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派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前往皇宫收缴卫子夫的皇后印信。卫子夫把玺绶交出，大哭一场，悬梁自尽。她临死前叹惜道：“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回到平阳公主府做歌女快活自在。”

    【贰师将军让妹夫丢尽了脸】

    汉武帝整肃了河西，教训了姑师和楼兰两个小国之后，通往西域的道路就更加畅通无阻了，汉朝使者们从此成群结队地踏上了西去的征程。

    自从张骞通西域之后，汉朝出使西域的使者渐渐多起来。使者们带着汉武帝的诏令出使各国，回来复命的时候，会顺便向汉武帝禀报自己了解到的当地风土人情。其中，有从大宛回来的使者禀报汉武帝，说：“大宛国的贰师城有一种好马，大宛人把它藏匿起来，不肯献给皇上。”

    早在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归来，就曾经报告汉武帝说，大宛有一种好马，出汗殷红如血，能日行千里，据说是天马的后代。作为崇尚武功的皇帝，汉武帝特别爱马。宝马良驹是威武的象征，是让骑兵纵横驰骋的基础。听了张骞的报告汉武帝就曾想得到这种好马。但因为一直与匈奴开战，汉武帝顾不上考虑马的事情。索求天马的事就此搁置下来，渐渐被他淡忘了。现在，使者又提起了大宛的马，汉武帝想起了张骞的话，想得到大宛马的愿望愈发强烈了。

    他派出使节团，带着丰厚的财物和一个用黄金铸成的骏马塑像出使大宛国，求购大宛国的汗血马。

    西汉使团一路历尽千辛万苦，半年多后抵达大宛国中。使者见到大宛王毋寡后说：“汉天子令臣等专程以黄金千斤、金马一匹请求交换贵国的汗血马。”大宛王毋寡一时没了主意，就召集大臣们商量对策。一个大臣说：“我们现在也得到了汉朝不少的货物，对于这一点东西不稀罕。”另一个大臣也附和说：“汉朝离我们相距遥遥，途中还隔着盐泽（罗布泊），以及无数流沙，这条路上草木不生，附近的水源又咸又苦，根本不能供人马饮用，就连后备物资充足的使节们，也屡屡死在道上。如果汉朝人想绕道走沙漠之北，有匈奴汗国的军队对他们造成威胁。如果他们走沙漠之南，既无水，又无草，千里没有人烟，只能靠死人的白骨，以及牛马的骨头和粪便作为道路的标志，经常迷失道路，葬身荒漠。汉使团每次都死亡累累，有的甚至超过半数。而汉朝要是派大兵团想平安通过，无疑更加困难。所以臣以为，我们拒绝汉朝的要求，他们对我们也毫无办法。”还有一个大臣直截了当地说：“贰师城里的马都是大宛的国宝，怎么能这样轻易地送给别人呢？”大宛王毋寡听了群臣的话，一口拒绝了西汉使团的请求，说：“你们带来的东西我收下了，马却不能给你们。你们这就请回吧。”

    汉朝使者以为这次出使一定能马到成功，不想历尽千辛万苦到了大宛国兜头被泼了一瓢凉水，恼羞成怒，把大宛王毋寡大骂了一顿，当着大宛群臣的面把带去的金马砸得稀烂，然后领着随从扬长而去，留下大宛君臣在那里愣愣地发呆。

    大宛的内廷高贵官吏们半天才回过神来，他们也被激怒了，对毋寡说：“汉使也太轻视我国了，我们绝对不能就这样让这个狂妄的汉使回汉朝去。”

    大宛王毋寡马上写了封信给郁成王，让他们出兵拦截汉朝的使者。郁成王接信之后，便带着人马等在汉朝使者回去的路上，将汉朝使团重重围住，杀了个干净，使团携带的财物也全部被郁成王夺去了。

    大汉朝使节团全被屠杀，一人不留，这在历史上还是第一次。汉武帝接到报告大发雷霆，决心报复。他按住心中的怒火，召来群臣商议报复计划。曾经出使过大宛的姚定汉说：“大宛的兵力并不强，皇上只要派出3000人马，多带些弓箭，就一定能把大宛打下来。”汉武帝一想，上次派赵破奴进攻楼兰，他仅仅用了700名骑兵就把楼兰王生擒活捉了。这次3000骑兵一定能对付得了大宛的。

    在这次西征将领的人选上，汉武帝有自己的一套主意。这时候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都已经死了。这次出师必捷的大功一定要派给一个自己宠爱的人去才行。汉武帝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宠姬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

    汉武帝拜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并指定他一定要把贰师城里的良马给抢回来。

    为了能让李广利稳立大功，汉武帝给李广利6000精兵，另外还有几万步兵。

    公元前104年（太初元年），李广利准备妥当，挥师西进。这一年，汉朝闹起了蝗灾，蝗虫飞舞，像是天上的乌云一样遮天蔽日。蝗虫吃完了关东的庄稼，往西飞到了敦煌。集结到敦煌的大军没有得到充足的给养就踏上了征程，只好沿途向西域各国筹集军粮。拒绝交粮的，一律视为大宛盟国，破其城，灭其族。各小国不堪重负，纷纷抵抗，给汉军带来了不小的损伤。

    汉军到达大宛边界的时候，已是初冬时节。由于水土不服，粮食缺乏，一路跋涉大漠荒滩，汉军饿死、渴死、病死的不计其数，两万大军损失了一大半，马匹也伤亡殆尽。士兵们一个个面黑肌瘦，像灾民一样。

    两军在郁成附近展开了激战。精疲力竭的军队呐喊着发起冲击，竟然将大宛和郁成的联军压制。最后，郁成军逃回郁成城，大宛军则向贵山城后撤。汉军立即包围了郁成城，猛烈攻击。双方一连两天僵持不下，郁成损失惨重，甚至产生了投降的想法。就在这时，大宛骑兵突然从侧后杀了回来。疲惫不堪的汉军腹背受敌，终于支持不住，向东方溃败。大宛骑兵沿途追杀，汉军尸横遍野，最后，李广利仅带着几百人逃回了敦煌。

    贰师将军从走出玉门关，到退回汉境看见敦煌的亭障，这一去一回，整整用去了两年时间。到了敦煌郡，贰师将军发现手下士兵活着回来的不到十分之一，自己也觉得异常凄惨。他派遣使者给汉武帝上了一个奏章说：“臣这次出征因路途遥远，十分缺乏粮食。士兵们都不怕打仗，但就怕挨饿。现在人员损失严重，不能够进攻大宛国，还是暂时退步，等以后多派人马再去征讨。”

    汉武帝看完奏章，拍案大怒，觉得攻不下大宛国，自己脸上实在无光。大汉帝国连一个大宛国都制伏不了，又怎样对付北边的强邻匈奴人呢？这不是让这些小国耻笑吗？汉武帝马上派出使者赶到玉门关，拦阻李广利进关。使者传下汉武帝的命令：“有军人胆敢入关的，杀无赦！”

    面对这次失败，朝中原本不同意汉武帝兴师动众地讨伐大宛的大臣们意见却空前一致了。他们都认为，本来这仗不值得打。但既然打了，而且打输了，就决不能这样算了。因为，这次败仗将严重影响汉朝的威严，让西域各国小觑汉朝，重新与匈奴勾结，导致汉朝几十年抗击匈奴的心血白费了。因此，朝廷上下一致请求汉武帝再次出兵，为汉朝赢回威信。

    得到了大臣的一致支持，汉武帝大为振奋，命桑弘羊负责军需，调10万匹军马、10万头牛和骆驼，运输物资，调50万只羊作为随军的肉食。为了解决西征军的粮草问题，汉武帝征集全国犯罪的小吏、逃亡的罪犯、赘婿以及有商人户籍的人，一律强迫他们入营，并命令他们自己携带粮食，全部押解到敦煌，编入李广利的西征兵团，负责粮食供应。大汉全国当时全部陷入了西征风暴之中，骚动不安的西进者络绎不绝。汉武帝为西征军配备了50位校尉，负责具体的战斗指挥。据去过大宛国王都贵山城的人讲，贵山城内没有水井，城中军民的吃水问题主要靠城外河川解决。汉武帝得知这一情报，马上加派治水的工匠随军西进，准备把贵山城外的河川改道，使得贵山城成为墓穴。他还专门任命了两位相马和驯马的能手分别担任执马校尉和驱马校尉，随同西征军出发，准备在攻破大宛国之后，接收最优良的汗血马。所有物资、军队仍交给李广利率领，命他继续进攻大宛，戴罪立功。

    为了避免匈奴人对西征军构成威胁，汉武帝加强了对匈奴人防御的兵力。他下诏再次征调汉朝正规的边郡戍卒，进驻酒泉、张掖以北。另外，汉武帝还令人在居延和休屠两个县卫护酒泉，防备匈奴汗国的突袭。

