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七大宰相就是会掌权-第五位宰相 张居正 扫除积弊、生荣死枯的救时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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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一位立志报国救民、富国强兵的政治家,他对于人间的现实和政治的无情,有清醒冷静的理解。他认定要想实现自己的抱负,必须掌握政权;要想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必须放弃虚伪的道德说教,抛开个人的毁誉得失。为了获得政权,他隐忍旁观,委曲求全,在关键时候,不惜放弃自己的名节,与阉人结党,一旦大权在手,他又极力排斥异己,压制言论,对于任何威胁到自己政治地位的人绝不留情。他就是人称“救时丞相”的张居正。

    小档案

    姓名字号:张居正,字叔大,号太岳,谥号“文忠”

    籍贯:湖北荆州市

    出生日期:公元1525年5月24日

    逝世日期:公元1582年7月9日

    属相:鸡

    职业:明神宗朝首辅(相当于宰相)

    父亲:张文明,乡村秀才

    母亲:赵氏,家庭妇女

    妻子:王氏

    代表作品:《张太岳集》、《书经直解》等

    交往对象:高拱、李太后、冯宝、明神宗

    生平大事:前后掌权10年,实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收到一定成效

    结局:病死在工作岗位上

    引子

    国弱吏污民倒悬,图强首辅决心坚。

    创新除弊踩雷电,明哲保身岂圣贤?

    肃政戍边多举措,理财丈地“一条鞭”。

    生平功过任评说,改革精神万古传。

    张居正是有明一代最杰出的政治家,套用当年明月的一句话,请注意,“政治家后面没有之一”。明史大家孟森也认为张居正是明朝最耀眼的政治明星,在明代近三百年的历史中,无人能与之相媲美。

    如此牛人,出身却非豪门。他的父亲张文明,乃是屡战屡败的穷酸秀才,他的祖父张镇不过是辽王府的护卫,相当于现在的保安。但是张居正一路过关斩将,凭借高超的政治才能,加上帝师(明神宗老师)的资格,成功地成为万历初年的帝国大佬。说他是大佬,是因为小皇帝也得听他的话。然而在他死后,他的学生明神宗推翻了他的改革,官削爵夺,祸延老母,罪及子孙,反差之大,构成了张居正奇特的悲喜人生。

    这位鞠躬尽瘁、备受争议的一代名臣,从高耸的云端跌落下来,竟然成了社稷罪人,这是为什么?背后究竟有什么玄机?让我们走近张居正跌宕起伏的一生,看看他的伟大与渺小。

    一、处心积虑,张居正终登首辅位

    张居正没有想到,忽然之间,皇上竟会一病不起了。他绝不会忘记,高拱权倾朝野,又极好斗,短短几年就接连逼走了四位大学士。此时此地,他的防身之法暂时还只有“忍耐”二字。

    1.神童受挫

    张居正从小就被当地人称为神童。十三岁参加乡试,凡是知道他的人都坚信,小张一定会一举高中。然而,他落榜了。更让人们猜不透的是,这个让小神童落榜的人,竟然是非常器重他的巡抚顾璘。

    顾璘作为省委书记级别的人物,颇有文名,是明代前七子之一。他拿到小神童的卷子后,刚读了几行,便觉得眼睛大开,不住称奇。要不是他特意调来张神童的答卷一窥高下,他绝不敢相信眼前这篇文章竟然出自一个乳臭未干、胎毛未退的娃娃之手。

    荆州这块土上涌现出如此少年才俊,怎么说也是顾巡抚教导有方。因此,顾璘脸上表情虽很严肃,心里却着实高兴了一回。可是,他忽然想起孟夫子的话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少年得志毕竟不是好事,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玉不琢不成器,要想把张神童培养成为于国于家都堪重用的栋梁之才,让他成为名副其实的国器,只好让神童经受一下挫折,好好历练历练他的心志。

    于是,顾璘毛笔一挥,张神童名落孙山。

    张文明得知后,差点气吐血。他莫名惊诧,难道落榜还遗传吗?

    有了这次人为制造的磨难,小神童更加砥砺心志,三年后,如愿以偿地考中了举人。张文明这才咧嘴笑了。顾璘也感到很安慰,张神童果然不是吹出来的,小伙子确有志气,有胸襟,将来一定错不了。

    果然,张居正红运当头,一两年的功夫,他便顺风顺水地通过科举考试,成为太学里的学员——庶吉士。不要小瞧了这三个字,要是把这后面的链条写出来,绝对令人吃惊不已。成为庶吉士就意味着当上了翰林,而只有翰林的身份才可以成为大学士,才可以入阁,才可以成为首辅。可以说,庶吉士是入阁拜相的基石,被时人形象地称为“相储”、“宰相胚子”。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张居正那一班简直就是牛人班,牛人猛人比比皆是。班主任是后来扳倒严嵩的徐阶,同班同学中有后来入阁的李春芳、殷士儋。可谓超豪华明星阵容。

    时间一长,张居正凭借自己敏锐的政治嗅觉,发现当时的内阁、朝野上下危机重重。嘉靖帝忙着炼丹,祈求长生,表面上无为而治,实则牢牢控制着朝中各种势力的均衡:严嵩当权,上下其手,大施淫威;杨继盛上书弹劾严嵩,被搞死,一时间言臣震怖;徐阶采取守势,左右逢源;外患不已,内斗不断。

    张居正伤心之余,一点一点积累着政治能量。

    后来,蒙古犯边,边民生灵涂炭。可是,这位“老当益壮”的严嵩老贼,不闻不问,吃饱了睡,睡醒了玩,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徐阶处于弱势,有劲使不上,只能干瞪眼没咒念。

    这下可气坏了张居正。他一恨严嵩无耻,二恨徐阶无所作为。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竟然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遭受无辜的蹂躏,岂有此理!

    他一气之下,请病假回家了。回到家乡江陵后,张居正也没闲着。他不断走访民间,了解百姓疾苦,研究解决方案,以待有朝一日能付诸实施。

    2.时来运转

    三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在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的某一天,张居正同学收到了班主任徐阶的来信,信中告诉他:如今朝廷中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奸臣当道的日子很快会一去不复返,所以请你还是回到朝中工作吧。

    徐阶所指的“巨大变化”,就是严嵩正因年老昏花而遭到了皇帝的冷遇。徐阶认为,这正是自己和弟子们大展身手的好时机,于是就力邀张居正回京工作。张居正读罢信后心中大喜,稍作收拾便返回京城。那年他三十二岁。

    张居正回到京城后,发现严嵩果然老得不行了。作为内阁首辅的严嵩,连拟写文书的职责都已无法胜任。为此,世宗皇帝不得不考虑提拔新人。而徐阶则成为皇帝眼中的最佳人选之一。

    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徐阶被升为吏部尚书,第二年又由太子少傅升为太子太师。张居正则由翰林院编修(正七品)晋升为国子监(相当于今天的国立大学)司业(相当于副校长)。国子监祭酒(校长)高拱与徐阶政见不同,两人矛盾颇深,但张居正却能在这两人之间左右逢源,关系都处得很不错。

    嘉靖四十年(1561年),八十一岁的严嵩终于被世宗皇帝勒令退休,而徐阶则被任命为新的内阁首辅。上任后的徐阶将张居正招至身边,委以重任。虽然当时张居正还不是内阁正式成员,但很多内阁会议他都列席参加。张居正意气风发,尽心尽力地辅助徐阶。

    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明世宗去世,隆庆帝即位。第二年,鞑靼首领俺答率军进逼京城,北京城内惊慌一片。鞑靼军队在京城外面大肆掠抢后扬长而去,让隆庆帝和内阁官员感到了提高国防力量的紧迫性。而新任兵部尚书对北部边防不熟悉,徐阶说这不行,我们内阁中必须有一个熟悉边防的人。于是徐阶上奏皇帝,请求让张居正加盟内阁,以主持整顿蓟、辽边防事务。于是,张居正正式入选内阁,晋升为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这一年他四十三岁。

    与此同时,另一内阁大臣高拱和徐阶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后来高拱辞去了内阁职务,朝廷大事基本落在了徐阶和张居正的身上。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隆庆帝即位后对徐阶并不满意,加上政治对手的弹劾攻击,徐阶被皇帝罢免了一切职务,高拱被任命为新的内阁首辅。

    高拱再度入阁后,便开始秋后算账,疯狂地进行报复。先是罢免了徐阶当国时重用的一些官僚,然后又逮捕了徐阶的三个儿子。由于高拱的个性难以共事,内阁大学士们纷纷辞职,陈以勤、赵贞吉、李春芳、殷士儋等相继离去。到隆庆五年,就只剩下张居正了。

    张居正的才学、抱负为高拱所深知,张居正与徐阶的亲密关系高拱更是了如指掌,高拱也深深地意识到张居正是他权力、地位的威胁,只不过暂时还不能下手,但他已经开始行动了。他让手下人散布说,张居正收纳了徐阶儿子的三万两银子,所以张居正一直设法维护他们。高拱在见到张居正时,便以此敲打他。张居正慌了,无奈之下,他只得赌神罚咒,说些如果收钱,出门让车撞死,生儿子没屁眼之类的话,最后搞得声泪俱下。高拱才作了个样子,表示这是有人造谣,我绝对不信,然后双方握手言和,重归于好。

    3.皇帝驾崩

    隆庆六年(1572年)的一天,张居正像往常一样去上朝。可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大殿里仍然没有动静,张居正心中不觉一怔:糟了,皇上今日又要大驾临迟了!真没办法,皇上登基不过六年,可上朝不是姗姗来迟,就是因故取消。今天又不知因何事耽搁了。

    回想他自二十多岁入京为官,辗转四十三岁入阁,他已记不清究竟上了多少次朝。他只记得,每次上朝,他都满怀一腔抱负,到散朝时,却往往带回去一肚子失望。他悲哀,他叹息:满朝之内,忧国之士实在太少了。

    又过了好一会,方才听得内官高声传呼:“驾到——”张居正顿时收回了心神,重新躬身肃立。只见穆宗头戴金丝皇冠,身穿绣龙黄袍,在大群太监的簇拥下乘辇缓缓进入大殿。

    原来,昨日穆宗与宠爱的李贵妃颠鸾倒凤,在床上折腾了大半夜。及至今早起来,穆宗觉得那头好似陡增了千斤重量,气来得特别急促。李贵妃见他有些异常,便劝他放弃早朝。穆宗靠在榻上定了一会儿神,拒绝了贵妃的劝慰,还是强撑着上朝。

    穆宗进入御座坐定,忽然一阵虚火攻上心来,顿时觉得头要迸裂,五脏六腑仿佛被什么东西搅乱了。他站起身来,嘴角不停地抽动,一旁的掌印太监孟冲、秉笔太监冯保大惊失色,抢上前来一把扶住。此时满殿大乱,匍匐在前排、正欲行一拜三叩礼的高拱和张居正看得明白,也赶上前搀扶。下跪的百官一个个如五雷轰顶,目瞪口呆。手忙脚乱中,穆宗被一群太监搀入乾清宫。

    一会儿功夫,一太监气喘吁吁跑上平台,口传圣旨:“着文渊阁大学士高拱、张居正入宫受命。其余百官退朝!”

    二人慌忙进入乾清宫之内,只见穆宗倚靠御榻,面若死灰,口中仅悠悠吐着一丝儿气。帘内,陈皇后与李贵妃愁容满面,悲哀难忍,十岁的太子翊钧则肃立在御榻旁边。

    二位大学士心情沉重,长跪不起,聆听秉笔太监冯保宣读诏书。诏书大意是,朕即位已经六年,此次患病只怕再也不能好了,实在有负先帝付托。现在太子年幼,即将主持国政,希望两位爱卿尽力辅佐。

    听完诏书,高拱和张居正喉头哽咽,双眼盈满泪水。可乾清宫不是痛哭之所,二人遂强忍悲痛,叩头谢恩,跌跌撞撞走出乾清宫,回到文渊阁中等候消息。

    文渊阁是大学士办公之地,坐落在午门之内,与乾清宫距离不远。

    高拱、张居正二人坐在阁中不说话,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盘。身为首辅的高拱,此时充分感受到了肩上的重担。事情很清楚,一旦没有皇上,国家就会风云莫测。太子年仅十岁,能指望他有什么作为?那么,靠谁呢?他是首辅大学士,自然非他莫属……

    张居正没有想到,忽然之间,皇上竟会一病不起了。他绝不会忘记,高拱权倾朝野,又极好斗,短短几年就接连逼走了四位大学士。此时此地,他的防身之法暂时还只有“忍耐”二字。

    忽然,冯保一溜小跑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皇……皇爷驾崩了!”

