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东晋的蛮横权臣
建业的东晋政权终于彻底认输了,原因很简单,没人打得过王敦,王敦这次造反算是赌赢了,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被他通缉之人看到事已至此,只能逃跑,刁协行至江乘(今江苏句容北),被属下所杀;刘隗逃到后赵,官至太子太傅,后随石虎征前赵,战死于潼关,卒年六十一。当初,王敦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发兵的,现在刘隗逃入赵国,如果王敦还咽不下这口气,尽可以去找石勒要人。假设单纯按照当初的意图,王敦应该撤兵才是,可他非但没撤军,反而纵容部下进入建业城大肆抢劫,不仅抢普通百姓,连朝廷官员也不放过。
王敦刚起兵时还假惺惺地做一些虚伪的宣传工作,把自己的行为标榜为正义的化身。等到成功后,他的真面目就暴露出来了,皇帝的性命完全掌握到王敦手上,做伊尹还是王莽,全在他一念之间。迫于王敦的巨大威胁,司马睿带领百官去石头城“拜见”王敦——臣下被皇帝参拜,千古奇闻!王敦终于看到了他期望的结果:连皇帝都向自己臣服,能有什么比这更刺激?
王敦毕竟是个粗人,他依靠武力控制了东晋的政权,令晋帝司马睿听命与他,但他的暴虐并不能征服所有的东晋大臣们。尤其令他郁闷的是,这些人虽然表示听从他,却无一人面露谦卑之色,羞辱了戴渊等人一番后,他认识到司马睿杀不得,否则,他会成为全天下的敌人!既然皇帝动不得,那么皇太子呢?众臣坚定地告诉他:“不行!”盛怒之下,王敦杀了戴渊和周顗,消息传到武昌,甘卓极为忧虑,大军一时进退维谷。甘卓想驰援建业,却投鼠忌器,皇帝就在王敦手上,这次只是戴、周二人,如果甘卓挥师东进,一旦逼急王敦,下次就是司马睿。大军逡巡不前,从武昌到猪口用了足足四十天时间,王敦用了两月时间从武昌打到建业,甘卓的优柔寡断可见一斑,考虑再三,甘卓接受了王敦的建议,撤军襄阳,再作打算。从当时的局势来看,王敦的战线长达千里,甘卓完全有能力选择一个薄弱点,继而突破,将叛军一分为二。如果这样武昌和建业将失去联系,然后集合在途中的各地勤王部队,叛乱旦夕可平。
甘卓此时所率领的军队是东晋驻守在外的唯一一支实力较强的队伍,也只有这支队伍才有可能拯救东晋于王敦的虎口之中,但是甘卓此时借口担心皇帝,虽然部属们苦苦劝告他,千万不能西进襄阳,如此一来,晋室比之现在将更加危险!但是甘卓却一意孤行。史书记载甘卓,“为人有雅量,谦逊平和”。关键时刻,甘卓掉了链子,突然变得刚愎自用,强横暴虐。俨然一个人格分裂症患者。甘卓刚到武昌时,建业尚未失陷,战机稍纵即逝,更何况长达四十天!当甘卓移师襄阳时,他得到消息:建业失守。因为担忧皇帝的安危,所以不敢冒进;如今却把皇帝推向了更为危险的境地。除去甘卓,王敦的战线上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威胁——长沙守将王氶。说不大,是因为从地理上看,长沙与建业相去甚远,也不在王敦的行军路线上;但是也不小,有王氶这么一颗钉子楔在王敦后方,随时可以向北攻打荆襄地区,那可是王敦的老家!
因此,王敦一定要先除掉这个眼中钉,以免他日后总是担心这个背后掣肘的问题,他派部将魏乂率兵两万攻打长沙。长沙守将王氶陷入了沉思,这里军队不多,粮食更少,城池也不坚固,一个城池,这最基本的三要素一个都不具备,怎么守?他赶紧派部将邓骞向甘卓求救,甘卓当时正在武昌附近转圈圈,不仅没搭理王氶,反而想留下邓骞,挖对方墙脚。友军靠不住,王氶只能横下心来,大不了与长沙共存亡!他带头修城墙,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抵挡住了魏乂的一轮攻势,直到一封信射入城中告诉他建业失守!王氶看后恸哭一番,写了封回信,并亲自射到城下,信上说:上至本将军,下至全体百姓,长沙誓除王敦反贼!魏乂看完信勃然大怒,大大加强了攻势,他把部队分成两拨,日夜攻城,苦战一百余日后,长沙终于告破,王氶等人尽数被俘,后被杀于押送途中。
王敦最初的愿望就是想独揽朝政,原先之所以不敢,是因为东晋尚有不少忠于皇帝的各路武装未灭,比如武昌和长沙,一旦这些地方被摆平,王敦才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独揽朝政了。司马睿成了一个空壳皇帝,无限愤懑之下,他干脆退居二线,让太子司马绍总领朝政,其实就是让儿子接替自己的傀儡位置,代己受过。公元322年六月十一日,年仅24岁的太子司马绍登基,史称晋明帝。司马绍面临的情况比他爸登基时好不了多少,一是江东士族的蔑视,二是中原豪强的逼迫,两者都不好受。王敦没有因为新皇帝登基的原因有所收敛,反而有变本加厉之势,四方进贡的奇珍异宝全部进了他的腰包,而且他还擅自撤换百官,到处安插王氏族人,江南士族几乎全被逐出朝廷。王导身为丞相,却对此睁只眼闭只眼,王导的默许态度素为世人诟病,东晋的江山虽然还姓司马,实际与姓王无异,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不得不让人感叹世事反复,人生无常。
王敦吃亏就吃亏在他的为人上,想要控制政权,首先要让众人能够服你,如果大家都觉得你的人品太差,档次太低,对你口服心不服,那么事情也就很难办了。王敦为了防止变故,率大军干脆住在了建业,同时想找一个良辰吉日行篡逆之事,司马绍只能用不断为其加尊号的方法拖延时间。令王敦颇为恼火的是,群臣反对也就算了,连王家子弟都不支持他,族弟王彬日夜劝谏,王敦竟起了杀心,王彬干脆搬出哥哥王澄的遗像,王敦这才作罢。王导比堂兄清醒得多,他心里清楚:这个天下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易姓的,王家势力再强,也不可能对抗全天下,皇室尚未失德,再由王敦这群人折腾下去,局面将无法收拾。因此,他劝王敦早日离开建业,王敦竟然还听从了王导的建议,他临走前,给一大家子都封了官,封王舒为荆州刺史、王彬为江州刺史等,这些人虽然表面上接受了王敦的任命,但心都是向着皇室的,侄子王允之甚至自愿充当皇帝眼线——此时的王敦,已经众叛亲离。
