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00年至公元前1000年间,雅利安人迁出中亚北部草原,但仍留居于原地的少数雅利安人群又与陆续游牧于此地的其他人群融合起来,经过几个世纪的发展,再次形成一系列印欧语系北伊朗语族的游牧民族,如偏东的塞人,中部的马萨革泰人,西部的斯基泰人等等。亚欧草原的民族更替,就如同长城以北大漠南北的民族更替一样,一些民族迁徙出去,另一些民族又在草原上繁衍生息。循环往复,周而复始,草原地带自古至今就成了游牧民族的天下。原因就在于这里有适应他们早期生存的环境。
自古至今,多数史学家就认为“斯基泰”是一个包容范围较广的概念。希罗多德曾说:“属于斯基泰人的塞迦人(塞人)戴着一种高帽子……这些人中是阿米尔吉欧伊·斯基泰人,却被称为塞迦人,因为波斯人是把所有斯基泰人都称为塞迦人的。”[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Ⅵ,64。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20世纪80年代以后,中国学者对“斯基泰”的认识,趋于大同而存有小异。如沈福伟认为:“周穆王时代,中国与希腊之间是东欧和亚洲的辽阔草原、半沙漠和山区地带,散居着许多独立的游牧部落,希腊人统称为‘斯基泰人’,波斯人称之为‘塞迦人’,中国将分布在河西西端、天山南北的部分称‘塞人’。”沈福伟著:《中西文化交流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1页。朱龙华也认为,波斯帝国以北的“这些游牧民族的语言、族系都很复杂,总的说来以印欧语族为主要成分,分布在从中国西陲一直到欧洲多瑙河下游的广大地区,希腊人把他们通称为斯基泰人(西徐亚人),但在我国以及印度、波斯古籍中也提到他们的不同名称。大体而言,在靠近蒙古、新疆、帕米尔和中亚东北地区的是塞人,在中亚西北地区的是马萨革泰人和萨尔马提亚人,在中亚南部经里海、黑海沿岸直到多瑙河口一带的是斯基泰人和西梅利安人,可是他们之间并无严格的界限。”朱龙华著:《世界历史》(上古部分),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232页。 但是,对游牧民族因何故、何时出现不同名称的问题,上述观点依然不得要领。
笔者认为,可以以公元前700年左右草原民族大迁徙作为界线。在此之前,“斯基泰人”或“塞人”泛指印欧语系伊朗语族北支的游牧民族聚合体(印欧语系伊朗语族南支即农耕世界的米底人和波斯人);在此之后,随着民族迁徙和递相仇杀,逐步分裂为西梅利安、斯基泰、马萨革泰、塞种……以及他们之中更小的部落群体,他们之间不但有了明显的界限,而且各自有势力范围和驻牧之地;到希罗多德生活的时代,希腊人所说的“斯基泰人”概念已十分清晰,不具有什么广泛性和“统称”的含义,而仅仅指黑海以北今乌克兰一带的游牧王国了。希罗多德在《历史》中强调各人种在本质上的统一性,是在追根溯源,不具希罗多德所处时代的意义。
由于草原地带游牧民族的不断流动和迁徙,欧亚大陆北部的“草原之路”早就形成,时间不会晚于农耕世界的绿洲路。这是有其必然性的。这种必然性即在于:第一,作为连接欧亚大陆东西之间的路线,草原路的距离肯定是最短的。道理很简单,只要承认地球是圆的,越是靠北,东西纬度间的距离就越近,在条件相同的情况下,人们不会舍近求远;第二,草原路所经地区较为平坦,大部分是低地、平原,从旅行的角度看,障碍少,通行方便,不像绿洲路要跋涉人烟罕至的沙漠,要翻越上无飞鸟的高山;第三,草原地区的主人翁是游牧的骑马民族,马匹在古代是最便捷的交通工具,游牧人家居车上,逐水草而迁,精于骑射,人自为战,生活和生产活动具有机动灵活性和流动性等等,凡此种种,说明骑马民族是最佳的“中介人”,通过他们便可较迅速地达到物质文化交流的目的。
二、希罗多德和《历史》第四卷
现存有关草原贸易路线最古的记载,要算是被西方誉为“历史之父”的希腊史学家希罗多德(公元前484—前425年)的《历史》第四卷了。据记载至迟在公元前700年以前,一条从黑海北岸出发,经阿尔泰地区,到达蒙古利亚的草原之路,至少是自黑海北岸至阿尔泰地区的路段,无疑已为希腊商人斯基泰王国的商队所了解。当时,游牧于这条路线所经过的主要地区的民族,是被希腊人称为“斯基泰人”的雅利安系伊朗语族北支的各部落。《斯基泰艺术》(1928年版)的作者鲍罗夫卡说:“斯基泰文化中黄金富饶……真是空前绝后……极少有任何别的文化,甚至‘盛产黄金的迈锡尼文化’,黄金的充裕也不能与斯基泰相比……即使用现代标准来衡量,斯基泰人使用黄金的比例也异乎寻常。”[英]赫德逊著:《欧洲与中国》,中华书局,1995年,第17页。由于斯基泰人从事黄金贸易,控制从西到东的草原通路,故而在公元前7至4世纪斯基泰人最强盛的时期,这条路可以称为“黄金之路”。孙培良撰:《斯基泰贸易之路和古代中亚的传说》,收于中外关系史学会编《中外关系史论丛》第1辑,世界知识出版社,1985年,第17页。