    一切布置停当，李广利也壮起了胆子，信心十足地率领人马向西推进。

    浩浩荡荡的汉朝西征兵团使得西域各沿途小国闻风丧胆。他们不敢再有什么抵制行动，一律大开城门，表示出由衷的欢迎，供应汉朝大军的饮食。

    大军走到轮台国时，轮台王不知死活地和汉军作对，闭门抗拒。李广利在攻陷轮台之后，一声令下，轮台国浸在一片血泊之中。

    汉军血洗轮台的消息向西传去，沿路的各国无不震慑。此后，汉军再没有遭到任何抵抗，大军一路猛进，到达了大宛国的边界。

    汉军的前锋部队3万骑兵攻入大宛境内，大宛王毋寡派兵迎战，汉军一阵箭雨将大宛军队击退，大宛军据守在郁成城中闭门不出，任凭汉军怎样辱骂也不出来对阵。

    为了不给大宛国有喘息的机会，李广利决定派一部分士兵监视郁成城中大宛军队，余下的部队直扑大宛王城贵山城。汉朝的大军将贵山城团团围住，大宛王毋寡仍旧采用据城防守的办法，闭门不出，贰师将军召来随军的水利工匠，动手破坏贵山城水源。水工们从河岸上另外开了一条支渠，把河水引向别处。贵山城内没有水井，外面的水又被截断，储水日渐减少，城内一片恐慌。

    李广利派人去破坏贵山城水源的同时，也加强了对大宛王城的军事压力，40余日连续不停地攻击，使得贵山城中的士兵无法支持下去了。

    汉军最终又爬上了贵山城外城的城墙，大宛守兵无心恋战，就连负责贵山城具体防务事宜的大宛勇将煎靡也被汉军生擒活捉。汉军摧毁了贵山的外城，大宛人大为震惊，一窝蜂地逃入中城，紧闭城门。

    汉军一鼓作气，又把贵山中城团团围住，连日攻城不止。汉军的迅猛攻势使得大宛的一部分王族和高官发生了动摇，他们互相商量说：“汉朝人之所以来攻打我们，都是大王毋寡把汗血马隐藏起来不算，而且杀了汉朝的使者。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献出毋寡的人头，交出汗血马，汉军之围才有可能解脱。如果汉军还不能解围，那时我们再继续奋战到死，也为时不晚。”大宛的高级官员们都认为可以一试。于是，政变爆发，大宛的高级官员们共同杀死了大宛王毋寡。

    大宛的使者提着大宛王毋寡的人头去求见贰师将军，说：“如果将军下令汉军停止进攻，我们将献出所有的汗血马，任凭你们挑选，并且供给你们粮食。如果将军拒绝停止进攻，我们就把所有的汗血马全部杀光，继续和你们死战到底。而且我们已经派人去康居国求救兵去了。到时候，我们大宛兵在城内，康居的救兵在城外，内外夹击汉军。届时你们将陷于两面夹攻的窘境，请将军仔细考虑和抉择。”

    其实，康居国觉得汉朝兵多将广，攻击性强，不敢出兵。但李广利觉得大宛使者提出的条件已经可以了，就答应了大宛的要求，停止了对贵山中城的围攻。

    大宛人松了一口气，马上给汉军提供粮草补充。并放出他们隐藏起来的好马，让汉军自行挑选。李广利令随军的两位相马专家负责这项工作，他们挑出了上等好马几十匹，中等以下公马、母马一共3000多匹。

    贰师将军还指定一位当初对汉朝使节较为亲善的名叫昧蔡的贵族继任为大宛国国王，与之订立盟约之后下令撤兵。

    当初，贰师将军从敦煌西进时，认为人马众多，聚在一起时沿路各国无法供给粮食，就把部下分成几支部队，从南北两路分头并进。校尉王申生率领千余人监视郁成城，部队离贰师将军的大部队约有200里，所以王申生倚仗大军轻视对方，责令郁成王把粮食交出来。郁成王发现王申生的队伍弱小，就在清晨派3000人冲出城，血洗了汉军营寨，斩杀了王申生等人。李广利闻讯大怒，马上命令搜粟都尉上官桀去攻打郁成城。大兵压境，郁成王抵挡不住，逃到康居国避难。上官桀没有罢休，领兵尾追到康居国。康居国看到大宛国惨败的下场，不愿与汉军作对，把郁成王交出来，由上官桀派四名骑兵将其押送到主将李广利营中去。这四位骑兵怕路上遇到意外，就杀了郁成王，将其人头护送到李广利营中。

    至此，对大宛的第二次征讨算是大获全胜。汉武帝得到了汗血马，又见万国来朝，心中大喜过望，封李广利为海西侯，封亲手斩杀郁成王的骑兵赵弟为新峙侯，军正赵始成为光禄大夫，上官桀为少府，李哆为上党太守。军官中被封列九卿的有三人，诸侯相、郡守、两千石级的官吏更有100多人，一千石级官吏以下的有1000多人。自愿参加者赏封的官爵超过了他们本人的愿望，因犯罪受惩罚而去从军的人免去罪名，每名士兵所得的赏赐约值4万钱。

    自从大宛国被击败以后，西域各国对汉朝产生了一种深刻的恐惧。汉朝使节在西域越发行动自如。

    为了便利和保护汉朝的使节以及应时而生的商旅，汉武帝下令在轮台（今新疆轮台县）和渠犁（今新疆库尔勒市）等地设置屯田，用几百名士兵进行屯垦。他们开渠种田，积储粮食以供应往来的使者，给使者们一个驻足之处。

    汉武帝还在敦煌设置酒泉郡都尉，派出士兵驻守在那里，随时以武力应付通往西域道路上的不测事件。

    一年多以后，大宛国中又发生了政变。大宛国的王族们认为汉军立的大宛王昧蔡善于逢迎阿谀，使大宛遭到屠杀，他们就一起约定杀了昧蔡，改立原大宛王毋寡的兄弟蝉封为大宛王。大宛的王族们也害怕汉朝人前来兴师问罪，马上把蝉封的儿子送到汉朝去作为人质，以示大宛不敢对汉朝有二心。

    汉武帝也不想为此再穷兵黩武，他派遣使者赏赐给大宛一些财物以安抚他们。大宛王蝉封这才放心地坐在大宛王的位置上，为了感激汉武帝的成全，蝉封承诺每年给汉武帝入贡两匹汗血马。这以后，东西方往来的使者就更加多起来，应时而生的还有不少做买卖的商贾，荒凉的戈壁滩又充满了生气。

    【李陵与千古《史记》】

    经过讨伐大宛一事，在武帝的鼎力扶持下，李广利总算是烂泥糊上了墙，在朝中变得炙手可热。这种将领上台，对其他人就不是好事了。李广的孙子李陵就深受其害。

    李陵是飞将军李广之孙，李敢的侄子，父亲名叫李当户，是李广的长子，但李陵还没出生李当户就已经死了。李陵善骑射，礼贤下士，享有盛誉，加上又是名将之后，汉武帝很是青睐。武帝曾经让李陵率800骑深入匈奴腹地2000余里，巡视地形，后来又拜他为骑都尉，率5000勇士守卫酒泉、张掖，但却受制于无能而又狂傲自大的李广利。

    李广利没有本事，却又嫉才妒贤，心胸狭窄。他不愿意让李陵出风头。公元前99年（天汉二年），李广利率3万骑出酒泉，攻击驻扎在天山的匈奴右贤王。以李陵之才能，本当在此次行动中担任要职，冲锋陷阵，然而李广利却准备让他专管后勤辎重。报国心切却又不谙世故的李陵不愿意，向汉武帝请求说：“臣所率领的士兵，都是荆楚的勇士、奇才、剑客，能力可搏猛虎，箭无虚发，臣愿自己率领这支人马，到兰干山（在今甘肃兰州市南）以南牵制匈奴单于的兵力，请别让臣做贰师将军的后勤。”并立下“愿意以少击众，率5000步兵直捣单于王庭”的誓言。李广利对此很不高兴，不过用兵心切的汉武帝却对李陵非常赞许，并令都尉路博德率兵在半道迎接李陵军，以作接应。路博德曾做过伏波将军，也是个角色，不甘给李陵做后援，就说：“现在正是秋天，匈奴马肥人壮，不可与之交战，臣希望让李陵等到来年开春，我和他分别率领酒泉、张掖5000骑分头痛击东西浚稽，必可擒获单于。”汉武帝接到路博德的奏章，反倒怀疑是李陵反悔了，不想出征却来挑唆路博德上书，勃然大怒，表示不许拖延。李陵于是匆忙率领5000步卒出击。

    李陵军到达浚稽山后，正好与匈奴单于的3万骑兵相遇。匈奴兵见汉军少，蜂拥围攻。李陵并不退缩，命令士兵发射弩箭，射杀匈奴人。匈奴人损伤惨重，纷纷掉头逃跑，汉军衔尾追击，杀死数千人。单于大惊，又调集8万多骑围攻李陵。李陵且战且退，一路南行，最后退到一座山谷中。由于连续作战，李陵军的士卒多数负伤，但士气却很高涨。第二天再战，李陵军又杀死匈奴3000多人。孤军作战毕竟不能持久，而援军却迟迟未至，李陵只好命士兵们且战且退。