63 拖时间也是一种办法
有时候,在事情没明确之前,拖一拖也不是没有好处,晋明帝司马绍依靠自己坚韧不拔的毅力,东拖西拖,终于拖到了事情发生转机的时间点。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离开建业后不久,王敦突然得了重病,病情急剧恶化,不几日便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王敦自知大限将近,就把心腹钱凤等人叫道病榻前交代后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给出了上中下三条计策:上策,解散军队,命人到建业请罪;中策,撤回武昌,割地自立;下策,趁自己还没死,火速发兵建业,彻底废了皇帝。这三条计谋传到钱凤耳朵里,彻底颠倒过来。王敦还活着,当然不能造反,钱凤于是和左司马温峤密谋:等王敦这个老家伙死了之后再干!温峤正是司马绍打入敌人内部的间谍,他表面上点头称是,待钱凤走后,连夜赶回建业,向皇帝报告情况。第二天,侍卫报告王敦:“温峤不见了!”王敦听后,大喊不妙,被这孙子卖了!他顾不上处置钱凤,立即发兵东下,上中两策完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也意味着王敦放弃了最后一次扔下屠刀的机会,史书会这么记载:王敦,东晋叛臣。
既然要打仗,就得有人率军,王敦自己正生病呢,由谁去上阵呢?在这个派谁出征的问题上,王敦左右为难,他现在连病榻都不能下,不可能亲自带兵,最后他的兄长王含自告奋勇,请求率军出征。事情因王家而起,最后由王家人解决,再好不过,王含询问王敦:“一旦事成,天子当如何处置?”王敦说:“祭天仪式尚未进行,司马绍算什么天子!杀了便是!”此时在建业的晋明帝司马绍听完温峤的汇报,也立即发兵讨伐王敦。他让温峤防守石头城,祖约(祖逖之子)、苏峻等人护卫京师,郗鉴为右卫将军引军出征,司马绍本人则亲自据守建业最后一道防线——皇宫。这算是司马绍能组建的最豪华的皇家阵容了!王含率领三万人,从水陆两方面行军,很快抵达秦淮河南岸(秦淮河就在今天的南京城内),温峤见状,烧毁了秦淮河上的所有桥,并派兵把守所有渡口。王含无法渡河,就地驻扎下来,温峤趁王含立足未稳,紧急招募了一千勇士,以夜色为掩护向对岸突击,王含军大乱,被杀者不计其数,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千人的统帅正是段匹?之弟——段秀。
王敦对兄长王含的军事能力是有担心的,因为王含从来就没打过仗,让他率军出征,也完全是一种权宜之计,接到前线传来的战败消息后,王敦急火攻心之下,死了。他弟弟王应怕影响军心,隐瞒了王敦的死讯,并且将尸体就地掩埋,做完这一切,王应假借大将军名义,命前线部队继续进攻。过了些日子,大家看王敦一直不露面,所有人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死了。正巧浔阳太守周光带人前来投靠,要见王敦,王应苦苦阻拦,不让他拜见。一向对王敦不满的周光确信王敦已死,他命人四处散布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终于传到了王含军中。王含手下的士卒有不少是慑于王敦的威严才拿起武器的,没几个人心甘情愿的替他卖命,而王含又没什么威望,听说王敦已死,秦淮河南岸的叛军迅速作鸟兽散。看到大势已去,光杆司令王含索性去荆州投奔刺史王舒去了,王舒率大军迎接,但并没把王含迎入府第,而是把他扔进了长江喂鱼,钱凤等人亦被灭族,有意思的是,王敦的堂弟丞相王导因为平叛有功,受到重赏。
64 北方是胡人的天下了
南方的事情告一段落了,我们再来看看北方,华夏大地一直以北方为中心,北方始终是历史主角们争霸的主战场。前赵在刘曜的治理下,颇有些风生水起,人一旦吃饱喝足了就想找点事做做,后赵的石勒太强大,此人的麻烦万万找不得,目光绕国境线转了一圈,刘曜把目标定在了凉州。凉州的张轨死后,张寔接了老爸的班,张寔在任期间,经历了一场叛乱,最后与叛军刘弘同归于尽。张寔死后,政权交到了现任皇帝张茂手上。张轨一直以凉州刺史自居,他死后,西晋旋即灭亡,儿子张寔于公元320年建立凉国,史称前凉,前凉虽然建立,但一直沿用晋朝年号,一直未改元。
设定了目标后,刘曜要展示一下他的威力,既然要干就干得像个样子。首先人数要多,其次阵势要强,不战则已,一战必克,他亲率大军二十八万,于长安发兵,由陇上(今泛指陕北、甘肃等地)西进,攻打前凉。赵军前锋刘咸向冀城(今甘肃谷县)进攻,呼延晏进攻桑壁(山西永和县)。刘曜仗着人多势众,沿黄河排开阵势,兵营长达一百多里,刘曜下令这二十八万人同时击鼓,河水被激起阵阵水雾,前凉的沿岸守军还以为地震了,纷纷逃命。刘曜放出口风,要兵分一百路同时进攻,平均每里地三千人。如此之强的攻势,不得不让人胆寒。刘曜的前锋部队顺利渡过黄河,兵锋直指姑臧(今甘肃武威地区),姑臧可是前凉的都城!眼看凉州不保,不少人劝张茂让出姑臧以避其锋锐,凉州就那么大,能跑到哪去?说白了就是劝张茂跑路。
没想到张茂却是个极有战略头脑的军事家,他根本没被对方的阵势给吓倒,反而从中发现了对方的致命弱点,他召集群臣,不慌不忙地安慰众人:“敌军虽然号称二十八万,但这些人十有八九是临时拼凑的,真正肯替刘曜卖命的没几个人,此为其一;大军劳师远征,后勤军需必然无法供应,此为其二;我们只要固守成池,不出二十天,敌军不攻自破!”其实刘曜心中也在为这些事情犯愁,他对自己的弱点还是很清楚的,正因如此,他一直不肯渡河,只是派前锋袭扰姑臧周围。果然过不多少日子,刘曜的粮草出现了供应危机,只是他碍于面子,死活不肯撤军,但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啊。其实对面的张茂也在着急,就怕万一刘曜脑子一热渡河作战,到时候会很麻烦。无奈之下,他又心生一计,写了一封降书,派使者送去给刘曜,这相当于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刘曜正需要这么一个台阶,赶紧撤军,一场稀里糊涂的战争就这么点到为止了,刘曜刚撤回去,就接到一份战报:石勒打过来了!