希罗多德曾探讨过关于斯基泰人起源的四种不同说法。其中之一,连希罗多德都声称“我不相信这个说法”的斯基泰王权与黄金联系的故事,本书认为正是他们从事黄金贸易的曲折反映。据希罗多德记载:斯基泰人自己说,在一片荒漠无人的地带,有一个名叫塔尔吉塔欧斯的男子,有三个儿子,“传说在他们统治的时期,有一些用具从天上落到斯基泰来,这些用具全是黄金制造的,它们是锄、轭、斧和杯。他们三人中最年长的一个看到之后便走近来想取它们。但是在他走近时黄金开始燃烧起来,于是他便躲开不敢再去动了;于是第二个走近来,黄金仍然燃烧起来。当这两个人由于黄金燃烧而被赶跑的时候,第三个儿子走近来,于是黄金便由于他走近而停止燃烧了;因此他便把黄金带回了自己的家。他的两个哥哥看到了这种情况之后,便同意把这全部王权交给最年轻的兄弟了。”[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Ⅳ,5,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日本学者江上波夫认为,这种传说反映着斯基泰人的三个主要部落都有与王族同源的意识,还意味着实行末子继承制。[日]江上波夫著:《骑马民族国家》,光明日报出版社,1988年,第17页。笔者认为这种解释尚远远不够。这个故事还可以看做是如下历史事实的折射:第一,黄金并非从天而降,是通过草原之路辗转贩运来的;第二,掌握黄金的输入输出权并非易事,往往要通过战争,这就是所谓的“燃烧”;第三,“多头制”向王权过渡。草原民族也具有商业民族的性质,与其他民族进行交往是他们发展的动力,也是他们的生命线。因此,在斯基泰王族中谁操纵黄金贸易权,谁就掌握王权。这就弄清了为什么在斯基泰的传说中黄金与王权有如此密切关系的原因。因此,史家们把通过斯基泰境内的草原贸易之路称为“黄金之路”是恰如其分的。
这条路之所以被希罗多德重视,是因为他的爱奥尼亚同乡,即居于黑海北岸的希腊殖民地的希腊商人们,曾与斯基泰人保持着亲善友好的关系,经常往返其间,用希腊城邦盛产的橄榄油、葡萄酒、马具、各种宝石及装饰物等手工艺品,换取斯基泰人的贵金属以及游牧民族出产或猎取野生动物的珍贵毛皮,因此,日本的西域史及东西交涉史研究者白鸟库吉博士将这条路又称为“毛皮之路”。
希罗多德的书之所以受到国内外史学家的重视,不仅因为它首次提供了“草原之路”的大量信息,还在于这部书具有极高的可信度。希罗多德的书虽标明题目为《历史》,实际上是希腊人的世界史,是当时人记当时事的当代史。希罗多德出生于属希腊世界的小亚细亚西南海岸的哈利卡纳苏斯城(今土耳其西南部的博德鲁姆)。这一带亦称“爱奥尼亚”,在希波战争结束前隶属于波斯帝国。爱奥尼亚的希腊人在黑海北岸及克里米亚海岸线上建立过许多殖民城邦。希罗多德写书时的世界形势是,从地中海东部,包括北非的埃及、巴尔干的色雷斯,整个西亚,一直到中亚及印度河流域,皆处于东方世界最强大的国家——波斯帝国的统治之下。世界上众多的民族皆向阿契门尼德王朝伏首称臣。然而只有一个北方民族,即连大流士皇帝及其号称无敌于天下的军队都不能战胜的民族,却屡次挫败波斯人。此即被称为“斯基泰”的以车为屋、以马乳为食的马背民族。希罗多德是一位有强烈求知欲的学者,他曾游历过小亚诸城、希腊本土、马其顿、埃及、腓尼基、叙利亚、巴比伦、意大利南部和西西里等地,故又有“旅行家之父”的美誉。为什么斯基泰人竟如此顽强,连强大的波斯帝国都不能战胜它?这些问题遂成为希罗多德前往该地进行调查的动力。他于公元前450—前440年花了10年的时间亲赴黑海北岸作调查,并将调查结果概括地写入《历史》这部巨著的第四卷中。书中描述了斯基泰人及其他游牧部落居地的森林、沙漠、草地、丘陵等各种景观,以及生活在不同气候、地理条件下的各种族的生活习惯。希罗多德不但注意到他所涉足的斯基泰人居地,而且也注意到斯基泰人以东的各种骑马民族,并把他们也写入书中,编写出一条连贯的旅行路线。希罗多德的素材除了亲身在斯基泰地区的调查所得外,还有两个来源:一是从黑海北岸的希腊城邦中曾与斯基泰人进行贸易的希腊商人那里得到许多传闻,进一步丰富了调查所获知识;二是利用前人的记载,就是一位比希罗多德早200多年、出身于今黑海海峡中的马尔马拉海普洛孔涅索斯岛上的诗人阿里斯铁阿斯所创作的《阿里马斯比亚》(即《独目篇》)。希罗多德在研究斯基泰人的起源时曾作过部分摘要。直到公元12世纪,拜占庭诗人柴泽斯在《千行卷汇编》中也保存了《独目篇》的6行原句。
遗憾的是,希罗多德和其先学阿里斯铁阿斯以及其他希腊史地学家一样,在研究时犯一种通病,往往以人种或民族代替地理概念,忽视他们所分布的地理范围。岂不知民族变迁要比地理变化快得多,久而久之,随着一种民族的迁徙或消失,人们便弄不清他们原来分布在哪里,地理概念就更加模糊。这样,便出现了目前中外学者对希罗多德所谓斯基泰贸易之路的种种考证和各种说法。
以下,我们以希罗多德的《历史》第四卷为主,结合国内外学者的研究,谈谈斯基泰黄金毛皮之路的疏通和大体走向。
三、公元前700年左右的草原民族大迁徙
希罗多德关于斯基泰人起源的第三种传说,记载了公元前700年左右亚欧草原的又一次民族大迁徙。这时,从亚欧草原的东头到西头,至少有如下民族在繁衍生息:希伯尔波利安人、阿里马斯比亚人、伊塞顿人、斯基泰人、马萨革泰人、西梅利安人等等。以往,关于这些民族的译法有多种,本书采用最常见者。当时,“除去希伯尔波利安人之外,所有这些民族,而首先是阿里马斯比亚人,都一直不断地和相邻的民族作战”[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Ⅳ,13。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阿里马斯比亚人把伊塞顿人赶出自己的国土;伊塞顿人又把原来就“居住在亚细亚的游牧的斯基泰人”[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Ⅳ,11。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驱逐,迫使他们向西迁徙;原来居住在黑海北岸的西梅利安人又因斯基泰人的逼侵而离开了自己的国土。这个迁徙过程和顺序是阿里斯铁阿斯在《阿里马斯比亚》(《独目篇》)中讲述的。至于这场迁徙运动究竟从何时开始,希罗多德自己推算的时间为240年前,应该就在公元前700年左右。英国学者赫德逊也认为:“斯基泰人进入欧洲不会晚于公元前700年,或晚于希罗多德编写其大作的250余年之前。”[英]赫德逊著,王遵仲等译:《欧洲与中国》,中华书局,1995年,第6页。希罗多德认为阿里斯铁阿斯所说的迁徙顺序和斯基泰人的传说不一致。