    李陵部队表现得强劲而毫无畏惧，面对这种对手，匈奴不知虚实，担心自己面对的乃是汉军精锐；而且此时李陵军已退至离汉朝边塞不远，单于也担心自己是否会中引敌深入围而歼之之计，开始心生怯意，准备撤退。就在这时，李陵军中一个叫管敢的人因曾被上司羞辱，竟然投降匈奴，并说出李陵军没有后援、箭支即将用光等机密。单于听了大喜，立即加紧攻击。此后连战八日，非常惨烈，箭支全部用光，士卒死伤惨重。兵困马乏、弹尽粮绝之际，李陵知道已被算计，长叹说：“只要再有几十支箭，我们就足以脱险了。”有军吏劝李陵寻一条路逃回去，被李陵断然拒绝，表示一定要以死尽忠，只下令让兵士各自逃亡。到了半夜，李陵点兵出击，身边仅剩将军韩延年和十几个壮士了。韩延年战死后，李陵长叹一声：“没脸回去见陛下了！”于是投降匈奴。

    李陵之败，主要原因在于李广利的援军迟迟不至。然而，李陵以5000军士力抗匈奴8万骁勇之敌，坚持近十日，不可谓不是奇迹，不可谓不尽力。可惜李陵未能遵守其以死尽忠的诺言，投降了匈奴。其一生的悲剧就此开始。

    李陵为什么要投降匈奴呢？是想报复李广利援兵不至，还是想等待时机会，与汉军里应外合？是最后关头贪生怕死？历史没有给人机会，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不管怎样，战败降敌，在中国传统伦理和道德框架里是决不能容许的。如果李陵战死或自尽而死，势必成为垂范千古的民族英雄，而司马迁也不必受牵连；如果李陵就此甘心情愿地做匈奴的奴才，也未尝不能像洪承畴那样闯出一片天。而李陵却选择了另外一条路：至死不归。

    由于李陵所战之地离边境不远。李陵未死已降的消息传到长安后，武帝大怒，群臣不敢发言，一起指责李陵。只有太史令司马迁站了出来，为李陵辩解了几句，说：“李陵是个大孝子，为人忠义，常奋不顾身为国挺身，有国士之风。而且李陵率领5000步兵深入匈奴腹地，与数万敌人对抗，虽败犹荣。”他认为李陵降敌一定是为了留着有用之躯寻机脱困，为武帝效力，并指责李广利没有尽到责任。狂怒中的汉武帝岂能听进去司马迁的话？司马迁于是遭受了腐刑之祸。

    过了一段时日，汉武帝冷静下来，也颇后悔误听路博德之言，命令李陵草率出兵，才至于此。于是，一年之后，公元前97年（天汉四年），武帝派李广利、路博德及游击将军韩说兵分三路进击匈奴，同时派公孙敖乘隙深入匈奴腹地，以图救出李陵。

    武帝过于糊涂了。李广利、路博德、韩说、公孙敖四人或是李陵死敌，或是无能怕死之辈，怎么能成功救出李陵呢？果然，汉军和匈奴军还没交战就溃败了，公孙敖回报却说：“抓到了俘虏，招供说李陵让单于陈兵防备汉军，所以臣一无所获。”汉武帝在震怒之下，立即下令族诛李陵家。实际上，给匈奴出谋划策的是曾为西汉塞外都尉后来投降匈奴的李绪。家破人亡，李陵的最后一点退路，已经被断绝得干干净净了。

    依照常理，李陵和汉武帝可谓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李陵还是没有与匈奴人合作，带匈奴人杀回中原，反而先是冒着生命危险刺杀了李绪，为自己复仇，也为汉家清除了一大隐患；此后更是带着被强迫迎娶的单于的女儿住到偏远的地方，基本和匈奴采取不合作的态度。只有在遇到单于要决定大事时才勉强来见单于。

    李陵真正为匈奴效劳，是在公元前90年（征和三年），在匈奴和汉军进行的一次大规模会战中，李陵被信人不疑的单于安排协从一匈奴大将军围攻汉军。而他将和汉军会战的初战地点，竟正好是最终导致他家破人亡、身败名裂的与匈奴最后一战的浚稽山。李陵本来相当熟悉当地地形，又有勇有谋，最终却被汉朝的一个御史大夫和一堆疲兵穷卒打败。这也许也是李陵心向故国、出工不出力的缘故。

    李陵在匈奴待了25年，和匈奴妻子生养了几个儿女，中间曾被单于指派当说客去劝降老朋友苏武。两人见了几面，喝了点酒，大概相互还赠送了几首诗。苏武当然没有被说动，但两个人仍保持着很深的友谊，以致后来苏武还朝，还颇为他讲了几句话。汉武帝死后，由大司马大将军霍光、车骑将军金日磾惮和左将军上官桀三公辅政。霍光与上官桀和李陵曾是好朋友，对李陵和李陵的遭遇也很了解，颇同情李陵的不幸，曾试图派人请回李陵。但李陵早已心如死灰，拒绝了邀请。

    公元前74年（元平元年），李陵病死于匈奴蛮荒之地。

    李陵投降匈奴，连累家人丧命，让自己也背上了千古骂名，却成全了一个人，那就是司马迁。

    司马迁站出来为李陵说话，直接触怒了汉武帝。汉武帝下旨将其关进大牢。案子落到了当时名声很臭的酷吏杜周手中，杜周严刑审讯司马迁，司马迁忍受了各种肉体和精神上的残酷折磨。面对酷吏，他始终不屈服，也不认罪。后来，有传闻说李陵曾带匈奴兵攻打汉朝。汉武帝信以为真，便草率地处死了李陵的母亲、妻子和儿子。司马迁也因此事被判了死刑。

    据汉朝的刑法，死刑有两种减免办法：一是拿50万钱赎罪，二是受“腐刑”。司马迁官小家贫，当然拿不出这么多钱赎罪。而腐刑，也就是被阉割。这种刑罚残酷地摧残人体和精神，极大地侮辱人格。司马迁当然不愿意忍受这样的刑罚，悲痛欲绝的他甚至想到了自杀。可后来他想到，人总有一死，但“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死的轻重意义不同。他觉得自己如果这样死去，如同九牛一毛，毫无价值。于是，司马迁毅然选择了腐刑。他要完成自己毕生的心愿——将《史记》编著完成。

    司马迁也是出自显耀家族，世代掌管太史官职。他的父亲司马谈在汉中央政府做太史令，负责管理皇家图书和收集史料，研究天文历法。司马谈打算编写一部通史，愿望没有实现就死去了。临死的时候，他拉着儿子的手，流着眼泪对他说：“我死了以后，你一定要接着做太史，千万不要忘记我一生希望写出一部通史的愿望。你一定要继承我的事业，不要忘记啊！”

    这一番谆谆嘱托极大地激励了司马迁，他看到了父亲作为一名史学家难得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他也知道父亲将自己毕生未竟的事业寄托在自己的身上。

    公元前108年（元封三年），司马迁继承其父司马谈之职，任太史令，掌管天文历法及皇家图籍，因而得读史官所藏图书。这为他以后著《史记》提供了良好的条件。可是，资料整理工作非常繁复。由于当时的藏书和国家档案都杂乱无序，连一个可以查考的目录也没有，司马迁必须从一大堆的木简和绢书中找线索，去整理和考证史料。司马迁几年如一日，绞尽脑汁，费尽心血，几乎天天都埋着头整理和考证史料。

    现在，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司马迁选择了接受腐刑，走出了监狱。他开始阅读、整理史料，准备写作，到公元前91年（太始四年）基本完成全部写作计划，历时16年。这是他用一生的精力、艰苦的劳动，并忍受了肉体上和精神上的巨大痛苦，拿全部生命写成的一部永远闪耀着光辉的伟大著作。

    《史记》是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全书包括十二本纪，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十表，八书，共五个部分，约526000多字，记述了从传说中的黄帝至汉武帝太初年间上下3000年的历史。它同时也是一部文学名著，是中国传记文学的开创性著作。它的主体部分是本纪、世家和列传，其中列传是全书的精华。

    司马迁的《史记》，严谨认真，写的每一个历史人物或历史事件，都经过了大量的调查研究，并对史实反复作了核对。早在20岁时，司马迁便离开长安遍踏名山大川，实地考察历史遗迹，了解到许多历史人物的遗闻轶事以及许多地方的民情风俗和经济生活，开阔了眼界，扩大了胸襟。他的文章公正，史实可靠，不空讲好话，不隐瞒坏事。