贪欲和野心往往能使本来同心协力的战友化友为敌,到了双方的利益相互碰撞的时候,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前赵和后赵本来没什么过节,好比一棵树上的两个苹果,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当两赵都是小苹果时,由于汉赵这株大树的节制,关系还算和睦,石勒和刘曜两人合力灭亡了西晋。随着小苹果的长大,他们发现,中原这株大树并不能同时满足两个苹果所需要的养分,随着帝国版图的扩张,战争只是早晚问题。而且石勒有兼并天下的野心,双方的摩擦起源于司州刺史李矩,随着后赵向西扩张,不可避免地侵犯到了前赵的利益。在两赵之间,有一片缓冲地带——司州。这个地方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镇守司州的是李矩,此人是刘渊的老部下,在前后二赵闹分家时,这哥们儿谁都惹不起,干脆占据了河南、山西、陕西交界的一大片地方自立山头,两边都不得罪。
65 一山不容二虎
两强对峙,只需有一点点火花,就能引爆火药桶,只有当他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务时,双方的边境才会显现出难得的安宁与清静。目前前后两赵都在忙各自的事,一个打西凉、一个打段氏,关系倒也和谐。三者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渐渐地石勒不再满足于这种平衡,他派儿子石生进驻洛阳,打起了李矩的主意。石生不敢大张旗鼓地开战,于是干起了老本行,黄河以南的广大地域都成了他抢劫的对象,李矩和搭档郭默率军抵抗,多以失败收场。
两害相权取其轻,虽然前赵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在后赵的威逼下,首鼠两端变成了唯一的自救方法,万般无奈之下,李矩向前赵示好,并把司州大片土地许诺给刘曜,小弟有难,做大哥的不能坐视不管,刘曜派刘岳率军两万紧急援助李矩,大将呼延谟同时发兵,意图和李矩汇合。刘岳这一路进展顺利,连续击败石生,并把后者围困在金墉城,石生多次突围,都被刘岳顶了回去。前线失利,石勒非常着急,他命石虎不惜一切代价救出石生,这位中山王毫不犹豫,迅速点了步骑四万人,星夜驰援金墉城。经过一番苦战,被困的后赵军终于杀出重围,他们和援军击败了刘岳,并把刘岳围在石梁(坞堡名,在今洛阳东)。石虎的围城方法十分独特,他在四周挖了几丈深的壕沟,并在壕沟上设置栅栏,上面插满了各种利刃。还好当时没发电机,否则,不排除石虎在栅栏上挂电网。
石虎经过他哥哥石勒的调教,也经历了战场上数十次实践,早已成长为一员能征惯战的大将,他准确地料到了刘岳出门时没带多少粮草,于是采用围困战术。敌人如今被围困在石梁这么个鸟不下蛋的地方,将士们叫苦不迭,粮食吃完了,士兵们不得不杀马以充饥,刘岳一边嚼马肉一边叹气,通讯兵被杀了一批又一批(不是摔死就是被射成刺猬),这苦日子啥时候算到头啊!石虎之所以没有急于攻城,是因为他还有所顾忌,那就是呼延谟,看不见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石虎四处派人打探,终于摸清了呼延谟军的动向,他把大队人马都交给了石生,自己率轻骑进攻呼延谟。石虎不愧为前赵第一猛将,他一通狂揍,干掉了呼延谟,而后打算回师协助石生。就在回去的路上,石虎遇到了前赵军,石虎刚想乘胜进攻,突然瞥见了敌军中的大旗,金黄色的龙旗!石虎没看错,对面正是刘曜亲自率领的前赵精锐。
既然遇到了正主儿,石虎也不得不认真对待,他不敢有任何轻率的举动,而是仔细想清楚每一个作战细节,事先做好充分的准备工作。刘曜迟迟不见战报,他已猜出了个大概,于是果断率军出征,不料还没到达金墉城,先在路上遇到了石虎。要是其他的前赵部队,石虎会毫不犹豫地第一个冲上去,可如果是刘曜,就另当别论了,这个人曾灭亡西晋,只此一事,就足以令对手考虑再三。石虎选择暂时撤军,一方面避其锋芒,二则集结军队,探明敌军虚实。石虎喊来了远在国内的侄子石聪,加上本部人马,凑够了足足三万骑兵,检阅完毕,石虎下令迎敌。石聪为先锋,石虎居中军。双方在一个叫八特阪的地方展开激战,这个小地方已无从查考,可能是古匈奴语。双方激战一天,石虎渐渐不敌,先锋官石聪差点被活捉,石虎只好鸣金收鼓,刘曜趁机驻守金谷(石崇故居)。
