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食话-市廛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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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代江南,社会安定,农桑丰稔,商业兴盛,苏州经济迅速发展,大历十三年升为江南惟一雄州,属全国经济中心和财赋重地,城市建设也为世瞩目。韦应物《登重玄寺阁》有曰:“时暇陟云构,晨霁澄景光。始见吴郡大,十里郁苍苍。山川表明丽,湖海吞大荒。合沓臻水陆,骈阗会四方。”白居易《九日宴集,醉题郡楼,兼呈周殷两判官》亦有曰:“半酣凭槛起四顾,七堰八门六十坊。远近高低寺间出,东西南北桥相望。水道脉分棹鳞次,里闾棋布城册方。人烟树色无隙罅,十里一片青茫茫。”其间室庐舟楫之盛,服饰饮食之奢,为人誉扬不绝。官府楼馆,市井酒肆,遍布城郭,还出现了不受坊市制度限制的夜市。远方客商纷至沓来,促进了苏州的城市繁荣。

    钱氏吴越时期,苏州社会安定,经济富足,人民安居乐业,孙觌《枫桥寺记》说:“盖自长庆讫宣和,更七代三百年,吴人老死不见兵革,覆露生养,至四十万家。”谚语“天上天堂,地下苏杭”、“苏湖熟,天下足”,就在这时开始流传的。入宋以后,苏州被誉为“天下之乐土”,朱长文《吴郡图经续记》卷上说:“若夫舟航往来,北自京国,南达海徼,衣冠之所萃聚,食货之所丛集,乃江外之一都会也。”市楼更其宏丽,饮食业渐成雏形。宋室南渡以后,苏州又融汇了丰富的中原文化,饮食品类增多,自然行业发展,形成许多帮式。蒙元平定江南后,由于政令疏阔,赋税宽简,苏州经济很快恢复,方回《姑苏驿记》就说:“男女异路,贞信有别;狱讼鲜少,道不拾遗;城社屏迹,巷无郑声;酤籴烹庖,物饶价平。”即使到了元末张士诚据吴之时,战事连续,但城中依然繁华,杨仪《垄起杂事》记元夕张灯,“街衢杂踏,人物喧哗。士诚登观风楼,开赏灯宴,令从者赋诗,号望太平”。

    明代早期,苏州遭赋税重压,邑里潇然,生计鲜薄。至正统以后稍有舒缓,城乡景象逐渐改观,莫旦《苏州赋》说:“至于治雄三寝,城连万雉;列巷通衢,华区锦肆;坊市棋列,桥梁栉比;梵宫莲宇,高门甲第;财货所居,珍奇所聚;歌台舞榭,春船夜市;远土钜商,他方流妓;千金一笑,万钱一箸。所谓海内繁华、江南佳丽者与。”而阊门最是繁盛,以它为中心,延伸出四条商市,一条是由阊门至枫桥的上塘街,一条是由阊门至虎丘的山塘街,一条是由阊门至胥门的南濠街,还有一条就是城内的阊门大街。郑若曾《江南经略•枫桥险要说》便说:“天下财货莫聚于苏州,苏州财货莫聚于阊门。”王心一《重修吴县志序》也说:“尝出阊市,见错绣连云,肩摩毂击。枫江之舳舻衔尾,南濠之货物如山,则谓此亦江南一都会矣。”在那阛阓骈阗之地,市楼、酒店、茶馆、戏园遍布,唐寅《姑苏杂咏》便咏道:“长洲茂苑占通津,风土清嘉百姓驯。小巷十家三酒店,豪门五日一尝新。市河到处堪摇橹,街巷通宵不绝人。四百万粮充岁办,供输何处似吴民。”

    入清以后,苏州作为市场繁荣、功能全面的经济大城,更趋繁荣。孙嘉淦《南游记》说:“姑苏控三江、跨五湖而通海。阊门内外,居货山积,行人水流,列肆招牌,灿若云锦。语其繁华,都门不逮。”至乾隆朝,苏州城市规模仅次于北京,万家烟树,商肆辐辏,贸易之盛,甲于天下。李斗《扬州画舫录》卷六引刘大观语曰:“杭州以湖山胜,苏州以市肆胜,扬州以园亭胜,三者鼎峙,不可轩轾。”以至《红楼梦》第一回这样说:“这东南有个姑苏城,城中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当然,这有一个发展过程,顾公燮《丹午笔记》说:“东西洋未通,货物寥寥,南濠亦非辐辏之区。国初湖寇揭竿,上下塘又遭兵火,以后渐占官路,人居稠密,五方杂处,宜乎地值寸金矣。即如盘、葑两门,素称清静,乾隆初年或有华屋减价求售者,望望然去之,今则求之不得。”又徐锡麟父子《熙朝新语》卷十六记阊门外南濠黄家巷,“明时尚系近城旷地,烟户甚稀,至国朝生齿日繁,人物殷富,闾阎且千,鳞比栉次矣”。

    诚如《清稗类钞•饮食类》所说:“饮食之事,若不求之于家而欲求之于市,则上者为酒楼,可宴客,俗称为酒馆者是也。次之为饭店,为酒店,为粥店,为点心店,皆有庖,可热食。欲适口欲果腹者,入其肆,辄醉饱以出矣。”苏州饮食业随城市商业的发展而兴盛,酒店茶肆不断增多,尤其是菜馆饭店,向豪华精美的园林式酒楼发展,冰盘牙箸,酒茗佳肴,靡不精洁。山塘、胥江、石湖等处游船画舫上的船菜、船点日臻完美,闻名遐迩。且名厨辈出,逐步形成以炖、焖、煨、焐见长,色、香、味、形完美统一的苏帮菜肴。阊门外、胥门外形成最繁华的商市,酒楼、饭馆、粥店、茶肆、小吃店摊鳞次栉比。

    日本海社美术馆藏雍正十二年印制的《姑苏阊门图》,描绘了当时阊门外的繁华景象,近景为街市,店肆林立,可辨识的饮食业市招,吊桥堍、上塘街有“五香乳腐,进京小菜”、“顾二房”,南濠街及与上塘街交汇处,有“茶食”、“孙春阳”、“三鲜鸡汁大面”、“茶室”,沿河大街有“酒坊”、“酱园”等。日本神户市立博物馆藏乾隆五年印制《姑苏万年桥图》,则描绘了万年桥落成当年的景象,饮食业的店家,百花洲有酒店、饭店,城外及桥堍的市招有“万仙馆”、“精馄饨”、“茶室”,胥江对岸的市招有“酒坊”、“同春号酱园”等。在乾隆二十四年徐扬绘《盛世滋生图》上,木渎镇中市街沿河有一酒楼,檐下挂“本店包办各色酒席”招子,楼上又悬招牌“五簋大菜”、“各色小吃”、“家常便饭”,酒楼东为饼馒店,悬招牌“上桌馒头”,又东为茶食店,悬招牌“状元香糕”,对岸一酒楼,座无虚席,也高高挑出“包办酒席”的招牌;至胥门外接官厅一段,面河墙上大书“五簋大菜”、“童叟无欺”及“面馆”等字。由此可见清代中叶苏州饮食业的繁荣。

    随着苏州饮食业的不断发展,不同行业、职业的行会组织纷纷建立起来。酒馆业的菜业公所,创办于乾隆四十五年,设址宫巷关帝庙内,光绪二十八年迁东美巷,改称友乐公所;饭馆业的膳业公所,创办于道光初,设址金姆桥东高冈上;无锡帮饭馆业的梁溪膳业公所,创办于同治四年,设址海红坊;官厨业的官厨公所,创办于道咸间,设址采莲巷;红白案厨师的庖人公所,创办于嘉庆年间,设址宫巷;面馆业的面业公所,创办于乾隆二十二年,设址宫巷关帝庙内;炉饼业的集庆公所,创办于乾隆间,设址玄妙观雷尊殿内;茶食业的江安公所,创办于道咸间,设址胥门外由斯弄底通渭桥,同治间重建于西百花巷;海货业的永和公堂,创办于咸丰八年,设址南濠黄家巷;肉店业的三义公所,创办于道光二十五年,设址夏侯桥;酱坊业的酱业公所,创办于同治十二年,设址颜家巷;酒行牙商的醴源公所,创办于道光二十四年,设址胥门外窑弄。另外,厨小甲公所在东采莲巷,浙台饼业公所在北石子街,南枣公所在枣市街,糖食公所在施相公寻,腐业公所在大营门唐寅坟,茶叶公所在神道街,五丰公所在菉葭巷,米豆公所在胥门水仙庙,猪业公所在齐门下塘。公所是处理本行业公众事务的团体,以周恤同业的慈善事业为主,兼有限制竞争、议定行规、规范经营诸多职能,而行业神崇拜是统一本行的重要手段。如庖人公所,顾震涛《吴门表隐》卷九记道:“庖人公所在宫巷中,祀关帝、宋相公礼、阙祖师任元。(其神有夙沙、支离、伊尹、易牙、彭籛、虞悰、娄护、何曾、郑虎臣、段成式祔。)嘉庆口口年呈官公建,庖厨同业奉香火。”在上述厨神中,惟郑虎臣是苏州人,居鹤舞桥东,府第甚盛,号“郑半州”。李日华《紫桃轩又缀》卷二说:“郑虎臣手毙贾师宪于木棉庵,千古快其刚决。然虎臣性甚豪侈,极意奉养,所著有《集珍用品》一卷,《闺灯实录》一卷,正堪与半闲主人《促织经》并垂也。”相传《集珍日用》多记饮食之事,故庖人公所以他作为厨神。从这一侧面,也可见得苏州饮食业的兴旺发达。

    咸丰十年,阊门、胥门外的商市几毁于兵燹,殃及西半城,由于东半城损失较小,使得临顿路一带市面迅速兴起,颇形热闹,《吴中食谱》说:“盖自临顿桥以迄过驾桥,中间菜馆无虑二十馀家,荒饭店不计,茶食糖色店称是,而小菜摊若断若续,更成巨观,非过论也。”于是遂有“吃煞临顿路”的俗语。同治、光绪年间,观前街逐渐繁荣,酒楼饭店饮食店增多,玄妙观内茶肆食摊丛集,故市井又有“吃煞观前街”之说,程瞻庐《苏州识小录•里巷》说:“城内有四街,性质各异,仓街冷落无店铺,北街多受阳光,观前街食铺林立,护龙街衣肆栉比。苏人之谣曰:‘饿煞仓街,晒煞北街,吃煞观前街,着煞护龙街。’”沪宁铁路筑成以后,大马路修通,菜馆业纷纷择址兴建,广济桥、鸭蛋桥、吊桥一带饮食业日盛一日,阊门外商市逐渐复兴。

    辛亥革命后,苏州饮食业在长期发展过程中,不断从衙门官厨、寺院僧厨、画舫船厨、富户家厨、民间私厨中汲取所长,博采广纳,兼收并收,形成了具有鲜明地方特色的菜肴、面点、糕团、茶食、小吃等,称之为苏帮或苏式,品种之多,风味之佳,享誉四方。因苏州五方杂处,徽帮、京帮、广帮、虞帮、镇江帮以及素菜馆、清真馆等各帮名师荟萃,不断推动饮食业的发展,涌现一批名店。一些店家还适应新潮,兴办礼堂,以供举行礼仪宴集。

    一九三七年,阊门外商市遭日机轰炸,大半被毁。沦陷时期,苏州饮食业多集中于观前街一带,特别是北局太监弄几乎都是酒楼饭馆,故民间又有“吃煞太监弄”之说。许家元《劫后之苏州》记道:“苏人善烹调,味美适口,故凡莅苏土者,莫不一尝盛肴,以快口腹,故饮食品店,遍设各地。事变而后,亦不减往昔,且大小饮食品店,皆雇有女子招待,可供侑觞,一曲清歌,令人忘醉,此亦事变后之新兴事业之一也。其他如各种糖果铺等,大都恢复旧状,玄妙观中饮食小摊肆,则较前更形增多矣。”抗战胜利后,情形依旧,不久时局动荡,饮食业受通货膨胀和抢购风潮的影响,大批店家倒闭,较有实力的大户也亏损累累,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

    一九四九年后,社会变革,服务对象发生变化,一部分属高价消费的大菜馆被淘汰,为大众服务的中小型店家有所增加。一九五六年,饮食业实行公私合营或合作化,调整商业网点,扩大和发掘了一批老字号、名店、大店,以保持地方传统特色。同年十月,在玄妙馆举办的饮食品展览,轰动一时,名厨名师纷纷献艺,二十天内展出名菜名点一千馀种,天天观者如潮。一九五八年后,饮食业发展历经曲折,国民经济困难时期,饮食业一落千丈。“文革”发动,传统老字号被改名,名点名菜一概取消,代之以大众化菜点;城内茶馆被取缔,仅剩几家悉迁市郊。一九七九年后,商业体制改革,国营、集体、个体饮食业得到全面发展,店家迅速增加。自一九八〇年代起,整个饮食业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局面。

    官厨

    唐宋元三朝,凡苏州官府宴客大都在郡治举行,郡治即最高行政机关所在地。唐宋州治、府治,元平江路总管府,均设在子城内。据南宋绍定二年《平江图》标识,子城的范围,东至在玉带河(今公园路),西至锦帆泾(今锦帆路),南至今十梓街,北至今言桥下塘。郡治南部为治事之所,北部为郡圃,有池塘山石之胜,楼台厅堂、亭榭斋馆密迩相望,实为一处规模宏大的官署园林。朱长文《吴郡图经续记》卷上说:“今郡廨,承有唐、五代之后。昔韦苏州诗云:‘海上风雨至,逍遥池阁凉。’白乐天于西楼命宴,齐云楼晚望,皆有篇什。所谓池阁者,盖今之后池是也。西楼者,盖今之观风楼也。齐云楼者,盖今之飞云阁也。白公诗云:‘欲辞南园去,重上北城看。’木兰堂之名亦久矣,皮陆唱和诗有木兰后池,即此也。池中有老桧,婆娑尚存,父老云白公手植,已二百馀载矣。”郡治内宴客之处,主要有木兰堂、齐云楼、西楼、东楼等。

    木兰堂在郡圃之西,又称木兰院,后人也称州宅后堂。《吴郡志》卷六引《岚斋录》曰:“唐张抟自湖州刺史移苏州,于堂前大植木兰花。当盛开时,燕郡中诗客,即席赋之。陆龟蒙后至,张联酌浮之,龟蒙径醉,强执笔题两句云:‘洞庭波浪渺无津,日日征帆送远人。’颓然醉倒。抟命他客续之,皆莫详其意。既而龟蒙稍醒,援笔卒其章曰:‘几度木兰船上望,不知元是此花身。’遂为一时绝唱。”至北宋时,木兰堂犹存,范仲淹《苏州十咏•木兰堂》曰:“堂上列歌钟,多惭不如古。却羡木兰花,曾见霓裳舞。”自注:“白乐天为苏州刺史,尝教此舞。”建炎兵火后,郡治建筑靡有孑遗,绍熙中重建木兰堂,范成大书额,但已非复故址。

    齐云楼在郡圃后子城上,相传即为古月华楼,白居易《和公权登齐云楼》诗曰:“楼外春晴百鸟鸣,楼中春酒美人倾。路傍花日添衣色,云里天风散珮声。向此高吟谁得意,偶来闲客独多情。佳时莫起兴亡恨,游乐今逢四海清。”南宋初重建,《吴郡志》卷六记道:“绍兴十四年,郡守王?重建。两挟循城,为屋数间,有二小楼翼之。轮奂雄特,不惟甲于二浙,虽蜀之西楼,鄂之南楼、岳阳楼、庾楼,皆在下风。父老谓兵火之后,官寺草创,惟此楼胜承平时。”

    西楼在子城西门之上,白居易《城上夜宴》诗曰:“留春不住登城望,惜夜相将秉烛游。风月万家河两岸,笙歌一曲郡西楼。诗听越客吟何苦,酒初吴娃劝不休。纵道人生都是梦,梦中欢笑亦胜愁。”刘禹锡《八月十五日夜半云开,然后玩月,因诗一时之景,兼呈乐天》诗曰:“半夜碧云收,中天素月流。开城邀好客,置酒赏新秋。影透衣香润,光凝歌黛愁。斜辉犹可玩,移宴上西楼。”又名望市楼,登楼可眺市廛。元稹《戏赠乐天复言》诗有曰:“弄涛船更曾观否,望市楼还有会无。”后改观风楼,范仲淹《苏州十咏•观风楼》曰:“高压郡西城,观风不浪名。山川千里色,语笑万家声。碧寺烟中静,红桥柳际明。登临岂刘白,满目见诗情。”南宋初重修,《吴郡志》卷六记道:“绍兴十五年,郡守王?重建。二十年,郡守徐琛篆额。下临市桥,曰金母桥,亦取西向之义。”

    东楼在子城东门之上,独孤及《重阳陪李苏州东楼宴》诗曰:“是菊花开日,当君乘兴秋。风前孟嘉帽。月下庾公楼。酒解留征客,歌能破别愁。醉归无以赠,祇奉万年酬。”南宋开庆元年建小楼于熙熙堂侧,以东楼为名,额曰“清芬”。

    除此以外,郡圃宴客之处,还有初阳楼、东亭、西亭等。

    南宋时,又先后在乐桥之南增建清风楼,在西楼之西增建黄鹤楼和跨街楼,在饮马桥东北增建花月楼,在乐桥东南增建丽景楼。花月、丽景两楼,为淳熙十二年郡守邱崈建,雄盛甲于诸楼。这些官办酒楼,装饰豪华,食具精洁,酒香四溢,艳姬浅唱,有幸登临与席者,无不有难忘今宵之感。