    高拱、张居正虽有所准备,却还是顶不住当头一击,立时傻了眼,止不住痛哭失声。那高拱捶胸顿足,号啕大嚷道:“天,十岁的孩儿,如何治天下啊!……”

    4.冯高结仇

    穆宗死后,十岁的太子朱翊钧继承帝位,改年号为万历,并颁布诏书,大赦天下,一时间举国庆贺,其中最高兴要算秉笔太监冯保。

    冯保自幼入宫,并以优异成绩从培养太监的“内书堂”毕业,由于他文笔华美,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很快便崭露头角。嘉靖皇帝在世时,就擢升为秉笔太监了。隆庆三年,掌印太监出缺,冯保自信该由自己顶补这一最高职务了,不料首辅大学士高拱偏偏在皇上面前荐举了平日他最瞧不起的陈洪。不久,陈洪因故又出缺,高拱却又推荐了孟冲,始终没用正眼看他一下。冯保气得要命,据说在家里连骂了高拱三天,从此与高拱结下仇恨。

    他也知道,陈洪、孟冲整日不离皇上左右,献媚邀宠,而自己被皇后点名要去相伴太子,难有很多时间在皇上面前施加影响。好在老天有眼,皇上短命驾崩,太子登基。平日过从甚密的皇后、贵妃、太子,转眼间一下子从幕后走向台前,这岂不是天赐良机吗?于是,他开始频繁活动起来。

    一次闲谈中,冯保在朱翊钧的母亲李贵妃面前打小报告,把孟冲、陈洪如何引诱先皇微服私幸,追欢逐乐,为先皇献“春药”等等事由,添油加醋地细细叙说了一遍。

    李贵妃听完惊得目瞪口呆,头脚发麻,心想这两个奴才如此可恶,竟引着皇上做出如此荒唐之事!怪不得以前睡觉时,觉得先皇有些异样,一折腾起来没完没了,甚至整夜不肯歇手……如此看来,必是服用“春药”所致。哎,这春药是能随便服得吗?那岂不是饮鸩止渴吗?不然,先皇绝不会年纪轻轻就魂归九泉的。想到这里,她恨得牙痒痒的,真恨不得活剥那两个奴才的皮。

    激愤之下,李贵妃脱口说道:“新皇已经继位,就将孟冲等革职为民,由你来担任司礼监掌印一职!”

    神宗皇帝只有十岁,当然听母亲的。不久,神宗就颁布手谕给内阁,命冯保为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拱接到皇上手谕,痛恨极了,对传旨的太监叫道:“这是谁的旨意,皇上年龄还小呢!一切都是你们做的,迟早要把你们赶走。”

    几个太监哪见过这种阵势,一时间痴愣愣地呆在那里,任凭高拱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慌忙丢下手谕,急急抱头而去。

    高拱余怒未息,面色发白。他这才发觉,由于自己的疏忽,差点铸成大错,光注意提防张居正,却忽视了内宫。现在再清楚不过,真正对他的地位构成威胁的不是别人,恰恰是这个自己平日不屑一顾的冯保。

    于是,高拱决心驱逐冯保,便指使手下官员上疏攻击,只要奏文一到内阁,高拱便可以借首辅票拟的权力驱逐冯保。

    5.张冯定计

    在高拱与冯保的明争暗斗过程中,张居正异常冷静清醒。他思考着,高拱胜,下一个驱逐的目标就是自己;高拱败,那么首辅的位子也将是自己的。从二十三岁就一直在寻觅、等待的不就是这把交椅吗?光阴荏苒,已经整整二十五年过去了,没有它,何以施展自己的抱负?

    于是,张居正做出了合乎自己利益的选择,将天平向冯保一边倾斜:将高拱的行动告知冯保。

    接到张居正派人送来的消息,冯保大吃一惊。更让冯保没有想到的是,高拱那边已经是紧锣密鼓,第二天就开始气势汹汹的上奏了。

    尽管小皇帝接到奏疏只往冯保那里一交就完事,尽管小皇帝还不一定全部理解奏疏中的含义,可冯保手里捏着的那些奏疏太多了,直看得他心惊肉跳,坐卧不安,心中又气又怕。可是思谋了半晌,他也没有想出个万全之策。无奈之下,冯保只好到张居正那里去求救。

    来到张府,冯保顾不上寒暄,就焦急的说:“这高胡子指使那些快嘴的言官弹劾我,任何一条都是要命的啊……”

    张居正安慰冯保说:“冯公公,不要着急。高拱这么猖狂急切,目的是扳倒你我二人,自己独掌内外大权。”

    “是啊是啊!”冯保急切地问:“那么,相爷有何妙计呢?”

    张居正思索再三,让冯保凑到眼前,说道:“依我之见,要想遏制高拱,只有一计可行……”

    “何计?”

    张居正低声说:“先皇病危之时,高拱曾在乾清宫门前和内阁多次号啕大哭,并说:‘十岁的孩子,如何治天下?’冯公公可曾记得?”

    冯保想了半天,说:“好像听人说过……”

    张居正说:“冯公公想想,倘若这话传到李贵妃和皇上的耳中,该会怎样呢?”

    “十岁的孩子,如何治天下?”冯保反复念叨着,思索着,阴郁的脸上渐渐露出得意的微笑,心中暗暗佩服张居正确实是足智多谋。他连连说:“好!好!待明日,我便将这话说与李贵妃和皇上。”

    张居正却摇摇头,说道:“这事儿宜早不宜迟啊!夺得先机,才可掌握主动,倘若明日高拱又有新动作,冯公公又该怎么办呢?”

    “那么……”冯保腾地站起来,说:“我立马回宫!”

    “好吧,老夫也不久留冯公公了。”张居正不露声色地拱拱手,随后命人将冯保送出门外。

    6.扳倒高拱

    皇上居住的乾清宫灯火通明,幼主万历吃罢晚饭后,正伏在御案上复习白天讲的功课,李贵妃在一旁观看。通报得到允许后,冯保神色凄然地走进殿内,扑通跪在了地上只是磕头,后来竟呜咽起来。

    李贵妃吃了一惊,问道:“你这是为何呢?”

    冯保这才抬起头,眼泪汪汪地面对李贵妃和神宗说:“奴才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无妨。”

    冯保揉揉眼睛,双膝着地,向前挪了几挪,说:“内阁的高阁老出言不逊,对皇上大不敬。”

    “他说什么?”

    “他在内阁多次大喊大叫,说十岁的小孩子,怎么可以为人主……皇上刚刚登基,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前日监中之人到内阁传旨,也被高阁老大骂一通,还把圣旨丢在地上,并称‘这根本不是圣旨,皇上还小得很哩!’依奴婢所见,高拱根本未把皇爷放在眼里,谁知他以后还会做出什么事……”

    尽管十岁的神宗刚刚懂事,却也最忌恨有人伤害他的自尊心。听了这话,立刻跳起来,连连拍着御案说:“高拱身为顾命大臣,怎么敢如此放肆,不把朕放在眼里?”

    李贵妃胸中隐隐作疼,脸色泛白。在经历了丈夫去世的重大变故之后,她想事情、办事情远比先前老练多了。冯保吐露的这番话,恰是触动了她隐伏着的一块心病,她最担心的就是怕自己孤儿寡母,受人欺凌。谁知,丈夫尸骨未寒,就已出现了不祥之兆,这往后还了得?

    良久,只见李贵妃眉毛一挑,银牙一咬,望望下跪着的冯保,轻轻地说道:“你且退下,我自有办法!”

    冯保冲李贵妃和神宗又各磕一个响头,爬起来,边擦眼泪,边踉跄着走开了。出了承光门,冯保便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那又红又肿的额头,从心底笑出了声。

    六月十六日,天还未明,神宗召集大臣到会极门。高拱去了,满心以为这一次就是驱逐冯保的机会。高拱向上一看,少年皇帝旁边,正侍立着自己的敌人冯保。这一刹那的注视,高拱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果然,冯保向众臣宣读了太后和皇帝的手谕,指责高拱揽权专政,蔑视幼主,下令革职回乡。

    高拱失败了,只剩下张居正独守文渊阁,他一身挑起了首辅的重任,这一年他47岁。

    二、长袖善舞,内阁首辅权势煊赫

    张居正知道这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机遇,处理好了,便会深得后宫的欢心;处理不好,自己费尽艰辛获得的权力便会付之东流,更重要的是复兴帝国的改革大计就会泡汤。他在那里艰难地思索,一定要找到一个万全之策,既能满足皇上和贵妃的要求,又不违反祖制,弄得满城风雨。

    1.初理朝政

    早晨的太阳刚刚跃出远方的地平线,通往皇城的大道上早已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大明帝国的高级官员们正急急忙忙奔赴皇宫,参加万历皇帝的早朝。

    由于新皇刚刚即位,国事初定,大家尚不知道政局变化的方向和首辅张居正的打算,所以大臣们在大殿外面的广场上三五成群地议论纷纷。的确,最近发生的事情让人应接不暇,难以预料,谁能知道在皇宫大内的深墙后面又酝酿着什么新的阴谋?张居正一直黑着脸,他的心情比那些心怀鬼胎的政客们好不了多少。

    十年寒窗,坎坷升迁。一生所求功名,现已达到了顶峰,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张居正并不敢有丝毫疏忽,他深深知道后宫对朝政所具有的巨大影响,现在皇上特别是皇上的生母李贵妃对自己的印象怎样呢?

    就在这时,忽听见当值太监在殿门外大声喊道:“皇上有旨,宣内阁大臣张居正入宫见驾!”

    张居正怀着满腹心事,跟着一名太监来到后面的勤政殿,见万历和李贵妃早等候在那里。

    “臣张居正叩见皇上、贵妃娘娘。”张居正双膝跪地地叩拜。

    “先生平身,给先生赐坐。”李氏口气和蔼,像是对待老朋友。张居正何等乖巧之人,一见皇上和李贵妃一身便服,就知道局势正朝有利的方向发展,赶紧谢过坐下。

    万历随即向张居正讨教国事意见,张居正趁机把准备变动六部人事的想法讲了讲。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皇帝还小,张居正做了首辅,他要实现变革就要发展一批听话的死党,所以要把六部官员按自己的意图作一下安排。

    万历聚精会神地听完了,又问道:“那么……先生阁中准备以谁进补呢?”

    张居正不假思索地回答说:“臣欲荐礼部尚书吕调阳入阁办事。”

    对于内阁同僚的人选,张居正委实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张居正入仕以来,他目睹了内阁中一幕幕争斗。徐阶、高拱都是才华横溢、有所作为的首辅,然而在同僚的明枪暗箭之下,都难逃可悲的结局。他本人在高拱的内阁里,曾经怎样地感受到遭高拱猜忌的恐惧,又曾怎样地想取高拱而代之。

    历史的经验,个人的亲身感受,使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要使自己大权独揽,内阁保持稳定,他身边需要的当然是忠厚老实的长者,而不是能力、雄心与自己相类的阁臣。他之所以考虑推荐吕调阳,正是看中了他的忠厚老实。

    万历和李贵妃充分信赖张居正,对这些人事安排并没有异议。

    2.逢迎内宫

    谈完朝政,君臣之间又聊了一会闲话,万历有些困了,准备睡觉了。这时冯保赶紧悄悄拉了拉万历的袖子,递了个眼色,万历忽然记起另一件事,不自觉地咂了咂嘴皮,对张居正说:“朕登基已经快一月了,理应完善孝道,先皇皇后是朕嫡母,皇贵妃是朕生母,封号上先生觉得应该如何定呢?”

    张居正听了不觉一怔,他意识到这是个难题。按照明朝的祖制,庶出的皇帝应该尊嫡母为太后,尊生母为太妃。穆宗在位时,皇后是陈氏,李氏只是贵妃。现在朱翊钧即位,原皇后陈氏应称皇太后,原贵妃李氏只能屈居老二,称为太妃。可是,李贵妃是神宗的生母,凡事精明能干,神宗对她极为孝顺和尊敬,她是朝廷之内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

    张居正知道这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机遇,处理好了,便会深得后宫的欢心;处理不好,自己费尽艰辛获得的权力便会付之东流,更重要的是复兴帝国的改革大计就会泡汤。

    张居正在那里艰难地思索,一定要找到一个万全之策,既能满足皇上和贵妃的要求,又不违反祖制,弄得满城风雨。李氏见张居正不说话,知道事情的难度,便说:“先生不必为难,此事容后再议便是。”

    张居正岂是傻瓜,如果不满足她的虚荣心,自己的前途和国家的命运也许都将再议了。他这一急,顿生良策,慌忙跪下:“皇上、娘娘恕罪。微臣有一想法,请皇上、娘娘定夺。以前宪宗皇上曾经册封生母为皇太后,可见封太后已有先例。如今皇后为先皇正配,屈居人后恐怕不合适,不如将皇后、娘娘同封太后,分别加尊号,以使生母、嫡母没有区别。”

    李氏听此言,不禁大喜。你张居正真是乖巧呀,我们母子所求不过是一个太后的封号,如此一来能同皇后平起平坐,不是更好吗?