有时候命运喜欢捉弄人,成功需要个人的努力,但同时运气的成分也很关键,运气在谁那边,谁就有可能获得胜利。就在刘曜驻守金谷的当天夜里,发生了一件很诡异的事: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士兵们突然醒来,他们纷纷拿起武器,向身边的战友砍去。几万大军,如同集体发疯了一样,看上去很像敌军趁夜劫营,事实上,大营里连敌军的影子都没有,多人在睡梦中稀里糊涂的成了刀下鬼,那些活着四处疯砍着,他们的目标是每一个移动的物体,直到长矛刺穿自己的心脏为止,这种莫名其妙的厮杀在刘曜军中整整持续了一夜。这种现象在历史上出现过很多次,关于这种现象,军事上有个专用术语:“炸营”。军营重地,自古都是肃杀之处,古代军营里有“十七条五十四斩”,当兵的整天齐心吊胆地过日子,战场上要提防敌军,平时也要小心再小心,而这两者一旦叠加,如大战之前,或连续作战时期,这种恐惧就更加严重,人人生死未卜,今天还能说话,明天这个时候谁知道是否还活着。
刘曜率军征战了大半生,最大的弱点是没有做好对将士心理的缓解工作,他所率士兵们平时的神经绷得都太紧了,看来部队文工团绝对是有必要的。否则在这种极度压抑的气氛下,每个人的心理防线都处在崩溃的边缘,稍有风吹草动,便可能引发巨大的海啸,士兵们会突然变得疯狂,他们拿起武器,去攻击身边的每一个人。第二天清晨,营地里往往会出现遍地的尸体——心理学家把这种情形称为“集体催眠症”。军中出现“炸营”,刘曜非常恐惧,此乃不祥之兆,刘曜顾不上饿肚子的刘岳,赶紧把军队撤退到渑池,在当天夜里,前赵军中出现了第二次炸营。两次炸营,刘曜军损失过半,他几乎被吓破了胆,赶紧率军火速跑回了长安。这下刘岳彻底完蛋了,石虎攻破了石梁,端了刘岳的司令部,稍微带点军衔的都被押送到襄国,至于那九千俘虏,石虎效仿白起,全部活埋了,石虎一不抽烟,二不泡妞,生平最大爱好就是杀降。
刘曜经过几次败仗后,元气大伤,前赵的实力也受到影响,面对他的老对手后赵的攻势,有点招架不住的趋势。于是接下去石勒所建立的后赵帝国开始大展神威,司、豫、徐、兖大部分划入后赵版图,后赵和东晋的地盘已经接住,两者只隔着一道淮河,之前祖逖苦心经营的中原南部地区再度沦陷。祖逖死后,其子祖约继承乃父北伐大业,可面对后赵的步步蚕食,却也无能为力,只能退保寿春(今安徽省六安市)。即便如此,石勒仍不满足,他要把东晋的势力彻底打回长江以南,有长江天险,石勒不能把东晋怎样,但压缩其生存空间则绰绰有余。
66 后赵对东晋的威胁
随着后赵咄咄逼人的攻势越来越强,东晋不得不认真面对这一显著的危机,公元327年,后赵再次攻打寿春,上次攻打,石勒军还属于流寇性质,时过境迁,石勒这个土匪头子摇身一变,成了皇帝。后赵军的统帅是石聪,晋军的主帅祖约虽然随父征战多年,却连祖逖游击战的皮毛都没学会,大军压境,祖约所做的只是向建业发求救信,在是否出兵援救的问题上和派谁率兵的问题上,东晋朝廷发生了严重分歧。
东晋自从定都建业以来,习惯了江南的水软风轻,对北方的腥风血雨再无兴趣,而且时间长了,皇帝有偏安一隅的想法,难怪有人会纳闷,寿春是东晋的领土,在出不出兵的问题上还用犹豫吗?我们回顾一下东晋建国以来对北方地区的态度:八王之乱中,司马睿好不容易才捡了条小命逃到南方,北方的杀戮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他极不愿意再趟这个浑水,当初祖逖北伐,司马睿就只给了他一千兵,盔甲武器统统没有。司马绍在位时,单是一个王敦就够他折腾了,自然无暇北顾;更有甚者,戴渊把北伐军几乎全部带回了南方,王敦之乱虽然被平定,但这支军队再也没能回到中原,之后,东晋政局获得了极为短暂的稳定,司马绍一直有光复中原之意,无奈时不我与。
难得一个有志向的东晋皇帝,只可惜寿命不长,在他的有生之年,既要面对北方胡人的进犯,又要肃清内部权臣的干政,还要经常光顾后宫培育下一代,实在是极不容易。公元325年,年仅二十七岁的司马绍身罹重病。这位皇帝在位四年,颇有中兴之志,他常以怀、愍二帝被掳的耻辱来激励自己,是一位雄才大略的青年皇帝,与司马炎非常相像。局势稍安,他把下一个施政目标定为收复中原。不幸的是,天不假年,心力交瘁的司马绍已经病入膏肓,此时已到弥留之际,司马绍强支病体,开始吩咐后事,他叫来了最信任的庾亮、温峤等人,对他们说了这样一番话:“朕自知大限将近,卿等皆为国之栋梁,一定要好生辅佐太子,东宫年幼,尚不能理事,朝政大事还望卿等尽心处理;王敦之乱的根源在于南北士族不和,卿等务必吸取教训,抛弃门户之见,为国家选拔人才。朕受命于危难之际,却没能完成先帝的基业,实在无颜以对,光复中原全仰仗各位了!”