    苏州客馆之设甚早,例有厨传之供,颜师古注《汉书•王莽传》说:“厨,行道饮食处;传,置驿之舍也。”春秋吴国时就有巫欐城,相当于国宾馆,《越绝书•外传记吴地传》记道:“巫欐城者,阖庐所置,诸侯远客离城也,去县十五里。”旧传又有全吴、通波、龙门、临顿、升羽、乌鹊、江风、夷亭古馆八所。宋元时期,苏州处于重要的交通位置,宾客往来纷纷。《吴郡图经续记》卷上记元丰前已新增按部、缁衣、济川、皇华、使星、候春、褒德、旌隐等亭馆,联比于岸,城中更有怀远、安流两亭,以安置高丽国宾客。

    南宋时,客馆以姑苏馆规模为最大,《吴郡志》卷七记道:“姑苏馆,在盘门里河西城下,绍兴十四年郡守王?建。体势宏丽,为浙西客馆之最,中分为二,曰南馆、北馆。绍兴间始与虏通和,使者岁再往来,此馆专以奉国信。贵客经由,亦假以檥船。登城西望,吴山皆在指顾间。故又作台于城上,以姑苏名之,虽非故处,因馆而名,亦以存旧事也。制度尤瑰,特为吴中伟观。此台正据古胥门,门迹犹存。又有百花洲在台下,射圃在洲之东,台洲亦皆?所建,并馆额皆吴说书。”除姑苏馆外,在明泽桥之东、吉利桥之西的河北岸沿流建吴会亭、升羽亭、候春亭、茂苑亭、春波亭,在饮马桥东北岸建皇华亭、平汇亭,在梵门桥南建升平馆,在贡院前河西建宾兴馆,在阊门河南建望云馆,在盘门内建吴门亭。另外又新增两处高丽馆,一在阊门外,一在盘门外,专门接待高丽国客人。

    元末,张士诚据子城为太尉府。至正二十六年秋,徐达、常遇春等率大军将平江城团团围困,黄暐《蓬轩吴记》卷上记道:“张士诚被困日久,城中食尽,一鼠售钱三百文,革履鞍革占,亦煮而充饥,甚危急。士诚乃集吴民告曰:‘事势如此,吾无策矣,将自缚诣军门降,以救汝曹;若死守,则城破无噍类矣。’民闻伏地长号,有死守志,不听。遣嫔御悉自经于齐云楼下,竟钥户举火,须臾烟焰涨空,娇娃艳魄,荡为灰烬,乃诣军门降。吴民哭声数十里,王师义之。厥后高皇帝多用吴民实金陵坊厢,盖亦取其能与士诚效死也。至今恒有得宝玉首饰于齐云废址者。”宏丽壮观的整个子城,就这样消失在历史的风尘里了。废墟残堞,鞠为茂草,荒凉了五百多年,人称王废基。

    明清时期,江苏巡抚行台在今书院巷,江苏布政使署在今学士街升平桥西北,江苏提刑按察使署在今道前街歌薰桥东,苏州府署在今道前街织里桥东,吴县署在今通和坊,长洲县署在今长洲路,元和县署在今元和路,此外城内还有大小衙门数十处。

    自清康熙时宋荦抚吴起,苏州官府宴集大都在沧浪亭举行。《吴郡岁华纪丽》卷三记道:“宋商丘抚吴,构亭山颠,复其旧观,饶有水竹之胜,陶云汀中丞复建五百名贤祠于侧,为郡僚游宴处之所。”雍正七年,江苏巡抚尹继善即沧浪亭北废祠建近山林,作为奉使宴客之所,题其额曰“所憩”,其址在今可园、一〇〇医院一带。沈复《浮生六记•闺房记乐》记乾隆四十五年中秋傍晚偕芸娘游沧浪亭,“过石桥,进门折东,曲径而入,叠石成山,林木葱翠。亭在土山之巅,循级至亭心,周望极目可数里,炊烟四起,晚霞灿然。隔岸名近山林,为大宪行台宴集之地,时正谊书院犹未启也”。咸丰初潜庵《苏台竹枝词》咏道:“新筑沧浪亭子高,名园今日宴西曹。夜深传唱梨园进,十五倪郎赏锦袍。”自注:“沧浪亭为大吏宴客之所,久废,新葺。倪郎隶大雅部,色艺兼绝,为时所重。”旧时沧浪亭内有戏台,酒后观剧,不啻宦途乐事。至咸丰十年,沧浪亭、近山林未免于太平军战火,遭受很大毁坏,同治年间重建。

    官府宴集,一般都有相应规制,然而各时情形不一,且名目繁多。袁枚《随园食单•戒单》说:“唐诗最佳,而五言八韵之试帖,名家不选,何也?以其落套故也。诗尚如此,食亦宜然。今官场之菜,名号有十六碟、八簋、四点心之称,有满汉席之称,有八小吃之称,有十大菜之称,种种俗名皆恶厨陋习。只可用之于新亲上门,上司入境,以此敷衍,配上椅披桌裙,插屏香案,三揖百拜方称。若家居欢宴,文酒开筵,安可用此恶套哉?必须盘碗参差,整散杂进,方有名贵之气象。余家寿筵婚席,动至五六桌者,传唤外厨,亦不免落套。然训练之卒,范我驰驱者,其味亦终竟不同。”袁枚不喜欢官府菜,以为“落套”,而按规制来办,难免如此。清廷提倡节约,乾隆初徐士林任江苏巡抚时,就提出五簋的标准,《清稗类钞•饮食类》记道:“徐两峰中丞抚苏时,尝宴僚属于沧浪亭,肴以五簋为度。”

    清承明制,于江宁、杭州、苏州各设织造衙门,隶内务府。织造监督属钦差,与地方行政长官平行,有专折奏事权,除管理织务、机务和征收机税等,兼理采办及皇上交办事宜,且有监察地方责任。苏州织造衙门在带城桥东(今属第十中学),顺治三年工部侍郎陈有明即明嘉定伯周奎故宅改建,自康熙二十三年圣祖首举南巡起,即辟为行宫,圣祖、高宗各六次南巡,至苏州都以此为驻跸之所。《南巡盛典》卷九十九的“苏州府行宫”图上,西侧有“御膳房”、“御茶房”等建筑标志。两帝在苏州的膳食,例由随行御厨主持,织造衙门厨子协办,另有地方大员进呈各式菜点,呈现异常烂熳的饮食景观。

    如乾隆三十年南巡,二月十四日高宗御舟尚在宝应境内海棠庵大营,苏州织造普福就有进呈,“苏州织造普福进糯米鸭子一品、万年青炖肉一品、燕窝鸡丝一品、春笋糟鸡一品、鸭子火熏馅煎粘团一品(系普福家厨役做)、银葵花盒小菜一品、银碟小菜四品”,且带了厨役张成、宋元、张东官三人,让他们一路为皇上治膳,“总管马国用奉旨,赏织造普福家厨役张成、宋元、张东官每人一两重银锞二个”。从今藏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的南巡膳食档案来看,张成、宋元做菜,张东官做点心,早中晚三膳中,他们中的一人只做一道。惟有两次例外,一次是上船的第二天,在崇家湾大营中膳,三人各做了一道,张成、宋元做了肥鸡徽州豆腐、燕窝糟肉,张东官做了栗子糕,大概算是试菜;还有一次是最后一天,三月二十一日在镇江金山行宫,总管孙进朝奉旨:“赏苏州府厨役张成、张东官、宋元每人一两重银锞二个,仍交给普福,就叫他们回苏州府去。钦此。”晚膳时,三人又各做了一道,张成做了糟火腿,宋元做了煠八件鸡,张东官做了鸭子火熏馅煎粘团。在这一路上,皇上有时还要让他们特别做点喜欢的吃食,如闰二月初十日在杭州西湖行宫,上传“苏州厨役打卤过水面一品”;闰二月十七日在西湖行宫又“上传苏州厨役做燕窝脍五香鸭子一品”。

    南巡时,皇上还时有赐食臣工之举,如圣祖就曾赐江苏巡抚宋荦,陈康祺《郎潜纪闻二笔》卷一记道:“《西陂类稿》中有恭纪苏抚任内迎銮盛事云,某日,有内臣颁赐食品,并传谕云:‘宋荦是老臣,与众巡抚不同,著照将军、总督一样颁赐。’计活羊四只、糟鸡八只、糟鹿尾八个、糟鹿舌六个、鹿肉干二十四束、鲟鳇鱼干四束、野鸡干一束。又传旨云‘朕有日用豆腐一品,与寻常不同,因巡抚是有年纪的人,可令御厨太监传授与巡抚厨子,为后半世受用’等语。此世俗深朋密戚之所希闻,而以万乘至尊,垂念人臣餔啜之需,乃至纤至悉如此,宜身受者举箸不忘也。”这当然是莫大的恩遇。

    从南巡膳食档案中,可以分析归纳出当时苏州菜点的一部分。虽然御膳有很大的局限性,但可藉以了解一个大概的情形。

    官厨本不属于市廛一景,然后市廛的繁盛,官厨的作用不可或阙,甚至还起着引领的作用,故将官厨置市廛之首而论之。

    市楼

    唐宋时,苏州阊门内外阛阓辐辏,最是繁盛去处,酒楼、饭馆、茶肆之设,举目皆是。李绅《过吴门二十四韵》有曰:“烟水吴都郡,阊门架碧流。绿杨深浅巷,青翰往来舟。朱户千家室,丹楹百处楼。”白居易《忆旧游》有曰:“长洲苑绿柳万树,齐云楼春酒一杯。阊门晓严旗鼓出,皋桥夕闹船舫过。”《登阊门闲望》有曰:“阖闾城碧铺秋草,乌鹊桥红带夕阳。处处楼前飘管吹,家家门外泊舟航。”市面不仅在白昼,夜间也有市楼酒筵、坊巷小卖,如白居易《夜归》有曰:“皋桥夜沽酒,灯火是谁家。”杜荀鹤《送人游吴》有曰:“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又《送友游吴越》有曰:“夜市桥边火,春风寺外船。”侑酒妇人也未可少,鲍溶《吴中夜别》曰:“楚客秋思着黄叶,吴姬夜歌停碧云。声尽灯前各流泪,水天凉冷雁离群。”郑獬《初入姑苏会饮》曰:“凉风飘洒入高阁,满城绿树飞云涛。渴来梦吞沧海阔,醉后眼挂青天高。湘江姹女碧瑶佩,金谷谪仙红锦袍。吴儿柔软不惯见,应笑侬家诗酒豪。”

    及至明代,苏州更是楼台处处,迎朝晖,送夕阳,以美酒佳肴接待八方来客。唐寅《阊门即事》诗曰:“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阊门更擅雄。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五更市买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同。若使画师描作画,画师应道画难工。”特别是七里山塘,酒肆茶店,鳞次栉比,当垆之女,身着红裙,神情顾盼,乃是一道独特的风景。郭谏臣《新夏登虎丘山阁》诗曰:“山楼杯酒坐移时,醉倚阑干日欲西。芳草丛深麋鹿走,残花落尽杜鹃啼。林藏宿雨枝头重,风压轻云水面低。游客不知春已去,画船箫鼓聚香堤。”王穉登《虎丘寺》诗曰:“桥外行人听暮钟,寺前杨柳落秋风。白公堤上黄花酒,片片青旗山影中。”又,曹堪《点绛唇•虎丘》词曰:“每到吴门,马蹄踏遍春风境。茶香泉冷。蘸破红梅影。屋角烟霞,浅薄凭谁领。春一径。楼头酒醒。十里游人近。”

    明末清初艾衲居士作《豆棚闲话》,第十则《虎丘山贾清客联盟》这样说:“苏州风俗,全是一团虚哗,一时也说不尽。只就那拳头大一座虎丘山,便有许多作怪。阊门外,山塘到虎丘,止得七里。除了一半大小生意人家,过了半塘桥,那一带沿河临水住的,俱是靠着虎丘山上,养活不知多多少少扯空砑光的人。即使开着几扇板门,卖些杂货,或是吃食,远远望去,挨次铺排,倒也热闹齐整。仔细看来,俗话说得甚好,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太医院药方,都是有名无实的。一半是骗外路外的客料,一半是哄孩子的东西,不要说别处人叫他空头,就是本地有几个士夫才子,当初也就做了几首竹枝词,或是打油诗,数落得也觉有趣。”

    这席话,说出了苏州风气的浇薄,虽然比较酸刻,但将当时山塘街店家的经营特色给写出了,尤其这几首打油的竹枝词,大半有关饮食,如《茶寮》(兼面饼)咏道:“茶坊面饼硬如砖,咸不咸兮甜不甜。只有燕齐秦晋老,一盘完了一盘添。”《酒馆》(红裙当垆)咏道:“酒店新开在半塘,当垆娇样幌娘娘。引来游客多轻薄,半醉犹然索酒尝。”《小菜店》(种种俱是梅酱、酸醋、饧糖捣碎拌成)咏道:“虎丘攒盆最为低,好事犹称此处奇。切碎捣虀人不识,不加酸醋定加饴。”《蹄肚麻酥》咏道:“向说麻酥虎阜山,又闻蹄肚出坛间。近来两样都尝遍,硬肚粗酥杀鬼馋。”《海味店》咏道:“虾鲞先年出虎丘,风鱼近日亦同侔。鲫鱼酱出多风味,子鲚鳑皮用滚油。”《茶叶》咏道:“虎丘茶价重当时,真假从来不易知。只说本山其实妙,原来仍旧是天池。”

    入清以后,苏州饮食业更其繁荣,尤侗《沧浪竹枝词》有曰:“春日游人遍踏歌,茶坊酒肆一时多。”朱彝尊《雨中陈三岛过偕饮酒楼兼示徐晟》有曰:“皋桥桥西多酒楼,妖姬十五楼上头。百钱一斗饮未足,半醉典我青羔裘。”刘廷玑《阊门晚泊》曰:“近水重楼几万家,湘帘高卷玉钩斜。何须越国来西子,只合吴宫问馆娃。两岸花明灯富贵,六街烟锁月繁华。居人只作寻常看,四季笙歌五夜哗。”又,沈朝初《忆江南》词曰:“苏州好,酒肆半朱楼。迟日芳樽开槛畔,月明灯火照街头。雅坐列珍羞。”

    虎丘山塘一带,酒楼更是鳞次栉比,山水之胜色,菜肴之味美,布置之精雅,当垆之俏丽,为人啧啧嗟赏。章法《苏州竹枝词》咏道:“不缘令节虎丘游,昼夜笙歌乐未休。尝恐画船装不尽,绕堤多贮酒家楼。”释宗信《续苏州竹枝词》咏道:“一番春雨近花朝,步傍阊门翠柳条。才过半塘行市尽,酒帘茶幔接桐桥。”吴绮《程益言邀饮虎丘酒楼》诗曰:“新晴春色满渔汀,小憩黄垆画桨停。七里水环花市绿,一楼山向酒人青。绮罗堆里埋神剑,箫鼓声中老客星。一曲高歌情不浅,吴姬莫惜倒银瓶。”赵翼《山塘酒楼》诗曰:“清簟疏帘软水舟,老人无事爱清游。承平光景风流地,灯火山塘旧酒楼。”又,袁学澜《续咏姑苏竹枝词》咏道:“携得青蚨挂杖头,闲游到处足勾留。十家店肆三茶室,七里山塘半酒楼。”“比屋常厨餍海鲜,游山船直到山前。相逢尽说吴中好,四季时新吃着便。”当时山塘酒楼,以三山馆、山景园、聚景园三家最为有名。

    咸丰十年,繁华的七里山塘遭兵燹,几为废墟。同治光复后,市面稍有恢复。李慈铭《姑苏道中杂诗》有曰:“夜夜金阊醉酒游,家家明月水边楼。画船渐近箫声细,小队银灯下虎丘。”王寿庭《酒泉子•斟酌桥酒楼题壁》词曰:“柳气蒙蒙花气暖,一霎酒旗风影乱。浅斟细酌画桥边,红闹夕阳天。搊筝人似真娘媚,未尽芳尊心已醉。醉扶归去听春莺,莺外又搊筝。”虽然酒楼灯火、画船箫鼓依然,但与乱前的盛况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特别是十月以后,山塘更是街市冷落,行人稀少。同治十二年三月初九日《申报》有疁溪梅花庵主人的《吴门画舫竹枝词》二十四首,其中两首写尽山塘的萧条:“下元节过最消魂,寥落山塘风景昏。闲煞姑苏数画棹,红妆无赖尽关门。”“西风乍起卷蒲芦,沽酒偏宜脍碧鲈。冷落主人窗半掩,乡村历乱是催租。”

    承平时,地近阊门的朱家庄也颇形热闹,袁学澜《续咏姑苏竹枝词》咏道:“朱庄花暖蝶蜂捎,打野开场锣鼓敲。楼外绿杨楼上酒,有人凭槛望春郊。”自注:“阊门外朱家庄,广场旷野,春时游人并集,百戏竞陈,地近平康,酒楼相望,亦踏青胜地也。”

    当时在苏州戏馆里,可以一边观剧,一边饮酒,骄奢之状,以此为最。钱泳《履园丛话》卷七说:“今富贵场中及市井暴发之家,有奢有俭,难以一概而论。其暴殄之最甚者,莫过于吴门之戏馆。当开席时,哗然杂沓,上下千百人,一时齐集,真所谓酒池肉林,饮食如流者也。尤在五六七月内,天气蒸热之时,虽山珍海错,顷刻变味,随即弃之,至于狗彘不能食。呜呼!暴殄如此,而犹不知惜耶。”袁学澜《吴门岁华纪丽》卷七也说:“盖金阊戏园,不下十馀处,士商宴会,皆入戏园,为待客之所,酒炙纷纭,咄嗟立办,宾朋满座,极娱视听。”且引无名氏《戏馆》诗曰:“金阊市里戏园开,门前车马杂遝来。烹羊击鲤互主客,更命梨园演新剧。四围都设木栏干,阑外客人子细看。看杀人间无限戏,知否归场在何地。繁华只作如是观,收拾闲身闹中寄。”由此也可见得苏州的奢侈风气。

