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宅凶事-弟兄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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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赵四在茶馆里闲泡,跟人大侃祖上那年进京给皇上斗蟋蟀解闷儿的事,眉飞色舞。听客们一叹三嘘,频频点头,哼哼呀呀,不觉天色已近晌午。就在赵四肚子里敲小鼓点这当儿,一个下巴上还没长出绒毛、两眼愣大脸颊愣白的小兵蛋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啪地给正在抠脚丫子的赵四行了个军礼。赵四一激灵,吓得直缩脖子,四座的茶客,也都惊嘘起来。那年月,兵在哪儿出现,哪儿的人就心慌神荡。虽说赵四不知国民党是做什么营生的,可国民党的兵他却认识,都是些老百姓惹不起的主儿。

    小兵按按挎在腚上的盒子枪,虎着挺嫩的小圆脸,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赵四,一时也不急着开口。赵四的脸盘本来就窄巴,这会给吓的又缩去了一圈,瘫在那儿像是断筋折骨了,绝望得连逃跑的念头都没有了。茶馆掌柜也给吓白了脸,提着大铜壶傻呆在账台旁,额头上沁出了汗珠。那边墙根下的茶客,似乎是闻到了火药味,趁枪声未响人未碎,都溜出了茶馆,在老远处探头探脑。

    四爷,小兵开口了,俺们李副官差俺来请四爷。

    一张大红帖子,甩到了赵四的茶碗旁。

    赵四的目光花了,像是看见了一摊血。

    哎呀四爷,我说您老人家这是撞喜了!茶馆掌柜如梦初醒,架起双手,冲着赵四拱个不停。

    赵四伸直了脖子,惊魂未定地瞅一眼小兵,再望望眉开眼笑的茶馆掌柜,把臭脚丫子捅进布鞋里,紧眨着一对小眼睛,整个儿还在糊涂中糊涂。

    请,四爷。小兵说罢一侧身。

    赵四咽口唾液,哭丧着蜡黄脸,犹犹豫豫地站起来,孙子似的问,咱四爷咋的了,犯了你们哪条?要你们宰?

    小兵忍不住咧开嘴,但没笑出声来。

    赵四在心里问自己,拿枪的人请我去,到底是要干啥呢?嗨,管他娘的挨枪子儿还是吃酒席呢,四爷我今儿就走一遭,丢了这条小命也没啥,脑袋搬家了,不过也就是碗大一块疤,再过二十年四爷我还是一条好汉;万一要是活下来了呢,赶明儿可就又有嗑唠了。哼,四爷我天生一个走大运的人,发横财的主儿……在心里嘀咕够了,赵四装模作样地一甩破衣袖,抓起桌上的水烟袋,挺挺本来就瘪塌、这会儿因饥饿更显瘪塌的肚子,冲小兵毫不含糊地一抽舌头,甩出一句,咋走?

    小兵引赵四出了茶馆。

    四爷,请上车。小兵止步说。

    去你妈啦……赵四差点说走嘴,忙嘿嘿一笑道,咋还使车哩?拍脚板子走走就行呀。

    小兵没吱声,探身子替他打开车门。

    赵四瞪着眼珠子,使劲瞧身边这辆泛着亮光的小轿车,好一阵犹豫。赵四这辈子没梦见过自己坐小轿车的事,那得啥命呀!就算祖上红火过,可也未必坐过这样洋玩艺儿……小兵在后头抽冷子一拍他后脑勺,他就鱼一样溜进了车里。

    车呜地一声就开动了。

    转眼工夫,小轿车就在云雅楼前刹住。

    四爷,到地儿了。小兵打开车门说。

    小兵走在前头,赵四跟在后头,心里七上八下,从云雅楼里挎胳膊搂腰往外走的男女,清一色用看下等人的目光对待赵四,赵四就更蔫更心虚了,紧着追上小兵,打颤的大腿几乎碰到了小兵屁股蛋上的盒子枪。

    小兵默不作声地陪着赵四洗浴、剃头、刮脸,最后从里到外给他换上了出人上流社会的衣裤,脚上也是一双崭新的黑色皮鞋。

    小兵上下打量一番赵四,引他来到一个清雅的包间,向李副官交了差。

    季副官并不看赵四,洒脱地冲神色紧张的小兵挥挥手,小兵啪一个敬礼后,退了出去。

    包间里只剩下李副官和赵四了。

    在李副官的无声示意下,赵四怯生生地坐下。

    桌上,酒莱已等人多时了。李副官挺年轻,乌发整齐,高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小嘴千如女人的口。李副官没有穿军装,一身银白色的西服,颈下打一朵黑蝴蝶结,一股帅气的神韵似在脸上,又好像在眼中。