总得来说,司马绍在位时间虽短,但他却是东晋极为出色的皇帝,在他的任内,做了许多让国家稳定富强的工作,临死前司马绍把太子司马衍郑重地交到了庾亮手上,再三嘱托,然后溘然长逝,谥号曰“明”。这里有必要提一下中国的“谥号”制度。所谓“谥号”,就是用一个或两个字对皇帝的一生作出的评价,谥号的评定有很大学问。谥号制度形成于西周,一般为“子议父,君议臣”,但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如开国君主一般为“太”,凡事无绝对,如汉高祖。这种制度到唐代武则天时期,被赋予了新的内容:皇帝生前为自己叠加谀字定谥;到明朝时,皇帝谥号已经发展到十六个字,清朝更甚,为二十二字,而最主要的那个字则由后人评定。在唐以前,谥号还是比较能评价一个皇帝一生的,至于具体评定办法:刚强直理曰“武”,经天纬地曰“文”,博文多能曰“献”,照临四方曰“明”,等等,褒贬大体分为三类:表扬,中庸,批评。
67 幼帝登基与太后听政
封建王朝最怕的就是小皇帝临政,从东汉开始直到东晋,有太多的娃娃皇帝出现,娃娃皇帝自己无法处理政事,不得不依靠后宫、外戚或者宦官,给社会秩序带来极大的破坏。司马绍死后,年仅五岁的娃娃司马衍登上了帝位,正是和邻家小妹妹玩过家家的年纪,司马衍却接过了整个帝国。这位小皇帝连高高的龙椅都坐不稳,更别提临朝听事了。温峤等人好不容易找到了在后院玩耍的司马衍,把玉玺交到了他手上,小家伙拿在手里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可能是觉得这个玩具不趁手,直接扔了出去。群臣大惊失色,慌忙俯身去捡,当他们直起身时,看到了一个女人:庾太后。
大家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太后的出现并非偶然,选幼帝临朝,这是实现太后抱负的最佳机会。众人纷纷向太后请安,说起这个庾太后,颇有些八卦新闻:庾太后名文君,她嫁给明帝时,已经二十三岁“高龄”了,大了司马绍整整三岁。有人会问,才二十三岁而已,搁现在大学还没读完呢!可你要知道,太康年间,司马炎曾颁布了一道命令:女子满十五岁必须嫁人,如果到十七还没找到人家的话,官府强制嫁出去!到时候无论男方是聋是瞎都要上花轿的,庾文君二十三岁还待字闺中,估计实在是没人要了,连官府都没辙。
庾文君从小志向远大,有独立的思考能力,她可不甘心这辈子做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她要在事业上有所发展,当然她的长相应该没多大问题,能嫁入豪门起码对得起观众,以前庾文君之所以不嫁,是因为她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史书记载:“少以圭璋特异,令仪淑美。”和吕雉差不多,相貌贵不可言。门不当户不对,就算娶了也镇不住,庾文君对此一点也不着急,姜太公能用直钩钓王侯,我庾文君难道就不能钓个乘龙快婿吗?等了十几年,终于有人上钩了,而且还是一头名副其实的“龙”——司马绍。司马绍对女人不太感兴趣,老爸也不操心,因此司马绍二十岁时还是光棍一条,直到司马绍帮助老爸处理朝政时,司马睿才发现了这一严峻的问题,所谓病急乱投医,于是剩女庾文君嫁到了东宫,没过几年,老公死了,庾文君便从皇后升级到了太后。
庾太后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她对待大臣们很有一套办法,尤其在这个关键时候,既要保持住皇帝的权力,又要让大臣们心服口服地为朝廷效力,不容易啊。庾太后叹了口气说:“给大家添麻烦了!”说着便拉过司马衍,二话不说就开始拍屁股。皇帝挨揍,温峤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可温峤没心情欣赏此等壮观的景象,他立即跪下为小皇帝求情:“陛下年幼,不懂社稷之重,还望太后原谅!如果非要责罚,臣等愿代陛下受过,乞求太后降罪于臣等!”说着便拿头狠命望地上磕。皇帝的面子可以不顾,但老师的话不能不听啊,庾太后放开了哇哇大哭的司马衍,赶紧扶起了温峤,再次长叹一声:“晋室南迁,正是百废待兴之际,先帝却撒手人寰,中原未平,我们孤儿寡母今后要多仰仗你们这些大臣啊!衍儿少不更事,你们不必拿他做皇帝,只要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孙就行了!朝政大事,各地上书,你们商量着办吧!”庾文君的一番话一半是试探,一半出自真心。
庾太后其实早就与温峤有了暗中交易,今天这一场戏就是要做给所有的大臣们看看,从此东晋必将走上太后干政的道路。此时温峤继续演戏道:“臣等万万不敢僭越,今陛下年弱,臣等请求太后出来主持大局!”身为辅政第一大臣,温峤都表态了,身后的群臣自然齐声附和,只有庾亮没表态,因为他是庾文君的亲哥哥,为了消除外戚干政的嫌疑,他选择了沉默。“哀家虽为太后,但也是区区女流之辈,况且自古内宫不干政,军国大事,不能由哀家决定。”“太后此言差矣,昔日窦太后力挽狂澜,才有了后来的文景之治,阴皇后竭力辅佐光武帝,开创了“光武中兴”一派盛世。太后为什么不能效仿她们呢?皇帝年幼,难免大权旁落,到时候出现王莽那样的臣子该怎么办?为陛下也为社稷民生,请太后斟酌。”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庾太后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那好吧!待陛下到弱冠之年,哀家必还政于陛下。”
68 适时进退才能长久
王导此时还仍然是东晋的丞相,理论上百官以丞相为首,此次入宫做戏,王导为何没有出现呢?答案是王导正在饱受冷落中呢!司马绍挑选的几个顾命大臣几乎都不怎么买他的账,王氏子孙居然一个没有!因此,在庾太后临朝听政的第一天,王导以称病不去的方式发泄闷气。这正是司马绍的高明之处,他选的几个顾命大臣都很有特点:王导,丞相,没的说;庾亮,当朝权臣,势力仅在王导之下;温峤,帝师,自司马绍懂事起,就是他的老师兼玩伴;卞壶,不畏强权,东晋第一正直之士;郗鉴,平乱功臣,更重要的一点,此人不拉帮结派,标准的和事佬。看出细节了吧,这种安排就是为了削弱王导的势力,司马绍可谓用心良苦啊!卞壶见王导没来,不禁怒火中生,他搬出了为臣礼节,请求撤了王导的职,由于群臣的一致反对,这才作罢。
手握重兵的驻外大将,一言一行一定要格外注意,你手握重兵,本来朝廷就怕了你,如果你再说话不主意,大祸是分分钟要降临的。对这份遗诏不满的人不在少数,除了王导,还有陶侃和祖约两人,陶侃的不满是很有道理的,他镇守的荆湘九郡极为重要;祖约则纯粹是没事找事,论辈分,摆资历,他和那些辅政大臣明显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他的父亲祖逖能不能进都不好说。对朝廷不满,这种事藏自心里想想也就算了,可说出来就不好了。手握重兵,怨恨朝廷,庾亮等人能不怀疑吗?其直接后果就是当祖约求援时,朝廷断不发兵,留着你也是祸害,还不如借后赵之手清理门户呢!