    酒楼中也有评弹演出,在苏州乾隆间印制的版画《庆春楼》(残本)上,主体为一酒楼,门首悬“庆春楼”店招,左右各有楹联状水牌,左曰“本楼新正初三日至十三日上演全本忠义水浒”,右曰“本楼新正十四日至廿四日上演全本三遂平妖传”。入门有账台,台侧搁置“酒席”两字的牌子,两人坐台后,似是账房先生,一酒保倚台而立。堂内有散席三桌,客人正在畅饮。门外站立两人,似在招徕和迎候客人,一客人正提着行李入门。门侧有卖蒸糕的摊子,一妇人正在等候生意。这幅版画今藏日本,反映了清中期苏州酒楼的一般情形。

    在科举时代,县试、府试、院试是一件盛事,苏州贡院设在定慧寺巷,那一带酒楼、饭店较少,平时生意很清淡,只有到了考试之时,才有一番热闹的景象。包天笑在《钏影楼回忆录•考市》里说:“在此时期,临近一带的菜馆、饭店、点心铺,也很热闹。从临顿路至濂溪坊巷,以及甫桥西街,平时食店不多,也没有大规模的,到此时全靠考场了。假如身边有三百文钱(那时用制钱,有钱筹而无银角),三四人可以饱餐一顿,芹菜每碟只售七文(此为入泮佳兆,且有古典),萝卜丝渍以葱花,每碟亦七文,天寒微有冰屑,我名之曰冰雪萝葡丝。我们儿童不饮酒,那些送考的家长们、亲友们半斤绍兴酒,亦足以御寒,惟倘欲稍为吃的讲究一点,那些小饭店是不行的,就非到观前街不可了。”

    民国初年,世风更新,宴请讲究排场,少则几十席,多则上百席,为迎合此风,乐桥南堍天来福于一九一八年率先开办礼堂筵席,借租邻宅大厅,可设大场面宴请。于是各大菜馆纷纷仿效,甚至有专办礼堂的,如顾三星、百双、鸳鸯、福安等,一些旅馆客栈也利用大厅承办筵席。据一九二五年十二月七日《苏州明报》报道,当时“城内外各饭店约计七百馀家”。随意小酌之处,更是遍布通衢小街,陆鸿宾《旅苏必读》说:“饭店随地皆有,烹亦不恶,价亦甚廉,费二三角,即可谋一饱,如欲饮酒,绍酒、玫瑰酒都有。今石路上亦有二三店,如不喜浪费者,尽可一试也。”

    据陆鸿宾《旅苏必读》和陶凤子《苏州快览》记录,当时苏州菜馆有苏馆、京馆、徽馆等帮式。

    苏馆,有阊门马路的大庆楼、义昌福西号、新太和,道前街的三雅园、养育巷的大雅园、天兴园、泰昌福,宫巷的义昌福东号、义丰园,临顿路苹花桥南的天祥和,接驾桥西的新和祥,东白塔子巷的福和祥,南仓桥的新昌福、复兴园,护龙街的天来福,东中市的金和祥、西德福,观前醋坊桥的西德福,祥符寺巷西口的聚丰园,临顿路北的三兴园、荣福楼,萧家巷口的南新园,观前的松鹤楼,中市下塘的德元馆,横马路的太白楼,青龙桥的鸿运楼,南濠的南乐园,渡僧桥的新太和等。当时苏馆一般都专治整席,所谓定桌头,不预零点,但像大庆楼、义昌福、松鹤楼几家可以零点,松鹤楼还兼营面食。

    京馆,有鸭蛋桥的久华楼,阊门马路的宴月楼,司前街的鼎和居等。

    徽馆,有观前的丹凤楼、易和园,石路的同新楼,渡僧桥的聚福楼,都亭桥的万源馆,阊门吊桥的聚成楼,阊门马路的添新楼,皋桥的六宜楼,府前街的万福楼等。

    当时还有一家常熟馆,即阊门马路的嵩华楼;一家素菜馆,即阊门横马路同安坊口的功德林。

    西餐馆亦已兴起,时称西餐为大餐,由广东而来,嘉庆间张问安《夏日在广州戏作洋舶杂诗六首》有曰:“名茶细细选头纲,好趁红花满载装。饱啖大餐齐脱帽,烟波回首十三行。”自注:“鬼子以脱帽为敬,宴客曰大餐。”大餐在内地,菜肴的食材和制法颇有变化,适合既想品尝异味又能接受异味的食客,亦如《清稗类钞•饮食类》所说:“今繁盛商埠皆有西餐之肆,然其烹饪之法,不中不西,徒为外人扩充食物原料之贩路而已。”关于苏州的情形,《苏州快览》记道:“大餐馆寥寥无几,在阊门马路有一品香,横马路有万年青,观前有青年会大餐间,其他像铁路饭店、苏州饭店,系以旅馆兼售大菜,价目大概分四种,每客一元者六菜,八角者五菜,六角者四菜,啤酒汽水另算,小账加一。”此外,模范农场、钱万里桥的惟盈旅馆,也供应大菜。一九三五年,广州食品公司在二楼设大酒楼,全套银制餐具、景德镇细瓷盆碟,陈设豪华,特聘上海国际饭店和冠生园西点师掌勺,一时名流纷纷慕名前往,当时在苏州读书的蒋纬国也经常携友光顾。

    宵夜馆也是西风东渐的产物,《旅苏必读》记道:“宵夜馆为广东人所开设,每份一冷菜一热菜,其价大抵大洋两角,冷菜为腊肠、烧鸭、油鸡、烧肉之类,热菜为虾仁炒蛋、油鱼之类,亦可点菜,冬季则有各种边炉鱼,有鱼生、蛋生、腰生、虾生等,临时自烧,三四人冬夜围炉饮酒,最为合宜,又有兼售番菜、莲子羹、杏仁茶、咖啡、鸭饭、鱼生粥等。”苏州宵夜馆主要有两家,一家是在观前街的广南居,一家是在养育巷的广兴居。

    一九三〇年前后,观前街拓宽,松鹤楼等老菜馆纷纷翻建扩大,装潢门面,采用霓虹灯广告等,店堂宽敞,陈设讲究。北局、太监弄一带饮食店增多,一九三一年三六斋素菜馆在太监弄开业,随后扬州僧厨也来太监弄开办觉园素馆。据一九三七年《无锡区汇览》记载,时苏州菜馆有名者有四十三处,阊门外有大中华、义昌福(西号)、新太和、老正和、晏庆楼、添新楼、太白楼、老仁和、新仁和、功德林蔬食处、京江礼堂,观前街有松鹤楼、丹凤楼、沙利文西菜社、易和园礼堂、广州食品公司(西菜楼),太监弄有觉林蔬食处、老正兴(复记),北局有三和食品社,宫巷有义昌福(东号),接驾桥有民和楼徽馆,南濠街有尚乐园(东号),西中市有六宜楼、添和楼、德源楼,东中市有西德福、金和祥礼堂、万源楼,护龙街有聚丰园、天来福、护中楼,临顿路有天和祥、老通源、新兴园,通和坊有宝庆园,养育巷有天兴园,道前街有太鸿楼,府前街有万福楼,南仓桥有福兴园,东白塔子巷有新兴园礼堂、福新园礼堂,虎丘有长兴、振兴。

    苏州各帮菜馆在长期的同行竞争中,各自形成擅长的看家菜,以招徕顾客。如松鹤楼松鼠桂鱼,天和祥虾丝烂糊、蜜汁火方,义昌福油整鸭、鱼翅,天来福金银大蹄,聚丰园什锦炖,老德和羊肉,大庆楼冻鸡,老通源口丁锅巴汤,丹凤楼滑丝高丽肉,添新楼、太白楼清炒鳝背、红烧甩水,粤馆鸭煲饭,常熟馆叫化鸡,各店俱擅胜场。

    以上是抗战前苏州菜馆的大概情状。

    沦陷时期,观前一带菜馆较为集中,太监弄有大春楼、三吴茶社、味雅酒楼、新新饭店、苏州老正兴、上海老正兴、鸿兴馆,北局有月营菜社,察院场有中央饭店菜部,观西有新雅饭店、红叶饭店,大成坊有鹤园船菜,连同原有的松鹤楼、老丹凤、易和馆、广南居、自由农场新式菜馆等,有十七家之多。

    苏州碑刻博物馆藏一九四一年四月《苏州饭菜馆业置办公产捐助碑》,记载了当时苏州部分菜馆和主人,如秦增德,石路正兴馆;邵佰初,大马路仁和馆;郑永德,太监弄正兴馆;龚秋生,普安桥仁和馆;梁福宝,山塘泰昌馆;江宝庆,大马路五福楼;朱根大,山塘大庆馆;朱招林,观桥锦和馆;郑仁发,太监弄上海正兴馆;蔡庭煜,跨塘桥聚庆馆;叶鹤永,渡僧桥仁和馆;周君鳌,皋桥协和馆;顾根梅,古寺巷长春馆;郑荣泉,胥门来元馆。

    抗战胜利后的一九四七年,吴县县政府印了一本《苏州游览指南》,其中有半页广告,可见当时苏州的主要菜馆,依次是观前街的松鹤楼和记菜馆、宫巷的老义昌福菜馆、太监弄的苏州老正兴、太监弄的上海老正兴、阊门外石路的上海老正兴第一支店、阊门外大马路的义昌福菜馆、阊门外鸭蛋桥的新太和酒楼、观前街的新雅饭店、观前街的新安茶室、太监弄的味雅酒楼、北局的青年会食堂、阊门大马路的仁和馆饭店、阊门外石路的正兴馆德记、中正路的新聚丰菜馆、中正路的福源祥菜馆、虎丘西山门的正源馆、临顿路的天和祥菜馆、太监弄的三吴菜社。

    至于常熟,自古繁华,旧时菜馆林立。历史悠久者有钱馆、如意馆、杨太和,清末民初又有长华、山景园、聚丰园、鸿运楼、近芳园等,都极著名。至于规模较小的,则不可胜数。

    名馆

    在苏州饮食史上,市楼酒家甚多,但留名于文献者寥寥可数,特别是清同治前的巿廛情状,大都已被历史风尘所湮没。聊可幸慰的是,山塘的三山馆、山景园、聚景园三家,承顾禄《桐桥倚棹录》记录及清人咏唱,稍稍留存故实。

    三山馆在斟酌桥畔,赵氏创设于清初。《桐桥倚棹录》卷十记道:“酒楼,以斟酌桥三山馆为最久,创于国初,壶觞有限,只一饭歇铺而已,旧名白堤老店。有往来过客道经虎丘者,设遇风雨,不及入城,即止宿于是。赵姓数世操是业,烹饪之技,为时所称,遂改置凉亭、暖阁,游者多聚饮于其家。”且引顾我乐绝句曰:“斟酌桥边旧酒楼,昔年曾此数觥筹。重来已觉风情减,忍见飞花逐水流。”因三山馆历史悠久,且点缀溪山景致,凡游山者、饕餮者、访艳者前来,往往乐而忘返。施於民《虎丘百咏•斟酌桥》曰:“东风摇曳布帘斜,斟酌桥边景更赊。矮屋半添新燕垒,芳洲渐没旧鸥沙。偶牵白版寻诗舫,来觅红楼卖酒家。重到当初沉醉处,门前开遍刺桐花。”尤瀹《虎丘竹枝词》咏道:“斟酌桥边卖酒浆,编篱插竹野花香。画船箫鼓才停处,跳板撺来上小娘。”顾瑶光《虎丘竹枝词》咏道:“白晳风流年少郎,一春不着旧衣裳。未到三山馆中去,拗花先过玉兰房。”狄黄铠《山塘竹枝词》也咏道:“斟酌桥头卖酒家,数钱姹女面如花。惭余不是金貂客,只吃山僧一碗茶。”

    山景园在引善桥下塘,戴大伦建于乾隆年间。《桐桥倚棹录》卷十记道:“乾隆某年,戴大伦于引善桥旁,即接驾楼遗址筑山景园酒楼,疏泉叠石,略具林亭之胜。亭曰‘坐花醉月’,堂曰‘勺水卷石之堂’。上有飞阁,接翠流丹,额曰‘留仙’,联曰:‘莺花几緉屐,虾菜一扁舟。’又,柱联曰:‘竹外山影,花间水香。’皆吴云书。左楼三楹,扁曰‘一楼山向酒人青’,程振甲书,摘吴薗次《饮虎丘酒楼》诗句也。右楼曰‘涵翠’、‘笔锋’、‘白雪阳春阁’。冰盘牙箸,美酒精肴。客至则先飨以佳荈,此风实开吴市酒楼之先。”引善桥即迎恩桥,在普济堂西。接驾楼是戏台,又称接驾台,南巡时筑,为迎銮演剧之处,山景园之留仙阁即是台址。主人戴大伦不但善于经营,还疏泉叠石,构亭置阁,将酒楼建成园林一般。吴周钤《饮虎丘山景园》诗曰:“树未雕霜水叠鳞,秋来泛棹记初巡。为呼绿酒凭高阁,恰对青山似故人。弦管渐随花月减,园林催斗晚香新。眼前风景堪留醉,且喜偷闲半日身。”袁学澜《续咏姑苏竹枝词》咏道:“鼍鼓云锣节拍繁,纳书楹谱调新翻。敬亭评话昆生曲,山景园前斗十番。”方濬颐《虎丘灯船竹枝词》也咏道:“山景园边柔橹摇,野芳浜外缓停桡。繁星万点齐齐挂,笑倚郎肩看打招。”潜庵《苏台竹枝词》咏道:“青山招手入琼楼,阁号留仙客共留。酒天花天春不老,那须海外问瀛洲。”自注:“山景园卧水结楼,面山作座,衣香扇影,尽在俯眺之中。”李云栋《山塘竹枝词》也咏道:“玻璃面面碧于油,畼好篷窗胜画楼。却笑灯船围火伞,那如虾菜一扁舟。”自注:“五字乃山景园楹联。”

    聚景园在塔影桥畔,嘉庆二年塔影桥落成后,李氏始创,初名李家馆。《桐桥倚棹录》卷十记道:“嘉庆二年,任太守兆坰建白公祠于蒋氏塔影园故址,祠前筑塔影桥,于是桥畔有李姓者增设酒楼,名曰李家馆,亦杰阁连甍,与山景园、三山馆鼎峙矣。今更名为‘聚景’,门停画舫,屋近名园,颇为海涌增色。”

    《桐桥倚棹录》卷十还介绍了这三家酒楼的影响和特点:“金阊园馆,所在皆有。山景园、三山馆筑近丘南,址连塔影,点缀溪山景致,未始非润色太平之一助,且地当孔道,凡宴会祖饯,春秋览古,尤便驻足。”“三山馆四时不断烹庖,以山前后居民有婚丧宴会之事,多资于是,非若山景园、聚景园只招市会游屐。每岁清明前始开炉安锅,碧槛红阑,华灯璀璨。过十月朝节,席冷樽寒,围炉乏侣,青望乃收矣。是以昔人有‘佳节待过十月朝,山塘寂静渐无聊’之句。”经咸丰十年兵火,三山馆荡然无存。同治十一年十月十三日《申报》刊出邓尉花农《山塘竹枝词》,就咏道:“翠幕红栏俯碧流,三山清饮费觥筹。而今怅望停桡处,指点槎浮旧酒楼。”至于山景园,近人范广宪《山塘倚棹词》咏道:“酒榼茶铛取次清,闹红艇子泛来轻。迎恩桥近凉如水,山景园林好遣情。”似乎尚存世间,其实只是凭吊追怀而已。聚景园则自兵燹后再无记咏。

    咸丰十年兵火以前,山塘哪止这三家酒楼。乾隆二十四年徐扬绘《盛世滋生图》上,桐桥东堍就有一家酒楼,号曰“和合馆”;桐桥西堍的一家酒楼,规模更大,惜无字号,悬挂“包办酒席”市招。整个山塘自东迤西,酒楼食铺不少,分别有“五簋大菜”、“包办酒席”、“大肉馒头”、“酒坊”、“上口小菜”等市招。

    苏城内外,起建于乾隆年间,且至今尚在的名馆,仅有松鹤楼和石家饭店两家,但它们的早期历史都不很清晰。

    松鹤楼在观前街,相传创于乾隆二年,但关于它的主人、坐落、规模、经营等,都没有看到落实的记载。松鹤楼起初是一家面馆,乾隆四十五年苏州重修宫巷面业公所时,它是资助商号之一。同治二年,平定太平军之乱后,观前街的饮食业逐渐兴旺,松鹤楼的名声也逐渐起来。据说同治、光绪年间,松鹤楼为三开间一角楼的格局,菜肴做得越来越好。因多种原因,店主却屡屡更换,这不但没有什么妨碍,反倒将松鹤楼的名声炒得更响了。光绪二十四年《点石斋画报》有一则《调停得法》的报道:“苏州玄妙观前松鹤楼菜馆,向有名望,凡抱老饕之癖者,无不前往一快朵颐。自近数年来,市面欠佳,生意清淡,遂经店主盘与娄门外彭姓顶开,将松鹤楼改为嵩鹤楼。讵原店主迩日在盘门外复开一所,仍名松鹤楼,以故彭姓闻之心滋不悦,具禀控县,案悬莫结。事为刘子贞太守察知,立传店主到案,以两造各不相让,遂令彭姓出洋十元代制新招牌一块,名曰‘松呼楼’,并用鼓吹送至盘门外该店悬挂,于是店主欣欣拜谢,而案遂结。如太守者,亦可谓善于调停者也。”松鹤楼易主彭某,改名嵩鹤楼,而原店主在盘门外新开一店,仍名松鹤楼,彭某具禀控县。事为当时正在苏州的洋务专员刘庆汾所知,调停两家,由彭某代制“松呼楼”招牌一块,鼓吹喧阗,送至该店悬挂。这是中国商标史上一起典型案例,也是松鹤楼历史上失记的一件事。彭某的嵩鹤楼,维持时间不长,光绪二十五年十月《长洲县禁盗卖僭占面业公所公产碑》记有松鹤楼之名,可见迟在此年已恢复松鹤楼旧名。不久店主也换了徐金源,光绪二十八年正月《酒馆业集资移设公所仍照旧规办理碑》就有“据监生华标,民人徐金源、章生、王增发、张文炳禀称,窃生等均开酒馆为业,专办筵席”诸语。由于松鹤楼是苏州的一流菜馆,徐金源自然成了苏州饮食业的头面人物,在这份禀帖上,他是列在第一位的。