    “先生一片忠心,先皇泉下有知,也放心了。可是朝臣如有反对怎么办?”李氏还是放心不下,这毕竟是超出了自己预料的成果。

    “娘娘贤淑端庄,又是皇上生母,先皇在天之灵也不会反对,区区臣僚如有不从,自有微臣处置。”张居正开始大包大揽了。

    这下李氏放心了,让内侍捧上一盘银两和一叠衣物赐给张居正。张居正双手颤抖地捧在胸前,眼中竟闪烁着点点泪花。

    在这次接见后不久,皇后陈氏被尊为仁圣皇太后,皇贵妃李氏被尊为慈圣皇太后,两宫没有区别。接着张居正又请李太后移居乾清宫,让其与万历同住,以便朝夕照护,调理管束。因而,李太后更加信任冯保和张居正,命冯保监护小皇帝,请张居正当小皇帝的老师,教授治国之道。

    3.奉承太监

    一天,张居正从文渊阁回到家刚吃完饭,就见家人游七进来传禀:“老爷,冯公公来了。”

    张居正听后一惊,不知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提督为何前来,他慌忙迎出门去。只见一名太监在前引导,冯保昂首跨进门来。到客厅后宾主彼此寒暄一番,冯保努努嘴,示意一旁站着的小太监捧出两卷画轴,展开一看,原来是唐人吴道子画的南海观音。

    居正不解其意,狐疑地看着冯保。冯保笑吟吟地指着画儿说:“早就知道先生家里连画儿都没一幅,今天特地送来两卷,都是大师真品。一卷先生收藏,另一卷嘛,”冯保顿了顿,又说道:“我想李太后对先生赏赐有加,先生也该给李太后回礼。李太后信奉菩萨,送这幅画儿正合适,可巧先生又没有,于是我将两幅画一并给先生,就以先生名义送进宫去,岂不两全其美?”

    张居正听完站起来竭力推脱,坚辞不受。哪知冯保却不由分说,丢下两卷画儿,径自告辞走了。

    张居正坐在客厅里发呆,他没料到冯保计划得如此缜密,一步进一步,真是滴水不漏,他简直有些无法招架了。但是没办法,这个人现在还不能得罪。虽然自己是内阁首辅,权力很大,但还不能总揽朝纲,因为明朝自朱元璋、朱棣之后,内廷太监掌有“批红”的权力。

    何谓“批红”?这还要从明内阁的票拟制度说起。

    所谓内阁“票拟”制度,就是指内阁有权代皇帝对内外臣工的题奏本章拟出批复或批办的意见,并把这些意见写在“票签”之上,供皇帝审阅定夺。皇帝定夺之后,交发宫内司礼监秉笔太监,由他们用红笔把皇帝定夺的处理意见批写在各该本章之上,叫作“批红”。

    然而秉笔太监却不是说了算的,因为司礼监掌印太监要再次审核一次,如果认为可以,就盖上公章。如果认为不好,有权打回去重新批红。所以司礼监掌印太监是太监中的一号人物,而这个冯保就是掌印太监。

    鉴于上述情势,张居正知道,虽神宗年幼有利于将国家大权把握在自己的手中,但如果不与冯保相容,构成默契,也将难于实现自己的治世之梦。所以,他必须做出必要的让步。

    张居正无可奈何地喊来家人游七,对他说:“你去准备五百两银子,即刻送到冯公公家里去。”

    “这……”游七不禁愕然,在北京住了这多年,跑这样的差事好像是头一遭。

    张居正见他迟疑不动,遂提高嗓门训斥道:“还不快去?就说是我孝敬冯公公的一点心意!”

    “啊,就去,就去。”游七见主人怒容满面,知道势头不好,便急急奔出了客厅。

    张居正心里一阵刺痛,一股无名之火突然窜起。送礼?奉承?咳……他不由得拍案而起,仰天长叹。

    4.刺客事件

    转眼已是次年正月,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立春过后,那宫中的槐、柳、桃、杏纷纷抽条发枝,碧气透人。后苑中的腊梅、山茶、迎春等花儿一一怒放,熏风一吹,香气扑鼻。

    一天清晨起来,万历闻着花香,便想到后苑散散心。几名随侍太监陪着他刚出乾清宫,突然看见一个无须男子,衣衫不整,神色仓皇地快步走了过来。这人走到万历面前也不回避,径直闯了过去。左右侍卫大惊失色,连忙一拥而上,将此人掀翻在地。不料一搜他身上,竟还带着一把锋利的匕首。这一下把万历吓得脸色泛白,不知如何是好。好在一长随太监镇静,赶紧命人将此人送往东厂审讯,自己则搀扶着万历回宫休息。

    冯保听说后急急赶往东厂亲自提审,他把此人端详良久,猛一摔惊堂木,高声喝问:“你叫什么,来宫中干什么?”

    那人翻翻眼皮,慢吞吞地答道:“小的姓王名大臣,是由总兵戚继光派来行刺皇上的!”

    冯保听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心想戚继光乃朝廷重将,功勋卓著,威镇四方,而且,明朝的地球人都知道戚继光是张居正的亲信,两人关系相当密切。所以,这件事千万不能把戚继光牵涉进去。退堂以后,冯保急忙赶往文渊阁去。

    张居正听了冯保的复述,虽也吃惊不小,但毕竟是有主见之人,他断然否定说:“戚继光在北方抵御鞑靼入侵,忠诚可靠,绝不会干这么大逆不道之事!”

    “我也这样想,”冯保接着张居正的话尾,迟疑道:“只是犯人口口声声说是总兵所派,张阁老有何妙计,了结此案呢?”

    “这个……”张居正低头沉吟良久,他抬起头来,诡秘地说:“我有一计在此。”

    “相爷请讲。”

    张居正走近冯保,附在他耳边低声说:“足下生平所恨的不就是高拱吗?虽说他被罢斥回了家,俗话说:虎死威在,难料哪一日还会卷土重来。可巧,天上掉下个王大臣来,正可借这罪犯除灭高拱。你看呢,冯公公?”

    冯保一听大喜,他摸着无须的下巴,沉浸在复仇的得意之中。

    计谋商定好以后,冯保派他的心腹家奴辛儒来到狱中,好酒好菜招待王大臣。没有人时,辛儒就教王大臣要牵扯上高拱,要说是受前首辅高拱对朝廷怀有怨心,所以才派遣他来行刺的。如果这样供认,不但可以免罪,还可到锦衣卫做官,获赏金一千两,否则,就要被打死。在辛儒的威胁利诱之下,王大臣表示愿意这么说。

    辛儒的行动得手以后,张居正堂而皇之地票拟了一道圣旨:命冯保审问,追究主使。惊魄未定的朱翊钧自不晓得其中奥妙,好奇之心也促使他很想知道事件的真相。冯保圣旨在手,立即派五名东厂的校卒,飞骑前往河南新郑县高家抓人,做出一副不查个水落石出,决不罢休的架势。

    5.嫁祸未成

    没几天,“高拱指使王大臣闯宫行刺”,这骇人听闻的消息很快传遍朝野上下。以前为鸡皮蒜毛小事都能吵上一天的大臣们,这次竟然形成了空前一致的看法:有人栽赃陷害!这都是明摆着的,把人搞倒之后,再把人搞臭,最后要人命,此套把戏大家很清楚,拿去糊弄鬼都没戏。

    于是,许多人明里暗里找到张居正,希望他不要再闹,及早收手。张大人毕竟是老狐狸,一直装聋作哑,啥也不说,最后吏部尚书杨博找上门来。杨老先生虽然年纪大了,战斗力却一点不减,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准备为高拱说情。

    张居正与他争得面红耳赤,两人不欢而散。

    为了阻止事态的进一步发展,杨博找到了左都御史葛守礼。葛守礼闻听此事,便当即拉着杨博来找张居正,张居正依然坚持要上疏,请示圣上裁决。

    葛守礼毫不相让,甚至以他全家上百口人的性命为担保,保证高拱是被别人栽赃陷害了。

    张居正默不作声地坐着,杨博在一旁再劝,他还是不答。葛守礼又历数自嘉靖以来,凡入主内阁者,最后都受到后任者的无情镇压。这几乎成为传统的悲剧,希望他引以为鉴。

    其实张居正想彻底扳倒高拱,并非和冯保一样完全出于私心,而主要是为下一步的政革大计着想。高拱人虽离开朝廷,但他声名很大,且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自己与高拱政见不合,天下皆知。如今想要推行新政,势必会遇到来自高拱方面的强大阻力。原想趁此千载难逢的良机,搞臭、搞垮高拱,不料激起了公愤,处处被动挨打。

    张居正再也坐不住了,张嘴就问了一句:“两位来找我说这件事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你们认为这件事是我策划的吗?”过了一会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取出一张东厂的案卷笔录交给杨博。他的意思是你们看看这个记录,完全是东厂的人办理的,根本没有我什么事。

    葛守礼不禁也探过头来看,看着看着,只见他冲张居正诡秘地一笑,将案卷笔录装进了他的袖中。张居正猛着意识到自己刚刚犯了一个大错,原来这张东厂的案卷笔录是他亲自改定的,上面留有他的亲笔字,情急之中张居正竟将此事给忘记了,而葛守礼又是认得他笔迹的。于是,张居正表情尴尬地解嘲说:“那上面有几个地方不合法理,我就是给他们改改而已,没别的,没别的。”

    张居正为什么会如此变毛变色?因为根据惯例,东厂的案卷笔录非经皇帝许可,不得向外人泄露,如若自行篡改,就是必死之罪!张居正虽然牛,但牛到这么无法无天,也实在有点耸人听闻。

    不过,葛守礼并没有点破这一点,他只是笑呵呵地说:“如此机密的案情,却不先报给皇上,而是先送到内阁,恐怕这不太合适吧!”

    杨博接着又跟了一句:“我们没有说这幕后主使是你,但是,现在只有你才能解决这件事。”

    张居正此时的态度已经软了下来:自己亲手把小辫子送到了对方的手中!于是,他只好答应审慎收拾事态。

    6.收拾残局

    由于张居正方面有了松动,皇帝这才下诏命冯保与左都御史葛守礼、锦衣卫都督朱希孝会审此案。

    朱希孝是开国元勋成国公朱能之后,听说让他去审理这桩要命的大案,吓得与他的哥哥、成国公朱希忠相对大哭,他骂道:“是谁那么缺德,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让我去干灭门大祸的事!”

    哥俩立即去找张居正诉说苦衷,张居正冷笑说:“你们去找杨大冢宰和葛大中丞吧。”

    朱希孝又哭着去见杨博,杨博安慰他说:“朝廷是想借重您的勋戚威望,以保全朝廷的尊严和宰相的体面,哪里会忍心陷害您!其实审问这案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您只要先派一个能说会道的校尉,去监牢里同王大臣好好谈谈,摸清他的底细,谁指使他那么说的。再把被称为他的同谋的高家仆人杂入一群人中,让他去指认,与高家有无牵连不就清楚了吗?”朱希孝破涕为笑,点头称是,回去照办了。

    朱希孝派去秘密询问王大臣的校尉,果然弄清了王大臣的口供是冯家仆人辛儒教的。校尉告诉他:“进宫行刺是全家该斩的勾当,这样的事,你怎么敢胡乱说?现在你原原本本说出实情,或许还可以免罪。”王大臣哭道:“他们哄我说,主使者才是死罪,我只要自首就没有事,而且还有官有赏。我哪里知道有那么厉害?”

    大堂上,朱希孝吩咐:“带高氏家人!”

    那高拱的家人们上堂后,朱希孝又同王大臣:“你看这些来人中,有没有你认识的?”

    王大臣忍着痛,举目四望,并无一个熟人,便很痛快地回答说:“一个都不认识。”

    冯保未料到朱希孝会有这一手,当下紧张起来,赶紧插嘴道:“你胆敢犯驾,究竟是何人主使?赶快从实招来!”

    王大臣一听冯保的问话,那邪火终于勃然发作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跟你抖个干净,遂把眼一瞪,说:“何人主使?就是你差我来的!”

    冯保闻言大惊,好不容易镇住了神,盯着王大臣,偷偷使个眼色,提醒他说:“你不可瞎闹!你先说是高相国,为何又变了?”

    “这是你教我说的,我一个下贱小人,怎能认识高相国?”

    朱希孝怕把事情弄大,也不敢再往深处审问,随即便把惊堂木一拍,厉声说道:“休得乱言!朝廷的讯狱官,岂容你胡乱诬陷?左右,把犯人押下听候发落!”