    司马迁在给人物作传记时，并不为传统历史记载的成规所拘束，而是按照自己对历史事实的思想感情记录。他虽是汉武帝的臣子，但对于武帝的过失，也没有丝毫加以隐瞒。

    本着实录的精神，司马迁在选取人物时，并不是根据其官职或社会地位，而是以其实际行为表现为标准。他写了许多诸如游侠、商人、医生、倡优等下层人物的传记。在司马迁心目中，这些人都有可取之处。他在作传时，把自己的看法寓于客观的事实叙述之中，来表示自己对人物的爱憎态度。比如项羽这个人物，司马迁同情他，以非常饱满的热情来写这位失败英雄。他既称赞项羽的骁勇，又对他的胸无大志、残暴自恃作出批评。他并没有发议论，但是他对项羽的爱憎态度却于叙事之中明显地表现了出来。

    一个人在遭到无辜的迫害以后，通常有两种选择：要么悲观消沉，要么发愤图强。而司马迁选择了后一条路。他将自己心中所有的愤怒全部倾注到《史记》的创作中去，为后人展示了一部规模宏大的社会变迁史。

    与电视剧《汉武大帝》不同的是，武帝其实并没有看到《史记》，至少没看到《史记》的全本。

    【江充炮制“巫蛊案”】

    汉武帝是个雄才大略的专制君主，又是一个相信鬼神、方士的凡夫俗子。他的双重性格造成了他的丰功伟绩，也导致了他的荒唐之举。由于迷信加专制而造成的巫蛊之祸，是这位帝王晚年生活的一大悲剧。

    自从陈阿娇在宫中采用巫蛊邀宠被发现以后，尽管汉武帝对施蛊的巫师进行了残酷的惩罚，但并没有杜绝巫蛊在皇宫中流行。传说，巫是能用祭祀或者咒语驱使鬼神降祸于他人的女法师。而蛊则是一种神秘的毒虫，看不见，摸不着，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据说蛊一旦进入人体，百药无效，受蛊之人往往痛苦而死。

    汉武帝一生都迷信神仙术，招神用巫，后宫中迷信祠巫之风尤其猛烈，因而不可能完全消除巫蛊。公元前92年（征和元年）冬天，汉武帝改元征和，是取“征战有功，天下和平”之意。

    这天，汉武帝闲居在建章宫中，恍惚中看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手拿一把利剑直闯宫门。汉武帝吓了一跳，急呼左右期门羽林速速护驾。左右环集捕拿，可是并无刺客踪影。汉武帝却认定有刺客，卫士于是在皇宫中展开严密的大搜捕，还是一无所获。汉武帝又命令三辅骑士，在上林苑中大肆搜捕可疑人等，几经折腾，还是没有刺客的踪影。汉武帝仍不肯罢休，又命关闭长安所有城门，挨家挨户搜查，闹得全城鸡犬不宁，始终没有捉到刺客，只好不了了之。但宫门的守卫官却难逃厄运，糊里糊涂地以“守卫不严，使刺客入宫”的罪名被斩首。

    如此结局使汉武帝横生怪念。他心中暗想，我明明看见有人带剑闯宫，怎么如此细密地搜捕，却没有刺客的形影？莫非是妖魔鬼怪不成？汉武帝积疑生嫌，于是闹出一场巫蛊重案，其祸害遍及深宫。

    丞相公孙贺因其夫人是卫子夫皇后的姐姐卫君孺，因为这层关系，一直官运亨通，高居丞相一职。

    公孙贺初登相位时，成天战战兢兢，唯恐不小心冒犯了汉武帝。也是他的谨小慎微，让他一直受到汉武帝的青睐和赏识。

    仕途一帆风顺，公孙贺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他有个宝贝儿子叫公孙敬声，从小娇生惯养，年纪轻轻就担任了太仆一职，声势显赫。他自恃为卫皇后的姨甥，骄淫无度。

    公孙贺觉得自己已经坐稳了相位，又得到当今皇上的宠爱，觉得危险期已经过去，因而对儿子的胡作非为也懒得去过问和管束。公孙贺的纵容使得公孙敬声在泥潭中越陷越深。为了满足自己淫奢的生活，公孙敬声急需大笔钱财，但他自己家中钱财远远不够，就把手伸向了军费之中，擅自动用了北军的军费1900万钱。这事被人告发，汉武帝下令将公孙敬声下狱。

    公孙贺溺爱他这个宝贝儿子，想方设法要救他出来。正好这时汉政府正在紧急追捕阳陵游侠朱安世，但一直毫无进展。公孙贺就此向汉武帝请求，用抓住朱安世来赎儿子的罪。汉武帝点头同意。

    为了救儿子一命，公孙贺严令手下人四处查捕，得知朱安世混迹于长安城中，就在长安城挨家挨户地搜查，朱安世终于落网。吏役等人都认识朱安世，以前也有机会捉到朱安世，但因为朱安世疏财好友，所以这些人也暗中帮助，任凭朱安世逍遥法外。这次因为公孙贺亲自督促严密搜捕，吏役们没办法，只得将朱安世拿下。吏役们受过朱安世的好处，心中总有些不安，就告诉了他什么原因，以免朱安世见怪。

    朱安世听明白是公孙贺为了救他的儿子才这样卖力地搜捕他，心中恼怒，面上却笑容可掬地对抓他的吏役们说：“丞相这次是抓到了我，但恐怕他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第二天，朱安世在狱中给汉武帝上书，告发丞相公孙贺的儿子公孙敬声和阳石公主私通，而且还立祠命巫人在里面作法，咒诅宫廷。此外，公孙敬声还在甘泉宫驰道旁埋下木偶，诅咒皇上，等等。朱安世深知汉武帝痛恨行巫蛊之人，这样公孙贺一家必然要有灭门之灾。而且朱安世久居长安，知道女巫们经常出入王室贵戚之家，行巫蛊之事，因而抢先报复。

    果然，汉武帝接到朱安世的上书之后勃然大怒。他派人查问，证明公孙贺一家与巫蛊确实有联系，而且朱安世上书中所列之事完全属实。于是，丞相公孙贺也被免官关进狱中。

    廷尉杜周再次奉诏处理这一起巫蛊大案。他本就是一个酷吏，此时罗织罪名，牵藤攀葛，一大批贵戚大臣都被卷入这个案子中。

    阳石公主是汉武帝的亲生女儿，为卫皇后所生，又与大将军卫青的儿子卫伉是中表亲。卫伉本来继承了卫青的爵位，后来因罪被夺去侯位。这些人都与巫蛊案件有牵连，而且对公孙贺父子的被捕都表示出不满。杜周查出这些情况后，一并将这些权贵列入罪犯名单，宣判他们应被一并处死。

    因巫蛊而引起的宫廷及朝廷的政治屠杀，史称为“巫蛊之祸”。它是汉武帝的皇权专制统治和声色犬马、祀神求仙的宫廷生活相伴而生的直接恶果。

    征和元年（前92年）的巫蛊之祸是一场政治清洗的开始。从这以后，汉武帝开始打击卫氏外戚集团。

    汉武帝到29岁那一年，才得到第一个儿子——即太子刘据。刘据是卫子夫所生，7岁时即被立为皇太子，史称“戾太子”。

    卫子夫受宠之时，卫氏势力炙手可热，卫青和霍去病是全国军队的两位主要指挥官，他们权势倾天。卫子夫被封为皇后，入主后宫，就连卫家的远亲旁友也分享到了浩荡的皇恩，过起了优裕的生活。“生女当如卫子夫”的俗语传遍了当时的长安城。岁月无情，卫皇后年老色衰，对汉武帝渐渐地没有吸引力了。

    皇太子刘据一天天长大，他仁慈敦厚、温柔谨慎，在他身上体现出其祖父和曾祖父的一些影子。汉武帝却认为他不够凌厉，缺少魄力，不像自己的性格。因而，对于卫皇后和刘据的宠爱热度一天天降了下来。卫子夫和刘据母子二人日益感到不安。

    汉武帝也察觉到卫子夫母子的惊恐，当时大将军卫青还健在，汉武帝就找个机会对他说：“因为国家刚刚建立六七十年时间，一切都没有定型。加上四面外族侵略不已，朕不得不改变传统的无为而治政策。如果不出动军队平定四夷的话，大汉朝就不能得到安宁。为了这些原因，所以不得不使天下人受劳受苦。”

    卫青听了之后表示理解，他回答说：“陛下四面兴师，开拓疆域，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的长治久安。臣民有所劳苦，那也是义不容辞的事。”

    汉武帝止住了卫青的话头，说道：“假定后世都像朕这样去做，那必定要走上秦王朝亡国的老路。太子刘据稳重安详，必定能够使天下太平，所以不让朕担虑。如果要找一个守成的人主，有谁能比太子刘据更贤明呢？朕听说太子和皇后他们母子心情不安，认为朕不再宠爱他们了，其实哪有这回事？你将朕的意思晓谕皇后和太子吧。”

    卫青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是为了宫中储位的事。他马上叩头谢恩，答应回去转谕太子和皇后二人。卫子夫皇后听到卫青转告的话，也为自己的不当疑惧而惭愧，和太子刘据一起向汉武帝请罪，双方消除了隔阂。