很多时候,“坚持就是胜利”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因为形势一直都在变,坚持一下,不利的情况就有可能改变了,因为援军迟迟不到,寿春时刻面临沦陷的危险,祖约只得自己咬紧牙关挺着,苦苦支撑。石聪觉得寿春不太好打,就越过祖约,挥师南下,对长江北岸的广大地区施行了三光政策,一番劫掠下来,百姓被杀五千多人,财产损失更是不计其数。战报传到建业,庾亮大为惊惧,事到如今,不出兵也不行了,万一后赵军渡过长江麻烦可就大了。朝廷于是任命王导为大司马,都督前线诸军事。王导一肚子怨气,虽然接受了官职,实际上屁事不管,只是把军队驻扎在江宁了事。屁股刚坐稳,王导得到了一个消息:石聪已经被历阳内史苏峻赶跑了!他这个功劳立的也真是容易。
一个政府只要设在北方,他往往就会被逼着要么强大,要么灭亡;而政府一旦逃到了南方,他总是选择偏安,选择远离战火。东晋政府也不例外。苏峻对明帝时代的东晋政局也心存不满,他十八岁就被举为孝廉,在王敦之乱中的表现亦可圈可点,但一直无法进入中央领导层,而明帝选定的几个辅政大臣,没有一个是苏峻看得上的。无限愤懑之下,苏峻渐渐萌生了割地自立的想法,他在外地广募士兵,大造兵工厂,势力急剧膨胀。但此时谋反还为时尚早,为了消除朝廷的猜忌,他主动揽过了抵御后赵的责任,几个回合下来,石聪被打回了襄国。之后,庾亮联合各顾命大臣,发布了一项命令:在涂水南岸建造堤坝,以绝后患,也就是彻底放弃长江以北的领土,这里的“后患”有两层意思,首先是抵御后赵军南下,第二层,你祖约就在长江以北瞎蹦跶去吧,以后是生是死,再与朝廷无关。
当朝廷的掌权者不得人心,朝廷的政策不能服众时,心怀不满的驻外大将造反的概率就很高了。公元327年,苏峻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王敦之乱过去仅仅三年,王敦这个榜样做得实在不咋滴。后人这样评论东西两晋:西晋亡于皇室,东晋亡于权臣。自东晋建国起,各种以“清君侧”为名的内乱层出不穷,苏峻模仿前辈们的做法,也找了许多同伙,其中最有分量的当属祖约,祖约接到檄文后,立即拍板:入伙。这意味着北伐军的性质发生了根本转变:从王师变成了叛军,祖逖万万不会想到,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北伐军竟会沦为叛臣的帮凶!早知如此,何必北伐!苏峻距南京有多近?80公里!他的部队早上出发,傍晚就能到达,如果是骑兵的话,一个时辰绰绰有余,如此近的距离,大军是不怎么用准备的,先头部队兵临建业城下时,后续部队再起床不迟。
69 东晋最缺的是忠义武将
朝廷越是对外显得心虚,越是容易引狼入室,别人看到你心虚了,就知道肯定没有实力,就像一个孤独的小孩子,家藏亿万财宝,怎能不引起大家的贪欲?庾亮自知建业兵力有限,根本无法抵抗叛军,就下诏各地勤王,接到朝廷的命令后,陶侃火速从荆州东进;宣城内史桓彝也率领郡兵北上;郗鉴正在徐州防备胡人入侵,便请求赶回建业,正待大军出发时,朝廷下令:郗鉴不必勤王,抵御胡人为重!于是,平叛的重任落到了陶侃等人的身上,庾亮命弟弟庾翼率重兵防守石头城,左将军司马流据守慈湖,左卫将军刘超全盘主持讨伐事宜。这几个人里就最后一个刘超还像那么回事,其余全是凑数的。值得一提的是,当建业城里的王公贵族纷纷外逃时,只有刘超立场最为坚定,他把家人搬到了皇宫附近居住,以此表明与建业共存亡的决心。
东晋在建业立国,始终忙于各种杂事,对培养和笼络人才一直相当忽视,导致一旦有需要,根本没有合适的良将,好不容易有一个,也罩不住,结果成了叛军。第一支与叛军交锋的队伍是桓彝,桓彝与苏峻的先锋韩晃大战于芜湖,无奈敌我力量悬殊,终为韩晃击败,桓彝退守宣城。叛军乘胜追击,而宣城的城防不甚坚固,于是又败退到广德,韩晃大肆抢掠一番后离去。宣城郡管辖着包括今宣城市、马鞍山市、芜湖市等在内的广大地域,是建业西北的一道重要屏障,叛军能在这一地区大肆劫掠,可见建业周围已不再安全。不久后,桓彝惊闻建业陷落,感慨泣涕之际,他第二次挥师勤王,不料被苏峻包围于泾县,苏峻数次劝降,皆被桓彝严词拒绝,叛军恼羞成怒,攻破泾县,并杀了桓彝。第二支交锋队伍由司马流统帅,此人是典型的怂包一个,前哨士兵报告敌军来袭时,司马流正在营帐内吃烤肉,听完汇报,这哥们被吓得面无血色,起身就跑,于是溃不成军。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主帅如此,焉有不败之理?韩晃军一通狂砍后,这支部队上至统帅,下至作战士兵,全部成了刀下鬼。