    王大臣还在大喊大叫,几个如狼似虎的校尉一拥上前,把他连拖带架押了下去。

    冯保看见他的谋划全然败露,审问不下去了,只得派人暗中给王大臣喝了生漆酒,将他害成了哑巴,让他说不成话。然后再将他移送刑部拟罪,将他斩了完事。

    就这样,一场统治集团的权力之争,以杀掉一个可怜的小工具而告结束。高拱总算是逃脱了这场陷害,但他从此也只得闭门独居,官僚们来往河南,都不敢经过新郑,怕被猜忌惹祸。冯保、张居正虽然未能如愿,但他们的权势更为煊赫,即使有人不满,也不敢多说。

    三、为求富强,大刀阔斧实行改革

    经过张居正几年的精心操持,国家的政治面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各级官吏,下至州县官,上至六部科道,在考成法的督促下,无不尽心竭力,忠于职守。民间的秀才们已经在整饬学政时给予了严厉的处分,驿递路上再也见不到前呼后拥、鱼肉百姓的达官显贵……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按照居正的设想走上稳定健康的轨道。

    1.考成新法

    王大臣事件沸沸扬扬了几个月,终于平静下来了。张居正在稳定了政局之后,开始认真思考明王朝的形势。历经200多年的风风雨雨,当时的明王朝已是百病丛生、危机四伏,形若病人。想要使明王朝重振雄风,再次“强壮”起来,究竟从何入手呢?张居正认为,治国之道的核心问题是安抚民众,安抚民众的关键问题是整肃吏治。

    张居正自嘉靖二十六年(1547年)步入官场之后,他最深切的感受就是吏治腐败。按照明朝的制度,京官本来是每六年考察一次、地方官则每二年考察一次的。可是这些规定早已名存实亡。大大小小的官僚们为了各自的私利,送礼行贿,相互勾结,官官相护,狼狈为奸,哪还有什么效率可言?官风不正,政令流于形式,何谈治国?

    所以张居正暗暗下定决心,必须来一个大的改革不可。但是,进行一场改革谈何容易,既不能空喊高叫,又不能使人人自危。到底从哪里入手呢?张居正心绪如潮,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

    夜深了,他走出书斋,漫步在庭院里,只见繁星点点,四周一遍寂静。突然眼前出现一线灯光,这灯光来自西厢房的窗口,他便推门走了进去,只见管家赵林还在伏案写着什么。走近一看,赵林正在一本账簿上登记相府往来的事项。

    赵林一抬头,见张居正进来连忙起身让坐。张居正顺手取过账簿,只见上面条理清楚地记载着来往的信件:某月某日,收到某人信件,某月某日已经批复;某月某日,收到某地送来礼物若干,某月某日原物退还,等等。张居正眼光发亮,心头掠过一道闪光,不禁拍案叫道,“好办法!好办法!”

    这时,赵林刚刚端过一杯茶来,听到张居正叫好,一时摸不着头脑,只是看着他发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张居正一手接过茶来,笑着说道:“你不知道这本账簿对我有多大的帮助哩!”

    张居正兴冲冲地回到书斋,动手草拟了一道有名的“考成法”。他洒洒脱脱写了千余言,归根到底一句话,要讲成效,考事实,建立一本账。比如一个知府,每年开初就把要完成的工作一一列明,抄录成册,自己留一份,张居正那里留一份。到了年底一对,如果发现哪件事情你没做,那就恭喜你了,收拾东西准备去县城吧。如果你到了县城依然如此,对你的处分也依然如此,直到捆被子滚蛋为止。

    该法令适用范围近似于无穷大,从中央六部到边远山区,如不照办,一概都照章处理。

    就这样,从六部和各省抚、按到府、州、县长官,一层一层地都被内阁所控制,大权集中到内阁,内阁俨然成为名实相副的政治中枢。在张居正任上,内阁的威势达于顶点。他本人也成为明朝开国以来最有权力的首辅,并因此而被指为“权相”。

    2.教导幼帝

    “考成法”被批准推行以后,收到了很大的效果。各级衙门的办事效率大大地提高了,文武百官不敢有丝毫大意,每做一事,均小心翼翼,着实掂量,唯恐有半分差错。

    张居正见状心中暗喜,便想趁胜追击,就与吕调阳商议举行“京察”。想到历来京察之际,便是百官为保乌纱,大肆行贿受贿之时,张居正与吕调阳议定,今年的京察一定要严,真正做到察而有实。计议定了,张居正吩咐吕调阳往吏部找杨博商讨具体方案,自己则留在文渊阁草拟奏疏,准备来日上朝奏请颁旨。

    奏疏写了一半,却有万历身边的小内侍跑来了,说万历有事宣他进殿。

    张居正一进文华殿,万历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道:“太后有懿旨,吩咐今年秋天停止处决囚犯。先生以为可以吗?”

    张居正没有思想准备,一时倒怔住了。记得前些天他与刑部尚书谈起,今年秋审(一种审判制度,对象是复审各省上报的被处以死刑的囚犯)要严惩不贷,除恶务尽,不得姑息养奸。刑部尚书是按他的意思上疏奏请秋审的,却不料,难题从太后那儿发生了。

    张居正心里很不是滋味,成日虚与周旋,就怕内宫方面干涉政务,结果总是防不胜防,经常有麻烦。秋审犯人,依法惩处,自有刑部作主,你当太后的这是操的哪门子心啊!他强忍下不快,转而和颜悦色地问万历:“陛下对此事是如何看法呢?”

    万历想了一想,想不出个道道,便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张居正清了清喉咙,说:“敢问陛下一句,火与水相比,哪个更可怕?”

    “这……自然是火可怕。”

    “这就对了。火焰腾腾,人们看了都害怕,所以烧死的人并不多。而水看起来很平静温柔,人们都不害怕,可是淹死的人不计其数!”

    万历细细品味张居正的话,觉得大有深意,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居正,巴望着他继续讲下去。

    “春天万物萌生,秋天万物凋零,这是大自然的规律,所以才定在秋天处决犯人”,居正接着说道,“陛下继位以后,停止行刑已不止一次,看起来宽大仁厚,实际上赏罚不公平了。要知道,不去除杂草,庄稼就不能很好生长;不杀掉凶恶的人,就会对善良的人造成危害!”

    万历在心里反复咀嚼着张先生这一番情切意诚的话,觉得胸中豁然开朗。是啊,坏人不杀,那坏人岂不越来越多,好人岂不越感难做吗?想到这儿,他觉得张先生真是了不起,什么难事儿他都有主见,不像冯保,只会在母后面前不负责任地信口开河。

    “如此说来,这停刑的事……”

    “臣以为万不可再停。希望陛下亲自劝导太后,应处死刑的,一概准予执行!”张居正的口气很坚决。

    “好,此事就由朕再向太后禀明。”万历答应得也蛮干脆。

    张居正欣慰万分,连连赞许,那神情就像是父亲在嘉奖儿子一般。

    3.整顿驿站

    从文华殿回到文渊阁,早等候多时的吕调阳迫不急待地递给居正一份奏本。张居正接过一看,原来是山东布政司的奏本,报告孔圣人后代“衍圣公”(孔子嫡系子孙世袭的爵位)借进京朝贡皇帝之名,沿途骚扰各路驿站,还趁机夹带大量私货做生意,交通沿线百姓深受其害,提请朝廷务必出一万全之策予以制止。

    张居正看完这份奏本,面色阴沉,心里像着了火,坐立不安,刚刚平静的心情又被搅乱了。

    驿站是明代供传递宫府文书和军事情报的人或来往官员途中食宿、换马的场所。可是,有的过路官员百般需索,有的官员非公差外出,或其七大姑八大姨外出,也非法利用驿站,对当地百姓造成很大危害,早就该整治了。

    “首辅对此如何看法?”吕调阳忍不住试探地问道。

    张居正抬眼看了看吕调阳,缓缓开口道:“此事看似圣人的后代德行不佳,实则牵扯到驿递制度久成因循,给不法之徒以可乘之机,必从根本上治理才行。”

    “首辅所言与我不谋而合!”吕调阳高兴地点点头。原来他也看出此中症结,私下里也作过一番研究。现见张居正与他看法相同,不免眉飞色舞起来,接着说道:“这送上门的机会不利用,首辅更待何时?”

    张居正不由得一怔,他望望吕调阳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儿,不觉为他日渐进取的气概暗暗吃惊。

    “足下之意莫非是要拿‘衍圣公’来开刀?”

    “一不做,二不休,此举定能震慑四方!”吕调阳信心十足。

    “嗯……”张居正紧张思索了一会,拿定了主意,便又问吕调阳:“照旧例,大圣后人该是九月进京吧?”

    “正是。”

    “也罢!我们务必赶在前面,草拟一项驿递新规颁告天下,令各路驿站立即执行!”

    “这……”

    张居正知道吕调阳那“这”字后面的疑问,他摆摆手,止住了他后面的话,微笑着说:“圣人后代究竟不比他人,不可造次,何必授人以把柄?他自己撞在我们的新法规上,那就另当别论了。”

    “可……首辅不是不主张再立新法的么?”吕调阳的脑子还是未完全转过来。

    “哈哈哈哈,”张居正爽朗大笑,“你怎么又忘了?咱们已有了‘考成法’呀,何愁不能闻风而动,令行禁止?”

    “哦……”吕调阳恍然醒悟。“对对对,有‘考成法’为盾,驿递新规当可畅通无阻;赶在九月之前即刻下颁,又可令‘衍圣公’之流自投罗网。好,好,看来首辅还是棋高一着哇!”吕调阳摇头晃脑品评一番,越品越有滋味,不禁畅怀大笑起来。

    当即,张居正起草了一份改革驿站的方案,在方案中规定,官员不是公差,不允许发给允许使用驿站的勘合(即证明文件)。公差只限于执行公务,至于官员奔丧、复职返任、赴吏部报到、赴任调任等,都不许使用驿站。

    这样一来,衍圣公的货物和人马只能由他自己照顾了,下层的百姓再也不用为无休止的摊派和夫差唉声叹气了。

    4.巧渡危机

    万历二年(公元1574年)正月十九日,会极门外张灯结彩,悬红挂花,装饰得豪华气派,充满了喜庆气象,文武百官也都穿上鲜亮整洁的朝服恭恭敬敬地肃立两旁,神宗要在这里接见全国各地的优秀官员,给他们以精神和物质的鼓励。

    居正静静地站在文官的队首,心情有些沉重。本来,这场盛典由他一手安排的,要让文武官员知道,考成法就是要惩恶扬善,只要忠于职守,奉公守法,就能得到崇高的荣誉。现在目的达到了,为何还不高兴呢?

    问题出在李太后那里。

    李太后信奉佛教,她想行善修建两座桥,小皇帝征得居正的同意后,便由内库拨银五万两。后来,桥建成了,负责督建的官员便把建桥的开支报到工部审核,再由工部到工科注销。但是这一查,问题就出来了,本来内库只拨银五万两,而账面上实际开支却有七万八千两,这二万八千两白银是从哪里来的呢?

    工部的官员们立即追查,结果便查到武清伯李伟的头上。这李伟是李太后的父亲,在户部看管国库,他仗着女儿的关系,私自把外库的银两擅自拨到内库中去,这就是修桥二万八千两白银的由来。

    工部尚书朱衡、户部尚书王国光知道事态涉及到李太后的父亲,自己不好处理,但是国库管理出现如此大的漏洞,也不敢怠慢,便如实禀报了居正。

    这下把张居正难住了。李伟的身份太特殊了,他是李太后的父亲,李太后是皇帝的母亲,而皇帝是帝国的主宰。国家政治的前途,考成法的成败,—切都仰仗李太后和皇帝的全力支持,得罪了这个笃信佛道的女人,后果将不堪设想。居正真是进退两难,处理宽了,自己辛辛苦苦树立起来的新法就会信誉扫地,名存实亡;处理严了,李太后必定记仇,皇权的支持一旦消失,不但考成法,就是自己的政治前途亦会毁于一旦。

    户部尚书王国光见居正犹豫,知道事情的难办,就在旁宽慰道:“首辅不必焦虑,以老夫之见此事也有两全之策。”

    “王大人有什么高见?居正洗耳恭听。”

    “李太后乃当今圣上之母,对国家大政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所以老夫以为此事还是应该谨慎处理。所幸李伟一事,现在没几人知道,老夫等守口如瓶,首辅大人就当不知道,容后再行处置岂不是个两全之计吗?”

    王国光这一说,倒提醒了居正,李伟的事件只有几个人知道,只要不对外传播,不就对百官的信心产生不了影响吗?

    “王大人之计甚妙!就依此而行吧!不过,还望二位大人对知情者好生交代,只要能保守秘密,亦可算是对国家立了大功!”

    居正终于松了一口气,认为这个小小的危机总算没有给自己,当然也就没有给国家造成大的麻烦。不过,国库的管理确实是亟待整顿的大问题,边境守将时常抱怨军需物资滥竽充数,冬衣单薄,军士怨声不绝。小小的仓库管理员竟能导致军心涣散,这使居正不由地感到肩头的担子愈发沉重起来,要立即撤换人员,重新制订登记制度,加强监督和考成……

    5.巩固国防

    经过张居正几年的精心操持,国家的政治面貌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各级官吏,下至州县官,上至六部科道,在考成法的督促下,无不尽心竭力,忠于职守。民间的秀才们已经在整饬学政时给予了严厉的处分,驿递路上再也见不到前呼后拥、鱼肉百姓的达官显贵……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按照居正的设想走上稳定健康的轨道。

    另外,赋税收入也比万历元年时有了可喜的增长,太仓储粮已可维持京师七八年之用,国库存银也已经超过四百万两。无论对于国防的整饬,还是内政的建设,国家的经济实力都已经能够从容应付。

    一天,张居正接到一份戚继光写来的奏章。戚继光在嘉靖年间平定东南沿海倭寇方面,做出了显著的成绩,所以,他是当时最负盛名的将领之一。后来由于辽东边防的重要,张居正命令戚继光以总兵的身份镇守蓟州、永平、山海关诸处。

    戚继光到任后,除了抓训练兵卒以外,还巡视了防区内各段防御工事。他发现这一段边墙(明朝叫长城为边墙),自嘉靖以来虽每年不断修治,但只讲外表好看,并不坚固,更主要的是没有建立墩台,不适于防守作战。戚继光立即向朝廷上书建议,增修墩台一千二百座。台高五丈,共为三层,存放粮食、武器,每台派边卒一百人守卫。

    这道奏章送到内阁以后,又惹起朝臣的纷纷议论。他们说:“作战嘛,要以攻为守,怎么能够死守一道边墙呢?一千二百座敌台(也就是墩台),说来很轻易,得花费多少银子啊!”