    宣统二年,徐金源病故,后人不治产业,经营陷入困境。一九一六年,以招牌年租六十石大米、生财出盘八百大洋盘给天和祥店主张文炳,改合股经营,股东六人,并冠以“和记”两字记号,以示与前不同。张文炳遣徒弟掌勺,有金和祥的陈仲曾、天和祥的陆桂馥、无锡大新楼的刘俊英和顾荣桂等,他们都是名厨好手,使得松鹤楼一改面貌,以经营苏帮菜肴、承办中高档筵席为主,声望大振。金孟远《吴门新竹枝》咏道:“三百年来风味留,跑堂惯喊响堂喉。苏帮菜味无边好,酒绿灯红松鹤楼。”自注:“苏帮菜馆,以松鹤楼为首屈一指,按从前菜馆盛行响堂,近则渐归淘汰,惟松鹤楼以创立三百年之资格,跑堂犹有能喊响堂者。”所谓响堂,就是当顾客进门,堂倌就有腔有调地大声招呼落座;当上菜时,又有声有调地大声呼着菜名,端将上来;顾客出门惠钞时,还以响堂报账,一笔笔报清楚,若然弄错,堂倌是要赔偿的。至民国时,响堂惟有松鹤楼还有,如今则久已不闻了。一九二九年观前街拓宽,松鹤楼在原址翻建,上下两层,楼上有大小九间,可设三十桌;门悬悟禅和尚手书金字招牌,张荣培撰联曰:“入郇侯厨,举谪仙杯,豪兴风生,且付红牙歌一曲;挟新丰侣,作平原饮,逸情云上,尽拚金谷罚三升。”墙上有“各色大菜,驰名京沪,只此一家,并无分出”字样;楼梯两旁,一字儿排着云南白铜制的水烟筒,客人来了,可以免费吸食,用以招徕生意。从此,地方名流宴请必假座于此,梅兰芳偕金少山、马连良等来苏赈灾义演,冯玉祥、李烈钧等莅苏,地方各界都于此设宴。

    松鹤楼是经营苏帮菜肴的名馆,讲求选料、佐料、刀工、火候和菜肴的色、香、形、味,四时八节推出时令名菜,有鸳鸯莼菜汤、雪花蟹斗、白汁元菜、虹桥赠珠、早红橘络鸡、翡翠虾仁、饼子野鸭、母油整鸭、开洋鸡油菜心等,尤以松鼠桂鱼名闻遐迩。

    石家饭店在木渎镇中市街,相传里人石汉创办于乾隆五十五年,初名叙顺楼,人呼“石叙顺”。传至民国初年,店主石仁安善于经营,遂成一方名馆。于右任、李根源等咸相延誉,于右任为题“名满江南”四字,且有诗赞该店名菜鲃肺汤,于是闻名而来者不知多少,李宗仁、张治中、劭力子、白崇禧、李济深、蔡廷锴、沈钧儒、沙千里、史良、盖叫天、周信芳、张大千及“海上闻人”黄金荣、杜月笙等都曾到此品尝佳肴。石家饭店以“石菜”著名,有油爆大虾、三虾豆腐、清溜虾仁、白汤鲫鱼、松鼠桂鱼、油泼童鸡、母油肥鸭、美味酱方、鸡油菜心、鲃肺汤十道名菜,尤以鲃肺汤最是脍炙人口。

    鲃肺汤之“鲃肺”,实为斑肝之误,斑鱼味似刀鱼而少刺,鲜若河豚而无毒,其肝做汤尤佳,当地有谚曰:“秋时享福吃斑肝。”费孝通在《肺腑之味》里说了这个“鲃肺”由来的故事:“一九二九年秋,有一位当年的社会名流于右任先生来苏州,放舟太湖赏桂花。傍晚停泊在木渎镇,顺便到叙顺楼用餐,吃到了斑肝汤,赞不绝口。想来当时已酒过三巡,颇有醉意,追问汤名,堂倌用吴语相应,于老是陕西籍,不加细辨,仿佛记得字书中有‘鲃’字,今得尝新,颇为得意,乘兴提笔写了一首诗:‘老桂花开天下香,看花走遍太湖旁。归舟木渎犹堪记,多谢石家鲃肺汤。’石家是饭店主人之姓,鲃系口音之差,而肺则是肝之误,但‘石家鲃肺’一旦误入名家诗句,传诵一时,也就以误传误,成了通名。过了两年,另一名流,当时退居姑苏的李根源先生来到店里,也喝上了这种汤,连连称绝。店主人出示于老之诗,他叹服于老知味,遂即提笔挥毫写了‘鲃肺汤馆’四字,又觉得叙顺楼太俗,不如径取诗中石家之名,因题‘石家饭店’四字为该店招牌。于、李两老先后唱题,雅人韵事,不胫而走,一时传遍三吴。乡间土肴,一跃而为名声鹊起的名菜。以误夺真,斑讹作鲃,肝成了肺,连叙顺楼旧名也从此湮没无闻,石家饭店成了旅游一帜,应了早年土谚,不喝此汤不算是到过湖边名镇木渎了。”

    一九四三年四月,周作人一行到石家饭店,因为时令关系,鲃肺汤没有尝到,而一道荠菜豆腐羹却让周作人赞不绝口,他应饭店主人之请,写了四句:“多谢石家豆腐羹,得尝南味慰离情。吾乡亦有姒家菜,禹庙开时归未成。”翌年二月,苏青、文载道一行从上海来游,也在石家饭店午餐,文载道在《苏台散策记》里说:“可惜这天因时令尚早,吃不到那边名产的鲃肺汤。但另外如与众不同之馒头、菜心、烧肉诸菜,大约一半是得土膏露气之真,一半确是烹调之得当。然而其中有不需烹调却令人念念不忘的,当推一盆活跃的河虾了。即刘恂在《岭表录异》中所记的‘就口跑出,亦有跳出醋碟者谓之虾生’者是也。”石家饭店还自制松蕈油、虾子酱油供客,选料严格,制作精湛,堪称一方特产。

    苏州创设于光绪年间的名馆,还有天和祥、义昌福、新聚丰等。

    天和祥在临顿路苹花桥南,光绪二十年开业,由士绅苏子和投资,武进人张文炳具体经营。《吴中食谱》说:“吴中菜馆虽多,要以苏式为最占势力,苹花桥之天和祥、宫巷之义昌福为一时瑜亮,此外偶然卖力,未足以执大纛周旋坚敌也。天和祥之蜜渍火方,白如玉,红如珊瑚琥珀,入口而化,不烦咀嚼,真隽品也。”除蜜渍火方外,天和祥的特色菜肴,有“三黄焖”(黄焖鳗鱼、黄焖栗子鸡、黄焖着甲)、响油鳝糊、松鼠桂鱼、清溜虾仁、白汁甲鱼、荷叶粉蒸肉、西瓜鸡、网包鲥鱼、糟溜鱼片、虾仁烂糊、蟹粉鱼翅等,做得都很道地,还移植其他店家的名菜,像木渎石家饭店的鲃肺汤等,也上了天和祥的筵席,故一时成为苏州菜馆翘楚。天和祥的荠菜肉馒头,也为人津津乐道,皮极薄,菜极细,一口咬下去,满嘴清香。一九二九年,苏州进行城市基础设施改造,拓宽东西南北主要道路,临顿路也在其中,本来临顿路上有许多菜馆,有的歇业,有的改行,天和祥虽然照样营业,但店多成市的格局不再,生意也就一落千丈。

    义昌福创办人张金生,相传十四岁时投师虎丘斟酌桥三山馆学红案,光绪九年在宫巷开设义昌福。但据一九四三年印制的《最新苏州游览地图》所刊广告,有“义昌福菜馆,创设四十馀年”诸字,则其开业当于光绪二十年以后。此后,张氏又于石路开设新义昌福,称西号,称宫巷义昌福为东号,也称老义昌福。石路义昌福门悬“京苏大菜”、“承办筵席”、“随意小酌”、“应时名菜”四块招牌,因经营有方,在阊门外独占鳌头。张氏也因有城内城外两大菜馆,成为苏州餐饮业的头面人物。一九四三年,周作人一行到苏州,伪江苏省教育厅和“中日文化交流协会”在老义昌福设席宴请,席间有个小插曲,店主请周作人题字,周便写了古诗里的一句“努力加餐饭”,上款是“老义昌福主人惠存”,那位店主人小声咕哝:“努力加餐就够了,为啥还要添个饭字呢?”在他想来,这位大文人也不过如此,下笔有些欠通。百馀年来,义昌福菜肴既随时代变化而改革,又保持苏州传统特色,故影响至大。《吴中食谱》说:“义昌福之鱼翅,亦称擅长。近在城中饭店别张一军,时出心裁,每多新作,如番茄鱼片,如咖喱鸡丁,略参欧化,颇餍所好,一时仿而行者几于满城皆是,然终弗逮也。”义昌福的名菜,还有蟹粉鱼翅、网包鲥鱼、腐乳呛活虾、蛤蜊汆鲫鱼、鸡屑豆腐、生焙母油整鸡、南腿烧炖鸭、荠菜鸭糊涂、神仙童鸡、腐乳呛活虾、清汤火筒、美味酱方等。

    新聚丰原名聚丰园,在护龙街接驾桥北,相传创设于光绪三十年。民国初年由朱坤业、张炳生主持店务,一九四〇年由王庆生接管店务后,易名新聚丰。一九四六年改由张桂馥主持,荟萃苏帮名厨,以正宗苏帮菜肴点心和承办筵席为特色,一时艺压群芳,享誉苏城。新聚丰的名菜有菊花青鱼、银鼠桂鱼、三丝鱼卷、糟溜塘片、高丽虾仁、母油船鸭、荷叶清蒸鸡等。

    需要说明的是,太监弄内的得月楼,好事者杜撰创设于明代中叶,其实不然。明清时期,苏州的得月楼不止一处,但都是宅院别墅,不是酒楼饭馆。如顾禄《桐桥倚棹录》卷八“第宅”记道:“得月楼在野芳浜口,为盛蘋洲太守所筑。张凤翼赠诗云:‘七里长堤列画屏,楼台隐约柳条青。山云入座参差见,水调行歌断续听。隔岸飞花游骑拥,到门沽酒客船停。我来常作山公醉,一卧垆头未肯醒。’”盛蘋洲不知何许人,张凤翼之诗,状写的是七里山塘景象。至嘉庆间,冶坊浜(即野芳浜)也有得月楼,为妓女李倚玉居处,西溪山人《吴门画舫录》记道:“李倚玉,行三。白皙而颀,而秋波一剪,盈盈欲语,尤可疗饥。居虎丘得月楼,楼枕河干,在花市西头,俗呼冶坊浜者,为游船停聚处。”这是否就在盛蘋洲得月楼故处,已不可考,但都不是酒楼。作为酒楼的得月楼,得从苏州市滑稽剧团一九五八年上演的《满意不满意》(初名《满意勿满意》)说起,阊门外有近水台面馆,编剧以此为原型,取“近水楼台先得月”之意,将这出滑稽戏的故事,安排在一家名为得月楼的菜馆里,一九六三年由长春电影制片厂改编拍摄成喜剧故事片,由方笑笑、张幻尔等主演,风靡全国。一九八〇年代初,苏州市滑稽剧团续编《满意不满意》,便题名《小小得月楼》。一九八二年,改苏州烹饪学校实习基地苏州菜馆为得月楼,可见是先有戏然后再有店的。由于底子较好,加上戏里虚拟的得月楼名声在外,故也堪称名馆。门首有联曰:“吴地明厨,远来近悦;琼楼玉宇,醉月飞觞。”乃费新我撰书。得月楼的名菜有得月童鸡、甫里鸭羹、千层桂鱼、水晶元菜、南腿菜脯、三虾豆腐等,点心则取船制,往往以苏州园林景点作造型,那是颇可观赏而难以下箸的。

    常熟的王四酒家,创设于光绪十三年,有王祖康者在兴福寺山门外周神道墓道侧建小肆,名为王万兴,自酿自卖桂花白酒,又将田间青蔬、山边嫩笋、林中禽鸟、河塘鱼腥随地取来,烹调下酒小菜,香客游人得尝田园农家风味,赞口不绝。王庆芝《兴福山门酒家小饮》诗曰:“几点炊烟郭外寺,风帘斜飐客开樽。黄鸡白酒山家味,丹壑红墙古寺门。隔绝尘嚣容小憩,艰难世事且休论。夕阳扶醉人归去,踏遍苍苔印履痕。”翁同龢、张鸿、黄谦斋、费念慈等先后为写匾额楹联,翁同龢联曰:“带经锄绿野,留露酿黄花。”张鸿联曰:“白玉笋鞭翡翠豆,银丝萝卜象牙姜。”说的正是这家酒店的特殊风味。一九一二年,王万兴在山道外建造新楼,为三开间两层,在隔道墙上大书“山肴野蔌,黄鸡白酒”八字以作号召,店中生意更加兴隆了。其时,店已传至王祖康之子王渭璋,其排行第四,张鸿建议改店名,取杜甫《江畔独步寻花》之“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改名王四酒家,因吴人“王”、“黄”不分也。时兴福寺住持持松有联曰:“我意已超然,闲坐闲吟闲饮酒;人生如寄耳,自歌自舞垂开怀。”一九三三年,《扬州闲话》作者易君左游虞山,在店中小酌,留诗一首曰:“名山最爱是才人,心未能空尚有亭。王四酒家风味好,黄鸡白酒嫩菠青。”以后屡有文人延誉,声名远播。温肇桐《黄鸡白酒嫩菠青》记道:“王四酒家的菜,自然各色俱全,可是最著名的是油鸡,用着祖传秘法烹制的,又名爊鸡,浸在芳香的暖黄色的菜油之中,鸡肉鲜嫩无比,闻到了这种异样的香味,真会相信他祖传秘法的神妙呢。如果把吃剩的鸡油,向侍者要一些生豆腐拌着吃,会觉得别有一种美味。这是一些老食的惯伎,不会有伤大雅的。其他的名菜,还有古铜色的松树蕈、象牙色的黄笋烧豆腐、翡翠色的香椿头拌白玉色的豆腐,还有著名的点心,甜的是山药糕、血糯八宝饭,咸的是松树蕈面。假如秋天去,又可以尝到蜜汁桂花栗子呢。这许多山肴野蔌,已经上名闻海内。”一九四七年十月十九日,宋庆龄、宋美龄姐妹等一行从上海至常熟,午间在王四酒家用餐,不由啧啧赞叹。王四酒家以爊锅油鸡、叫化鸡、松蕈油、爊山鸡、炒血糯、栗子羹、冰葫芦等菜点闻名,尤其是爊锅油鸡,香嫩鲜肥,有独得之妙,为老饕激赏。

    常熟山景园在虞山镇书院弄,创设于光绪十六年,相传门首有何绍基书联曰:“稻秧正青白鹭下,桑椹烂紫黄鹂鸣。”出陆游《小憩前平院戏书触目》;又翁同龢书联曰:“采菊东篱下,种葵北园中。”乃集陶潜、陆机句也。一九一六年因失火被毁,在原址重建中西合璧式两层楼,可西望虞山辛峰亭。先是以承办满汉全席闻名,食客多官吏、豪绅、富贾。相传两江总督端方巡视江防至常熟,一日三餐都由此承办,由是声誉日隆。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四日,汪精卫来常熟,也在此一尝风味,更驰名遐迩。山景园名菜有叫花鸡、出骨生脱鸭、清汤脱肺、白汁细露笋等,时令佳肴有出骨刀鱼球、清蒸鲥鱼、母油干蒸鲥鱼、高丽鲥鱼、红烧鲥鱼、鲥鱼球、软煎蟹合、炒蟹粉、汆蟹球、炒蟹球、薄炒蟹羹等。点心也丰富多采,春有炸元宵,夏有扁豆酥,秋有桂花栗饼,冬有山药糕,还有八宝南枣、冰葫芦、荸荠饼等,其中冰葫芦为传统名点,外松脆,内滚烫,具有香、脆、甜、肥的特点。

    旧时常熟的名馆,尚有不少。东言子巷的聚丰园有银红鸭、三仙品锅和“百鸟朝凤”,后者用鸡及鸽子、斑鸠、麻雀等同烹,浓酽非常,美味绝伦;尤擅操治整桌筵席,邑人逢春秋两季酒会及冬日消寒会,都假座于此。儒英坊长华菜馆的烤鸭,脆嫩多油,不减北京烤鸭;清蒸圆菜也极有名,甲鱼内纳入鸡、肉、火腿及各种调料,放入鸡汤内在炭火上缓缓蒸煮,汁清味厚,甲鱼裙边柔软味美。寺后街的鸿运楼,擅烹“五代同堂”,制法类乎聚丰园的“百鸟朝凤”,惟以鸭代鸡,浓鲜特著。醋库桥东堍的裘馆,以乳腐肉驰名,也称醋肉,价廉物美。陶家巷的瞿楼以糟鸭著名,用十八种草药香料制成糟油,浇在白斩鸭上,汁香味鲜,技艺独绝,故远近闻名,顾客盈门。北赵弄还有一家菜馆,牌号失记,所煮起油豆腐汤,掺以虾仁、干贝、火腿丁、鲜肉丁、草鸡丁等,有独到之妙,他家无法仿制。寺前街的益泰丰熏鱼,与众不同,皮焦而肉不枯,油多而质不腻,滋味和淡,鲜美无匹。