    汉武帝执行酷吏政治，刑罚严苛，因而制造了不少冤狱，株连许多无辜。刘据看不惯父皇的做法，常常趁着与父皇见面的机会，劝告父亲不要重用酷吏，应该施行德教。卫子夫为太子担心，告诫他少过问朝政，以免引起父皇的反感，影响到储位，又怕酷吏们报复，给太子构陷罪名。但刘据偏偏是个倔脾气，不仅不改，还添了新毛病。每当军队准备出动时，刘据总是向汉武帝提出劝阻，让他不要征讨四夷兴师动众、劳民伤财。汉武帝不愿和他辩论，只是笑着拍一拍他的肩头说：“由朕来承担艰苦，将来由你来享福，难道不好吗？”

    公元前118年（元狩五年），霍去病英年早逝。公元前106年（元封五年）卫青也辞世而去，汉武帝少了两员大将，而卫皇后和刘据则失去了两个主要支柱。

    最初，政府官员中宽厚仁慈的人都依附刘据。而那些用法残苛的酷吏，则对刘据百般诋毁。宽厚仁慈的官员们畏惧权势，怕自身难保，因此不敢出头露面，而残苛的酷吏们却结成一党。于是刘据在舆论上是毁多誉少。等到卫青一死，那些酷吏们不再顾虑皇亲的报复，共同对付太子刘据。

    汉武帝向来与皇子们十分疏远，贵为皇后的卫子夫自从失宠之后，也很难见到他。汉武帝与皇后和太子之间的隔膜，为一些人搬弄是非创造了可乘之机。

    有一天，刘据进宫探望母亲卫皇后。母子二人谈得高兴，不觉已到日暮。太子一看时辰不早，忙匆匆起身告辞，这事让黄门苏文看在眼里。第二天，黄门苏文就向汉武帝报告说：“太子昨天在皇后宫里很久才出来，可能与宫女们有奸情。”汉武帝不置可否，只是下令将太子宫中的宫女增加到二百人。太子刘据觉得不对劲，忙托人打听，这才知道是苏文进谗所致。刘据对苏文恨之入骨，自己办事更加谨小慎微。

    苏文和小黄门常融、王弼等人都是汉武帝的贴身宦官，一直侦察刘据的过失，动不动就向汉武帝告密。卫子夫知道这件事之后，切齿痛恨，屡次劝刘据向汉武帝说明冤枉，请将这些谗言小人处死。刘据生性谦和，唯恐父皇烦扰，因此不想追究这些事。他对母后说：“只要儿无过错，何惧苏文进谗，父皇睿智，不会轻信谗言的，母后不必担心。”谁知苏文等人仍不知悔改，仍想加害太子。汉武帝曾害过一场小病，在宫中卧床休养，他派常融去召唤太子刘据过来。常融领命出宫，在外面与苏文一阵嘀咕，然后才去太子宫中召太子速去拜见。常融先行回来，按苏文的指示编了个谎言对汉武帝说：“太子听了陛下害病的消息，面有喜色。”汉武帝黯然不语。

    不一会儿，刘据到宫中给父皇请安。汉武帝看到太子的脸上泪痕未干，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刘据为了让父皇高兴，却假装有说有笑，汉武帝看了心中全明白了。他详细盘问太子和常融，让他们对质，探听出真情，立即令人诛杀了常融。

    苏文不仅阴谋未曾得逞，反而断送了帮手常融的性命，不禁惧愤交加，他又开始设计新的毒计要加害太子。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又想到了另一个现成的帮凶，那就是与刘据结怨的江充。

    江充，字次倩，是赵国邯郸人，本名江齐。为了自己能发迹，他先将自己能歌善舞的妹妹嫁给了赵王的太子刘丹，又借着这层裙带关系成了赵国的权贵。由于江充欲壑难填，总是向妹夫刘丹要这要那，刘丹不胜其烦，两人反目相对。刘丹气急之下欲置江充于死地，江充逃到了长安。

    江充恶人先告状，上书汉武帝一口咬定刘丹和姐妹相奸，淫乱不法。刘丹因此被捕下狱。后来虽然赶上大赦留了一条性命，但刘丹已被剥夺了嗣立为赵王的权力。

    汉武帝召见了江充，见他容貌壮伟，风度翩翩，心里很喜欢，就拜他为绣衣直指。绣衣，表示地位尊贵；直指，意思为处事无私，是皇帝特派官员的称谓。武帝派江充专门督察皇亲国戚与亲近臣僚们的不法行为，随时弹劾。江充做事之前先揣摩汉武帝的心思，所以他每次做的事都是汉武帝想做的。江充见库府空虚，就迫令犯法的贵戚近臣充戍到北方。贵戚们入阙哀求，情愿出钱赎罪，汉武帝故意拈须盘算后同意了这些人的请求，一下就得到了赎罪钱数千万缗。汉武帝因此认为江充很忠心。

    有一次，江充曾经跟随汉武帝去甘泉宫。江充在前面开道，正碰上刘据派往宫中的使者坐车在驰道上奔驰。江充一见二话不说，令人将车马扣留，并将太子的使者逮捕，准备交付审判。刘据得到这消息之后大惊失色，他急忙亲自去向江充道歉说：“我不是爱惜我的手下，只是请不要让皇上知道，认为我平时对手下管束不严，因此，敬请先生手下留情，饶过这一回。”

    江充对太子的苦苦请求置之不理，把这事报告了汉武帝。汉武帝夸奖他说：“当臣僚的就应当如此。”他提拔江充为水衡都尉，对他更加信任。

    江充和苏文这些人为什么敢公开和太子刘据作对呢？原来，这里面自有奥妙。

    之前，汉武帝爱上了一个河间姓赵的民间女子。这个赵家少女艳丽绝伦，但两手却有些毛病，总是捏成拳头不能张开。当时汉武帝听说了，马上驾临河间观看，果如所言。汉武帝命从人将赵氏女的拳头掰开，可是谁也没能如愿。汉武帝看得不耐烦了，他亲自出手，等他的手刚一碰上赵氏女的手时，赵氏女的双手自然舒展开来。汉武帝定睛一看，赵氏女的掌中有一只小玉钩，不觉心中惊异。于是载入后车，带入宫中。

    新入宫中立即得到武帝宠幸。汉武帝单为赵氏女设了一宫，封为钩弋宫，赵氏女也因此得号为“钩弋夫人”，背地里有人也称她为“拳夫人”。

    公元前94年（太始三年），汉武帝已经64岁了，钩弋夫人又给他生了个儿子，起名叫刘弗陵。汉武帝晚年得子，对钩弋夫人更加宠爱，晋封她为婕妤，其位置仅次于皇后卫子夫。

    据说，钩弋夫人怀胎14个月才生下刘弗陵。汉武帝认为这个儿子将来准了不起。他说：“听说，从前帝尧是14个月才生的，现在朕这个儿子也是14个月才生，可见得钩弋夫人也比得上帝尧的母亲了。”他心血来潮，就把钩弋夫人居住的那座钩弋宫的大门起名叫“尧母门”。

    那些专门揣摩汉武帝心思的人嗅出了味道。他们看到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刘据都安然健在，但汉武帝竟然把赵婕妤比成尧母，得出的唯一结论是汉武帝心爱幼子。现在的太子刘据早晚要被废去。正是有了这种结论，所以江充他们就毫无顾虑了。

    苏文为了陷害太子，就去找江充商量。两人商量了半天也没个计划，只好等待机会。

    汉武帝本来体质强壮，但因为纵欲过度，伤及身体，征和元年（前92年）以后，就开始病魔缠身，耳目不灵，精神俱敝。

    这时候，方士和女巫之类经常出入宫中贵戚之门，传播歪门邪道，神秘兮兮，妖言惑众。而宫廷中更是女巫经常出没的地方。她们教嫔妃们如何争宠和避灾求福，几乎每个宫殿里都埋有木头人。一旦相互之间反目成仇，嫔妃们就互相告发，指控对方在诅咒皇帝，大逆不道。长安城就此陷于巫蛊案造成的恐怖气氛之中。

    宫中互相指控诅咒皇帝是一项有效的恶毒攻击手段，它能使汉武帝霎时疯狂、大肆屠杀。嫔妃和宫女以及被牵连进去的官员每次处死的就有几百人。

    有一天，汉武帝刚吃完午饭，想好好休息一下，迷迷糊糊中看见有数千个小木头人，个个手提棍棒，一窝蜂地向汉武帝没头没脑地打来。汉武帝大叫一声惊醒，才知道是个噩梦。他脑袋疼得厉害，心惊肉跳，就此病倒。正好江充进来问安，汉武帝与他谈及梦状，江充一口咬定说：“陛下的病，一定是巫蛊在作祟。”汉武帝多日患病，一听江充的话当然深信不疑。他派江充担任特使，专门负责处理巫蛊案件。