按他认为“可信的”斯基泰人的传说,“居住在亚细亚的游牧的斯基泰人由于在战争中战败而在马萨革泰人的压力之下,越过阿拉克斯河(伏尔加河)逃到了西梅利安人的国土中去(因为斯基泰人现在居住的地方据说一向是西梅利安人的土地)”。[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Ⅳ,11。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这样,打败斯基泰人的民族就有两种说法:一说是伊塞顿人,一说是马萨革泰人。希罗多德同意后说而否定阿里斯铁阿斯的说法。但正如赫德逊所说,尽管现代绝大多数注释者赞同希罗多德本人对阿里斯铁阿斯所下的不利评语,然而根据希腊罗马古典的、汉文的资料、考古学的线索以及最后的(但非最不重要的)地理学等等,我相信阿里斯铁阿斯对那些引起斯基泰人迁徙的事件是确有所知的。[英]赫德逊著、王遵仲等译:《欧洲与中国》,中华书局,1995年,第3页。赫德逊是这样解释两种说法的:“据希罗多德的记载,马萨革泰人似乎住在阿拉尔以东,乌浒水以北;因此,如果塞种人(斯基泰人)从准噶尔迁到黑海草原时,无论如何都必须从他们附近经过。或许斯基泰人从他们的故土被排挤出来以后,正在寻觅新的领土,最初他们企图夺取马萨革泰人的土地,或许一场持久而又胜负难分的战斗继续了一两代人之久。最后这群流浪者在马萨革泰人‘请吧,走远点!’的高呼声中认输了,他们渡过伏尔加河,并把西梅利安人从亚速海之滨的领地上赶走。”[英]赫德逊著、王遵仲等译:《欧洲与中国》,中华书局,1995年,第18—19页。
中国学者孙培良也认为:“其实两种说法并不矛盾,而且可以互相补充。伊塞顿人逐走斯基泰人,斯基泰人从东方草原西徙,企图夺占马萨革泰人居地,不成,又被击走,最后迫使西梅利安人离开黑海北岸。”孙培良撰:《斯基泰贸易之路和古代中亚的传说》,收于中外关系学会编《中外关系史论丛》第1辑,世界知识出版社,1985年,第8页。
当斯基泰人先被伊塞顿人、后被马萨革泰人击败,从亚洲逐出并越过伏尔加河后,便以“排山倒海的军势”袭击黑海北岸今乌克兰一带的西梅利安人。西梅利安人是斯基泰人的远房亲属。公元前5世纪希罗多德到黑海北岸游历时,还看到西梅利安人王族的坟墓; “还残留着西梅利亚的城墙和一个称为西梅利亚的渡口,还有一块叫做西梅利亚的地方和一个称为西梅利亚的海峡”,以及他们逃往亚细亚时,在当时的希腊城邦“西诺普建城所在的那个半岛上建立了一个殖民地”。[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Ⅳ,11、12。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可见,西梅利安人被逐出今乌克兰一带约200年以后希罗多德到达该地,其遗迹仍保存不少。所以希罗多德才说这里一向是西梅利安人的土地。
在斯基泰大兵压境之时,西梅利安人内部则分成“主战”(王族)和“主撤”(民众)两派,双方就怎样对付斯基泰入侵者发生意见分歧,首先窝里斗起来。后来民众杀死王族并将他们埋葬在黑海北岸的杜拉斯河畔,便举族撤离。斯基泰人到来时,这里已空无一人。
西梅利安人为躲避斯基泰人,逃跑路线是向右沿黑海东岸南下,穿今格鲁吉亚,越高加索山,然后沿黑海南岸折向西,进入安纳托里亚和小亚细亚西部。此时,小亚的吕底亚王阿尔杜斯正忙于向西部海岸扩张,西梅利安人进入小亚西部后,曾占领萨尔狄斯城。希罗多德说:“阿尔杜斯攻占了普里耶尼并向米利都进攻。而正当他作萨尔狄斯僭主的时候,给游牧的斯基泰人从家乡的土地驱逐出来的西梅利安人进入了亚细亚,把除了卫城以外的全部萨尔狄斯给占领了。”[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I,15。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西梅利安人又紧步吕底亚人后尘抄掠小亚西海岸的希腊城邦。希罗多德回顾说:“比(吕底亚王)克洛伊索斯更早地进攻(小亚西海岸)伊奥尼亚的西梅利安人,他们不是为了征服各个城邦,而只是为了打劫才入寇罢了。”[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I,6。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直到阿尔杜斯的孙子阿律铁阿斯作吕底亚国王时,才“把西梅利安人驱除出亚细亚(小亚)”[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Ⅰ,16。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
胜利的斯基泰人在追击西梅利安人时,过高加索山后并未沿黑海南岸向西折,因“迷失道路……却是沿着右手的高加索前进的,因此他们最后竟把路转向内地而进入米底的领土”[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Ⅰ,16。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斯基泰人来到乌尔米耶湖地区,便与米底第三代国王库阿克萨列斯率领的军队遭遇。当时米底人正与亚述人作战,“在一场战斗中亚述人被打败了,(米底王)库阿克萨列斯已经把这个地方包围起来,但是这时在(前斯基泰王)普罗托杜阿斯的儿子、斯基泰国王玛杜阿斯率领之下的一支斯基泰人的大军为了追踪被他们赶出了欧罗巴的西梅利安人而侵入了亚细亚,因此便到了米底的领土” [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Ⅰ,103。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斯基泰人在那里曾遇到米底的抵抗,米底人给他们战败,从而丧失了他们的帝国。斯基泰人就成了全亚细亚的霸主。”[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Ⅰ,104。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 “这样,斯基泰王玛杜阿斯统治上亚细亚(指波斯帝国西部高原地带——