    张居正听了这样的议论,没有马上表示意见,而是专门写信给戚继光,询问和了解了兵力分配的具体部署和攻守计划等情况以后,就大力支持戚继光。他力排众议,说:“作战虽然能够以攻为守,但也要能攻能守和以守为攻。虽然修敌台要花不少钱财,但我们不能不舍得花小钱而留下大的隐患,这是百年大计,利在将来。所以我同意花这个钱。”

    这样,皇上觉得张居正讲的有道理,这件大事就定下来了。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一千二百座敌台全部修建起来了。由于设计精细,施工合理,座座敌台坚实耐用,二千里地的边防连成一气,过山越岭,声势宏伟,使得来犯的敌人望而却步。

    万历四年(公元1576年)的春天,关外土著首领董狐狸带领十多万人马,要来试一试明王朝的防守力量,他们首先进攻喜峰口。戚继光事先在关外埋伏好一支兵马,等敌人近关,戚继光开关从正面杀出,迎敌苦战;埋伏的兵马从侧翼掩击敌军,来犯的敌人大败溃退。董狐狸带领的一支人马被围困在一个小山谷中,力竭兵尽,束手就擒。

    6.责罚门生

    打了胜仗的消息,由辽东巡按御史刘台抢先发出,经过驿站快马,以最快的速度报入兵部,然后传到万历御案上。

    整个京城沸腾了!从大臣到百姓,人人喜形于色,奔走相告,城中茶肆酒楼处,时闻鞭炮阵阵。满朝人士中唯独张居正心情不佳。这倒奇怪,辽东御敌是由他一手策划安排的,他还力排众议在东起山海关、西至居庸关的长城上修筑敌台,再加上边关将士同心协力,这才将敌寇打败,这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问题出在报捷上。

    按照惯例,此次大捷,应由辽东巡抚张学颜向朝廷奏报,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巡按御史刘台把捷报抢先送入京师。从程序上说,这似乎只是个手续上的错误。然而,张居正看得很清楚,实际这是一种越权行径!巡按不得过问地方军事,这在本朝正统年间就曾明文规定。再说,辽东御敌,刘台既没有参与军务,又没有指挥实战,哪轮的上你来报捷?巡按既可报捷,那么,负实际责任的巡抚岂不就可推卸责任?

    张居正在阁中向吕调阳和张四维说了自己的想法。张四维是万历三年八月新入阁的大学士,他认为刘台报捷分明是越权邀功,此事若不严惩,必将后患无穷!

    吕调阳则不紧不慢地反驳说:“话虽这么说,也得有个分寸。打了大胜仗,谁不高兴?刘台确实越权了,不过只是报捷而已,情有可原。再说,现在举国欢庆之时,如果‘严惩’,岂不扫了诸大臣的兴?”

    “嗨,这不正可体现赏罚分明吗?”

    “还是由首辅给刘台写封信说明一下,责罚一下他就行了……”

    吕调阳以柔克刚,话语虽慢条斯理,却毫不让步。这除了他确实认为没有必要一下子就给刘台来个“降职免官”的处罚外,还因为他知道刘台是张居正的门生,多少应该留点情面。

    张居正自己倒没想这么多,他虽赞同张四维的看法,却一时还难决断。他想的是,本朝巡按和巡抚的职权确实最易混淆,刘台的抢先报捷,也可说是钻了职责不明的空子。倘若处分太严,恐引起各地反感,但轻轻带过,又必然产生不良影响……

    他思虑再三,终于拿定主意,微微一笑,对他二人说:“二位所言都有理。我看此事的关键不在刘台本人,而在于举一反三,令各地巡按、巡抚都引以为戒,不再有此类事发生。所以,刘台的处置可否‘先礼后兵’,先由我请旨劾问,稍稍对他警戒一下,看其态度再作决定;同时上疏奏请下诏,重新明确一下巡按和巡抚职务的责任,使两者不得混杂!你们看……”

    “我觉得这样很好!”吕调阳抢着说。

    张四维沉默片刻,也咧嘴一笑,道:“还是首辅棋高一着,我真是望尘莫及……”

    四、门生发难,张居正谨慎渡危局

    当张居正站在十四岁的神宗面前,为自己的决定解释的时候,这个五十多岁的老人竟然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父母一般,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执政的辛苦又一下子涌上心头,被人误解的冤屈又变得如此强烈。

    1.横遭弹劾

    这几天,张居正的眼皮老是不停地跳。虽然他并不相信所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的迷信说法,不过,以他几十年的政治经验,小心谨慎总是没有坏处的。

    这天夜里,居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一直在床上折腾了大半夜,直到窗口泛白,鸡叫声起,才迷糊了一阵。

    等居正再次醒来,太阳早已升起老高。他一看去文渊阁上班要迟到了,便匆匆忙忙洗漱完毕,连早饭也没吃,就走了。

    居正坐在轿上,一个劲地催促轿夫快点。等进得文渊阁来,居正就直奔西庐。吕调阳和张四维见居正一脸的憔悴和疲惫,相互递个眼色,没等居正开口解释,张四维就抢先说道:“首辅大人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话中含着小心,语气真是十分地体谅。

    居正正想着如何与这两位同僚解释一番自己迟到的原因,却听到四维问自己“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心中便咯噔一下,心想果然出事了,便急忙问道:“张大人所指何事?”

    四维和调阳又交换一下眼色,居正见他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便着急地说:“二位大人有话请讲,干嘛婆婆妈妈!”二人见居正心情不佳,再说此事又绝非轻松,也不再说什么,只把一份奏章交到居正手上。居正翻开一看,原来是辽东巡抚刘台弹劾自己的奏疏。

    刘台的奏疏洋洋洒洒,从朝廷大政一直数落到江陵的府第,对居正的政策、用人、结好后宫、官报私仇、以及钳制言官、不容异己,都做了详尽的揭露和批评。居正看着看着,不由重重地跌坐在座位上,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翻涌上来。

    居正想到,明朝开国二百年以来,从来没有门生弹劾座主的先例,偏偏自己在隆庆五年所取的进士,又是一手提拔的亲信,竟然对自己提出了如此激烈的弹劾,这对居正是一个无法承受的刺激。三四年来,治理国家的艰难,辅导幼皇的辛苦,刘台不一定清楚,可他既然上疏请皇上抑损相权,自己今后如何办事?

    最使居正痛心疾首的是,刘台指责自己的几大“罪行”,不一定是对的,却也不一定毫无根据,是他蓄意诬陷?还是不能体谅?连自己的门生尚且不能体谅自己,这以后还怎么做人?嗨,刘台呀刘台,你违制妄奏,依法应该罢官,可我仅仅惩戒了你一下,并没动你一根毫毛,想不到你气度如此狭小,一言不和,便反目为仇……罢!罢!罢!事到如今,唯有一走了之!

    居正顿时感到心灰意冷,对政治的艰难和辛苦一下子充满了反感。他拿着刘台的奏疏,慢慢地走到公案前,毅然拿起自己用了多少次的狼毫,在吕调阳和张四维疑惑不解的目光中,开始写自己的辞呈。

    2.帝后挽留

    第二天,当张居正站在十四岁的神宗面前,为自己的决定解释的时候,这个五十多岁的老人竟然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父母一般,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执政的辛苦又一下子涌上心头,被人误解的冤屈又变得如此强烈。

    尽管随着年龄的增长,神宗也意识到大权旁落的空虚,对于刘台奏疏上讲的内容,他也明白,对于刘台的意见,有些他竟然也有同感。但是,神宗实在太尊敬这位忠心耿耿的先生了。自从父皇晏驾,五年以来,就是这位两鬓斑白的先生一人承担起了治理国家的重任,替自己解脱了许多本该是分内的烦恼。

    神宗还记得居正站在文华殿的书案前,为自己细细地讲解大臣的奏章,还有那些前朝的故事,为人臣子的艰辛;他也记得在寒冬的早晨,自己见先生冻得瑟瑟发抖,心里是多么地不忍,亲自命太监为先生铺上衾褥,好让先生能够舒舒服服地讲课;也是这位年幼的皇帝,一次听说居正感冒了,便亲自为他煎熬汤药。君臣的情谊正随着皇帝年龄的增长而日渐浓厚。

    神宗见居正跪在御座前痛哭流涕,内心便感到十分的不忍,这个少年的眼眶也湿润了。神宗亲自走下御座,把他扶起来,对他说:“先生请起,朕一定重重责罚刘台。”

    这时,李太后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居正辞职的打算,也匆匆地赶来了,见居正和神宗都是红红的眼圈,自己也不由悲伤起来:“自先皇谢世,我们孤儿寡母全靠先生维护,现在,皇帝还未成年,国家大事又千头万绪,先生这一去,不是撇下我们母子不管了吗?先皇托顾之情,先生难道都忘了吗?”

    居正见李太后流泪,也就顾不上自己的伤心事,急忙劝慰几句:“太后不必悲伤,保重圣体要紧。臣没有忘记先皇托顾之恩,也不是置国家大事于不顾,实在是人情险恶,议论纷纷,臣无法施展啊!”

    “皇上平时只知道让先生操劳,也不知为先生做主,才有今天这种不快。我们母子虽不懂朝廷机关,可皇上还是皇上,我还是太后,我们为先生做主,先生不要顾虑太多。”李太后半是责备神宗,半是安慰居正地说。

    “皇上、太后恩德,微臣虽死不能报答。可是微臣肃理朝政,催征欠赋,又整顿驿递学政,朝廷上下对臣多有不满,臣恐怕以后阻力更大,希望皇上太后恩准微臣辞职吧。”居正复又跪倒在御座前,眼里滚动着热泪,还是坚决要辞职。

    居正当然不想离去,但是居正要讨回个说法。刘台把事情挑明了,太后和皇上怎么看?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如果太后和皇上也像刘台那样看,纵是再三挽留,自己赖着不走又有什么用?

    因此,居正回到家中,三次上疏乞归,神宗三次降旨挽留,而且一次比一次言辞恳切,态度坚决。在这种情形之下,居正没有再推辞的理由。再说,神宗对于自己的信任不但没有受到损害,反而更加坚定了。只要拥有了皇权的全力信任和支持,居正才不在乎什么刘台王台的议论呢!

    于是,五日之后,他慨然回阁,重理国事。刘台事件的结果是,刘台本人被削职为民从此离开了官场。

    3.微服私访

    张居正在内阁阅读一份公文,头上冒着汗,脑子嗡嗡作响。公文中说,在京师附近不到一百里地区,出现了很多股盗匪,有的几十人,有的几百人。他们脸上涂墨,也没有刀枪,只执着木捧、钉耙、锄头,闯进绅宦的庄园,抢走粮食、衣物和猪羊牲口,有时也打死几个人或放一把火,将那些华丽的楼阁烧得精光。张居正想:“这哪里是什么盗匪,实际上是一群无法生活下去的饥民嘛!”同时,联想起前几天他的家人说,京师城内流进了不少饥民……

    下午,他换了一身便服,不带随从,走出了宣武门,想找几个流亡的饥民谈谈。不久,他见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在谈话,于是就上前问道:“听老丈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老汉慢慢抬起头来,答道:“江南人。”

    “那里的老百姓生活还好吗?”张居正问道。

    老汉把张居正打量了一番,冷冷地说:“你是个微服私访的大官吧?”

    张居正笑了:“你看我哪点像个大官?”

    “不是官,问这些干什么?”

    “我是南方人,对故乡总有感情嘛!再说,如果我是官,您不害怕吧?”

    “官有奸官,也有好官,好官我怕他干什么?我倒要找他诉诉苦哩!赃官我也不怕,身无半文,就剩下一条老命,这条命对他来说也值不到一文钱。”老汉有些激动了,浑身哆嗦着。

    张居正把他扶到邻近的一家茶馆,替他要了一杯热茶,接着老汉说了自己的遭遇。

    他本来有个小康之家,父亲留给他有二十多亩田地,到他手里就穷了,眼下只剩有四亩了。儿子在前几年又为国家打仗,死在辽东战场上,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但是,连年灾荒不说,沉重的赋税更要人的命。他今年七十多岁,孙儿还只有七岁,都是不应服役的,但却要交两个人的代役钱,因为他和他已经死去的儿子都还在名籍册上没有注销。他虽只有四亩地,却还要交几十年前的二十六亩田地的钱粮。田地里收获的全部粮食上交还交不够半数,连年拖欠,去年一计算,共欠官家银子一万多两,连房子、家具、田产全部作价也还不清。

    末了,他愤愤地说:“我来找皇上,问他知不知道下面的情况?找宰相,问他要不要老百姓活?问兵部,我的孩子在辽东是不是死了?他死了为什么还要我为他交‘人头税’?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张居正被问得哑口无言,浑身发热,喃喃地说:“土地卖了还要交田粮,人死了还要纳‘人头税’,你们县里都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当官的不都是欺软怕硬吗?我们村就有个姓张的大财主,有田上万顷,一粒粮食也不上交,就因为他家里有人做官嘛!听说当朝宰相还是他本家哩!”