    江充决心乘这个机会，利用巫蛊来完成他的庞大阴谋，除掉刘据。他率领胡巫到处挖坑掘洞，搜取埋在地下的木偶，逮捕涉嫌放蛊之人以及在夜间祭祀的人等。汉武帝又派案道侯韩说、御史章戆作为江充的助手，另外黄门苏文以及胡巫檀何也在搜蛊的领导行列之中。

    这些人沆瀣一气，胡作非为。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而不择手段，预先把木头人埋到某人家的附近，上面洒上家畜的血。到时，由自称能看见鬼迹的女巫察看血迹，随即将木头人挖出，马上对附近居民大肆逮捕，并对被捕的人苦刑拷打，如果有人不承认，只要江充一声吆喝，手下人就对其动用酷刑，哀声哭号。因此，被捕的人全部承认了强加的罪名，并且供出江充等人指定的“同党”。利用这种手段，江充“发现”了大批大逆不道的“刁民”，从京城长安和三辅地区一直到各郡各封国，在这次巫蛊大屠杀中丧命的有数万人。

    公元前90年（征和三年），已经67岁的汉武帝总是疑心左右亲近用“巫蛊”诅咒害他。他看到江充等人揪出了这么多的危险分子，心中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江充看透了汉武帝的心思，他就教唆他的心腹胡巫檀何对汉武帝说：“臣在外面望气的时候，只见宫城上面鬼气沉沉。宫里面肯定埋有不少的木头人。要是宫里的鬼气不消除的话，皇上的病是没有办法治好的。”汉武帝深以为然，再次让江充带领原班人马进入宫中搜蛊。

    江充对付的主要目标是刘据，但他并不敢肆无忌惮地拿太子先动刀，而是领着他的捕蛊队伍先从嫔妃中不太受宠的那些人开始着手，卫皇后和刘据的宫室放在最后搜查。

    到搜卫皇后和刘据宫室时，江充搜得特别仔细，每寸泥土都翻了出来。遍地泥土，皇后和太子宫中果真搜出了很多木头人。尤其是太子宫中的木头人身上还缠有帛书，上面写的都是些悖逆犯上的语句。江充得意扬扬地去秉奏武帝。这边刘据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埋藏过什么木头人，现在凭空被人家挖出这么多罪证，肯定是遭人陷害。他急忙找老师石德商量。石德是万石君石奋的孙子，一直以谨小慎微而著称。听了太子的话也气愤不已。他向太子献计说：“前丞相公孙贺父子、两位公主和卫伉等人，都因为巫蛊之祸而丢了性命。现在江充和女巫手持诏旨，到东宫挖出这么多木头人，这分明是他们想栽赃陷害。这要是报告到皇上那儿去，恐怕你有口说不清。”

    刘据急忙拉着石德的胳膊急切地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石德说：“我倒有个主意，可以假传圣旨，先把这些人抓住，查出其中的奸谋。而且皇上远在甘泉宫休病，皇后和你派出的使者从未见过他的面。皇上是死是活，我们一点也不清楚，怎能知道其中不会有诈？”

    刘据听了之后愕然回答说：“江充系奉父皇诏旨前来，又怎么能擅自对他们进行逮捕和讯问呢？”

    石德阴沉着脸说：“奸臣嚣张狂妄到了何等地步了。你要再不火速动手，恐怕又会重蹈扶苏的覆辙。”

    刘据还是不敢擅自诛杀，他想前往甘泉宫晋见老父，希望能当面说清，或许能侥幸脱难。刘据刚想动身，听说江充已派人飞马前去甘泉宫奏报去了。刘据手足无措，只好接纳了石德的建议。他即刻假传圣旨，征调武士，前去抓拿江充一伙人。江充没想到太子竟敢以武力相逼，而且来得这么快，一点防备也没有，就被捆了起来，胡巫檀何也被军士堵个正着。只有案道侯韩说是个军伍出身，有把子力气，他怀疑诏书是假的，因而拔剑和武士们格斗起来，但到底寡不敌众，伤重而亡。趁着刀光剑影厮杀混乱之机，苏文和章戆乘机逃了出来，一路奔向甘泉宫向汉武帝报告去了。

    刘据见了江充，气得眼中冒火，他指着江充的鼻子大骂道：“你这个赵国的囚徒，你把赵太子害得不浅，还不满足，又想要挑拨我父子关系吗？”江充直哆嗦，说不出话来。刘据越瞧越生气，喝令手下将江充立刻斩首，又将胡巫檀何拉到上林苑中用火活活烧死。做完这些，刘据只是图眼前痛快，但他并没有从江充口中得到供词，所以汉武帝追查起来终归无法解释。

    杀掉江充和檀何之后，刘据派舍人无且持节，乘夜色来到未央宫长秋殿殿门，请长御倚华报告卫皇后。同时，刘据征发中厩的车马载运长乐宫的卫士，并打开军械库，分发兵器，让他们守备宫门。

    苏文、章戆已经逃入甘泉宫，见到武帝后声称太子造反，擅自捕拿江充。汉武帝对平素一向谨慎的太子刘据很放心，听了苏文的报告，只是淡淡地说：“太子因为宫中掘出木头人，定然迁怒于江充，因为这个才会生变。朕当召太子前来问明情况就是了。”他打发内侍去召太子前来。那内侍出去的时候，苏文向他递了个眼色，好像打了个冷战似的摇了摇头。那内侍心中早已明白七八分了。再说他也害怕太子像对待苏文那样对待他，所以更不敢去见太子了。想来想去，这内侍径自到别的地方躲了一会儿，然后回来报告说：“太子已经造反了。他不肯来，还要杀臣，臣只好逃回来了。”

    汉武帝这才信以为真。正好在长安城的丞相刘屈氂听说太子造反，吓得拔腿就逃，派长史赶到甘泉宫汇报。

    汉武帝责问丞相长史道：“丞相现在干什么呢？”

    长史战战兢兢地回奏道：“丞相在封锁消息，不敢擅自采取行动。”

    汉武帝吼叫着说：“事情已经闹大了，整个长安城都在哄传，还有什么好保密的？丞相独没有听说过周公大义灭亲，诛杀管叔和蔡叔这件事吗？”

    汉武帝担心局势恶化，就用正式诏书，命令刘屈氂说：“捕斩谋反者的人自有重赏！应用牛车堵住街道，避免短兵相接式的肉搏，以免滥杀无辜。关闭所有的城门，不要让造反者漏网。”刘屈氂正在惶恐不安，接到汉武帝的诏书，胆子就大了几分，令人先将诏书颁示出去。不久，汉武帝又下令凡是三辅地区以及附近县的士卒，全都划归刘屈氂调遣。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刘屈氂当时调集人马，将内城团团围住，一心要捕拿太子。

    刘据听了这个消息，慌不择路，他又假传圣旨，尽赦都中的囚徒，分给他们兵器，派少傅石德和门客张光分别率领。接着，他又宣告百官，说皇上病危，奸臣作乱，大家应当共诛逆贼云云。百官也是毫无头绪，分不清丞相和太子谁真谁假。刘据和刘屈氂各自督兵交战，杀了三天三夜还是胜负不分。

    到了第四日，有人传来消息，说汉武帝仍然健在，现已移驾建章宫。这时长安城中才知太子矫诏谋反，于是太子的部下军心涣散，胆大的反而助丞相反戈一击，就连民间也知道太子刘据造反，没人敢去帮他。刘据见寡不敌众，先派长安囚徒如侯持节前去征调长水和宣曲两地的胡人骑兵，正好这时汉武帝的侍郎马通知道了这个消息追上如侯，将其杀掉，反而率领两地胡人骑兵前往长安帮助刘屈氂。刘屈氂的部下越战越多，而太子刘据手下越战越少。

    刘据日暮途穷，亲自乘车到北军营外，召来护军使者任安，给他符节，命他速速发兵相助。任安先是恭敬地接过符节，回到营中却下令紧闭营门，不许手下介入其中。刘据无可奈何退回去，集合了数万人，在长乐宫西门与刘屈氂的军队展开血战，双方死伤数万人。

    七月十七日，刘据的军队被瓦解了。刘据抛开手下，领着两个儿子和一些贴身随从向南面的覆盎门落荒败逃。把守覆盎门的是司直田仁，他看到刘据父子惶恐悲哀的样子，认为他们到底是皇帝的亲生骨肉，而且又是受了冤屈，不忍阻拦，就打开城门放太子一行人逃出长安。刘屈氂率追兵赶到后，见司直田仁放跑了太子，当时就要处决司直田仁。这时，随同在丞相身边的御史暴胜之为了救田仁一命，急忙对刘屈氂说：“司直是两千石的高级官员，即使有罪该杀，也应向皇上奏明才对，又怎么可以随意杀戮呢？”刘屈氂立即把这事先禀报到汉武帝那儿。汉武帝怒不可遏，派法吏责问暴胜之说：“司直放走逆贼，丞相杀他，这是法律。你为什么要袒护田仁？”暴胜之心里明白已经得罪了汉武帝，为了免得连累家人，只好自杀谢罪。

