很好听啊。

    去年冬天和很久不见的朋友们聚在茶馆喝茶聊天,电视机里正在放这部电影。

    当时一边闲聊一边看几眼电视机,六十年代的香港零零碎碎地在王家卫那些怀旧音乐里展露它的旧。那些当年走马观花看过的精致脸孔,现在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却有些揪心了。我们忍不住叹息,终于到了怀旧的年纪,终于一抬头就看到了那些表情里丝丝入扣的隐衷。其实看到的是逝去的自己。

    这回借着四月,从头又仔细地看过这部电影。像和记忆重逢。

    我曾经觉得,电影和小说的最大不同之处,是电影里人物可以借着表情与姿态来表达自己的命运,每个人其实是独立的传记,而小说里作者对人物似乎总有偏爱。

    我不知道是不是王家卫的电影给了我这种印象。确实每个人都与生活周旋了,看到每个人的心愿,付出,妥协,崩溃。我其实爱极他们心碎的时刻,所有的表情都没有过分,所以看到刘嘉玲小心翼翼地去找旭仔母亲,粤语话说道:“如果你见到他,请你告诉他咪咪找他,他有我电话的”,走投无路的那种无助与脆弱全部溶解在最后一句话里,粤语调子升上去,她抬起头,像抱着自己看得很重的一个许诺那样,泣眼等一个心知肚明的结果。

    无助和想念到什么程度,承认这么爱他,承认失去他,承认他并没有那么爱自己。她毫无选择地暴露这些,在她敲门说:“你儿子有没有来找过你”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自尊。

    弄丢阿飞以后的梁凤英,刘嘉玲演得真好。气急败坏地去找苏曼珍,在阿飞的另一个女人面前展露强势脾气,便已经承认她在他那里其实卑微;自取其辱听那一句“我不想知道他原来都是对我不好,亦都不是对你特别好呀,他对每个女人都是一样的罢了”;被张学友饰演的歪仔的手掌打得跌在大雨里,被告知他真的走了,但她说的是:“我真的好想去菲律宾,真的好想。”伤人伤己,真是轻易。从雨水里爬起来的背影走的是一个长镜头,雨水与脚步声,不断裹紧的单薄衣服,没有谁会想到,爱情到最后会是这个样子。

    她是难忘,她或许比苏曼珍更难忘他吧。下一个镜头里她衣服凌乱地让自己失神,歪仔把卖掉车子的钱放在她面前,让她去找他。她面无表情地听他讲完,终于一个人扭曲着脸庞哭。混合着内疚、回忆、无助。让人心碎。如果把这个镜头与她出场时没心没肺的娇憨样子比,会令人心碎。

    怎么会这样,爱最后是这样。很多时候都是。

    用“弄丢”这个词,或许显得很文艺。但她们注定只能短暂得到他,也只是一部分他,一个因为找不到来处而找不到自己的阿飞。他去招惹她们,给出自己能给的部分,却是收得回,却是随时可以上路。他认定了自己是那只没有脚的鸟,认定了一生是漂泊,是去寻找来处。他在心里给自己设定的角色是从出生就被遗弃的,他要知道为什么,否则他的存在就没有意义。

    为此他和养母彼此耗尽。像他说的,如果养母没有讲出他不是自己亲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但他却自小得知与抚养他的人毫无血缘关系。他想知道自己的来处,知道为什么会在开头就被放弃。

    为获得存在,获得身份,他浪掷人生。对自己存在没有认同,因此他甚至不知道最爱的人是谁。我们都曾经是阿飞吧,追寻着一个远方,一定要到后来才明白,什么人是此生都不可离弃的。阿飞在人生的尽头借着死亡看到了,“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而我们还将带着遗憾,去面对漫长的人生。

    不知道谁更幸运些。

    情节围绕着阿飞,如果讲有情节的话。其实这不过讲了一个因困惑而浪掷生活的人的一段路而已。我们都浪掷过,所以我们能体谅他。

    女人在这部戏里都很脆弱、很无助,她们的背景模糊到没有人物出现,阿飞以外的生活苏曼珍提到表姐,将要结婚的表姐,意味着她或者不能再投靠她了。她的家乡在澳门,在失去阿飞以后,黑夜里她流浪在他楼下的街道,终于找到刘德华扮演的警察可以讲话:“漫漫长夜我都不知道躲在哪儿好,我又睡不着,我不是想走到这儿来的,我答应过自己,说以后也不会回那儿的,回去以后我会好恨自己,我不想恨自己啊……”

    而刘嘉玲扮演的梁凤英只是一个舞女,因此我们才能看到在面对失去时她们所表现出来的无助感与飘零感。王家卫给了夜色与雨。苏曼珍与刘德华扮演的警察第一次遇到时是下雨,他穿着雨衣,抖落雨水问她:“这么晚,你在这里做什么?”

    然后去帮她上楼找旭仔。刘嘉玲与张学友的一场戏也是在雨里,雨真是能够衬托狼狈的好东西,用受伤的心,去伤害另一颗。

    刘德华和张学友饰演了另外的生活。说到底世界上那么多种生活方式,我们的都只是其中的一种。孤独巡夜的警察,起码可以安静听一段倾诉,掏枪的那一刻够英雄也够义气,每次经过电话亭停留一段时间,等一个也许会响起的电话也很浪漫吧。张学友的出场是沿着窗台爬上爬下,在阿飞离去后一心想要照顾她,最终把车子卖掉让她拿着钱去找他。

    可是她们都爱上了浪子。

    阿飞不知道这些。阿飞无所保留地散发着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在镜子面前随着爵士乐跳舞。一个人美不胜收,任谁都要爱上。

    他去找自己的生母,最后留下斩钉截铁的脚步声,离去的背影。不是好的解答,从此更可以像无脚鸟一样飞,不再停下来。

    他消逝了,剩下他们独自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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