笔者)达28年之久”[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Ⅳ,1。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按希罗多德的说法,在斯基泰人对米底的28年统治中,由于暴虐无道和忽视农耕,结果使土地荒芜殆尽。直到米底王库阿克萨列斯策划在一次宴会上杀掉斯基泰人的首领们之后,才将斯基泰人的残部从亚洲赶回今欧洲的乌克兰。米底王库阿克萨列斯的这次胜利保障了米底王国侧翼的安全,使他得以腾出手来转向南方。接踵而来的历史事件是米底与建立新巴比伦王国的迦勒底人联手,南北夹击,于公元前612年攻陷尼尼微,灭亡了强大一时的亚述帝国。亚述帝国的灭亡,标志着闪语系人领导西亚及美索不达米亚历史的终结,他们已为新兴的雅利安民族所取代。
总之,在公元前700年左右的民族大迁徙中,由于诸族递相攻击,不断侵占邻族的牧地,形成了一个由东向西滚动的波涛,终使“草原之路”可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内得以通行,使黄金、毛皮、大黄等商品得以流通;而且又因西梅利安人和斯基泰人先后从黑海、里海之间的高加索地区南下,由北方草原路到南方绿洲路的纵向通道也由此而开通,草原地区的游牧民族可与伊朗西部、小亚细亚甚至两河流域的绿洲农耕居民进行交流。
至于这场民族大迁徙的原因,学者们有各种不同的观点。但大多都从中国境内寻找根源。本书认为公元前800年前后的严重干旱是促成这次向西迁徙运动的重要因素。过去常说“人定胜天”,但在古代也有“天定胜人”的时候。我国自然科学家纵观了五千年的气候史,发现曾有过四次寒冷期:第一寒冷期的最低温度约在公元前1000年,延迟至公元前800年后,导致了西周后期的“南夷北狄交”的局面;第二寒冷期从公元初持续到公元600年,最低温度约在公元400年左右,导致了“五胡乱华”及以后的长期割据局面;第三寒冷期的最低温度约在公元1200年左右,导致了北方民族契丹、女真、蒙古接踵南下的局面;第四寒冷期的最低温度约在公元1620—1720年间,导致了满族入主中原的局面。著名科学家竺可桢也说:“任何最冷的时期,基本上都是从东太平洋沿岸开始,向西波及到欧洲和非洲的大西洋沿岸。同时也有从北向南的趋势。”这就不仅在时间上,而且在方位上与游牧民族的西迁南下相吻合了。国外学者也以大量资料统计证明:寒冷期即是干旱期,里海水位下降15英尺—14英尺,这也与民族大迁徙相吻合。程洪撰:《新史学:来自自然科学的“挑战”》,收于论文集《历史研究与现代自然科学方法论》,1984年,第31—32页,原载《晋阳学刊》1982年第2期。公元前700年左右亚欧草原诸民族波浪式的迁徙运动,正是第一寒冷干旱期所导致的结果。
四、希腊人亲践之草原丝路
黑海北岸海岸线一带希腊殖民城邦的商人,为向希腊本土雅典等城邦提供粮食、鱼干和其他农副产品,经常深入到斯基泰内地;他们要到草原路的东端收购黄金、毛皮,也要经过斯基泰人居地或者是那些曾与斯基泰人同根但在民族迁徙中分裂成各种部落集团的驻牧地。我们只要弄清他们的居地究竟在何处,斯基泰黄金毛皮之路的走向也就清楚了。
希罗多德的著作留给后人的只是一些民族名称。对这些民族及其所在地点的考证,从公元19世纪以来,曾有过多次笔墨舌战,有的问题争论了将近200年都没有结果。的确,要把希腊的、古波斯的、汉文史料及考古材料对应起来,特别是要在现代地图上找出上述民族的居地所在,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下面,我们就依据前人研究的成果,列出希腊商人和斯基泰商队亲践的各个路段;一旦有诸家意见分歧之处,再补充笔者的观点。
1.黑海北岸斯基泰人居地
在多瑙河口至顿河河口的海岸线上,希腊殖民城邦星罗棋布。城邦之北,便是斯基泰人的国土。从东至西分布着“王族斯基泰人”、“游牧斯基泰人”、“农耕斯基泰人”(播种和食用麦子、洋葱、大蒜、扁豆、小米——笔者注,下同)、“农业斯基泰人”(只为出售而播种麦子)。[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Ⅳ,17—20。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 “这样看来,斯基提亚就成了一个方形的国家而且有两面是临海的(黑海、亚速海);它有两面在内地,再加上沿着海的两面,就构成了四面相等的一个正方形。”[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Ⅳ,101。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它的每边是20天的路程,横断斯基泰的距离是4000斯塔迪昂(约合460英里)。这里有许多大小河流由北向南注入黑海,如伊斯特河(多瑙河)、杜拉斯河(德涅斯特河)、包律斯铁涅司河(第聂伯河)、叙帕尼司河(布格河)、塔纳伊司河(顿河)等等。希腊人可以溯河而上进入斯基泰内地收购农产品和畜产品,斯基泰人可以到沿海城邦求购希腊工艺品。这里道路纵横,无处不达。
2.东去商路的出发地