    张居正连忙解释说.“不是的,不是的!当今宰相虽然也姓张,但同姓不同宗。”

    “管他同宗不同宗,他们都是官,官官相护是改不了的。”

    4.改革赋税

    张居正回到家来,心中老考虑一句话,“官官相护是改不了的。”看起来赋税过重是个问题,而赋税不均更增加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不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农村就要普遍破产,朝廷也就维持不了多久。看来一定要清丈土地、平均赋税,不管得罪多少豪门势族,激怒多少士宦乡绅,这些事一定要进行到底。

    万历五年(公元1577年),张居正奏请在全国清查户口,丈量土地。凡庄田、民田、牧地等一律从实丈量,限期三年完成。推行不久,他接到山东巡抚杨本庵的一份请示报告。报告说:“阳武侯薛禄的后代,因祖先有功,皇上赐给了大量公田,自己又置了不少土地。过去一直豁免,从来没有交纳过租税。现在应该怎么办,丈量不丈量?纳税不纳税?”

    张居正立刻回信说:“皇帝钦赐功臣的土地,无粮无差,一切优免,除此以外自置的土地,当然与平民一样,如实报官,纳粮当差,不在优免之例。全国都是同等对待,阳武侯薛家自然也不例外。”

    通过这次清理和丈量,清查出许多隐瞒的土地。弘治十五年(公元1502年)清丈,登记的土地只有四百余万顷,这次清丈出的有七百余万顷。民众间不合理的负担,得到一定程度的缓和。当然这件事也直接触犯了一些人的利益,引来不少对张居正的攻击和流言。张居正不止一次地说:“只要对国家有利,死都不怕,还怕别人议论吗?”

    除此之外,张居正在清丈土地、锄抑豪强特权的基础上,大力推行一条鞭法。

    明初的赋役制度很繁杂,田赋分夏税和秋税,力役有里甲(每户都要服的劳役)、徭役(每个成年要服的劳役)、杂役(临时性的各种劳役)。尤其是力役,为害最大,服役的人户往往倾家荡产。一条鞭法就是把繁杂的赋、役和另外的方物、土贡等各种负担,归之于一总,正符合张居正主张的“法简易行”的原则。其次,取消力役,代以雇役,并将其负担加在土地上,而且还规定将田赋征收实物改变为征收折白银。

    这些看起来是很简单的办法,它却是明代赋税制度中一切改革的总结和发展,也是张居正的主要历史功绩。正由于它办法简单,将征收的项目和数字明白宣示,人人易知共晓,使那些胥史、粮长、里长们不能营私舞弊、任意盘剥敲诈,相对地减轻了农民的负担。因为在封建社会里,地主户丁很少,却占有绝大多数田亩;农民户丁占多数,而田亩到极少。将丁户税转加在土地上,就必然减轻了农民的负担。尤其是取消力役,使得无田或少田的贫苦农民有较多的时间去从事农业,因而解放了生产力,促进了农业生产的发展。

    5.父亲去世

    万历五年(公元1577年)的九月,天刚蒙蒙亮,张居正、吕调阳和张四维三位阁臣几乎脚跟脚同时踏进文渊阁。因为张居正一向勤勉,起早贪黑惯了,两位副手——吕调阳和张四维自然也不敢懈怠。除去上朝,数千名京官中,数他三人最勤奋了。

    三人互相打个招呼,各自回到自己的位子坐好。张居正扫一眼案头上新到的奏章文稿,见分量不少,料想今天必又是个忙碌之日。

    他随手拿起上面一份文书,发现这却不是一份奏疏,而是一封来自江陵、上书着他本人亲启字样的书信,信封上还写着“十万火急”四个醒目大字。张居正心中不免有些忐忑,等到拆开来一看,那脸色顿时大变,原来这竟是一张讣告:他的老父已于九月十三日去世了!

    这突来的噩耗,如同有人在背后朝张居正猛击了一掌,使他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他不相信这是事实,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真的。他想起嘉靖三十三年,他休假三年,在江陵家中曾与老父朝夕相伴,一面陪老父饮酒,一面谈论学问和时政,很是投机、融洽。看他们爷俩正襟危坐,温文尔雅的交谈场面,倒像一对忘年之交的老友。江陵的乡邻看了莫不交口称赞,一时传为美谈。

    嘉靖三十六年的秋天,他恋恋不舍地告别父亲,再次投身于政治的旋涡。屈指数来,这一分别竟长达十九年。这十九年中,他从一个平凡的翰林院编修,一步步地晋升成为当国的首辅。而十九年前的那次分别,也竟成了他们父子的诀别。张居正不禁心如针刺,直觉得喉哽鼻酸,两行热泪幽幽涌出了眼角。

    张四维、吕调阳见居正突然间神色大变,手捧信笺不住地颤抖,料定必有变故,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急忙凑过来一看,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吕调阳不住地搓着双手,口里只是一个劲地唉声叹气,四维眼珠一转,嘴角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口气沉重地说:“首辅大人遭此不幸,我等也不胜悲痛,还望张大人以国家为重,不要过于悲伤。请首辅大人暂且回府歇息,调理心情,我等即刻上疏皇上。”

    张居正用衣袖拭干眼泪,神情漠然地对四维说:“张大人体贴之意,居正心领了。朝中大事,还望二位大人鼎力合作,谨慎处理。居正先告辞了。”说罢,把信重新折叠好,装入信封,仔细地放入袖袋之中。张居正又把桌案上的公文整理一下,然后,他神情沉重地撑案站起,怅然若失地环视了一下西庐的四壁,步履蹒跚地走出了文渊阁。

    此时的张居正,正是哀思如潮。一时间,父亲那豪爽坦率的性情,笑容可掬的面容,全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了。恍惚中,他仿佛想象到老父弥留之际,定有一双满怀怨恨的眼睛,始终不肯闭上,在眼睁睁地盼着他回来……

    五、宦途多艰,父死夺情再遭弹劾

    居正终于又渡过了一次政治危机。但是,他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丧失了本来就少得可怜的一点政治同情,从此,只好孤身一人,周旋于那些心怀敌意和不屑的士大夫们中间,步履艰难地推行他的富国强兵之政。然而,失去了下属的支持和配合的权力还能一如既往地有效吗?孤军奋战于危机四伏的政治战场上,居正的独裁政权还能维持多久呢?

    1.守孝难题

    早晨天色有些阴暗,张居正昏昏沉沉一觉醒来,竟比往日迟了半个时辰。他赶紧起来预备穿衣,猛然见床边放着一套丧服,心头一紧,才意识到昨晚因给吏部写题本,请求回原籍守制(封建时代惯例,遇有父母之丧的官员,均应离职回乡守孝三年),思绪纷乱,辗转很晚才睡。

    “唉,这父丧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呵……”

    一想起将回到家乡去守三年父孝,他心中真是忧虑重重。如果说,昨日刚接到噩耗时,他还是一腔悲情,哀伤不已,那么从昨晚起,他脑子里已完全被“三年守制”的问题困扰住了。

    朱翊钧还年幼,他们母子都离不开他这个深谋老练、决事果断的顾命大臣;他自己已推行开的尊主权、课吏职、行赏罚、一号令的举措,及准备着手进行的在全国范围内丈量土地、改革赋税制度、推行一条鞭法等一缆子改革方案还有待进一步的谋划和执行;西北的防务、黄河的泛滥都使他难以释怀。

    三年时间,一千多个日子,将如何打发?且不说自己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即便再年轻十岁,三年过后依旧精神勃勃,可谁又能估计这中间会有什么变故?

    虽说守制期满仍能官复原职,然而实际情形是很难说的。他想起徐阶、陈以勤、李春芳、殷士儋这些与自己先后相处的大臣们,他们守制后,几乎没有一个能够重新回到北京……

    唉,人生苦短,岁月如流,经过三十一年的奋斗才有今天这样的大好局面,怎禁得三年时间的荒废?

    张居正的头更昏了,好不容易才把衣服穿好,蹒跚地跨出房门,到后院去洗漱、净手。

    客厅里,老管家和游七已经布置好灵堂,张居正洗漱完毕来灵堂,缓缓走近一张椅子坐下来。他深深叹了口气,唤过游七,命他将书桌上那份写好的题本赶早达到吏部,面交吏部尚书张瀚。

    游七走后不久,门外一阵喧嚷,老管家进来禀报:冯保带着万历亲笔手谕到了。

    张居正赶紧整衣跪接。冯保首先宣读了万历的手谕,内容大概是对张居正父亲的去世表示哀悼,并劝张居正节哀。然后冯保朝后挥挥手,从门外进来一溜随从太监,捧的捧,抱的抱,抬的抬,宛如一字长蛇阵,鱼贯而入,送进来大批赏赐。转眼间,灵堂里给堆得满满的。

    张居正跪拜在地,感动万分,遥向宫中泣谢道:“臣父不幸去世,惊扰了圣上,又怎么当得起如此厚赐?圣上恩德如山,臣不胜惶惶,不胜惶……惶……”

    话未完,两行热泪早流下来了。此时,冯保也陪着挤出了几滴眼泪,他走到灵前,燃起一把香,插入炉中,身子往后一挪,就势跪在蒲团上,朝灵前恭恭敬敬拜了四拜。

    2.冯保来访

    张居正把冯保迎入书房小坐。冯保两眼直直地望着居正,似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开口。闷了一会儿,寻了个话头问:“不知首辅对父丧之事究竟如何安排?”

    “公公指的是……”

    “直说了吧,就是指守制三年的事!”冯保两眼仍直直地看着他。

    “这个……自然是循照旧例。我已向吏部递上题本,一旦恩准,我就动身回家乡……”

    “什么?”冯保脸色大变。“首辅已把题本进出去了?哎呀呀,为何这样急呢?”

    “怎么啦?”

    冯保情不自禁站起来,激动地走了几步,又颓然坐下来,肉滚滚的下巴蠕动了几下,吐出一串急切切的话:“首辅也不想想,皇爷能让您走吗?昨日收到吕、张二阁老的奏折,皇爷一下午急得团团转,两宫太后也是六神无主,把我喊去商议了好久,虽一时还未想到良策,但有一条是肯定的,那就是说什么也得把您留下!皇爷需要您的辅助,太后也离不开您,您若真回乡三年,这朝政交给谁呀?吕阁老无雄才大略,张阁老又资历太浅,权柄一旦易手,后果不堪设想!首辅您可要三思呵……”

    冯保这番话说到点子上了,张居正一时无言以对。就在他因丧没有上朝的第四天,内阁中就发生了一件令他心寒的事情。

    根据明朝不成文的规定,首辅去位三日以后,次辅便把座位从右边移到左边,内阁僚属和翰林院的学士、侍讲读学士、修撰、编修、庶吉士们便都穿上红袍到内阁道贺。这次,张居正去留还未最后确定,他们却都穿着红袍向次辅吕调阳道贺。老实厚道的吕调阳虽没有将座位挪动,但却实实在在地接受了众人的道贺。

    人未走,茶就要凉,直把个张居正气得咬牙切齿。他不是生吕调阳的气,这个人张居正十分了解,他对自己没有二心,恐怕是担心自己不在,耽搁了推行改革的大事,张居正气的是那帮僚属,他们是故意做戏给自己看的,真让人寒心呐!

    另外,他也从冯保的话里悟出了一层没有明说的意思,那就是万一自己走了,他也不好办。这么多年了他们俩一里一外,谁也离不开谁。有他在,冯保的日子过得很舒坦;但与此同时,有他在,冯保也不敢对朝政指手划脚。这是一种奇妙的平衡,一旦他离去,这种平衡亦将不复存在了。

    “那么,依公公之见……”

    “首辅就不该急着给吏部写题本。”

    “这也是例行公事。不写,我如何向百官交待?”

    冯保沉默了。是呀,难题就在这里。父丧守制,这是规矩,也不能闭眼无视,轻易践踏。

    “题本之事由我来处理,”冯保显得心急火燎,站起来准备要走。“首辅在家守灵之际,别忘了想个万全之策。您想,我也想,皇爷和太后也想,一定得想办法把您留住!”