此时的东晋政府已是病急乱投医,不管是谁都可以抓到前线去带兵打仗,那些从来没有打过仗的文人,现在都被任命为将军或者都督,去应付前线的对叛军作战任务。苏峻的先锋韩晃肃清建业外围据点后,准备向石头城发起总攻。苏峻率祖涣(祖逖的另一个儿子)等两万人渡过横江,屯兵陵口(今属江苏丹阳),刘超屡次讨伐,无一例外,全都以失败收场。能打的全上了,叛军声势却一天比一天浩大,无奈之下,朝廷任命卞壶为大都督,率郭默等人与苏峻在西陵(南京周围的小城堡)展开决战,卞壶为御史出身,半路出家成了将军,他显然不太适应这个角色,在第一天的作战中就败下阵来,自己还中了一箭,好不容易才逃回军营。将卞壶击败后,苏峻看风向有利,就趁乱放了把火,大火从阵地上一直向南烧去,不多时,晋军的营帐全成了灰烬。情急之下,卞壶召集剩下的人,企图向北反击,正在危急关头,卞壶身上的箭伤突然复发,左右虽竭力保护他突围,但还是无能为力,经过一番苦战,卞壶和两个儿子阵亡。
由于这一连串的错误,最终建业是保不住了,叛军长驱直入,东晋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等到最后一位将军卞壶阵亡后,庾翼所部不战自溃,温峤的几千人打打游击还行,正面交战就等于送死;郗鉴尚可一战,但远在徐州;最靠谱的陶侃正在行军路上。这两支部队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建业沦陷,司马绍机关算尽,却没有在建业屯一支强有力的政府军。不久后,苏峻的大军进入建业城,建业经过十数年的苦心经营,已经发展为全国第一大都市,江浙地区的真金白银通过漕运源源不断地送到国库,但也到此为止了。苏峻和其手下士兵疯狂地洗劫了这座繁华富庶的大都市。王敦虽然为人残暴,但多少有点主人翁意识,所以没怎么抢,苏峻与之相比,则为货真价实的强盗,他手下的叛军也就五六万人,这些金钱足以使他们全都成为百万富翁——士兵们当然不会错过这个一夜暴富的机会。到后来,宫廷中除了给小皇帝做口粮的几石米之外,其他一无所有。
70 王敦之后的又一个权臣
叛军进入建业后,苏峻掌握了大权,所有朝政又得重新洗牌,皇帝目前还小,根本无法执政,也只能摆个样子而已。此后不久,庾太后因担心国事,忧郁成疾,最后病重不治,享年三十三岁。有庾太后在,苏峻不敢对小皇帝怎么样,但失去了母亲的保护,司马衍的处境更加危险了。庾亮是这次灾难的罪魁祸首,苏峻肯定不会放过他,庾亮就算是傻子,也该明白这一点,苏峻入城之时,庾亮带领全家老小跑到了寻阳(今江西九江)避难。在这里,他遇到了从北面撤回来的温峤,庾亮后悔当初不听温峤之言,以致今日之祸。一番自我批评后,他把大军的领军虎符交给了温峤,温峤却说:“峤自知才疏学浅,不堪当此大任,况且我军人少力微,远不是叛军的对手。如今能挽救狂澜于既倒者唯有陶侃了,不如把大权交予陶侃,共同讨伐苏峻。”
东晋之所以如此衰落,和朝中没有能人是有关系的,皇帝本身幼小,辅政大臣也没有能力,导致手下大将各怀私心,国家就难以搞得好了。使者到了陶侃军中,好说歹说,陶侃就是不答应。原来,陶侃还在为没有进入顾命大臣行列一事耿耿于怀,他对使者说:“我陶侃只是一个边将,责任只是抵御外寇,朝中的事还是你们自己处理吧!”其实,在接到苏峻叛乱的消息后,陶侃是第一个出发的,若真把自己置于边将的角色上,腿脚怎么可能这么利索?陶侃这么说无非是赌气罢了,顺便向庾亮等朝臣发发牢骚。老实人温峤听完使者的汇报,还真以为陶侃不想救援建业,于是派使者通知他:“既然不想来,那就算了。老老实实地守你的边去吧!国家不需要你这样的臣子!”所谓当局者迷,国家局势衰败到如此地步,还惦记着个人得失,只能说,他们都不是有格局的人。
在这种关键时刻,大家都不是赌气的时候,温峤这一方更没有赌气的本钱,所以必要时还是得退一步,给对方一点面子。这一切被温峤手下一个名叫毛宝的谋士看得清清楚楚,他听说温峤的做法后,第一时间冲到了他的营帐中。顾不得客套,毛宝劈头就问:“使者走远了吗?”温峤道:“军国大事,不敢有片刻耽搁,恐怕使者此刻已经抵达陶侃军中了。”“糊涂啊!”毛宝急得大叫起来,“陶侃素于庾亮不和,他之所以不肯接受官职,多半是出自气话,陶侃并非目光短浅之人,事关社稷安危,他能坐视不理吗?苏峻得势,对他有什么好处?既然一次请不来,那就两次,再不行三次,只要言辞足够恳切,不信他陶侃不来。”温峤听罢恍然大悟,无奈使者已经出发,“木已成舟,该如何是好啊!”“派使者去追!如果追不到,那就另派使者,晓以利害,无论如何,一定要让陶侃火速出兵!”