希罗多德说:“王族斯基泰人”的领地向东延伸到“麦奥提斯湖(亚速海)湖上称为克列诺伊的商埠”,[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Ⅳ,20。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它就是亚速海东北角塔甘洛格湾的塔奈斯市场,中古时代称塔纳。[英]赫德逊著:《欧洲与中国》,中华书局,1995年,第6页。距今罗斯托夫不远。希腊商人和斯基泰商队从这里出发,渡过顿河,就进入梭罗马泰人的居地。
3.梭罗马泰人居地内的道路
希罗多德说:“越过塔纳伊司河之后,便不再是斯基提亚了;渡河之后,首先到达的地区就是属于梭罗马泰人的地区,他们的地区开始在麦奥提斯湖和凹入的那个地方(即塔甘洛格湾),向北扩展有15天的路程,在这块地方是既没有野生的、也没有人工栽培的树木。”[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Ⅳ,21。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希罗多德所谓“向北扩展”犯了方向错误。[英]赫德逊著:《欧洲与中国》,中华书局,1995年,第8页。 “顿河在斯大林格勒(今伏尔加格勒)附近有一个大转弯,接近伏尔加河上相反的一个大转弯不过48英里之远(称‘土腰’,希罗多德未提伏尔加河,大概是将两条河混为一谈了),然后从东北方,倒不如说更是从东而不是从北,流入亚速海。这一点至关重要。因为,如果顿河是斯基泰人与梭罗马泰人之间的边界,而且梭罗马泰人居住在该河左岸的话,那么他们的国土就不能延伸到塔甘洛格湾以北。这里有着研究古代地理的学者所熟悉的方向错误之一。在这种情况下,起头的错误会牵涉到对以后沿线各地方向的注释。希罗多德不知道第聂伯河与顿河两者朝东的大转弯。他猜想这两条河大体上是笔直地从北向南流。因此我们有着一条从塔甘洛格湾沿顿河左岸走的商道,它被想象成首先通向北,后来才偏向东方。但是很清楚,通过梭罗马泰领域的,头15天旅程的大方向大致是东北向的。如果再加上随后两次的偏东方向,而不是希罗多德所假定的一开始就向北,那么我们就可以确定这条路线的最终方向是东而略为偏南。”总之,“希罗多德由于不知道顿河的流向,对阿尔吉帕伊商道的方向一开始就整整错了45°”。[英]赫德逊著:《欧洲与中国》,中华书局,1995年,第8页。由此可见,商队在梭罗马泰人境内行进的道路应该是:过顿河后,紧靠顿河东岸一直向东北行进,穿过伏尔加格勒“土腰”,到达今卡梅申一带。全程走15天。这条路纵穿了“没有树木”的梭罗马泰人领地。
4.穿过布迪尼人居地南境
希罗多德说:“在他们(梭罗马泰人)的上方(实际是东北方)的第二个地区住着布迪尼人,他们居住的地方到处长着各种茂密的树木。”[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Ⅳ,21。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 “布迪尼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大民族。他们都有非常淡的青色的眼睛和红色的头发。他们有一座木造的城市,称为盖洛诺斯。……城墙很高而且完全是木头造的。他们的家宅和神殿也是木头造的。……原来盖洛诺斯人的根源乃是希腊人,希腊人被逐离他们的商港而居住到布迪尼人中间来;他们所讲的话一半是希腊语,一半是斯基泰语。但是布迪尼人所讲的话和盖洛诺斯人不同,他们的生活方式也不同。……布迪尼人是当地的土著。他们是游牧民族,……盖洛诺斯人是务农的。……他们的国土到处都茂密地生长着各种各样的树木,在树林深处有一个极阔大的湖,湖的四周是长着芦苇的沼地。人们在湖里可以捕到水獭、海狸……方型面孔的动物(海豹)。”[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Ⅳ,108—109。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从以上描述看:第一,布迪尼人境内森林茂密。希罗多德不仅在不同的两节用“茂密”来描述这里的树木,而且也讲到他们以木造房,甚至以木造城。没有原始森林和大批木材是无法造出木城和神殿的。学者们从现代地理学的角度进行考察,认为只有在伏尔加河西岸的沿岸高地,(因一些小河流的切割)才间或有森林地带;[英]赫德逊著:《欧洲与中国》,中华书局,1995年,第9页。有的认为可能是今天的萨拉托夫州。孙培良撰:《斯基泰贸易之路和古代中亚的传说》,收于中外关系学会编《中外关系史论丛》第1辑,世界知识出版社,1985年,第6页。 但笔者认为,布迪尼人的领地应从今萨拉托夫州进一步往东北扩展,范围应更大,商路只是从其南部穿过而已。第二,布迪尼境内的湖泊、沼地,应指由萨拉托夫向东北方向延伸的那一段伏尔加河上的一系列滩涂、沼泽。水獭、海狸和海豹就生息于其中。在古代这里的森林面积肯定很大,否则就无“湖在树林深处”之感。第三,希腊人在这里建立过殖民城市(如萨马拉等)。他们从伏尔加河口的希腊商港溯河而上,来到布迪尼人领地,并建立盖洛诺斯木城(后来被波斯军队烧毁)。盖洛诺斯人虽和布迪尼人共处一地,但希罗多德反复强调他们之间在语言、宗教、生产、生活方式方面的差异。希腊人当初来此,主要目的是贩运这里丰富的木材和河沼中珍贵动物的毛皮;岁月荏苒,改变初衷,几代人过后,收购土产的商行演变为木栅城市,人种也渐渐向布迪尼同化。总之,布迪尼人领土面积很大,其主要部分在萨拉托夫以上伏尔加河沿岸;商道仅仅是从布迪尼人居地南境,即卡梅申至萨拉托夫森林区的边缘掠过。商人们无须北上深入布迪尼人内地森林湖沼区。其原因:一是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到东方收购黄金,这里只是来去匆匆的路过地;二是布迪尼土产多由当地希腊移民顺河南运,已贮存于商道交叉点上。
5穿越荒漠的7天路程