    昆山名馆,民国时尚有不少,今则早已影踪全无。庞寿康《昆山旧风尚•饮食》说:“吾邑大小菜馆、饭店、摊肆,如茶坊、酒家,分布于闹市街坊者颇多,有名者为云记馆、瑞丰馆、盛兴馆等,山珍海味,无不毕备,烹调技术,众口一辞。婚丧喜庆,无论上中下酒席,有多至数十桌者,均能全部承办。”“丰盛酒席,八仙桌四角置高脚盆四色,内盛‘二干’如甜杏仁、西瓜子,‘二湿’如瓤橘、楂糕。冷盆如蚶子、熏鱼、皮蛋、排骨,八炒如鱼翅、干贝、明玉参、鳝糊、鱼片、蟹粉、虾仁、鸡片,甜羹如楂酪汤、桂花栗子,二点心如八宝饭、水晶包子,大菜如锡锅鸭、糖醋桂鱼、东坡、腊肉、甲鱼、海参、肉丝、雪笋汤,此仅一例耳。”云记馆在北大街,主人管氏,善于经营,名菜有冰糖圆菜、酱汁肉、东坡肉、时鲜虾蟹、青鱼划水、腊肉汆糟等,春秋佳日,顾客常满,多至几十桌。盛兴馆在宣化坊,主人盛氏,以小酌、碗菜为主。还有一家文明园,在弓箭街,顾客都为中上层人士,以小碗时鲜炒菜和秋季蟹宴为特色。昆山诸馆还可上门服务,庞氏说:“有小型喜庆或接待高贵亲朋而仅需单桌在家设宴者,馆中可预先配就生鲜盆菜及携带油、盐、酱、醋、糖、葱、姜、酒、胡椒、蒜叶等一应佐料,担送以客家,派一厨师前往煎炒烧煮,烹调整桌酒席,无异于在馆子之中。至于四色、六色、八色的中高档和菜,则在馆中煮就然后送货上门。冬令暖锅,下层填脚爪者称‘硬底’,填粉丝者称‘软底’,亦可装满火炭单独送户,当然‘硬底’价亦稍贵于‘软底’。”

    吴江盛泽的名馆也有不少,蚾叟《盛泽食品竹枝词》有数首咏唱了晚清时当地的菜馆名菜,不妨抄录于下:“成群三五意相同,今夜侬家愿作东。朱鼎隆酒泳兴菜,一千记账是青铜。”“时光盼盼是三冬,每约良朋四五从。生熝羯羊泳兴馆,洋河佳酿色醇浓。”“猪肉虾仁不足奇,天开异想说高丽。庖丁试用荤油灼。松脆向宜佐酒庖。”“不妨肉食瘦还肥,解事庖丁听指挥。称号锅油尝异味,辛酸上口辨依稀。”“条条黄鳝丝丝勒,莫为无鳞戒食鱼。分付庖丁重糊辣,泳兴馆外别无如。”“吾是高阳旧酒徒,非关君子远庖厨。方方块肉称红冻,市脯偏教味转腴。”“屠门大嚼又红蹄,市脯家肴费品题。老汁制成风味好,买来不让自家低。”词中提到的朱鼎隆和泳兴馆,在盛泽是数一数二的菜馆。油灼猪肉或虾仁,松脆可口,下酒最宜,负有盛名,盛泽人称为高丽肉,几乎每家菜馆都擅烹调。

    筵席

    筵席者,本指铺地藉坐的垫子。古时制度,筵铺在下,席加在上。《周礼•春官•序官》曰:“司几筵下士二人。”郑玄注:“铺陈曰筵,藉之曰席。”贾公彦疏:“设席之法,先设者皆言筵,后加者为席。”孙诒让正义:“筵长席短,筵铺陈于下,席在上,为人所坐藉。”古人席地而坐,筵长于席,故食品咸置于筵间,故有筵席之称,后也泛指酒席、宴会。

    筵席首先讲究席面,叶梦珠《阅世编》卷九介绍了明清时苏州中上阶层宴会的规制。当时设席相当丰盛,一般多至二三十品者,少则也有十馀品,“品必用木漆果山如浮屠样,蔬用小磁碟添案,小品用攒盒,俱以木漆架架高,取其适观而已。即食前方丈,盘中之餐,为物有限。崇祯初始废果山碟架,用高装水果,严席则列五色,以饭盂盛之。相知之会则一大瓯而兼间数色,蔬用大铙碗,制渐大矣。顺治初,又废攒盒而以小磁碟装添案,废铙碗而蔬用大冰盘,水果虽严席亦止用二大瓯。旁列绢装八仙,或用雕漆嵌金小屏风于案上,介于水果之间,制亦变矣。苟非地方长官,虽新亲贵游,蔬不过二十品,若寻常宴会,多则十二品,三四人同一席,其最相知者,即只六品亦可,然识者尚不无太侈之忧。及顺治季年,蔬用宋式高大酱口素白碗,而以冰盘盛添案,则一席兼数席之物,即四五人同席,总多馂馀,几同暴殄。康熙之初,改用宫式花素碗,而以露茎盘及洋盘盛添案,三四人同一席,庶为得中。然而新亲贵客仍用专席,水果之高,或方或圆,以极大磁盘盛之,几及于栋,小品添案之精巧,庖人一工,仅可装三四品,一席之盛,至数十人治庖,恐亦大伤古朴之风也。”又说:“近来吴中开卓,以水果高装徒设而不用,若在戏酌,反揜观剧,今竟撤去,并不陈设卓上,惟列雕漆小屏如旧,中间水果之处用小几,高四五寸,长尺许,广如其高,或竹梨、紫檀之属,或漆竹、木为之,上陈小铜香炉,旁列香盒箸瓶,值筵者时添香火,四座皆然,薰香四达,水陆果品俱陈于添案,既省高果,复便观览,未始不雅也。”

    席面的美观,首论食器。瀛若氏《三风十愆记•记饮馔》说:“食味已尽,讲及器皿,某品宜用歌窑,又某品虽恒有,宜用宣窖。味取诸远来,器取诸上古,此前浓味饕餮之风,忽又一变。”《随园食单•须知单》也说:“古语云:‘美食不如美器。’斯语是也。然宣、成、嘉、万窑器太贵,颇愁损伤,不如竟用御窑,已觉雅丽。惟是宜碗者碗,宜盘者盘,宜大者大,宜小者小,参错其间,方觉生色。若板板于十碗八盘之说,便嫌笨俗。大抵物贵者器宜大,物贱者器宜小。煎炒宜盘,汤羹宜碗,煎炒宜铁锅,煨煮宜砂罐。”

    陆文夫《美食家》描写了孔碧霞整治的一圆席:“人们来到东首,突然眼花缭乱,都被那摆好的席面惊呆了。洁白的抽纱布台布上,放着一整套玲珑瓷的餐具,那玲珑瓷玲珑剔透,蓝边淡青中暗藏着半透明的花纹,好像是镂空的,又像会漏水,放射着晶莹的光辉。桌子上没有花,十二只冷盆就是十二朵鲜花,花黄蓝白,五彩缤纷。凤尾虾、南腿片、毛豆青椒、白斩鸡,这些菜的本身都是有颜色的。熏青鱼、五香牛肉、虾子鲞鱼等等颜色不太鲜艳,便用各色蔬果镶在周围,有鲜红的山楂,有碧绿的青梅。那虾子鲞鱼照理是不上酒席的,可是这种名贵的苏州特产已经多年不见,摆出来是很稀罕的。那孔碧霞也独具匠心,在虾子鲞鱼的周围配上了雪白的嫩藕片,一方面为了好看,一方面也因为虾子鲞鱼太咸,吃了藕片可以冲淡些。十二朵鲜花围着一朵大月季,这月季是用勾针编结而成的,可能是孔碧霞女儿的手艺,等会儿各种热菜便放在花里面。一张大圆桌就像一朵巨大的花,像荷花,像睡莲,也像一盘向日葵。”

    讲求菜肴摆设之美,讲求菜肴本身的色彩之美,是苏州筵席的重要特色之一。

    旧时苏州酒楼饭店的筵席菜馔有种种名式,丰俭由人,有整集和零点之分。整席者,有烧烤席、燕菜席、鱼翅席、鱼唇集、海参席、蛏干席、三丝席等,凡碟碗所盛之食物,或有酒楼代定,或由主人酌定,客人则不问,只管吃便是。零点则不同,嘉道年间的情形,顾禄在《桐桥倚棹录》卷十中记道:“盆碟则十二、十六之分,统谓之‘围仙’,言其围于八仙桌上,故有是名也。其菜则有八盆四菜、四大八小、五菜、四荤八拆。以及五簋、六菜、八菜、十大碗之别。”通常有十六碟八大碗八小碗,有十二碟六大碗六小碗,有八碟四大碗四小碗,以碟碗的多少分别高下。碟即通常说的碟子,一种小而浅的器皿,用以放置冷荤、热荤、糖果、干果、鲜果、调料等。冷荤如熏鱼、酱鸭、香肠之类;热荤如鸡、肉、鱼等炒菜,第较盛碗中者为少;糖果是指蜜渍的果品;干果如果玉、胡桃仁、瓜子之类;鲜果如梨、橘、葡萄、西瓜之类。大碗用以盛全鸡、全鸭、全鱼,或汤或羹,小碗则盛各式煎炒。点心进两道或一道,有一人分食一器者,有一席共食一器者,如果是两道,一般甜点咸点各一道。有时请宴作零点,客人除冷荤、热荤、干果、鲜果外,可按自己的爱好选择一菜,主人则听之,大都是小碗,主人只须备大碗之菜四品或二品以敬客。此外,又有和菜,和菜为赌博“碰和”时吃的便菜,只供四人之用,例不点菜,由店家安排,凡有四碟、四小碗、两大碗。碟为油鸡、酱鸭、火腿、皮蛋之类,小碗为炒虾仁、炒鱼片、炒鸡片、炒腰子之类,大碗为走油肉、三丝汤之类。

    至同治、光绪年间,筵席一般不用小碗,而用大碗、大盘,有十大件,有八大件,进饭时再加一汤。碟也用得较少,最多十二碟,不再有糖果。点心仍有,多则两道,少则一道。

    清末民初,移风易俗,于请客之事,讲究的排场无限,节约的往往一汤四菜,不以为吝。《清稗类钞•饮食类》说:“晚近以来,颇有以风尚奢侈,物价腾踊,而于宴客一事,欲求其节费而卫生者,则一汤四肴,荤素参半。汤肴置于案之中央,如旧式。若在夏日,则汤为火腿鸡丝冬瓜汤,肴为荷叶所包之粉蒸鸡、清蒸鲫鱼、炒豇豆、粉丝豆芽、蛋炒猪肉,点心为黑枣蒸鸡蛋糕或虾仁面,饭后各一果。惟案之中央,必有公碗公箸以取汤取肴。食时则用私碗私箸,自清洁矣。且一汤四肴,已足果腹,不至为过饱之侏儒也。”

    苏州筵席向来讲究上菜顺序,袁枚《随园食单•须知单》说:“上菜之法,盐者宜先,淡者宜后;浓者宜先,薄者宜后;无汤者宜先,有汤者宜后。且天下原有五味,不可以咸之一味概之。度客食饱,则脾困矣,须用辛辣以振动之;虑客酒多,则胃疲矣,须用酸甘以提醒之。”钱泳《履园丛话》卷十二也说:“仆人上菜亦有法焉,要使浓淡相间,时候得宜。譬如盐菜,至贱之物也,上之于酒肴之前,有何意味;上之于酒肴之后,便是美品。此是文章关键,不可不知。”筵席往往以冷盆开头,间有热炒、甜食、大菜、点心等。压轴之菜往往有所寓意,或以砂锅如荷花集锦炖等,取“满堂全福”之意;或取整鱼,取“吃剩有馀”之意。

    《美食家》记朱自冶在自家花园里宴客,桌上放着十二碟冷盆,朱自冶说:“丰盛的酒席不作兴一开始便扫冷盆,冷盆是小吃,是在两道菜的间隔中随意吃点,免得停筷停杯。”宴会开始了,先上热炒,第一道是番茄塞虾仁,朱自冶介绍说:“一般的炒虾仁大家常吃,没啥稀奇。几十年来这炒虾仁除了在选料上与火候上下功夫以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发展。近年来也有用番茄酱炒虾仁的,但那味道太浓,有西菜味。如今把虾仁装在番茄里面,不仅是好看,而且有奇味,请大家自品。注意,番茄是只碗,不要连碗都吃下去。”接着,“各种热炒纷纷摆上台面。我记不清楚到底有多少,只知道三只炒菜之后必有一道甜食,甜食已经进了三道:剔心莲子羹,桂花小圆子,藕粉鸡头米”。十道菜之后,“下半场的大幕拉开,热菜、大菜、点心滚滚而来:松鼠桂鱼,蜜汁火腿,‘天下第一菜’,翡翠包子,水晶烧卖……一只‘三套鸭’把剧情推到了顶点”。“所谓三套鸭便是把一只鸽子塞在鸡肚里,再把鸡塞到鸭肚里,烧好之后看上去是一只整鸭,一只硕大的整鸭趴在船盆里。船盆的四周放着一圈鹌鹑蛋,好像那蛋就是鸽子生出来的”。这是让人叹为观止的。

    苏州菜的烹饪最讲究放盐,筵席的成败,关键也是放盐。朱自冶说:“东酸西辣,南甜北咸,人家只知道苏州菜都是甜的,实在是个天大的误会。苏州菜除掉甜菜之外,最讲究的便是放盐。盐能吊百味,如果在鲃肺汤中忘记了放盐,那就是淡而无味,即什么味道也没有。盐一放,来了,肺鲜,火腿香,莼菜滑,笋片脆。盐把百味吊出之后,它本身就隐而不见,从来就没有人在咸淡适中的菜里吃出盐味,除非你是把盐放多了,这时候只有一种味,咸。完了,什么刀功、选料、火候,一切都是白费!”又说:“这放盐也不是一成不变的,要因人、因时而变。一桌酒席摆开,开头的几只菜都要偏咸,淡了就要失败。为啥,因为人们刚刚开始吃,嘴巴淡,体内需要盐。以后的一只只菜上来,就要逐步地淡下去,如果这桌酒席有四十个菜的话,那最后的一只汤简直就不能放盐,大家一喝,照样喊鲜。因为那么多的酒和菜都已吃了下去,身体内的盐分已经达到了饱和点,这时候最需要的是水,水里还放了味精,当然鲜!”

    如果筵席上喝的不止一种酒,那也讲究顺序。《美食家》写朱自冶家宴开始前,“包坤年立即打开酒橱,拿出一套高脚玻璃杯,两瓶通化的葡萄酒。这一套朱自冶不说我也懂了,开始的时候不能喝白酒,以免舌辣口麻品不出味”。葡萄酒干了以后,开始喝黄酒,“朱自冶又拿出一套宜兴的紫砂杯,杯形如桃,把手如枝叶,颇有民族风味。酒也换了,小坛装的绍兴加饭、陈年花雕。下半场的情绪可能更加高涨,所以酒的度数也得略有升高。黄酒性情温和,也不会叫人口麻舌辣”。当筵席到最后阶段,那是进入高潮了,才开始喝白酒。

    陆文夫的《美食家》,虽然是小说,但对苏州饮食的认识,很有独到之处,不乏精辟的见解和形象的描述。

    礼数

    宴集的礼数,除妓院外,无论在公署,在酒楼,在园亭,或是在主人家里,大致相同。

    凡举宴集,有邀约、布席、碟碗各节。顾起元《客座赘语》卷七介绍了明代中叶的情形:“外舅少冶公尝言,南都正统中延客,止当日早,令一童子各家邀云‘请吃饭’,至巳时,则客已毕集矣,如六人、八人,止用大八仙桌一张,肴止四大碗,四隅四小菜,不设果,酒用二大杯轮饮,桌中置一大碗,注水涤杯,更斟送次客,曰‘汕碗’,午后散席。其后十馀年,乃先日邀知,次早再速,桌及肴如前,但用四杯,有八杯者。再后十馀年,始先日用一帖,帖阔一寸三四分,长可五寸,不书某生,但具姓名拜耳,上书‘某日午刻一饭’,桌肴如前。再后十馀年,始用双帖,亦不过三折,长五六寸,阔二寸,方书‘眷生’或‘侍生某拜’,始设开席,两人一席,设果肴七八器,亦巳刻入席,申未即去。至正德、嘉靖间,乃有设乐及劳厨人之事矣。”瞿兑之《养和室随笔》说:“余按起元所谓八仙桌延客者,盖指士庶小集会耳。既而风俗渐靡,不肯用此简便之法,乃有所谓看席(开席盖即看席)。入清以后,寻常小宴,复趋简便,又复正统中风俗矣。”