    紧接着，汉武帝派宗正刘长、执金吾刘敢前往皇宫收缴卫子夫的皇后印信。卫子夫把玺绶交出，大哭一场，悬梁自尽。她临死前叹惜道：“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回到平阳公主府做歌女快活自在。”

    护军使者任安见武帝获胜，立即前来迎驾，汉武帝冷笑一声，喝令手下将任安捆上，定了个怀有二心、首鼠两端的罪名，与放走太子的司直田仁一起腰斩。

    对于参加叛乱的人，汉武帝更是毫不客气，下令凡是刘据的门客而且出入过宫门的，一律诛杀；凡是跟从太子作战的人，不管是否是被胁迫，全家都要被放逐到敦煌去；大批和太子有牵连的人倒在了屠刀之下，诸大臣也是惊惧交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敢进谏，唯独壶关三老令狐茂给汉武帝上书，替太子刘据分辩。

    令狐茂写道：

    “臣闻父者如天，母者犹地，而儿子好比是天地之间的万物。所以天平地安，万物才茂盛。父慈母爱，儿子才会孝顺。而今皇太子为汉家社稷的正式继承人，将承受万世的基业，担负祖宗们的重托，而且他又是皇上的嫡长子。江充，只不过是一介布衣，穷乡僻壤出来的无赖，陛下使他显贵，给他高官大权，而他竟迫害太子，栽赃陷害。而且这些邪佞之人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太子进则不能见到皇上，退则被那些乱臣贼子所围攻，他蒙受了冤屈却无法奏告，所以郁积愤怒之情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这才杀了江充。他心怀恐惧，所以子盗父兵，用以救难自保罢了。臣窃以为太子并无谋反之心。

    《诗经》上有一首《小雅·青蝇》是这样写的：

    营营青蝇，止于樊。

    恺悌君子，无信谗言？

    从前江充陷害赵国太子刘丹，天下人有目共睹。现在江充又谗言挑拨皇上和太子的关系，激怒皇上。皇上偶尔疏忽，过度责备太子刘据以致派大兵围攻，由三公亲自指挥作战。智者不敢言，辩者不敢说，臣感到无限痛惜。

    愿陛下放宽心怀，慰平怒气。对亲人不要过于苛求，不必担心太子的错误，应迅速解除这么多守兵，别让太子在外面长时间流亡，以致再误入奸人诡计。臣一片忠心，谨在建章宫阙外待罪，昧死上闻。”

    汉武帝看了令狐茂的上书之后，稍稍感悟过来。不过，他不愿意直接承认行为过火，所以并没有下明令赦免太子，刘据因此在重金悬赏之下一路向东逃到了湖县境内，躲藏在泉鸠里，身边只有他的两个儿子跟随着他。

    收留刘据的人家境贫寒，怜惜太子的遭遇，但家境贫寒，只有督促家眷，昼夜织履，卖钱供给这几个人的生活费用。久而久之，刘据觉得过意不去，想起在湖县有一个以前的朋友，家道殷实，就亲自提笔写了一封求助信，差人前往投送。不料这中间环节太多，竟然走漏了风声，消息很快地传到了地方官吏的耳中。

    新安县令李寿闻风而动，为了得到重赏，连夜率领精干的吏役前往泉鸠里捕拿刘据。刘据一看逃生无望，自缢而死。

    收留刘据的那家男主人为了保护刘据，在门外与吏役们展开格斗，被乱刀砍死。刘据的两个儿子也为保护父亲，抵抗吏役，同样死在乱刀之下。至此，刘据父子三人全都命归黄泉。

    汉武帝看到太子刘据的尸体被运到京城，头脑清醒过来，开始调查宫中挖掘木头人的内幕。各方面的调查结果呈送上来，汉武帝一眼就明白了，卫皇后和太子宫里根本就没埋过什么木头人，原来都是江充他们从中捣鬼，陷害太子和卫皇后。汉武帝也逐渐了解到太子刘据确是被江充一伙人所逼迫，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铤而走险，丝毫没有谋反之意。明白了真相的汉武帝懊丧不已，后悔冒失不察，无辜断送了子孙三人性命。

    后来，管理高祖庙的郎官田千秋送来紧急奏章。汉武帝打开一看，原来是为太子刘据鸣冤的。

    田千秋在奏章中写道：“儿子玩弄父亲的刀兵，应当受到责打；天帝的儿子错杀了人，该怎么定罪？这是我做梦的时候，一位白发老翁教我这么说的。”

    汉武帝这时完全明白过来了，召见了田千秋，听田千秋一字一泪地述说太子的冤枉。汉武帝十分感动，对田千秋说：“父子之间，外人难以插话。先生你却能阐明得这样简单透彻，这准是高皇帝托梦给先生，让先生来指教朕。先生应当担任朕的辅佐大臣。”当即拜田千秋为负责藩属事务的大鸿胪一职。随后，武帝又下诏灭掉江充全家；苏文被捆绑到黄门外的横桥柱上活活烧死。

    尽管处死了罪魁祸首，但汉武帝心中的郁闷并没有解除。他特地在太子刘据殉难处建立了一座思子宫，又在其中建有“归来望思台”。武帝时常到思子宫里住上两天，思念自己的大儿子。

    最初，刘据的姬妾中有位来自鲁国的史氏，封为良娣，生子刘进，当时称史皇孙。刘进又娶涿郡（今河北涿州市）的美女王翁须，生下一子，名叫刘病已，又称“皇曾孙”。刘病已生下才几个月，巫蛊案爆发，刘据和他的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以及所有的姬妾都被诛杀。只剩下才几个月大的刘病已被收押到大鸿胪所辖下的郡邸狱中。

    当时，担任廷尉监的丙吉奉诏主办巫蛊案件。丙吉知道刘据冤枉，又哀怜刘病已的身世悲惨，特地将刘病已留下没有杀掉，还让性情谨慎、为人忠厚的女犯人给刘病已做奶妈，又把刘病已搬到地势较高、较干燥清洁的囚室，每隔一天都要前往探视一番。

    巫蛊案一拖数年，不能结束。后来汉武帝患病，轮流住在长杨、五柞两宫中。这时方士们又风闻太子的后人尚在京城狱中，就诡称说：“长安狱中有天子气。”篡位夺权是汉武帝最为忌讳的，他听了方士们的胡话大为震恐，因而下令：长安城所有监狱里的囚犯，无论定案与否，无论罪行轻重，一律诛杀。丙吉见情况危急，就拒绝给郭穰开门，说：“任何一个没有死罪的人，都不应该处死，何况此狱中还有皇上的亲曾孙呢？”武帝得到报告，蓦然惊觉，立即大赦天下。苦命的刘病已虽然留下一条小命，却没能被接回皇宫。无奈之下，丙吉又让女犯人将刘病已抱回狱中抚养。

    刘病已在狱中度过了他的童年，由于营养不足，他身体孱弱，有几次都差点死掉，幸亏丙吉督责乳母小心照料护理，才从死亡线上被抢救回来。后来，丙吉听说刘病已的外祖母以及舅舅还在人间，就雇了一辆小车，将刘病已送到外祖母家抚养。数年后，这个身世坎坷、几次险丧性命的刘病已时来运转了。

    原来，汉昭帝——也就是钩弋夫人所生的刘弗陵——在汉武帝之后登基，没有留下子嗣就死了，大臣们只能从近支亲王中挑选一位新的君主。昌邑王刘贺先被大臣们推为继嗣者，不料此人行为乖张，不守法规，荒淫无耻，被霍光等大臣联合剥夺了继嗣的权力。刘病已由于他是戾太子刘据的亲孙子，童年历经坎坷，为人恭谨，体恤下情，成为刘家子孙中较为贤明的一位，于是被百官推举为皇帝，是为汉宣帝。他从一个绝望又卑微的一介小民猛然间高坐人间至尊之位，在他悲剧的人生中留下了一个喜剧的结局。

    【将军国舅降敌，太监国舅遭殃】

    在对匈奴采取的保卫战争中，出现了许多名将，如李广、卫青、霍去病等，在战史上写下了光辉的篇章。但是也出现了李广利这样的庸才，在战史上留下了黯淡的一页。

    李广利本是个庸劣之辈，为什么雄才大略的汉武帝会任命他为统率十万雄师的将军进行征伐呢？这得从李广利的进身之阶——他的妹妹李夫人说起。

    李夫人有两个哥哥，大哥李广利，另外一个哥哥，叫李延年，西汉时期的音乐家。后来因为犯法，李延年受了腐刑，便到皇宫中去做养狗的太监，有时也在宫中表演歌舞及谱新曲。李夫人原本是卖艺的舞女，能谱曲弹奏，又会唱歌跳舞。有一次，李延年创作了一曲新的歌舞，表演给汉武帝欣赏。歌词为：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汉武帝为这曲歌词中所描写的绝色美女的形象所感动，慨叹说：“歌词写得真好呀！世间真有如这歌词所描写的美女吗？”汉武帝的姐姐平阳公主也在场观赏李延年的表演，听见武帝的感叹，便小声对武帝说：“李延年有个妹妹，确实生得不错，有倾城倾国之貌。”武帝很吃惊，立即召李延年的妹妹进宫，一见果然生得十分美貌，目如一泓盈盈的秋水、眉似一弯纤纤的新月，面若盛开带雨的桃花，唇像初绽含露的红梅，粉白黛黑，自然天成，真是绝世而独立。而李氏又善舞蹈，舞起来长袖随弦韵而飘动，似流风回雪，弱步依节拍而进退，如飞燕凌虚。武帝为其美貌倾倒，娶为妾，称为李夫人，对她的宠爱超过所有的嫔妃。一年有余，李夫人生下一个男孩，名叫刘髆，被封为昌邑王。