    冯保走后,张居正又想起万历手谕中,只字未提要放他回家乡的意思,这不明摆着表明了态度吗?居正心头忽地一热,如鱼得水的君臣之情顿时在他胸中翻腾起来。

    3.保位妙法

    正当太后、万历和冯保都怕张居正走,却又没有合适的挽留借口时,一个名叫李幼孜的户部侍郎想出了一个可以留住张居正的妙法,他率先上疏,倡导请由廷议,令张居正“夺情”。

    所谓“夺情”,倒也是个古礼。那是用于出征将帅的一种变通制度。因为出征的将、帅遇有父母之丧,如果回家守孝,势必影响军情。因此,遇到这种情况,皇上便可命其不必回家守孝,此便称为“夺情”。

    太后、万历和冯保闻听大为高兴,于是万历赶紧写下谕旨,命张居正夺情留任,在职居丧。

    张居正接到谕旨后,仍有些犹疑不决。他担心这夺情之说虽有先例,但它只适用于出征的将、帅,自己是个文臣,且并无征战,提出此说,众官会不会指责为牵强附会?他考虑再三,又上一疏,语气尽管不很坚定,仍然表达了还是希望回乡守制,以尽孝道的愿望。他说人受非常之恩,必当有非常之报,什么是非常之报?就是超越常理,打破小节;他又说,人之大伦,当有互相冲突、不能并尽的情况,就当权其尤重者而行之,现在君臣父子,两伦冲突,哪一个更重要呢?显然,父制当守,君父尤重。与其说这是一份辞职乞归之疏,莫若说它是居正临阵请缨的宣言。

    然而,万历不由分说,又下了一道圣旨,说自己处理政事要仰仗张居正,一会儿也不能离开他,希望他看在先皇托付重任的面子上留下。

    张居正并不想就此收场,戏还得继续往下演。两日后,他又上了一道《再乞守制疏》,理由是他们父子已经有十九年没有见面,如今父亲去世了,自己虽不得再睹音容,但求在下葬前,凭棺痛哭一场,在坟墓上加些土以表哀思。朱翊钧慌忙中又抬出了两宫皇太后,谕称这是母后的意思,言语的口气已不似一个帝王,地地道道的是一个因有事而哀求大人应允什么的孩童。朱翊钧还对在阁的吕调阳说,先生就是再上一本奏章,也不能应允。

    张居正仍然没有明确答应,戏还没有演够,不过语气却松动了许多,新的理由是老母已经七十二岁了,风烛残年,体弱多病,多次来信催他尽快回去料理后事,现在担心老母思儿子不归会郁郁成疾。朱翊钧见先生语气有了较大的松动,顿时喜出望外,连忙再下一道谕旨,告诉张居正自己实在离不开他。为了不让张居正再疏推辞,朱翊钧又亲笔写了一道手谕,差遗司礼监太监何进直接送到张居正的府中,让他尽快入阁办事,体察自己和两宫太后的一片至情。

    张居正眼见时机已经成熟,戏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演了。通过连日来的几辞几留,他的夺情心愿不仅如愿以偿,而且他在朝中的地位和威望也得到了空前的提高,天子盛赞他的无双忠孝、盖世大功,是他今后继续当国受之不尽的资本。

    4.争论纷起

    张居正夺情的事情就此算是定了下来,而朝臣中的分歧和争论便也激烈地展开了,支持的人自然是不少的,御史曾士楚、给事中陈三谟等言官都表示赞同,虽然各人的心态和动机是不尽相同的,有为国谋忠的,也有趋炎附势的小人。

    但是,加以阻止和明确反对的人声势也不小。华亭宋尧愈是张居正的门客和诤友,两人天天都可见面,为此却专门写了一封长信,希望好友不要贪恋一时之功名利禄,而为自己、为后世留下难以预料的祸患。坐镇的戚继光也派人送来长信,劝他先回去守制,首辅的位置先让给徐阶。三年以后徐阶已是老朽,不愁他不交还相印,张居正听不进去。

    具体负责处理此事的吏部尚书张瀚,和左侍郎何维柏是反对派的代表。他们二人与张居正的关系原都不错,尤其是张瀚,一向把张居正视为自己的恩人。这也难怪,当年,故吏部尚书杨博致仕后,廷推吏部尚书,张瀚作为第三名候补人独被张居正选中,这在当时曾引起一阵纷纷议论。因为照惯例,第三名称为陪推,是用不到的,可偏偏张居正对张瀚来了个破格提拔。当时的张瀚,对张居正也的确十分感激。

    然而,张居正也许犯了个错误,对有才干的人既然提拔,就该放手放权。尤其是吏部,管着天下官员的升迁调派。当然,也正因为重要,张居正也不得不亲自掌握。因此张瀚对自己上任数年,重大人事裁夺无不唯内阁视听的状况难免就时时耿耿于怀,对张居正渐渐不满了。

    神宗令张瀚安慰挽留张居正的上谕二十八日就已下到吏部了,但是,张瀚认为,大臣自有大臣的责任,对于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坚决不能姑息纵容,他和左侍郎何维柏一商议,决定给他一个不理会。

    根据考成法,皇帝的谕旨发到六部,还要到六科备案,以备考核。吏科给事中王道成见吏部直到三十日还没有行动,就请张瀚履行圣旨,前去张府慰留居正。张瀚眼看着请留居正的人越来越多,心中正忿忿不平,正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的时候,话中便不免带着火药味:“大学士奔丧,应当加恩;这是礼部的事,和吏部有什么相干!”

    “然张大人奉圣上谕旨,还是先覆奏的好,我等也好注销登记。”

    “什么时候了,你还念念不忘注销登记!万古纲常马上就要被人践踏,我张瀚自有责任,王老弟还是不要过于着急的好!”

    王道成听完张瀚的训斥,站起身来,朝张瀚一抱拳,一言不发地走了。张瀚有张瀚的责任,给事中也有给事中的责任。十月一日,王道成和御史谢恩启上疏弹勃张瀚、何维柏,结果张瀚被勒令致仕,何维柏罚俸三月。

    旋即经张居正的举荐,在家养病的户部尚书王国光接任吏部尚书。王国光与张居正私交不错,于是,吏部的障碍扫除了,有关夺情的一切手续开始抓紧实施。

    5.再遭弹劾

    夜已经很深了,起更的梆子声从街上隐隐传来,翰林编修吴中行还没有入睡。他站在卧室的窗前,不住地唉声叹气。凭窗远眺,初冬的夜空繁星点点,在那萤火般的光点后面,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深渊。

    吴中行想起白天在翰林院里听到的消息,就感到不寒而栗。尊敬的老师啊,你怎么能这样呢?他还清楚地记得,隆庆五年,他参加会试,主考官正是张居正。他神情庄毅,态度和蔼,既有重臣的风度又不乏长辈的慈祥,吴中行立时就对他产生了由衷的敬慕之情。等到居正发表临考的训话,侃侃论及历朝历代的兴衰枯荣,旁征博引,其论理的精辟条理,言之有据,更是令中行自叹弗如,佩服得五体投地。自进入翰林院以来,中行倾心于朝章典故的研究,心中的楷模正是自己的老师居正。他梦想有朝一日也能像居正这样身居高位,为国家做出贡献。

    可他万万没想到,正是自己最尊敬的师长,多年来一直学习的榜样,竟然做出这种无视纲常的事来:生身父亲去世,竟然不奔丧,不守制。

    一阵夜风袭来,中行打了一个寒战,一阵寒意传遍全身。他回到床前,想躺下休息,可满腹的心事搅得他辗转反侧,不能入寐,索性披上一件棉衣,重又走到窗前,想平静一下纷乱的心绪。突然,他看见西南方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几丈长的白虹,拖着长长的尾巴,从西南直射东北,在漆黑的天幕上,它那苍白的光芒,奇怪的形状,显得分外醒目。中行大惊失色,他急忙走到桌前,点亮台烛,奋笔疾书起来。

    十月六日,吴中行上疏了;十月七日,居正的另一个门生赵用贤也上疏了;十月八日,刑部员外郎艾穆、刑部主事沈思孝也联名上疏了。吴中行、赵用贤只是请求神宗让居正奔丧归葬,事毕回朝,艾穆、沈思孝则请令居正回籍守制。

    张居正发怒了,他实在没有料到,挺身而出反对他夺情的都是些自己的门生或同乡。当年严嵩当国的时候,虽屡遭人弹劾,但也没有同乡弹劾过他,自己现在竟然连严嵩都不如,心中无限感慨。朱翊钧更是龙颜大怒,他觉得吴中行四人的矛头不只是对着张先生夺情问题,也是对自己权威的藐视,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决定效法列祖列宗对直言犯谏的建言大臣所惯用的手法,对此四人实行廷杖。

    十月二十二日,吴中行、赵用贤各杖六十,杖毕,拖出长安门,再用门板抬出北京;艾穆、沈思孝各杖八十,手足加镣铐,收监三日,再受充军的处分。自此,朝中再没有一人敢上疏对夺情有所异议。

    居正终于又渡过了一次政治危机。但是,他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丧失了本来就少得可怜的一点政治同情,从此,只好孤身一人,周旋于那些心怀敌意和不屑的士大夫们中间,步履艰难地推行他的富国强兵之政。然而,失去了下属的支持和配合的权力还能一如既往地有效吗?孤军奋战于危机四伏的政治战场上,居正的独裁政权还能维持多久呢?

    六、鞠躬尽瘁,一代名相死后蒙冤

    居正以一身当天下之重,不分昼夜地疲惫劳作,内阁里仿佛有永远都处理不完的公文在等着他,地方督抚仿佛永远都有扯不尽的恩怨让他调解。慢慢地,他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刚过五十的年龄,早已须发皆白,形容枯槁,心神困顿。

    1.回乡葬父

    光阴荏苒,转眼已是第二年春天。张居正忽然接到夫人王氏的来信,说父亲的葬期定在四月十六日,又说母亲身体还算康健,儿孙都好。这些又勾起了张居正的心思,当即写下奏疏,请求回乡安葬父亲。朱翊钧起初不允,经不住张居正再三请求,便也就同意了。

    这一位回籍葬父的首辅,真是威风八面。轿子是特制的,前面是起居室,后面是寝室,两席一边一个书童焚香挥扇。三十二个轿夫抬着一乘大轿,煊煊赫赫地从北京南下,一路还有蓟镇总兵戚继光派来的武士随同保护。这些武士分成前后两队,前面开道的是二十位鸟铳手,他们手持的鸟铳是当时中国最先进的火药武器,后面护驾的是二十四位弓箭手,个个都有百步穿杨的神功。

    一路上,巡抚和巡接御史出疆迎送,府州县官跪着迎接,开路办差,更加忙得不亦乐乎。三月十九日,居正到达河南境内。渡过黄河,路过新郑,高拱带病随同县官出来跪迎。

    六十多岁的高拱,由于政治上的失意,加上重病缠身,早已是瘦骨嶙峋,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居正出得轿来,一眼就看见自己二十多年的旧交、六年之久的政敌,那一副落魄形象,心里一阵不忍,急忙奔过去,双手扶起高拱:“元翁一向可好?”此时高拱的眼里早已浸满浑浊的泪水,他呆呆地看着居正,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时间,张居正想起了他与高拱在裕王府中同任讲官和同在文渊阁共掌朝纲的情形,令他感慨万端。他不敢想象若没有六年前的那场大变,他与高拱究竟能否和衷同济下去?他也不愿想象若是高拱一直柄政至今,朝纲会不会也有今日清明之象?

    此时此刻,对于居正来说,高拱的存在已经构不成威胁,高拱不再是政敌了,而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从隆庆六年到万历六年,居正对于高拱的同情和理解,正在逐日地加深,对于这位能力超群的前任的情感,也在慢慢地增长,路过新郑的见面,就充分流露出居正的好感。

    两个月以后,居正从江陵回来,又专程到高拱家中拜访,那时,高拱病得更厉害了,甚至不能走动,终于在万历六年的十月,高拱留下一世的遗憾,辞世而去。

    2.辅臣内斗

    张居正一走,文渊阁没了主心骨。突然之间,这个政务中枢一下子变得萧条冷落起来。

    万历早在张居正离京后的第三天,就传旨下来,吩咐文渊阁的一应公务,凡属主要和亟待处理的,一律遣快马送往江陵,其余则待首辅五月回京之后再定。这一旨意,使得身为次辅的吕调阳感到十分难堪。他觉得这也未免太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心中多少生出几分不快。

    吕调阳究竟是个忠厚之人,虽然心里老大不舒服,还是慢慢压下妒火。再说,与张居正一番深交,总不至于要对曾经是自己志同道合的老友翻脸吧!他依旧像往常一样,早早就来到文渊阁办公。

    “首辅大人不在,这回轮到吕阁老发号施令了。”张四维看到吕调阳进来,仿佛是不经意地说道。

    “哪里,哪里,首辅大人当世奇才,心机独断,调阳不过是一介老朽,国家大事还得大家齐心协力,共同维持。”调阳是老实人,他说的也是心里话,但是四维何等聪明!他一听就知道调阳对居正平日独裁专行,不征求同僚意见,心怀不快。

    停了一会,张四维又说:“今天不会有什么紧要事的,就只是兵部一大早送来的捷报,说是辽东副总兵陶成堂在长安堡一带击败鞑靼千余人进攻,斩敌首级四百七十余个。”

    “啊呀,太好了。那捷报呢?”