在这种关键时候,团结非常重要,如果东晋仅剩的这些人马内部再搞分裂,那肯定是万劫不复了。最后陶侃终于接受了军队统帅这一职务,他一改往日慢吞吞的行军速度,不几日便到达寻阳。这个时候,庾亮总算是大人有大量,主动退了一大步,他向陶侃负荆请罪,鉴于庾亮的认错态度还不错,陶侃原谅了他。第二天,陶侃下令全军向建业突击,苏峻见朝廷军队声势浩大,于是把军队撤到石头城,临走前苏峻带上了宫廷的全部人员,包括皇帝。王导苦苦劝阻,却无法令苏峻回心转意——沉寂了许久后,王导又上场了,此时王导的职位比苏峻还要高,除了没兵权。苏峻进入建业后,几乎把朝廷重要官员来了个大换血,只有王导安然无恙,苏峻一向仰慕王导的为人,不仅没难为他,反而保留了他原来的丞相职务。属下屡次建议杀了王导,苏峻都一笑置之,若不是王导等一干大臣在苦苦支撑,司马衍或许早就挂了。
71 儒家思想教育下的忠臣
东晋帝国虽然武将不行,但好在文官都还不错,这大概与建业这等江南温雅之地有关,南方人不尚武,但绝对重文,儒家思想在这里被发扬光大。随帝出城的大臣还有刘超、钟雅、荀崧、华恒、荀邃、丁潭,他们的官位都很低,最高的荀邃才是尚书,其中大部分人在历史上出镜的机会很少,属于那种容易被遗忘的角色,但之所以要一一列出他们的名字,是因为他们都是不折不扣的忠臣。所谓患难见真情,在皇帝被幽禁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在皇帝身边形影不离,时刻保护着司马衍的安全。刘超更是充当了帝师的角色,无论外面打得多么热闹,内宫的读书声从来没有间断。在这里,司马衍被教授《论语》、《孝经》,人生观、价值观得到初步确立。虽然苏峻极为厌恶这种不绝于耳的读书声,他做梦都想杀了刘超这些人,但却不敢杀,东晋的朝廷正是在这一帮忠臣的苦苦守护下,才渡过了一个又一个劫难,他们的功劳与温、陶等人相比,毫不逊色。
只要有人带头向叛军发起攻击,其他各地的守将就会受到鼓舞,甚至纷纷跟进,江南人很少愿意领头,但跟随者却不乏其人。正当苏峻为西面战事忙得焦头烂额时,前哨士兵向他报告:“会稽的守将王舒派庾冰率一万人,从东面攻来,三吴之地纷纷响应,其前锋部队距我军已不足百里!”苏峻只好分兵抵御。如此一来,他就陷入了东西两线同时作战的不利处境,这可是兵家大忌!出人意料的是,东面军居然挡住了庾冰的进攻,而西线的陶侃也不能速战速决——东西两面双双陷入相持阶段,双线作战都能打成这样,不得不承认叛军的强大作战能力。比之东面,陶侃军还算稍微取得了点战果,这支军队长期在荆州一带驻防,逐渐练就了一身水上本领,敌军则恰恰相反,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温峤严令士兵不得上岸,凡有违抗军令的,一律处斩。
这次造反,苏峻也是有几支同盟部队的,其中最能打的就是祖约的部队,他一直与苏峻并肩作战,但是现在祖约部队的军粮渐渐不支了,苏峻立即准备了十万石大米,紧急运往祖约军中。运粮大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他们的行军路线很有特点:其中很大一段路在江边,而江中就是敌军的船只,颇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运粮士卒们不屑地望着水里的敌军,那眼神仿佛在说:“有本事你们来抓我啊!”这一看,彻底把晋军激怒了,他们在毛宝的带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岸,抢走了本来要送给祖约的白花花的大米。消息传到祖约军中,他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立即披挂上阵,想把大米抢回来。毛宝当然不会傻乎乎地留下来等着挨揍,当祖约赶到江边时,地上只剩下横七竖八的运粮部队尸体。
祖约的粮食被抢走了,这可是大事情,一旦抢不回来,全军就没吃的,军队一旦缺粮,离失败也就不远了。他当然不甘心,毛宝没逮到,便开始攻击湓口,湓口在今天的江西九江境内,是一处重要的沿江军事要地,湓口若失,晋军再登岸将十分困难。陶侃派毛宝迎敌,意思很明白:你自己闯的祸,自己看着办吧!湓口在岸边,叛军的陆战优势渐渐发挥出来,几个回合过去,毛宝渐渐不敌。正当他奋力杀敌时,一支冷箭从天而降,毛宝避之不及,箭头穿过他的髀骨,牢牢插到马鞍上,整个左腿被死死钉住,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染红了马背。部将双脚踏在马鞍上,费了很大力气才拔出来,身受如此重伤,毛宝仍然在马上坚持作战,其重伤不下火线的精神深深激励了每一个士兵,在他们玩命式的奋战下,阵地终于保住了。
实在没想到,这苏峻的叛军还真能打,晋军两面进攻还打不垮他,苏峻虽然左支右绌,但还是将晋军的攻势都挡了回去。东路军与叛军相持了一个月,还是没能向建业前进一步,陶侃心急如焚,就差打退堂鼓走人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温峤军队的军粮就快见底,当温峤提出借粮的请求时,陶侃心中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他快步走到温峤面前,劈头就是一通臭骂:“当初你劝我入伙时,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我能接受盟主之位,其余都不是问题,叛军旦夕可破。那现在我问你:军中的良将呢?后勤粮草呢?仗打了一个多月,叛军仍牢不可破,倒是你温峤的军队先进入困境,粮食你自行想办法去,实在不行把部队解散,让他们回家种地!北方胡人与西面的蜀贼日夜窥视着我的荆湘,我要回去了,平叛之事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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