    四爷,李副官欠欠身子说,李某今天略备薄酒一桌,意在恭喜四爷的手足聚日,还望四爷赏脸。

    赵四没能从李副官的这句话里听出大喜来,此时他的心思全落在了桌面上,眼珠子都看绿了,不住地咂嘴,活像个饿死鬼。

    李某敬四爷一杯,四爷请。李副官轻轻拿起酒杯。

    赵四本能地学着李副官的样子,把酒杯捏在手里。

    早巳饥肠辘辘的赵四,接下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干了杯中酒,抄起筷子就吃。

    李副官望着赵四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掏出白纱手帕,在唇上沾沾,与这个动作配套的另一个隐蔽的动作,是他那落在赵四手上的厌恶月光。

    赵四吃得目空一切了。

    李副官耐心地看着等着,很少动筷子。

    待赵四酒足饭饱,李副官把他带到一所宅院前。

    赵四这会儿心里有数,认得眼前的房子是幢日本式的二层小楼,青灰色的水泥墙厚而坚固,不禁毛骨悚然。

    哨兵持枪敬礼,李副官点点头。

    李副官本可以用车子将赵四直接拉进院子,但不知他为什么没有那样做,却偏偏要步行。

    进了小楼,李副官正正蝴蝶结,神色异常庄严。赵四见状,也把自己从上到下打量一番,耸耸肩,打了几个酒嗝,尽量摆出一副生死无所谓的样子。然而,他走着走着就又恐惧起来,灵魂也触摸到了这幢小楼里阴森的气息。他的手脚一下子凉透了,他认定这儿是割人头的地方。

    报告!在枣栗色门前,李副官喊了一嗓子,身子挺得笔直。

    带来了吗?屋子里传出一个男人的沙哑声音。

    李剧官轻轻推开门,朝赵四一点头,说,四爷,请。

    赵四腿肚子一颤,险些跪下。

    此时,赵四本不想打酒嗝,可还是莫名其妙打了几个。丑陋的脖子像弹簧二样忽抻忽缩,头皮一劲儿发麻。

    挺宽敞的一间屋子,四下的摆设简洁实用,光线也很柔和,条格子木地板锃亮,半空中飘浮着楠木的清香。

    赵四看见在那张长条桌后,坐着一个军人。军衣扣一个也没扣,雪白的衬衫包裹着圆滚滚的大肚子。此人秃头,方脸,大耳朵,额头上有块显眼的疤痕。这会儿他正在玩一支左轮手枪。赵四回下头,心里怦怦着。

    怎么老半天才回来?

    李副官回答,我领四爷去收拾了一下,又带四爷吃了顿便饭。

    哈哈哈……

    桌子后的人仰头大笑。

    师座,您还有什么吩咐?李副官问。

    你小子,八成是怕我老弟的寒酸相叫我这个当哥的难堪,就自做主张干了一气漂亮活。好好好,我说你小子呀,就是有心眼儿。

    师座,不敢。李副官轻轻点下头。

    师座把左轮手枪抛向空中,然后举手抓住,动作非常敏捷。

    一直吓得喘粗气的赵四,这时才使劲眨眨眼,晃晃悠悠来到师座面前,挠着头,挺害羞的口气说,嘿嘿,这是咱哥呀,哥。

    好小子,到了没死呀!哥用友轮手枪在赵四的胸口点着,一条红舌头不住地在下嘴唇上蹭着。

    哥!赵四出了一口长气。

    哥笑了,冲门口喊道,看茶!

    哥,你没影后,有人说你当了土匪,有人说你叫土匪剁了脑瓜子……

    哥摸摸头,一阵狂笑。

    师座……李副官道。

    嗯,你小子随便去吧。

    李副官礼毕后退出屋。

    哥捻着双手,感叹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如今我赵某,是个人物了,放个屁也他娘的能砸死几口子。兄弟,废话少说,咱赵家的人能活下来,往后就不愁没事干。

    哥,妹给人弄死了,你得给咱妹报仇呀,哥!赵四边哭边诉说起来……

    哥胡着脸,半天没吱声。

    赵四抽噎起来。

    哭个屁!哥恼怒地说,生死由天,你哭就能把她给哭活了咋的?

    赵四抹抹泪眼,问,哥,你找我来,一准是给你当兵吧?哥,我可不会放枪!

    哥晃着秃头,又是一阵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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