    张四维朝吕调阳翻翻眼皮,慢吞吞地反问道:“这还用问吗?我已派人送往江陵首辅家中。”

    “噢……”吕调阳又哑口无言了。

    他长叹一声,慢慢踱到自己书案前坐下,心中只觉异常难受。论资历、年龄,他吕调阳也不比张居正差多少,可总是没有机会独当一面,始终处在别人的阴影之中,想来,也真让他心酸!

    张四维慢慢踱到几案前,似笑非笑,阴腔阳调地奚落道:“从前有个伴食中书,今日咱俩成了伴食大学士了!嘻嘻,哈哈,呵呵呵呵……”

    “行了,别笑了!”

    吕调阳的火终于勃然爆发了,额上青筋暴突,面若紫皮,样子十分吓人。张四维倒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吕调阳似有所悟,一顿脚,冲张四维抱拳道:“四维兄,我马上告病辞职,以后诸事托付于你。希望兄与首辅精诚合作,共图中兴……”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拜托了,就此告辞!”

    吕调阳无意多说,转身拂袖而去。

    张四维梦寐以求爬上权力的顶峰,现在,他的愿望可以说得到了一些满足。而在从北京到江陵的大路上,正有无数的公文,牵动着我们这个民族命运的重大决策,在飞奔的马背上,送来送去。

    3.重返京都

    四月十六日,张居正父亲张文明的灵柩下葬在荆州城西门外的太辉山。送葬的队伍中既有朝廷官员,也有大批地方官员,场面很宏大,一切都很使张居正满意。

    忙活了这一阵,张居正才真感到有些累了。自打回乡,偌大个荆州城,如同刮起一股旋风,乡邻奔走相告,族亲络绎盈门,大家都争相一睹昔日荆州城的那个少年秀才,如今成了仅次于天子的第一位大官的张居正。会葬事毕,各路官员辞行分别离去,应酬少了,他就闭门谢客,准备好好休息一下。

    这时,辽东的捷报连同神宗要求加重封赏的圣命一并送到居正的家中。居正细细观阅,不禁沉吟起来。这真是一次空前的胜仗,不过,未免胜得太容易,太离奇了。斩敌四百七十余众,我方竟未伤一卒!莫说骁勇善战的鞑靼武士,就是杀鸡杀羊,恐怕也不会这么顺手吧?但是,皇上加重封赏的圣旨已经传遍六部,只等他这位远离京城的首辅点个头,所有有功将士、地方督抚,就可领封受赏,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办完父亲的丧事,张居正没有如期返回,为了再次向世人表白自己不是贪恋禄位,他派人呈上一道奏疏。朱翊钩闻听,心里也真不是个滋味,先生离京时,自己和母后殷殷叮嘱,早去早回,不要再让派人催取,现在果然又节外生枝。不过,朝廷现在还真离不开他,母后比自己还要着急,于是传下谕旨:请先生尽快起程回京。

    经此一番折腾,六月十五日晚,张居正一行终于抵达北京郊外真空寺,朱翊钧已派太监准备好了洗尘的酒宴。内阁和朝廷官员联名催促他还朝的奏疏,也请他过目。

    张居正满足了,陶醉了。他没有先回府,而是先进宫叩拜了皇帝和两宫皇太后,直到深夜才脱身回到府宅。丫鬟凤仙早就做好了拿手的饭菜,专候老爷回来,为他接风洗尘。张居正满意地吃罢晚饭,由于旅途劳累,便想早点休息。凤仙忙进忙出,端水给张居正洗了脚,又扶他进内室,侍候他就寝。

    凤仙在张府名为丫鬟,实为妾室,她知道张居正乃一代贤相,从内心里钦慕他的人品和才华。以张居正的为人和处境,不可能正式纳她为妾,这样会坏了他的名头,但凤仙心甘情愿地终身侍候这位孤傲的老人。在他身旁,凤仙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张居正躺下后,转过头看了看烛光下日渐成熟迷人的凤仙,说道:“这些日子难为你操持府中的事,今天也累坏了,早点休息吧。”凤仙便吹灭了灯光,脱去衣服,把她那丰满白嫩的身子偎了上去……

    4.上疏辞官

    张居正还朝以后,国家的政治局势又走上了正轨,各项改革也在有序的推行。但对于上次辽东的大捷,张居正还是不放心,老觉得不太对劲。经过多方调查,所谓的辽东大捷终于真相大白:鞑靼七八百个武士因得罪土蛮,故携带牛羊准备向明朝投降,却想不到遇到一位杀人不眨眼的陶总兵,给他们一个死不瞑目。

    张居正听说后毫不含糊,立即示意言官上疏,然后亲赴文华殿,向万历说明情况,仔细分析其利害关系,不由万历不同意自己的决断。结果,问了个陶副总兵“杀降邀功”的罪名,贬官三级。与此同时,将当初的恩赏一并剥夺,无一例外。尽管,这中间有多年的同僚、心腹相共的朋友、一手提拔的门生,但是,为朝廷整饬纲纪,他顾不得这些了。

    时光飞逝而过,转眼已是万历八年的初夏时节。这一日,神宗忽然收到了居正辞官的上疏,这让十八岁的神宗大感意外。现在,既没有哪个奸佞贼臣提出弹劾,也没有所谓丁忧、守制的困扰,张先生为什么要辞官呢?他不能理解。

    岂止神宗不能理解居正的举动,就是朝中所有的大臣,也都迷惑不解。经过多年的交往观察,一般人早已对居正的脾气心性,有一个大致的了解,对于他的恢宏壮志,也都了然于心。像这样一位贪权恋位,热衷于政治的人,怎么会自动地提出辞职呢?他们不理解。

    但是居正自有自己的打算,他并不指望别人的理解。一方面,居正以一身当天下之重,不分昼夜地疲惫劳作,内阁里仿佛有永远都处理不完的公文在等着他,地方督抚仿佛永远都有扯不尽的恩怨让他调解。慢慢地,他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刚过五十的年龄,早已须发皆白,形容枯槁,心神困顿。

    另一方面,他代王行政,正越来越引起一般行政大臣的仇恨和不满,我们是神宗的臣民,你张居正凭什么作威作福,为所欲为?而且神宗已满18岁,早已超过了亲政的年龄。如果张居正还继续执政,神宗还只是一个虚置的帝王。日子久了,他也会在心底里滋生仇恨,为什么凡事都让一位臣子独断专行,而我堂堂天子却无所事事呢?这是很危险的。

    身体的衰老、惧祸的心理,终于驱使居正走上辞官的道路。但神宗坚持不许,数次慰留。李太后甚至说,要让张居正辅佐神宗到三十岁时再退休。无奈张居正只得肩负重任继续支撑。事实上,时局也不容许他休息,清丈田亩的计划还未最后完成,向全国推行一条鞭法的诏令才刚刚发出,北部边疆仍需时时警惕,边将的更替要他去协调。

    5.嫌隙暗生

    自万历四年以来,张居正就时常感觉腹痛,一开始并不在意,整日忙于国家行政之中,哪有闲暇顾及?可是近来腹痛愈加剧烈频繁,有时竟至不能走动。以居正的身份和权势,找几个医术高明的人,并不困难,但是,就连神宗的御医也查不出到底是什么病,居正只好强忍疼痛,继续承担着繁重的日常公务。

    一日,张居正突然奉到李太后圣旨,诏令即刻到慈宁宫觐见。居正强忍着腹部疼痛,急急忙忙赶奔慈宁宫。李太后正满脸怒容地坐在椅子上,杏眉倒竖。而在厅堂的正中间,跪着十八岁的帝国皇帝神宗,见居正来到,神宗抬起头来,用泪光婆娑的眼睛看着居正,那眼里分明是委屈和哀求。

    居正看皇上受如此严重的体罚,心中不忍,急忙跪倒在地:“臣张居正,叩见圣母皇太后!皇太后缘何发动圣怒,皇上又为何……?”

    李太后用手指着跪在地上的神宗,对居正说:“张先生,你问问这个无能的皇上做的好事!”

    原来,昨天夜里,神宗在太监孙海、客用的带领下,到西城游宴。初夏时节,皓月当空,凉风习习,神宗顿觉神清气爽,一时高兴,竟多喝了几杯。酒意朦胧之中,吩咐小内监唱曲子。也许是小内监撒娇吧,偏不肯唱。这是抗旨不遵,还了得!酒后的神宗愈发感到失位的空虚和无聊,朝廷大政不是由张先生全权负责吗?慈圣太后不是要把他辅政的年限延长十二年吗?那好吧,就让我在这初夏的月光下做一回真正的主人吧!他看到皎洁的月光里,内监们正嬉皮笑脸地看着自己,怎么?连你们也瞧不起我?一股怒气借着酒劲轰地一声涌上心头,皇上有的是刀子,哗啦一声,刀子出鞘,把小内监的头发割下,实行割发代首的故事。神宗在兵仗簇拥的中间,打着酒嗝,带醉回到乾清官。

    这就是神宗垂泪下跪的原因,想不到一晚的狂欢,竟得到这样严重的后果。不过更严重的还在后头呐!李太后拿出《霍光传》让神宗读,意思是他再胡闹,就要像霍光废掉昌邑王那样废掉他!

    霍光不在了,这里只有居正。居正急忙双膝跪倒:“太后息怒。皇上只是酒后一时言行失当,微臣伏望太后从轻发落。”

    “张先生不要为他讲情了,我看这个皇上就是第二个昌邑王!”

    “太后言重了。皇上英明圣聪,又岂是昌邑王可比?现今朝政修平,海内义安,百姓安居乐业,足见皇上圣德浩荡。微臣伏求太后念皇上平日勤笃英明之德,社稷安康之功,饶过他吧!”

    “那好吧!看在张先生的面上,就饶你这一次,下次若再敢胡来,绝不容情!”

    李太后又吩咐居正代神宗下罪己手诏,居正上疏将孙海、客用两个内监逐出宫门,永不再用,其他内侍,一一检核,凡行为不端者,一律换走。神宗也只好御批。这次居正上疏,在居正和神宗关系上,留下了重大影响:神宗对居正已有了点不满之情。

    6.死后抄家

    万历九年(公元1581年)的夏天,张居正的身体一天一天地消瘦了。自入夏以来,工作过于劳累,食欲不振,四肢无力,但他仍然坚持着内阁繁重的工作。就这样勉强拖到入秋以后,实在支持不下去了,九月初,才向朝廷请假十天,略事休息。

    神宗听到张居正累病了,马上同意他不必到内阁上班,就在家里办公,并多次派遣太监来探病,送来了一些食品,饮料、衣物和医药等。神宗皇帝对他也真够关心的了。

    可是张居正的病时好时坏,一直没有根本的好转。到了万历十年(公元1582年)的二月,病情又加重了。张居正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虽然重病在身,但仍要过问国家大事。内阁中临时负责的张四维和申行时,只是处理一些小的问题,稍微重要一点的事情,他俩就不敢作主,都要送到张居正床前听候裁决。

    张居正本来打算到秋后退休,看来病情已不允许了,因此就上疏说:“……老臣患病以来,近一年了,情况越来越坏,起睡都要人扶持,瘦得只剥皮包骨,看来是不可能恢复健康了……请皇上免去我的官职,以利社稷。”

    神宗因张居正久病不愈,也很是忧愁,有时连饭也吃不下去,看到张居正的辞职奉疏,不禁掉下泪来。十年来,张居正是朝廷的顶梁柱,怎么舍得让他退休呢?所以,他不仅没有批准张居正的上疏,反而又加封张居正为太师,加年薪二百石,同时派宫中太监送来几盒甜食、点心。但这时张居正只剩下一口气。

    加官进禄的皇恩,鼓不起他的劲;再好的点心,也治不好他的病。六月二十日这一天,张居正终于死去,这时,他才只五十八岁。在此以前,神宗曾经诚恳地对他说,“先生对国家的功劳太大,朕无以酬报,只是格外照顾先生的子子孙孙便了。”张居正临死前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张居正的丧事隆重极了,可算得是生荣死哀。朝廷特罢朝数日,以表示哀悼。两宫的皇太后,皇帝本人以及皇帝的弟弟都送了挽联,御赐银子一千两举办丧事,并特朝廷官员护送张居正的灵柩回故乡江陵,太辉山上从此多了一座陵墓。

    一年之后,继冯保被劾撵出大内,皇帝下诏查抄张府,锦衣卫士三百余人浩浩荡荡开往江陵。结果,张居正的儿子敬修被逼上吊而死,嗣修、懋修等人则被削职发配边地充军。皇帝这样来“看顾”居正的子孙,谁能想象得到呢?居正呕心沥血推行的十年新政,在继任首辅张四维的手里,也彻底翻了一个个儿。

    这一切居正都不可能知道了。只有太辉山上那座坟茔,碑前御笔大书的“张文忠公之墓”几个大字,在蔓草荒烟之中,把一段轰轰烈烈又苍凉的故事,向后人言说,付与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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