希罗多德说:“在布迪尼人以北(通过上述考证已知不是‘以北’,实则布迪尼人南境以东),在7天的行程中间是一片无人居住的地区。”是“一片荒漠地带”。通过现代地理学的考证不难发现:在伏尔加河东岸,萨马拉以南,奥伦堡以西,地势平坦,林木稀疏;尤其是在大伊尔吉兹河以南到西哈萨克斯坦奥布希高地以北的地方,有大片盐碱沙漠。其间的地貌,符合希罗多德所说的“荒漠”。他虽称这片荒漠“是一片无人居住的地区”,但比起丝绸之路东段必经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可以说这是一小片从地图上找不到的荒漠。因此才使得现代学者们绞尽脑汁地去寻找它。希罗多德在记述大流士的波斯大军追击斯基泰骑兵时,也重点讲了这片荒漠:“当大流士进入荒漠地带的时候,他便停止了追击,在欧阿洛斯河河岸扎下了营,在那里他筑了八座大要塞,每座要塞相距都是60斯塔迪昂。这些要塞的残迹在我的时代还存在的。”[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Ⅳ,124。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希罗多德所说的欧阿洛斯河就是大伊尔吉兹河。我们顺着从布迪尼南境过来的商队的足迹观察,所经地区确也符合希罗多德所说的荒漠;人们从卡梅申、萨拉托夫或者其间的某个地方渡过伏尔加河,继续沿着奥布希高地北缘的缓坡向东北方向前进,其间正好路经大伊尔吉兹河南的“荒漠”。七天后,按希罗多德的指点,第一次“稍稍再向东转”,则正好抵达乌拉尔山脉南缘的缓坡,“因为沙漠既然在大伊尔吉兹河以南,我们渡过这条河便向右倾斜,所以我们可以根本不触及乌拉尔山,而是从它的南边经过”[英]赫德逊著:《欧洲与中国》,中华书局,1995年,第11页。。这样,商队的方向也正好是背西向东了。
6.穿过杜撒革泰人的居地
希罗多德说:“过去这一片荒漠地带稍稍再向东转,住着杜撒革泰人,这是一个人数众多而单独存在的民族,他们是以狩猎为生的。”[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Ⅳ,22。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 “从他们那里流出了四条大河流,它们流经麦奥塔伊人的土地而注入所谓麦奥提斯湖。这四条大河的名字是吕科斯河、欧阿洛司河、塔纳伊司河、叙尔吉司河。”[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Ⅳ,123。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 杜撒革泰人的居地在乌拉尔山南麓一片适于狩猎的宽广地域,向北不会超过海拔1569米的孔扎科夫岩,在今叶卡捷琳堡以南的山脉南段。这里,蒙古语称“阿拉套”,意思是岛山,低山如同群岛般分布在平原上,是一片平原、丘陵交错的地区。其东部是茂密的森林,有野生动物出没,非常适于狩猎。但是,从希罗多德关于四大河流注入麦奥提斯湖(即亚速海)的说法中,又看到了他在描述梭罗马泰人居地时所犯的类似错误。四条河流中的塔纳伊斯河是顿河,欧阿洛司河是大伊尔吉兹河,它们与乌拉尔山脉毫无关系。希罗多德错误的根源在于一开始的错误,他不知道顿河之东“土腰”外尚有伏尔加河,误认为伏尔加河和顿河就是一条河,自然也就误认为其东侧的许多支流发源于乌拉尔山,汇入顿河,并最终注入亚速海了。其实很明显,乌拉尔山南麓发源的河流,大都先汇入伏尔加河并最终注入里海。法国地理学者保罗·佩迪什认为:杜撒革泰人的领地“在乌拉尔山两侧的巴拉雅—卡马—伊塞特—托波勒一带”。[法]保罗·佩迪什著:《古代希腊人的地理学——古希腊地理学史》,蔡宗夏译,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21页。 保罗提到的四个地名大概指希罗多德所说的四条河流域。杜撒革泰人的居地是乌拉尔南段较宽广的地域。从这一地域发源的四条河应该是:西侧,伏尔加河上游支流卡马河和别拉亚河;南侧,乌拉尔河上游;东侧,托博尔河及其众多支流。但东行的商队不必涉足每一条河流,或者舍近求远绕道去翻越乌拉尔山脉中北部的高山,他们也是沿着杜撒革泰人居地的南部,即掠过乌拉尔山平缓的南缘继续向东前进的。使人觉得这里依然是平原,希罗多德曾说一直到阿尔吉帕伊人居地前的全部土地都是平原。
7.穿过尤尔开人的居地
希罗多德说:“紧接着这些人(指杜撒革泰人)并在同一地区还住着一个叫做尤尔开的民族。这些人也是以狩猎为生的。”学者们一致的意见是,尤尔开人的居地位于今哈萨克斯坦北部伊希姆河流域,准确地说是伊希姆河中游的草原地带。伊希姆河几乎与杜撒革泰人领地内的托博尔河平行向东北流,注入额尔齐斯河,故希罗多德认为他们住在“同一地区”。东行的商队,实际走的是尤尔开人居地的北境。即赫德逊所说“绕过托博尔和伊希姆间的尤尔开‘有树的草原’的边缘”[英]赫德逊著:《欧洲与中国》,中华书局,1995年,第11页。。
8.谋叛了王族的斯基泰人居地
希罗多德说:越过尤尔开人居住的地方“再稍稍向东,则又是斯基泰人居住的地方了,他们是谋叛了王族斯基泰人之后,才来到这里的”[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Ⅳ,22。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学者们大多认为,分裂的斯基泰人实际上是斯基泰主体西迁后滞留在这里的一些部落,而非又从西边返回这里;他们的居地也十分明显,因为过了伊希姆河流域的草原地带,如果按希罗多德的指点,第二次“再稍稍向东”,商队应该向东偏南行进。“分裂”的斯基泰人就住在伊希姆河中游半草原地带的东南部。[法]保罗·佩迪什著:《古代希腊人的地理学——古希腊地理学史》,蔡宗夏译,商务印书馆,1983年,第21页。这里应该是额尔齐斯河中上游迤西的地方,大约相当于今哈萨克斯坦的科克切塔夫州,处于伊希姆河与额尔齐斯河夹角当中。