    隆庆间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卷三十四说:“凡平居燕会,其揖逊拜跪之礼,皆当以左为尊无疑也。今世南北之礼不同,凡客至相见作揖,南方则主人让客在东边,是右手;北方则主人让客在西边,是左手。人但怪南北不同,而竟不穷其故。盖古人初见必拜,先令人布席。南方人东西布席,则宾当就东,主当就西,盖一堂之中,东是左,西是右,则是正以左为尊也。北方人北向布席,比肩而拜,则宾当在西,主当在东,亦以左为尊也。今南人不知布席之由,北向作揖,亦让客在东手,则是尚右。处以凶事,失礼甚矣。”至于子侄辈不与同席的规矩,明代中期也有了变化。《四友斋丛说》同卷说:“吾松士大夫家燕会,皆不令子侄与坐,恐亦未是。顷见顾东桥每有燕席,命顾茂涵坐于自己桌边;东江每燕,亦令顾伯庸坐于桌边,不另设席;今存斋先生三四子皆与席;衡山每饭,必有寿承、休承;皇甫百泉、许石城二家,其二郎亦皆出坐,与客谈谐共饮。盖儿子既已长成,岂能绝其不饮,若与我辈饮,则观摩渐染,未必无益,不愈于与群小辈喧哄酗酒也。”

    晚明风气奢侈,宴集讲究,礼数也更周全,至清初又有一变。叶梦珠《阅世编》卷九说:“向来筵席,必以南北桌为敬,即家宴亦然。其他宾客,即朝夕聚首者,每逢令节传帖邀请,必设开桌,若疏新严友,东客西宾,更不待言。主人临定席时,必先奉觞送酒,曲尽酬酢诸礼,子弟自入小学以上者,即随行习礼焉。近来非新亲贵游严席,不用开桌,即用亦止于首席一人。送酒毕,即散为东西桌,或四面方坐,或斜向圆坐,而酬酢诸礼总合三揖,便各就席上,删繁文苛礼,似极简便,但后生不知礼者,恐习以为常,古道不复见耳。”又说:“昔年严席,非梨园优人必鼓吹合乐,或用相礼者。今若非优伶,则径用弦索弹唱,不用鼓乐。其迎宾定席则弹唱人以鼓乐从之。若相知雅集,则侑觞之具一概不用,或挟妓一二人,或用狭客一二人,弹筝度曲,并坐豪饮以尽欢。”

    《清稗类钞•饮食类》也记道:“主人必肃客于门,主客互以长揖为礼。既就坐,先以茶点及水旱烟敬客,俟筵席陈设,主人乃肃客一一入席。席之陈设也,式不一。若有多席,则以在左之席为首席,以次递推。以一席之坐次言之,则在左之最高一位为首座,相对者为二座,首座之下为三座,二座之下为四座。或两座相向陈设,则左席之东向者,一二位为首座二座,右席之西向,一二位为首座二座,主人例必坐于其下而向西。将入席,主人必敬酒,或自酌,或由役人代斟,自奉以敬客,导之入座。是时必呼客之称谓而冠以姓字,如某某先生、某翁之类,是曰定席,又曰按席,亦曰按座。亦有主人于客坐定后,始向客一一斟酒者。惟无论如何,主人敬酒,客必起立承之。肴馔以烧烤或燕菜之盛于大碗者为敬,然通例以鱼翅为多。碗则八大八小,碟则十六或十二,点心则两道或一道。猜拳行令,率在酒阑之时。粥饭既上,则已终席,是时可就别室饮茶,亦可迳出,惟必向主人长揖以致谢意。”

    另外,付给酒保、仆人小费,已成为宴集的惯例。《清稗类钞•饮食类》说:“至饭时,佐餐之盐渍、酱渍各小菜,则亦佣保所献,无论南北皆然。以本有劳金加一之赏,故不另给。加一者,例如合酒肴菜茶饭一切杂费而计之为银二十元,须更给二元也。”苏州船菜的小费,也依照此例。

    凡与宴集,并不提倡谦谦之风,主人也不可过分热情,夹菜舀汤不休,那会出现尴尬的。袁枚《随园食单•戒单》之“戒强让”这样说:“治具宴客,礼也。然一肴既上,理宜凭客举箸,精肥整碎,各有所好,听从客便,方是道理,何必强让之。常见主人以箸夹取,堆置客前,污盘没碗,令人生厌。须知客非无手无目之人,又非儿童、新妇,怕羞忍饿,何必以村妪小家子之见解待之,其慢客也至矣。近日倡家,尤多此种恶习,以箸取菜,硬入人口,有类强奸,殊为可恶。长安有甚好请客而菜不佳者,一客问曰:‘我与君算相好乎?’主人曰:‘相好。’客跽而请曰:‘果然相好,我有所求,必允许而后起。’主人惊问:‘何求?’曰:‘此后君家宴客,求免见招。’合坐为之大笑。”

    苏州宴集上,还经常会出现“骑马席”、“镶边酒”的现象。

    清初正规的设席,一桌最多六人,空出一面,不仅以示座次的尊卑,也便于主人致词敬酒或上菜、加汤、添酒。有的宴集比较随便,特别是在乡间,往往不拘礼节,一席八人,也不按程式上菜,五荤三素一下子全上了桌,于是上菜、加汤、添酒就从坐客的肩上耳边进出,淋淋于衣衫也是经常的事。如果满座以后,再来客人,只能插在两人之间,但又不能并坐,只能移凳稍后,兼跨两边谓之“骑”,故称为“骑马席”。康熙间常熟知县赵濬有诗咏道:“二八佳宾两桌开,五荤三素一齐来。仔细肴从肩上过,急忙酒向耳边催。可怜臂短当隅位,最恨肥躯占半台。更有客来骑马坐,主人站立笑相陪。”

    钱泳《履园丛话》卷二十一说:“近时俗尚骄奢,挟妓饮酒,殆无虚日。其座旁陪客,或有寒士不能具缠头挥霍于筵前者,谓之镶边酒。”余笑曰:“昔杜少陵《尝陪诸贵公子丈八沟携妓纳凉诗》所谓‘公子调冰水,佳人雪藕丝’者,岂非镶边酒耶?”“镶边酒”是指陪客喝不化钱的酒,含有贬义,在晚清小说中时常提及,如《海上花列传》第二回说:“耐为啥要走??镶边酒末落得扰扰俚哉啘。”《歇浦潮》第六回说:“万一有人将他请去吃了台镶边酒,打了次白茶围,明天报上准得有长篇大论的誉扬。”又省作“镶边”,《海天鸿雪记》第一回写道:“又云:‘吃俚顿把大菜,倽个大不了的事?’想见篾片专吃镶边神气。”

    “骑马席”和“镶边酒”都不合礼数,然而又是宴饮现象的客观存在,故聊存一笔,以供谈助。

    面馆

    古无“面”字,但这种细而长的水煮面食由来已久,不晚于两汉,由于前人表述不同,名目不一,至与其他水煮面食混淆。俞正燮《癸巳存稿》卷十有《面条古今名义》一篇,考辨甚详,引录于下:“面条子,曰切面,曰拉面,曰索面,曰挂面,亦曰面汤,亦曰汤饼,亦曰索饼,亦曰水引面。《释名》云,汤饼、索饼,随形名之。宋张师正《倦游杂录》云‘水瀹者皆可呼汤饼,笼蒸者皆可呼笼饼’是也。索饼乃今面条之专名,其汤饼则凡面饼入汤及凡切饼为方圆长形入汤之总名。晋束晳《饼赋》文字多讹,其云‘面迷离于指端,手萦回而交错’,或以属之牢丸,其事状似今之扢搭汤及片儿汤,而牢丸之名,又今之汤圆,不相应也。魏贾思勰《齐民要术》饼法有水引馎饦,有膏环,其水引馎饦云:‘挪如箸大,薄如韭叶,一尺一断,盘中盛水浸。’又云:‘粉饼同。’其膏环云:‘米屑溲,如汤饼面,手搦圈,可长七八寸许,屈令两头相就。’然则水引馎饦者,汤饼中水引面条也。粉饼同者,今粉丝也。膏环如汤饼面者,今馓子也。而水引馎饦之名,则又今之汤饽饽,亦谓之扁食,不相应也。《归田录》云:‘汤饼,唐谓之不托,今曰馎饦。’知宋时专以水引面条为汤饼,与《齐民要术》所言者合,但名不同耳。《伤寒论》云‘食以索饼’,今医书则谓之汤面,又谓之面汤。《清异录》云:‘释鉴兴《天台山居颂》汤玉入瓯,谓汤饼莹滑。’盖汤饼为汤面总名。又云:‘金陵士大夫家,湿面可结裙带。’则专指面条。《齐书•何戢传》云:‘太祖好水引面,戢令妇女躬自执事设上焉。’《唐书•王皇后传》云:‘独不念阿忠脱紫半臂易斗面,为生日汤饼耶?’《嬾真子》云,汤饼即世之长寿面。宋楼钥《北行日记》云:‘乾道五年十一月十五日,生朝作汤饼。’元张翥《最高楼词•寿仇先生》云:‘愿年年,汤饼会,乐情亲。’《水调歌头词•自寿》云:‘腊彘开红玉,汤饼煮银丝。’真水引面矣。生日汤饼,古人生子,亦设汤饼。唐刘禹锡《赠进士张盥》诗云:‘忆尔悬弧日,余为坐上宾。举箸食汤饼,祝词天麒麟。’《大明会典》百三:‘皇太后寿旦,正统间有寿面;东宫千秋节,宣德间有寿面。’乃取汤饼面条长寿之意。宋马永卿《嬾真子》谓之长命面,其为长条可知。”

    生面可分细面、阔面,还有熟面,即俗呼杠棒面或棍面者,然挂面实在是昆山的首创,淳祐《玉峰志》卷下记道:“药棋面,细仅一分,其薄如纸,可为远方馈,虽都人朝贵亦争致之。”可见苏州地方谙熟吃面之道,并将它发展到一个新阶段。

    苏州人吃面,向以浇头面为主,夏传曾《随园食单补证》说:“扬州之面,碗大如缸,望而可骇,汤之浓郁,他处所不及也。襄阳之面,重用蛋清,故入口滑利,不咽而下喉,颇有妙处。京师则有所谓一窝丝者,面长而细,以不断为贵。至若吴门下面,无论鱼肉,皆先起锅而后加,故鱼肉之味与面有如胡越,甚无谓也。徽州面类扬式,而浇头倍之。”各地之面,无有轩轾,皆由饮食传统而来。苏州之面,确以浇头为特色,花色甚多,有焖肉、炒肉、肉丝、排骨、爆鱼、块鱼、爆鳝、鳝糊、虾仁、三虾、卤鸭、三鲜、十锦等等,不下数十种,一种之内又有分别,如焖肉有五花、硬膘等,如鱼有头尾、肚裆、甩水、卷菜等。另外,还以面汤多寡分为宽汤面、紧汤面、拌面,拌面中又有热拌、冷拌之别。苏州的面,最讲究汤的口味,俗话所谓“厨师的汤,艺人的腔”,店家都十分重视吊汤,以口味鲜美为号召。

    苏州的面馆,久已有之,清康熙时人章法《苏州竹枝词》有曰:“三鲜大面一朝忙,酒馆门头终日狂。天付吴人闲岁月,黄昏再去闯茶坊。”自注:“面,傍午则歇;酒馆,自晨至夜;茶坊,为有活招牌故也。”可见当时面馆只做早市,至中午就上门落栓了。沈复《浮生六记•浪游记快》也提当胥门外的面馆,说与友人顾鸿千去寒山登高,“遂携榼出胥门,入面肆,各饱食”。面馆也有时令特色,夏季供应三虾面、卤鸭面、鳝鸳鸯面,冬季供应羊肉面,如袁学澜《姑苏竹枝词》有曰:“水槛风亭大酒坊,点心争买鳝鸳鸯。”自注:“吴俗呼小食为点心。夏日市卖卤子肉面,配以黄鳝丝,名之为鳝鸳鸯。”

    苏州面馆甚多,乾隆二十二年,由许大坤等发起创建面业公所,设址宫巷关帝庙内,专为同业议事之所,并以办理赙恤等项事宜。据光绪二十四年九月《面业公所捐款碑》记载,因重建公所大殿,同业捐款,捐八角者四十六家,捐五角者五十一家,捐三角者一百六十三家,共计有二百六十家。又据光绪三十年《苏州面馆业议定各店捐输碑》记载,因“翻造头门戏台一座,公所南首平屋门面二间,后楼披厢一间”,同业按每月利润“每千钱捐钱一文”,最多每月捐四百五十文,最少每月捐六十文,共有八十八家。兹抄录月捐一百五十文以上的店家名录,可见当时苏州面馆业的盛况,它们是观正兴、松鹤楼、正元馆、义昌福、陈恒锠、南义兴、北上元、万和馆、长春馆、添兴馆、瑞兴馆、陆鼎兴、胜兴馆、正元馆、鸿元馆、陆同兴、万兴馆、刘万兴、泳和馆(娄门)、上琳馆、增兴馆、凤琳馆、兴兴馆(悬桥)、锦源馆、新德源、洪源馆、正源馆、德兴馆、元兴馆、老锦兴、锦兴馆、长兴馆(老虎)、陆正兴、张锦记、新南义兴、瑞兴馆,凡三十六家。入民国后,诸多面馆发生停业、转让、合并种种变化,如今已很难去一一稽考查索了。但民国年间,苏州很有几家知名的面馆,各有特色,莲影《苏州小食志》说:“兹言其普通者,大面以皮市街张锦记为最,观西松鹤楼次之,正山门口观振兴又次之,妙处不外乎肉酥、面细、汤鲜,此外面馆虽多,皆等诸自郐以下矣。”

    张锦记在皮市街,《苏州小食志》说:“皮市街金狮子桥张锦记面馆,亦有百馀年之历史者也。初,店主人仅挑一馄饨担,以调和五味,咸淡适宜,驰名遐迩。营业日形发达,遂舍却挑担生涯,而开张面馆焉。面馆既开,质料益加讲究,其佳处在乎肉大而面多,汤清而味隽。一般老主顾既丛集其门,新主顾亦闻风而至,生意乃日增月盛。该店主尤善迎合顾客心理。于中下阶级,知其体健量宏,则增加其面而肉则照常;于上流社会,知其量浅而食精,则缩其面而丰其肉。此尤大为顾客所欢迎之端。迄今已传四五代,而店业弗衰。”张锦记以白汤面著名,吊汤方法取诸枫镇大面,用黄鳝诸物,故而特别鲜洁。

    松鹤楼在观前街,相传创设于乾隆二年,本为面馆,以卤鸭面著名,后虽改营菜肴,但卤鸭面仍然不废,远近闻名,可说是苏城夏令一绝。佚名《吴中食谱》说:“每至夏令,松鹤楼有卤鸭面。其时江村乳鸭未丰满,而鹅则正到好处。寻常菜馆多以鹅代鸭,松鹤楼则曾有宣言,谓‘苟能证明其一腿之肉,为鹅而非鸭者,任客责如何,立应如何’!然面殊不及观振兴与老丹风,故善吃者往往市其卤鸭,而加诸他家面也。”卤鸭面的面和卤鸭分别盛碗、装碟,苏州人称为“过桥”。旧时苏城风行吃雷斋素,吃斋的人,当封斋之前、开荤之时,总要到松鹤楼吃碗卤鸭面。

    观振兴在观前街,原名观正兴,创于同治三年,起初在玄妙观照墙边,一九二九观前街拓宽,照墙拆除,由德记地产公司在山门口两侧建两幢三层楼,观振兴租其西楼底层营业。观振兴的生面,经特别加工,熟糯细软,撩面擅用“观音斗”,撩面入碗,出水清,不拖沓,汤水讲究,采用的焖肉汤,具有清香浓鲜四大特色。以白汤蹄膀面最负盛名,蹄膀焐得烂而入味,肉酥香异,入口而化。《吴中食谱》说:“苏城点心,惠而不费,而以面为最普遍。观前观振兴面细而软,肉酥至不必用齿啮,傍晚蹄膀面更佳,专供苏州人白相观前点饥之用,故大碗宽汤,轻面重浇,另有一种工架。”金孟远《吴门新竹枝》咏道:“时新细点够肥肠,本色阳春煮白汤。今日屠门须大嚼,银丝细面拌蹄膀。”自注:“观前观正兴面馆,以白汤蹄膀面著名于时。按本色、阳春,皆面名也。”此外,像爆鱼、爆鳝浇头,呈酱澄色,甜中带咸,汁浓无腥,外香里鲜。端午节前后,有枫镇大面应市,也是别具风味的传统面点。

    此外,黄天源、老丹凤、万泰饭店、朱鸿兴的面也颇颇有名。

    黄天源在观前街,创设于道光元年,本在东中市都亭桥畔,后迁玄妙观东脚门。黄天源糕团为吴门一枝独秀,以炒肉面名冠一时,深受食客赞美。据说,炒肉面的发明有个故事。有一位店中的常客,常常既买炒肉团子,又买一碗阳春面,他将团子里的炒肉馅挑出来放入面中当浇头,吃得津津有味,店主由此得到启发,也就做个炒肉浇头试试。在试做时,选料十分精细,瘦肉、虾仁、香菇剁碎炒成面浇头,浇头香,面汤鲜,炒肉面就一下走红了。

    老丹凤在观前街大成坊口,创始不详,以徽州面闻名,《吴中食谱》说:“面之有贵族色彩者,为老丹凤之徽州面,鱼、虾、鸡、鳝无不有之,其价数倍于寻常之面,而面更细腻,汤更鲜洁,求之他处不可得也。”另外,老丹凤的小羊面和凤爪面,也闻名远近。

    万泰饭店在渔郎桥,创于光绪初年,既善制家常饭菜,也以面点著名,特别是开洋咸菜面,受到食客青睐。金孟远《吴门新竹枝》便咏道:“时新菜店制家常,六十年来挂齿芳。一盏开洋咸菜面,特别风味说渔郎。”