    可惜红颜薄命，正春风得意的李夫人染病不起，无药可医。武帝亲临病榻前问候，李夫人却用被子蒙住脸，感谢武帝的深厚恩情，说：“我长久卧床不起，病魔已夺走了我美丽的容颜，再不是过去的美艳绝世了，因此无面目再见皇上。我将皇儿和兄弟托付给皇上，希望皇上好好照顾。这是我唯一的愿望，若皇上不弃，也不枉我服侍皇上这些年了。”武帝却说：“夫人病很沉重，也许再也起不来。若能让我看到，当着我的面托付王儿及你的兄弟，岂不是使我感到愉快，比蒙住面托付更好吗？”李夫人继续蒙着被子说：“妇人家的容貌不经过整理修饰，不能够会见国君及父母。我不敢以未经严妆而以慵懒的容貌拜见皇上。”武帝再次恳请说：“假若夫人能让我见一面，我将赐你千金，任命你兄弟作尊贵的官员。”李夫人仍用被蒙面说：“是否给我兄弟尊贵的官爵，全在皇上的恩赐，不再让皇上见我一面。”武帝再提出要求，一定要亲眼见一面。李夫人把身子转向里面，背对武帝，呜咽哭泣。武帝不忍，只得离开卧室。

    当武帝离开后，在一旁服侍李夫人的姊妹们责备李夫人说：“你为什么这样固执，不让皇上见一面，当着皇上的面托付兄弟们的事？”李夫人说：“之所以不愿意让皇上见一面，正是为了更好地向皇上托付兄弟们的事。我是凭借容貌的美丽，才得以由一个被世人所瞧不起的微贱低下的卖艺女子成为皇上宠爱的夫人。用美丽的容颜去侍候别人的人，一旦美丽容颜衰退，来自对方的爱也就消失了。随着爱的消失，将要加给的恩惠也就断绝。皇上之所以对我深深眷恋，是以为我仍然还保有过去美丽的容颜。若是见到我现在如幽灵一样不堪入目的病容，完全不是过去如花似玉的清秀艳丽，必然会感到害怕，恶心呕吐，产生厌弃。这样一来，我还能希望皇上因对我的思念而赐给我兄弟们官爵吗？”

    不久，李夫人病逝，而武帝留在记忆中的仍然是李夫人未病前那副天仙般的美貌，因此十分怀念。尽管后宫佳丽成百上千，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取代李夫人在汉武帝心中所占据的位置。武帝只好令画师画了一张李夫人的图像，悬挂在甘泉宫内日日观看。

    由于汉武帝对李夫人的夭亡思念不已，便想到李夫人临终前的嘱托。于是，武帝便任命李延年为协律都尉，李广利为将军，不久又以李广利破大宛有功而封李广利为海西侯，以表彰其功勋。

    武帝为讨伐大宛，几乎倾全国之力，卫青、霍去病远征匈奴也没有获得武帝这么大的支持，而李广利却没能攻破大宛国都内城，可见李广利缺乏智谋，指挥才能平庸。而许多士卒因将吏贪暴致死，又可见李广利品质的卑下低劣。将一个没有才能的人放在需要才能的位置上，最终获得的只能是失败。武帝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公元前90年（征和三年），匈奴死灰复燃，入侵五原、酒泉，掠杀边民。两地守军出战不利，领兵的都尉大都战死了。武帝便命李广利率大军出击匈奴。李广利离开京城时，丞相刘屈氂为李广利饯行。李广利的女儿是刘屈氂的儿媳，两人是儿女亲家。恰好此时刘据被人诬陷而自杀，又未立新太子，李广利便想乘机将他妹妹李夫人所生的儿子刘髆立为太子，如此一来，自己以后就是堂堂国舅爷了。而刘屈氂不仅身为丞相，又是武帝的侄儿，颇得武帝的信任，李广利于饯行告别时就对刘屈氂说：“希望你在皇上面前建议，立昌邑王为太子。昌邑王能够被立为太子，将来做皇帝，你的相位也就可长保无忧了。”在这个问题上，二人利益完全一致，刘屈氂自然满口应承，答应寻找机会，向武帝建言。李广利率领7万大军从五原出发，向匈奴挺进。另外汉武帝命御史大夫商丘成率3万余人从西河出发，莽通率骑兵4万人从酒泉出发，同时向匈奴挺进，作为李广利的左右翼，从东西两面进行策应。

    匈奴君长单于得知汉朝派出大军进袭，便将所有辎重撤至郅居水沿岸囤积，将人民迁至余吾水以北安置。单于本人则率精兵在姑且水列阵以待。李广利率大军出塞，进入匈奴境内。匈奴派5000骑兵进行阻击。李广利派2000骑兵接战。大败匈奴兵，杀死数百人。李广利挥军乘胜追击，匈奴兵不敢抵敌，四散逃奔。汉军直追到范夫人城。

    正在这时，京城长安发生了一件事——汉武帝生病了。他认为这还是有人受了巫师的指使诅咒他早死的缘故，为此专门派人查访。有个叫郭穰的出来密告，说丞相刘屈氂的妻子因为刘屈氂多次遭皇上责备，便对皇上不满，诅咒皇上早死；同时密告刘屈氂与李广利共同向神祝祷，希望昌邑哀王刘髆将来做皇帝。武帝认为刘屈氂大逆不道，处以腰斩，并用车装着尸体在街上游行示众；将刘屈氂的妻儿在长安华阳街斩首；将李广利的妻儿们逮捕囚禁。

    正在指挥大军对匈奴作战的李广利听到家中妻儿因巫蛊被捕收监的消息，如五雷轰顶，既忧虑，又害怕，不知所措。有一个部下劝他投降匈奴。李广利觉得若投降匈奴，家中妻儿老小就会被杀，不如立功赎罪，也许还能有一线希望。为此，本来就不是打仗的料的李广利完全不懂战略战术，他以数万汉军的生命为赌注，盲目进军，侥幸获得战功。他挥师深入匈奴，直至郅居水。此时，匈奴军队早已离去，李广利又派负责主管军中监察的护军率领2000骑兵，渡过郅居水，继续向北挺进，与匈奴左贤王的军队相遇，两军接战。汉军大胜，杀死匈奴左大将及众多的士卒。

    随军长史看出李广利想牺牲全军以求立功，便暗中策划将李广利扣押起来，以阻止其盲目冒险。李广利觉察了长史的策划，将其斩首，为稳定军心，率军由郅居水向南撤至燕然山。单于得知汉军往返行军近千里，已很疲劳，亲自率领5万骑兵袭击汉军，汉军死亡甚众。李广利遭此大败，心情更加沉重，完全失去了警觉。匈奴趁汉军不备，在夜间于汉军营前悄悄挖掘了一条壕沟，并在清晨从后面对汉军发起突然袭击。汉军遭袭，想退后列阵，却发现被深沟堵住，进退不得，一时间军心大乱，遭到惨败。李广利顺势投降匈奴，7万汉军全部葬送。

    李广利投降匈奴，换来了一时的富贵。但好景不长，有个叫卫律的汉籍匈奴人原本在朝廷做官，当时正好出使匈奴，因怕被巫蛊案牵连，先李广利一步投降了匈奴。他见李广利投降在自己之后，待遇却在自己之上，心生忌妒，趁单于母亲生病时买通巫师，让巫师谎称病因是由于去世的单于在发怒。因为去世的单于过去出兵伐汉时曾发誓要捉住李广利用来祭神，现在李广利已在匈奴，单于却不杀他祭神，老单于发怒，单于的母亲才生了病。单于对巫师的话信以为真，便将李广利杀掉祭神。

    李广利原以为屈膝投降可以苟安于世，结果却仍然难逃一死，追悔莫及，临死前大喊了一句：“我死必灭匈奴！”这句豪言壮语颇具气势，可惜喊得晚了。

    李广利投降匈奴不要紧，汉武帝得了消息，把他一家子全杀了。李延年原本很得武帝的信任，挺招武帝喜欢，谁料想被李广利连累，也被武帝绝情地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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