9.希腊商人的终点站——阿尔吉帕伊人居地
希罗多德说:“直到这些斯基泰人所居住的地区,上面所说到的全部土地都是平原,而土层也是很厚的;但是从这里开始,则是粗糙的和多岩石的地带了。过了很长的这一段粗糙地带,则有人居住在高山的山脚之下,这些人不分男女据说都是生下来便都是秃头的。他们是一个长着狮子鼻和巨大下颚的民族。他们讲着他们自己特有的语言,穿着斯基泰的衣服,他们是以树木的果实为生的。……由于那个地方的牧场不好,因此他们只有为数不多的畜类。他们每人各居住在一棵树下,到冬天则在树的四周围上一层不透水的白毡,夏天便不用白毡了。(由于这些人被视为神圣的民族),因此没有人加害于他们。他们没有任何武器。在他们的邻国民众之间发生纠纷时,他们是仲裁者。而且,任何被逐放的人一旦请求他们的庇护,这个人便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危害了。他们被称为阿尔吉帕伊人。”[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Ⅳ,23。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
关于秃头的阿尔吉帕伊人的种属和居地,历来是学者们争论的焦点之一。对希罗多德记述的“粗糙的和多岩石的地带”即哈萨克丘陵,似乎分歧不大;而对“高山脚下”的解释,则众说纷纭。但主要有两种观点,即老一辈学者的“阿尔泰山以南说”和最新研究者的“阿尔泰山西缘说”。笔者认为,两说均应建立在商队东进到哈萨克丘陵地带时必须再度南下或东南下的基础之上才能成立;但希罗多德只告诉我们两次“稍稍向东转”,第一次是穿过七天行程的荒漠地带后“稍稍再向东转”,第二次是越过尤尔开人居地后“再稍稍向东”,而没有告诉我们第三次向东南转。因此,所谓商队在穿过哈萨克斯坦北部丘陵荒漠时,再次偏向东南行是没有根据的。商队应该继续朝着大体向东的方向前进,到今天的巴甫洛达尔附近渡过额尔齐斯河,穿越它与鄂毕河间的草原地带(今哈萨克斯坦与俄罗斯交界的草原地带),径直到达鄂毕河源头之一卡通河流域的阿尔泰山北部地区。秃头的阿尔吉帕伊人就住在这里。可见,阿尔泰山北麓秃头人的居地,是希腊商人的终点站,即希腊人或斯基泰商队所到东方最远的地区。
公元前5世纪前后,巴泽雷克就是草原路上的一个贸易中心。1924年考古学家们在今俄罗斯戈尔诺—阿尔泰省乌拉干区丘雷什曼河及其支流巴什考斯河之间的巴泽雷克谷地发现大批墓葬,1927年和1947—1949年,在俄罗斯考古学家鲁金科的主持下两次发掘了其中的12座墓葬,重点是5座石堆大墓。测定年代约公元前5—前4世纪,相当于中国的春秋末战国初。出土遗物以各种丝毛织品、毛皮、皮革制品为大宗,还有一些金、银、铜器和饰具。巴泽雷克遗物具有如下特点:(1)代表游牧特征的遗物是马骨和车。各冢皆有马骨出土,其中5号冢多达54匹,配有整套马具,马头有鹿角装饰物,说明塞人对鹿的崇拜;5号冢还出土一辆高3米、4马套驾、可任意拆卸的木制四轮马车,反映塞人“屋居车上”的机动性和游牧生活方式。(2)代表斯基泰习俗的遗物还有2号冢出土的长棍、一块30平方米的毡帐、青铜鍑、双耳浅底方鼎(其中有烧过的麻籽)等,这些皆与希罗多德《历史》中关于斯基泰人参加王的葬式后要在毡帐中用麻籽烟和蒸汽净身的记载完全相吻。(3)大量遗物皆可证明巴泽雷克就是阿尔泰山北麓的贸易中心。如各冢皆有丝织品出土,有大小不等捻股丝线织成的平纹织物,其中有挂皮衣面的整幅大块;尤以3号冢出土的斜纹显花织锦(每平方厘米为18×24支纱),5号墓出土的凤栖树上、凰舞林间刺绣鞍褥面(每平方厘米为40×52支纱)为罕见珍品;加之,6号冢所出战国山字纹铜镜和中国特有的漆器等。所有这些都可说明在公元前5世纪以前,中国和巴泽雷克一带塞人王国已有了频繁的贸易往来;[苏联]S.Y鲁金科(Rudenko)撰:《论中国与阿尔泰部落的古代关系》,《考古学报》,北京, 1957年,第2期。另一稀世珍品是迄今所知世界上最早的拉毛多彩波斯毛毯(189厘米×200厘米),说明巴泽雷克与中亚西亚亦有贸易关系。
巴泽雷克古墓的发现与上文所论证的阿尔吉帕伊人居地不期而会。因为阿尔泰山北麓是西方塞族人种向东方渗透,东方的“蒙古利亚人种”向西方渗透的必经之地。在公元前5世纪时,向西渗透的阿尔吉帕伊人很有可能是后世大批西迁的月氏人先祖。
近年来,我国学者依据中国古籍《山海经》、《竹书纪年》、《穆天子传》、《逸周书》、《管子》等先秦著作,结合希腊拉丁作家的有关记载,对草原丝绸之路的研究有了重大突破。其中,《穆天子传》为国内外学者经常援引和考证的重要著作之一。公元281年,有盗墓人潜入魏时汲县一座战国后期王墓中盗宝,始发现竹简;西晋学者由墓中出土数十车先秦竹简古书,曰《汲冢书》,郭璞等人考证其为《逸周书》、《竹书纪年》和《穆天子传》三部。后者为周穆王西巡会见西王母行程之专书,纪周穆王在位第13年(约公元前989年)由宗周(镐京)启程,北渡黄河,至滹沱之阳(山西北部),出关隥(雁门关)抵河套以北,然后折向西,经许多部落居地,上舂山,经珠泽,抵昆仑之丘,又继续西行,再过若干部落,到西王母之邦。归途顺黑水北行二千里,经西北大荒原,折向东返。周穆王带回的域外珍品除名马外,还有玉、琥珀、牵线木偶等,学到了镶铁和制造人工宝石等技术。学者们对《穆天子传》的真伪及地名、部落名有各种各样的考证,多数人认为该书的地理记载与真实地理状况相符,“该书作者是根据当时熟悉这段路程的旅行家或商人的报告写下这个故事的”。马雍、王炳华撰:《阿尔泰与欧亚草原丝绸之路》,收于张志尧主编《草原丝绸之路与中亚文明》,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1994年,第3页。笔者认为:不管有无穆天子其人和西巡会见西王母之事,但中国文明经一千多年经济和政治的发展,向西开拓势必成为必然。