    朱鸿兴本在护龙街鱼行桥畔,创于一九三八年,后来居上,成为正宗苏式面馆。店主朱春鹤亲入菜市选购原料,浇头烹调精致,尤以焖肉浇闻名,为三精三肥肋条肉,焖得酥烂脱骨,焐入面中即化,但又化得不失其形,口感极佳,其味妙不可言。生面又是绝细的龙须面,入味快,吃口好,惟下面不仅要甩得快,而且还得有软硬功夫,甩慢了面容易烂,甩得轻了面卷不紧,会带进不少面汤,便会泡软发胀。朱鸿兴的面特别适宜“来家生”,即带了盛器来,拿回家去吃,仍然原汁原味。朱鸿兴还讲求时令,农历五月子虾上市,就供应三虾面;小暑黄鳝上市,就供应鳝糊面、爆鳝面;盛夏时节,也以枫镇大面惠供食客。此外,像排骨面,松脆鲜嫩,略带咖哩鲜辣;蹄膀面,葱香扑鼻,膏汁稠浓,具擅一时之胜。那时朱鸿兴盛面的碗也大有讲究,蹄膀面用红花碗,肉面用青边碗,虾仁面用金边碗,一般的面就用青花大碗,这也是与众不同的地方。

    此外,阊门外的近水台,初在鲇鱼墩,创设于光绪十年,以苏式焖肉面闻名,有“上风吃下风香”的美誉,又有刀切面,人皆称善。西中市的六宜楼,以鲭鱼尾为面浇,称甩水面,属于难得的美味。还有四时春的小肉面、五芳斋的两面黄、小无锡的肉丝面、卫生粥店的锅面,都是旧时苏州较有影响的面点。

    枫镇大面乃枫桥镇市店所创,当地人称为白汤大面,久负盛名,传入城中,几乎各家面馆都有,倍受食客赞赏,推为夏日清隽面点。枫镇大面的独特之处在于面汤,用肉骨、黄鳝、螺蛳等熬成,再用酒酿吊香,故汤清无色,醇香扑鼻。浇头乃特制焖肉,酥烂奥味,入口即化。面条用细白面粉精制而成,撩入碗中如鲫鱼之脊,吃在口中滑落爽口,真乃色香味俱佳。

    奥灶馆在昆山玉山镇半山桥堍,创于咸丰年间,初名天香馆,后改复兴馆。光绪年间,由富户女佣颜陈氏接手面馆,以精制红油爆鱼面闻名县城。颜陈氏的面汤与众不同,以鲜活肥硕的青鱼粘液、鳞鳃、鱼血加佐料秘制成面汤,鱼肉烹制成厚薄均匀的爆鱼块,用本地菜子油熬成红油,并且自制生面,打成状如银丝、细腻滑爽的细刀面。一碗面端上来,讲究五烫,即碗烫、汤烫、面烫、鱼烫、油烫。一时顾客盈门,名声鹊起,半山桥一带的大小面馆于此十分嫉妒,谑称颜陈氏的面“奥糟”,即昆山方言里龌龊的意思,呼其面馆为奥糟馆,后来改称奥灶馆,面亦称为奥灶面。

    昆山面馆的名色极多,服务也很周到,庞寿康《昆山旧风尚•饮食》说:“吾邑红油面,卤鸭大面,驰誉苏沪一带。客至,则以各色面浇如卤汁肉、鸡、鸭、腊肉、爆鱼、走油肉、焖肉、鳝丝等分别盆装,置放桌上,任客选食。如喜用鸭头、膀、脚下酒者,亦可呼唤堂倌取至。又有在切鸡鸭浇时,将多馀小块并集装盆,名曰并浇,此与头、膀、脚同为佐酒妙品。面前先上鲜美细丝血汤一小碗,别有佳味。如欲进面,则立即下锅,少顷端至。食毕,计浇收款,馀则全部退回,不取分文。此种竭诚待客,经营之法,他处罕见。”庞氏提到的红油面,即以奥灶面为代表。卤鸭大面,民国时也极有名,周越然《吃鸭面》说:“常闻人云‘昆山鸭面极佳,不可不吃’,余虽一岁数往,然疑其语为本地人之广告,或旅行人之吹牛,深恐受骗,未尝一试。今尝之,果然不差,从前之疑,自愚也,自欺也,以后当设法补足之。”邻近昆山的巴城,也以鸭面闻名,民国《巴溪志•土物》说:“鸭面系冬令朝点之美味,与昆山西门煮法相同。先煮鸭脯,以鸭汤漉面,盛大碗,使汤多于面,切鸭脯加面上,曰浇头,鲜肥可口。旅游巴地者,咸喜食之。”

    关于面馆里的名色和特殊称呼,不知究竟的人,会感到莫名其妙。即以光面为例,称之为“免浇”,即免去浇头;也称为“阳春”,取“阳春白雪”之意,白雪者什么也没有也;还称为“飞浇”,意为浇头飞掉了,还是光面。朱枫隐《饕餮家言》里有一则《苏州面馆中之花色》,这样说:“苏州面馆中,多专卖面,其偶卖馒首、馄饨者,已属例外,不似上海等处之点心店,面粉各点无一不卖也。然即仅一面,其花色已甚多,如肉面曰‘带面’,鱼面曰‘本色’,鸡面曰‘壮(肥)鸡’。肉面之中又分瘦者曰‘五花’,肥者曰‘硬膘’,亦曰‘大精头’,纯瘦者曰‘去皮’,曰‘蹄膀’,曰‘爪尖’;又有曰‘小肉’者,惟夏天卖之。鱼面中又分曰‘肚裆’。曰‘头尾’,曰‘头爿’,曰‘淴(音豁)水’,即鱼鬣也,曰‘卷菜’。总名鱼肉等佐面之物曰‘浇头’,双浇者曰‘二鲜’,三浇者曰‘三鲜’,鱼肉双浇曰‘红二鲜’,鸡肉双浇曰‘白二鲜’。鳝丝面、白汤面(即青盐肉面)亦惟暑天有之,鳝丝面中又有名‘鳝背’者。面之总名曰‘大面’,曰‘中面’,中面比大面价稍廉,而面与浇俱轻;又有名‘轻面’者,则轻其面而加其浇,惟价则不减。大面之中又分曰‘硬面’,曰‘烂面’。其无浇者曰‘光面’,光面又曰‘免浇’。如冬月之中,恐其浇不热,可令其置于面底,名曰‘底浇’。暑月中嫌汤过热,可吃‘拌面’。拌面又分曰‘冷拌’,曰‘热拌’,曰‘鳝卤拌’,曰‘肉卤拌’,又有名‘素拌’者,则以酱、麻、糟三油拌之,更觉清香可口。喜辣者可加以辣油,名曰‘加辣’。其素面亦惟暑月有之,大抵以卤汁面筋为浇,亦有用蘑菇者,则价较昂。卤鸭面亦惟暑月有之,价亦甚昂。面上有喜重用葱者,曰‘重青’,如不喜用葱,则曰‘免青’。二鲜面又名曰‘鸳鸯’,大面曰‘大鸳鸯’,中面曰‘小鸳鸯’。凡此种种名色,如外路人来此,耳听跑堂口中之所唤,其不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者几希。”面馆里的堂倌,也有响堂,就将这些特殊的用语喊成一片,声音宏亮温润而有节奏,如“一碗本色肚当点,重油免青道地点”,诸如此类。

    陆文夫《美食家》里的朱自冶,喜欢吃朱鸿兴的头汤面,小说写道:“朱自冶起得很早,睡懒觉倒是与他无缘,因为他的肠胃到时便会蠕动,准确得和闹钟差不多。眼睛一睁,他的头脑里便跳出一个念头:‘快到朱鸿兴去吃头汤面!’这句话需要作一点讲解,否则的话只有苏州人,或者是只有苏州的中老年人才懂,其馀的人是很难理解其中的诱惑力。那时候,苏州有一家出名的面店叫作朱鸿兴,如今还开设在怡园的对面。至于朱鸿兴都有哪许多花式面点,如何美味等等,我都不交待了,食谱里都有,算不了稀奇,只想把其中的吃法交待几笔。吃还有什么吃法吗?有的。同样的一碗面,各自都有不同的吃法,美食家对此是颇有研究的。比如说你向朱鸿兴的店堂里一坐:‘喂!(那时不叫同志。)来一碗××面。’跑堂的稍许一顿,跟着便大声叫喊:‘来哉,××面一碗。’那跑堂的为什么要稍许一顿呢,他是在等待你吩咐吃法:硬面,烂面,宽汤,紧汤,拌面;重青(多放蒜叶),免青(不要放蒜叶),重油(多放点油),清淡点(少放油),重面轻浇(面多些,浇头少些),重浇轻面(浇多,面少点),过桥——浇头不能盖在面碗上,要放在另外的一只盘子里,吃的时候用筷子搛过来,好像是通过一顶石拱桥才跑到你嘴里……如果是朱自冶在朱鸿兴的店堂里一坐,你就会听见那跑堂的喊出一连串的切口:‘来哉,清炒虾仁一碗,要宽汤,重青,重浇要过桥,硬点!’一碗面的吃法已经叫人眼花缭乱了,朱自冶却认为这些还不是主要的;最重要是要吃‘头汤面’。千碗面,一锅汤。如果下到一千碗的话,那面汤就糊了,下出来的面就不那么清爽、滑溜,而且有一股面汤气。朱自冶如果吃下一碗有面汤气的面,他会整天精神不振,总觉得有点什么事儿不如意。所以他不能像奥勃洛摩夫那样躺着不起床,必须擦黑起身,匆匆盥洗,赶上朱鸿兴的头汤面。吃的艺术和其他的艺术相同,必须牢牢地把握住时空关系。”这段描写,可真将旧时苏州人对吃面的讲究写尽了。

    再附带说说馄饨。

    馄饨随处有之,称呼各异,四川称“抄手”,广东称“云吞”,新疆称“曲曲”,湖北称“包面”,江西称“清汤”,浙西称“便食”,皖南称“包袱”,苏州则向称馄饨,且以外观精致、内馅讲究闻名。《调鼎集•点心部》记道:“苏州馄饨,用圆面皮。”可见旧时苏州的馄饨皮擀成圆形,并非后来机轧的方形,故而显得特别小巧玲珑。苏州馄饨店肆遍布街巷,乾隆时二十四年徐扬绘《盛世滋生图》上,学士街有一肆悬“小馄饨”市招,胥门外半截街一肆悬“清洁馄饨”市招,又阊门外一楼,门前悬“三鲜大面”市招,后窗临河,分悬“面馆”、“清洁馄饨”市招,可见面馆兼营馄饨的情形;《浮生六记•闲情记趣》记仓米巷口卖馄饨的鲍老,“其担锅灶无备”;顾震涛《吴门表隐》附集记“业有地名著名者”,就有“鼓楼坊馄饨”,其故处约在今十梓街一带。晚清时期,更多走街串巷叫卖馄饨的骆驼担,敲击梆子,现裹现煮现卖,鲜美可口,受到小巷深处人家的欢迎。苏州人周慕桥的《大雅楼画宝》中就有一幅,一副骆驼担,担主是一对夫妻,女的在叫卖,男的捧了一碗走到楼窗下,楼上的小姐正将一只小竹篮吊下来。左上写道:“《食物志》:‘馄饨或作餫饨,象其圆形也。’《正字通》:‘今馄饨,即饺饵别名。’俗屑米面为末,空中裹馅,类弹丸形,大小不一,笼蒸啖之,而市上肩担沿街唤卖者,则概用水煮,岂俗尚迥异欤?”这一画面,真实记录了昔年里巷间骆驼担叫卖馄饨的景象。

    民国初年,由于铁木结构轧面机的普及,促使了馄饨业的兴旺。《吴中食谱》说:“馄饨、水饺皆以荷担者为佳。旧时小仓别墅以虾子酱油作汤,肉斩极细,称独步,自谢客后,颇有难乎其选之慨。”这是一九二四年江浙军阀战争之前的事,小仓别墅在金狮巷,茶酒兼有,馄饨则是供客的点心。这一时期苏州馄饨店很多,稍有名气的,有阊门外大马路的福兴馆、齐门外大街的李同心和正兴馆、娄门外的复源馆、景德路的柯万兴、濂溪坊的左万元、上塘街的朱宏昌、山塘街的长兴馆、山塘星桥湾的何兴馆福记、中街路的张记、朱家庄的何正兴、临顿路的顺泰馆、护龙街的熊福兴、由斯弄的顺兴馆盛记、大马路的夏兴馆孙记等。当时苏州馄饨店,不少是湖广人开设的,以家庭小肆为主,湖广帮的“打气馄饨”颇有特色,丢入沸水锅中浮在面上,需用爪篱漂了才沉下去。至抗战前,苏州城内外约有馄饨店百馀家,一般还兼营汤团和面。

    苏州馄饨有种种名色,如鲜肉馅大馄饨、虾肉馅大馄饨、蟹肉馅大馄饨、荠菜肉馅大馄饨等,特别是小馄饨,可称小食的极致,价格低廉,然滋味可口,其汤尤为鲜美。弹词《白蛇传》有一段书,说许仙从杭州到苏州投奔王永昌,王是个吝啬鬼,偏要装阔气,初次见面,总要吃顿点心,掂来想去,只有吃小馄饨最省,便两人合吃一碗,许仙一匙两只,王一匙三只,王一边吃,一边盯着许仙的汤匙,心里一五一十地数着,许仙随口问:“叔叔贵庚几何?”王这时恰好数到十五只,便脱口说:“十五。”这是关于吃小馄饨的一个笑话。另外,糟油煎馄饨,堪称苏人夏令馔食的妙品。

    快餐

    快餐古已有之,如《新唐书•食货志》就记长安有许多“沽浆卖饼之家”,还有出摊卖蒸饼的,卖?的,卖粥的,卖饆饠的,卖馎饦的等等,都是快餐。至宋代,品种更为丰富,据吴自牧《梦粱录》卷十六记载,就以面条和馒头两种来说,面条有猪羊盦生面、丝鸡面、三鲜面、鱼桐皮面、盐煎面、笋拨肉面、炒鸡面、大熬面、子科浇虾燥面、耍鱼面、大片铺羊面、炒鳝面、卷鱼面、笋辣面、笋菜淘面等;馒头有四色馒头、细馅大包子、生馅馒头、杂色煎花馒头、水晶包儿、笋肉包儿、虾鱼包儿、江鱼包儿、蟹肉包儿、鹅鸭包儿、糖肉馒头、羊肉馒头、大学馒头、笋肉馒头、鱼肉馒头、蟹肉馒头、假肉馒头、笋丝馒头、裹蒸馒头、波菜果子馒头、辣馅糖馅馒头、七宝包儿等。凡“市食点心,四时皆有,任便索唤,不误主顾”;“就门供卖产,可以应仓卒之需”。如面条、馒头一类,烹饪及时,就食方便,可称是价廉物美的快餐。

    除面食外,米饭也有快餐,一种是将饭和菜混合烹饪,如盘游饭,苏轼《仇池笔记》卷下记道:“江南人好作盘游饭,鲊脯脍炙无不有,埋在饭中,里谚曰:‘掘得窖子。’”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二也记道:“《北户录》云,岭南俗家富者,妇产三日或足月,洗儿,作团油饭,以煎鱼虾、鸡鹅、猪羊灌肠、蕉子、姜、桂、盐豉为之。据此即东坡先生所记盘游饭也。二字语相近,必传者之误。”盘游饭类乎于后来的菜饭,饭菜合一,自然也可归入快餐范畴。

    南宋临安市肆,有面食店专卖菜肴以供下饭的,《梦粱录》卷十六说:“又有下饭,则有焙鸡、生熟烧、对烧、烧肉、煎小鸡、煎鹅事件、煎衬肝肠、肉煎鱼、煠梅鱼、鱼土鱼部杂焐、豉汁鸡、焙鸡、大熝?鱼等下饭。更有专卖诸色羹汤、川饭,并诸煎肉鱼下饭。”“又有专卖家常饭食,如撺肉羹、骨头羹、蹄子清羹、鱼辣羹、鸡羹、耍鱼辣羹、猪大骨清羹、杂合羹、南北羹,兼卖蝴蝶面、煎肉、大熝虾燥等蝴蝶面,又有煎肉、煎肝、冻鱼、冻鲞、冻肉、煎鸭子、煎鲚鱼、醋鲞等下饭。”“又有卖菜羹饭店,兼卖煎豆腐、煎鱼、煎鲞、烧菜、煎茄子,此等店肆,乃下等人求食粗饱往而市之矣。”虽然都是快餐性质,食客的阶层是分得很清的。有人吃得好些,有人吃得差些;有人悠悠地吃,有人慢慢地吃。故灌圃耐得翁《都城纪胜》就说:“凡点索食次,大要及时,如欲速饱,则前重后轻,如欲迟饱,则前轻后重。”所谓轻,指吃不饱的菜肴;所谓重,指容易果腹的菜肴,包括主食。不管食客何等样人,店家一视同仁,《梦粱录》卷十六说:“每店各有厅院,东西廊庑,称呼坐次。客至坐定,则一过卖执箸遍问坐客。杭人侈甚,百端呼索取覆,或热或冷,或温或绝冷,精浇熝烧,呼客随意索唤。各桌或三样皆不同名,行菜得之,走迎厨局前,从头唱念,报与当局者,谓之铛头,又曰著案。讫行菜,行菜诣灶头托盘前去,从头散下,尽合诸客呼索指挥,不致错误。或有差错,坐客白之店主,必致叱骂罚工,甚至逐之。”