其所经大体上是由中原向北,到达蒙古高原,然后向西,与希腊人所知的斯基泰黄金毛皮路相衔接。公元1993年在新疆召开的国际阿尔泰学术研讨会上,许多学者提出的“先秦时代的昆仑山当指阿尔泰山”的新观点,符合希腊人所知的草原路西段与中国先秦古籍所说的草原路东段相交汇的条件。在阿尔泰地区,希腊人和斯基泰商队向西贩运的主要商品是黄金,月氏人向东贩运的则是“昆仑之玉”。先秦时所说的昆仑山之玉,当指阿尔泰山所产之玉而言,只不过到了汉代以后因和阗玉特别有名,才把昆仑山的名称转移到和阗以南的山脉(今昆仑山)。玉石不仅和昆仑山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而且也和月支部落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管子·揆度篇》中多次提到玉出“禺氏之边山”(禺氏即月支,亦称月氏),月支人当时的居地不会在和阗附近,而只可能在阿尔泰山的东南近处;因此,“禺氏之边山”亦当指月支部落西边的阿尔泰山。他们推测,“在公元前5—4世纪左右,以月支为名的一个强大的游牧部落联盟分布在河套以北至阿尔泰山以南的草原上,黄河流域与阿尔泰山地区之间的贸易可能就是通过月支人为中介的。”马雍、王柄华撰:《阿尔泰与欧亚草原丝绸之路》,收于张志尧主编《草原丝绸之路与中亚文明》,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1994年,第3页。并以公元前3世纪初呈赵惠文王信中所说的话(即假如秦出兵切断山西北部恒山一带的交通线,则昆仑之玉无法再输入赵国)来说明当时乃至此前很长的一段时期,玉石贸易是通过山西北部输入中原的,与《穆天子传》所描述的路线是一致的。马雍、王炳华撰:《阿尔泰与欧亚草原丝绸之路》,收于张志尧主编《草原丝绸之路与中亚文明》,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1994年,第5页。月氏人在匈奴崛起之前,己“控弦十余万,故强,轻匈奴”,《汉书》卷九六《西域传》上不但向北扩张到阿尔泰山以南一带,而且有些先民早已顺阿尔泰山东北坡经科布多盆地,进入阿尔泰山北麓。巴泽雷克人骨研究已证实这里的塞人带有蒙古利亚特点,也证明了这一点。由阿尔泰山北麓再往西去的西王母之地也是塞人居地。有一种解释认为,战败波斯人并割下居鲁士大帝头颅的马萨革泰人的统治者是一个女王,这不仅说明妇女在部落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而且可以推测她应当是周穆王所会见的西王母;也有人认为,西王母代表西方极远之地,即《尔雅·释名》所说“四荒”之西极;西王母的西字兼有音义,是Scythia即斯基泰的首音。沈福伟著:《中西文化交流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11页。以上说法有一定合理性。
总之阿尔泰山北部地区虽然是塞人的地盘,但也有月氏先民混居其间。他们已入乡随俗(如穿斯基泰人的衣服等),抑或已隶属于以巴泽雷克为中心的塞人王国。他们不但熟悉周围的塞人,也熟悉西去的东方人;充当着东来西往人种之间在商贸、战争、媾和、宗教、相互庇护等方面的“中介人”和“仲裁者”;甚至充当巫师(希罗多德说这些人被视为神圣的民族,没有人加害于他们,他们没有任何武器)。赫德逊也说:阿尔吉帕伊人的名称和斯基泰人对爱神的称呼即“阿尔金巴萨”(Argimpasa)极为相似,表明两个人种在宗教上的联系;“众所周知,原始民族中有一种倾向,即市场是围绕宗教圣地而生长起来的。” 阿尔吉帕伊人的居地就是可以庇护被逐放的任何人的“圣地”;“因此有理由假定阿尔吉帕伊的某个圣地就是东西方商人、斯基泰人和伊塞顿人交换黄金的地点,他们以货易货并以这种交易使阿里马斯比亚(独目人)的黄金大量向西运到黑海斯基泰人那里。”[英]赫德逊著:《欧洲与中国》,中华书局,1995年,第17—18页。当希腊商人和斯基泰商队来到阿尔泰山北麓时,必先去找神圣的秃头人,让他们充当掮客,以帮助推销或收购商货。商人们带回黑海北岸的信息则是:住在遥远的阿尔泰山北部山脚下的人,与吾等赤发碧眼者大不相同,是一些秃头、狮鼻、大下巴的人。但这并不等于阿尔泰山北部居住的全部都是月氏先民。因为出远门旅行的人总抱着猎奇的心情,当他们返回家乡时,向周围的人讲起秃头的阿尔吉帕伊人,要比讲起数量众多又与自己同类的塞人来,更觉津津有味;听者也倍觉新奇。希罗多德就是依据他们带回的信息来描述阿尔吉帕伊人状况的。并说:“直到这些秃头者所居住的地方,这一带土地以及居住在他们这边(西方)的民族,我们是知道得很清楚的。”讲到消息的来源时,希罗多德认为是可靠的:“因为在斯基泰人当中,有一些人曾到他们那里去过,从这些人那里不难打听到一些消息的。从波律斯铁涅司(第聂伯河)商埠和黑海其他商埠的希腊人那里也可以打听到一些事情。到他们那里去的斯基泰人和当地人是借着七名通译,通过七种语言来打交道的。”[古希腊]希罗多德著:《历史》Ⅳ,24。商务印书馆,1997年重印版。
草原之路由黑海北岸延伸到阿尔泰山北麓,希腊商人和斯基泰商队也就走到尽头了。然而道路还在向东继续延伸。一条可顺阿尔泰山东北坡向东南方向前进,进入科布多盆地,并与大漠南北之蒙古高原相连,《穆天子传》所记路线与之联为一体。一条可顺西萨彦岭南麓东行,经叶尼塞河上游或唐努乌梁海,抵达贝加尔湖以南地区。另一条可绕阿尔泰山西缘南下,经斋桑湖畔,进入准噶尔盆地。这些继续延伸的路,是东方游牧民族驰骋之路,对希腊人和黑海以北的斯基泰人来说是陌生的。
公元前4世纪以后随着黑海北岸斯基泰王国的衰亡,直至公元6世纪中期突厥人崛起前,在近千年间斯基泰黄金毛皮之路竟鲜为人知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