    晚近苏州的快餐客饭,由于内容和等级不同,也有种种差别。一种称为盖浇饭,意思明白得很,也就是将菜盖在饭上。盖浇饭除白米饭一大碗外,菜可以选择,有清炒肉丝、炒鱼块、炒猪肝、炒鳝丝、炒三鲜、炒什锦、红烧肉,喜欢吃啥,店伙就给你舀啥,连同汤汁一起盖在饭上,另外还奉送清汤一碗。盖浇饭之外,菜饭也是最受欢迎的快餐客饭,太监弄里新新菜饭店,虽只有一楼一底,生意却特别好,天天满座,店家做饭用的青菜,只用当天摘下的新鲜菜,米即选用糯性的白粳米,煮饭时还加入适量猪油。除供应菜饭外,也有菜肴供应,如小蹄膀、脚爪、排骨、红烧肉、菜心肉圆、辣酱、百叶包肉、面筋塞肉、红烧狮子头、酱煨蛋等,照例也奉送蛋皮清汤。如果有人只买饭不买菜,店伙也会在饭上浇一勺红烧肉的汤汁。

    这里再介绍一下民国时苏州的包饭作和荒饭摊。

    包饭作大都利用自家的房屋,也未必一定要店面,有的阖家老小自行操办,有的则雇用几个人。包饭作的服务对象,就是银行、钱庄或较大商店,因为这些行业按传统规矩,都得向职员供应中午一餐,但自办膳食不合算,便由包饭作来承接,将饭菜送至门上。包饭一般八个菜,至少六个菜,菜肴味道要好,而且还要经常变化口味,看得到时鲜货,八个菜,一般是三荤三素两汤,也有四荤三素一汤,上等的,荤菜必有大荤,像红烧蹄膀、鲫鱼塞肉、生炒鸡块之类,素菜也总要有一两样时鲜菜。冬至一过,还要换上暖锅,不过可以减去一荤一素一汤。每逢节令,店家还要奉送只把拿手菜。因此,那时观前街上,中午时分只见挑饭菜笼的店伙,穿梭往来,一家家去送饭;过了一会儿,他们又挑担回去,有时还没有走出观前街,担中的残羹冷饭,已被一群乞丐抢光了。

    荒饭摊都摆在城郭边缘,像胥门角落,娄门角落,石路附近的弄堂口,一年四季除春节外,几乎天天摆摊,有的只供应中午一顿,有的还做夜市。摊上以素菜为主,小荤为辅,清汤都奉送。素菜有黄豆芽、绿豆芽、炒青菜、拌芹菜、素鸡、五香豆腐干等,小荤则有百叶炒肉丝、荷包蛋、粉丝血汤、小排骨萝卜汤等,价格十分便宜。到荒饭摊上吃饭的,大都是短裆,像人力车夫、马车夫、轿夫、跑单帮的小生意人,穿长衫的也有,那是落魄的算命先生和江湖艺人,他们的流动性很强,只能走到哪里吃到哪里。这些饭摊也很注意卫生,盛菜的砂锅都用白纱布盖着,盛饭的饭桶则盖上木盖,不但卫生,又有保暖的作用。

    阊门外探桥有一家凤林馆,创设于咸丰十年前,兵燹后继续营业,以平民百姓为主顾,历三代而衰,几乎也成了荒饭摊,只是有个门面而已。一九三四年,莲影《苏州小食志》记道:“出老阊门,折北迤逦而前,有桥名探桥,因年久失修,坍去一角,民间遂误‘探’为‘坍’,由是坍桥之名反著。桥上有饭铺名凤林馆,始业于洪杨以前,店主本系长洲县官厨,东人解组,遂失其业,因略有积蓄,即营业于斯。初不过小试其技,藉为糊口之需,嗣以艺媲易牙,居然远悦近来,‘坍桥面之饭’啧啧人口,并有简称为‘坍饭’矣。顾客如云,但多中下阶级之流,至于驷马高车绝不一觏。每值良辰佳节,辄见斜戴其冠、半披其衣之辈于于道路中,友好问其何往,莫不曰‘吃坍饭去’,当时生意之隆盛,概可想见。余家老仆吴升,有侄曾学艺于该店,尝将彼店烹调之如何讲究,肴品之如何精美,为余津津道之。时余尚在童年,闻之不觉馋涎欲滴,久思一尝其味,但彼店地处遐陬,不得其便。荏苒十馀年,吴仆已殁,闻该店仍开原处,因决计鼓勇前往。比至该店,见房屋两进,业已破旧不堪,且泥地而不铺以砖,座客亦寥寥无几,心窃异之。姑入座点菜,一为虾仁炒猪腰,一为清煮糟鱼汤。讵炒虾腰一味,彼竟回绝无有,余大奇之。因问糟鱼汤之价目,答云二钱四。盖彼时铜元尚未流行,市上通用者皆制钱,故当时菜肴以钱计,而不以银计,凡制钱七文为一分,七十文为一钱。彼云二钱四者,盖制钱一百六十八文也,较之他店之糟鱼汤竟两倍其值,想必物品较为考究,故其价独昂,亦未可知。讵该汤至前,鱼腥之气扑鼻,似下锅时未用姜者,乃勉强尽饭一盂,扫兴而出。询诸该地父老,云凤林馆坍饭当年确有盛名,今已传三代,店运日渐衰微,肴馔亦无人注意焉。嗟乎,坍饭已如告朔之饩羊,名存而实亡矣。”

    熟食

    苏州的熟肉卤菜业历史悠久,相传北宋时已有市肆,至绍定二年镌《平江图》上,“鹅阑桥”、“鸭舍桥”等,或就是店家豢养之处。及至明清,已相当普遍。乾隆《吴县志》卷二十三记道:“野鸭以蒋姓著,谓之蒋野鸭;熏蹄以陈姓著,谓之陈蹄,此因人而名者也。”注曰:“熏腊之业,今则以陆高荐出名,而陈不复著矣。近来陆高荐之熏腊,京师亦盛行。盖此项熏烧之物,海内未有能如吴地者,盖其积年之汁,祖孙相继,实有秘传,分析之时,亦必先分此汁也。”陆高荐,一作陆稿荐。一九二三年,朱枫隐在《饕餮家言》里说:“苏州从前有‘陆蹄赵鸭方羊肉’之称。陆蹄,谓陆稿荐之酱蹄,现在其店已分为四,一在阊门大街之都亭桥,一在临顿路之兵马司桥,一在观前街之醋坊桥,一在道前街之养育巷口。赵鸭,谓赵元章之野鸭,店在葑门严衙前之东小桥;又有名赵允章者,在南仓桥,则冒牌也。方羊肉,谓方姓方阿宝之羊肉,在葑门之望星桥,惟洪杨役后,其店已闭。现在羊肉以阊门皋桥堍之老德和馆为最,观前大成坊口丹凤楼之小羊面,亦不弱。(漱按,德和馆在余髫龄时,先父挈之,时入吃之,后即闭歇;老丹凤今已改为茶楼矣。)”

    这仅是当时苏州熟食业的举隅,如果从熟食品类的体系来说,一个是以陆稿荐等为代表的本帮,另一个是野味,野味又有以马咏斋为代表的常熟帮,以协盛兴、桃源斋为代表的无锡帮。本帮以制卖酱鸭、酱肉为主,品种较为单一,人称熟肉店。常熟帮以制卖酱鸡、油鸡、野鸟为主;无锡帮除制卖野味外,还有素鸡、豆腐干等豆制品卤菜。苏州还有回民经营的教门馆,专卖油鸡、烤鸭、牛肉之类,《吴中食谱》记道:“阊门外某教门馆,专制回回菜,不用猪羊,而烤鸭独肥美鲜洁。据云,于喂鸭时,先以竹竿驱鸭,使惊慌乱走,然后给食,故皮下脂肪称特别发达。虽此馔以京馆为最擅胜场,然亦不如其肥脆也。”此外,更为众多的,就是在酒店、酱园门口叫卖的熏胴摊。

    陆稿荐创于康熙二年,本在东中市崇真宫桥堍,主人陆姓,顾震涛《吴门表隐》附集称“业有混名著名者”有“陆稿荐蹄子”,袁学澜《姑苏竹枝词》咏道:“鲊美春阳鯌子鱼,陆蹄松酒佐欢醵。四时欢馔多珍品,应补潜夫市肆书。”自注:“孙春阳鯌子鱼,陆稿荐熟蹄,皆吴中有名美味。”陆稿荐熟蹄的由来,也有奇闻,况周颐《眉庐丛话》说:“相传陆氏之先设肆吴阊,有丐者日必来食肉,不名一钱,主人弗责偿也。后竟寄宿店庑,亦不以为嫌也。丐无长物,惟一稿荐,一日忽弃之而去。久之,店偶乏薪,析荐以代,则燔炙香闻数十里,因以驰名。继此凡营是业者,即非姓陆,亦假托冀增重云。”光绪二十八年,陆稿荐被枫桥人倪松坡租赁,将他在醋坊桥的熟食店易名陆稿荐,后称大房陆稿荐,将西中市皋桥堍的本店,改称老陆稿荐,并在临顿桥堍开设协兴肉店。民国时期,苏州以陆稿荐为牌号的有近二十家,上海也有数十家,惟大房陆稿荐所制最为得法。旧时陆稿荐门口有四块市招,一是“五香酱肉”,二是“蜜汁酱鸭”,三是“酒焖汁肉”,四是“进呈糖蹄”,正是陆稿荐的特色产品。五香酱肉相传从“东坡肉”演变而来,以咸甜相宜、软糯鲜香著称;蜜汁酱鸭,选料严格,加工精细,都选用娄门土麻鸭或太湖鸭,以约四斤重的新鸭为最佳;酒焖汁肉也就是酱汁肉,色泽鲜艳,介乎桃红和玫瑰红之间,肉酥而不烂,肥而不腻,甜中有咸,以热吃为佳。

    三珍斋在道前街,始创无考。颜文樑在一九二一年创作的色粉画《老三珍》(又名《肉店》),写实地描绘了三珍斋店堂内外的情景。三珍斋的酱鸭颇有名气,以秋冬时最肥嫩,顾客远近而来;其次是蹄筋,因每天所制不多,买者需凑准时候,否则就要抱向隅之叹;酱肉也相当出色,所制必选用湖猪,这种猪生长期短,脚梗细,做出的酱肉,色泽光亮,肉质细嫩。苏州熟食店名号“三珍”者甚多,如渡僧桥堍的杜家老三珍斋,也称杜三珍,由陆炜者创设于光绪八年,惜事迹记载无多。

    在熟食行中,陆稿荐和三珍斋齐名,佚名《吴中食谱》说:“陆稿荐、三珍斋酱鸭、酱肉,几于尽人皆知,惟城内城外无虑数十家,非经尝试,何从鉴别。就所心得,以观前醋坊桥下之陆稿荐及道前街之三珍斋为上。酱鸭在秋令最肥嫩,一至冬深,便咸硬如嚼蜡矣。喜食瘦肉者,可购蹄筋,惟须与酱肉同买,过早过晚均不易得,其名贵如此。立夏以后,乃有酱汁肉,与寻常酱肉异其味,至夏伏即停煮。”莲影《苏州小食志》也说:“熟肉店,以陆稿荐、三珍斋两家最为驰名,其出品以酱鸭、莲蹄为上,蹄筋、酱肉次之,至于汁肉,则品斯下矣。欲知货物之佳否,不在招牌老否,而在手段之精否。熟肉之最佳者,莫如观东之老陆稿荐,馀则皆甚平庸。”周振鹤则认为两店的酱汁肉最佳,《苏州风俗》说:“苏州陆稿荐、三珍斋二肉铺,以善著酱鸭、酱蹄著名,然此二者犹属普通之品,其最特别而为他处所无者,莫如酱汁肉。此物上市,大抵在清明前后,至中秋节后止。其价亦甚廉,每块仅售铜元七八枚而已,而其重量每块约有两许,实熟食中之最廉者也。其佳处在肥者烂若羊膏,而绝不走油,瘦者嫩如鸡片而不虞齿决。如欲远寄,但购取新出锅者,俟其冷透,装于洋铁罐中,紧封其口,可历半月之久而其味不变。”

    糟鹅也为传统卤菜,久已闻名,选用太湖白鹅,尤以端午节前后上市的新鹅为佳,活宰后先加佐料煮熟,然后置入糟缸,加大曲酒,严实盖紧,店家一般上午加工,下午应市,当天做当天卖掉,不失为夏令佳肴。

    旧时苏州野味店极多,街巷桥畔,处处可见。野味品种繁多,店堂的样子也大致仿佛,沿街的柜台上放一只大而扁的玻璃柜,有浅褐色的野鸡、野鸭、麻雀,琥珀色的熏蛋,黄褐色的熏鱼,乳白色的糟蛋等,有的野味店还兼买卤味黄豆,黄豆是放在野味汤里一起熬烧的,故特别入味,尤为下酒所宜,孩子们也喜欢买来吃,几个铜板就可以买一大包。

    苏州历史上有名可考的野味店,据钱思元《吴门补乘》卷二记载,乾隆时就有一处“野味场野鸟”,惜已不能考其故处,也不知创于何时。袁枚《随园食单•羽族单》说:“薛生白常劝人勿食人间豢养之物,以野禽味鲜,且易消化。”薛雪这位吴门医家对野味情有独锺,而苏州人家制野味往往有极妙之法,袁枚记了两款,一是包道台家野鸭,一是沈观察家煨黄雀。但家厨和市肆毕竟不同,家厨可得精湛之致,而市肆则有大锅老汤,故滋味高下,也难以分别。

    莲影《苏州小食志》记道:“熟肉店外,更有野味店,就观前街言,稻元章最为著名。此外各店,余尚未一一试验,不敢妄评。迩年忽有常熟店来苏,马咏斋倡于先,龙凤斋继之后。据云,马店主人本系老饕,于肉食研究有素,后家渐中落,试设小摊,售卖自己所发明之熟肉一种,因号‘马肉’,岂知生意大佳,逾于所望,遂开一熟肉铺,即以己号‘咏斋’名其店云。马肉之佳处,肥而且烂,宜于年老无齿之人,而不宜于肠胃不坚之辈。马肉外更有酱鸡一味,为苏地熟食店所无。”晚近以来,野味以马咏斋最为有名。店主马永茂本是常熟罟里人,在乡间以小本经营致大。光绪三十四年得铜琴铁剑楼主人瞿启甲帮助,在常熟城北赁屋设铺,称马咏记,以精湛烹技赢得生意。宣统二年迁寺前街,形成前店后坊规模,门悬黑底金字招牌“马咏斋”,出自名医金清桂(兰升)手笔,当时是城内首屈一指的熏腊店。马永茂去世后,其子马骥良继为店主。一九三一年至苏州开设分号。苏州马咏斋总号和工场在观前街棋杆里,后又移至施相公弄口,有一分号在观前街洙泗巷口,另一分号在宫巷。继而又在上海开了两家分号,一家在大世界隔壁,一家在浙江路。马咏斋所制酱肉,重糖汁浓,酥糯不腻,其他如三黄油鸡、湖葱野鸭、鸡鱼肉松、红炙鸡鸭、醇烧肉蛋、凤鸡板鸭等,也很受食客青睐。据说选用的三黄鸡,必是常熟鹿苑鸡。所制肉松,选料均净,油而不腻,不让太仓倪鸿顺。

    东小桥的赵元章,以野鸭闻名,用的是正宗野鸭,烧制时鸭肚里塞满胡葱,胡葱的香味透入鸭肉,鸭肉的鲜味又透入胡葱,鸭香葱鲜,相得益彰。傍晚时分,从赵元章飘出的香味,在小河上洋溢起来,走过望星桥或者迎枫桥,远远就可闻到。《吴中食谱》另记一处野鸭,“城南西新桥野鸭有异味,虽稻香村、叶受和亦逊一筹,惟只在冬令可购,易岁即无之”。

    昆山爊鸭也颇有名,以周市所出为最早。周市向有爊味之制,本是民间传统烹调野味的手段,包括爊鸭、爊鸡、爊兔等。由于周市地处昆山、太仓、常熟交界处,水陆交通方便,来往客商较多,爊味也就成为当地的特色食品。迟在光绪四年,周市有爊味店十多家,以太和馆、邱德斋最为出众,太和馆吴中堂、景福父子对祖传秘方悉心研究,以十多味草药及七种调料配制成爊锅老汤,汲取苏州酱鸭、南京板鸭、常熟叫化鸡之长,专制爊鸭,遂独占鳌头。由于野鸭不敷生产所需,改用四斤以上的大麻鸭来代替。爊鸭风味独特,肥而不腻,嫩而不烂,香鲜入骨。

    昆山酱板蹄,烧制的店家颇多,也为一地名品。一九二七年,佩琴《新馔经》说:“酱板蹄,昆山之板蹄,隽品也。惟无腿无爪,仅具臀部之肉一方,且甚小,而取价则殊昂,每蹄约价一元内外。余喜食之,尝命家人切块蒸于饭锅,比饭熟,则肉亦可食矣,其味之美不亚杭州之蒋腿也。如以板蹄和水煮食,则失本来美味,故食此当以蒸食为佳,谓予不信,请尝试之。”

    旧时苏州茶食店往往兼售野味,如稻香村、叶受和、东禄、悦采芳都有佳制,甚至胜过专门的野味店,只是价格相对较贵。

    虾子鲞鱼是苏州传统特产,旧时茶食店、野味店、南货店都有制售,以稻香村所出最为有名。鲞鱼一般用鳓鱼来做,有南洋鲞、北洋鲞、灵芝鲞之别。袁枚《随园食单•水族有鳞单》称为“虾子勒鲞”,记其制法曰:“夏日选白净带子勒鲞,放水中一日,泡去盐味,太阳晒干。入锅油煎,一面黄取起,以一面未黄者铺上虾子,放盘中,加白糖蒸之,一炷香为度。三伏日食之,绝妙。”苏州坊间虾子鲞鱼制法,大致仍按袁枚旧说,但家制尤有精妙者,《苏州小食志》说:“虾子鲞,制法以勒鱼煮熟,外敷炒熟干虾子,茶食、南货、野味等店皆有之,但不去骨,味亦不佳。凡考究肴馔之人家,以盐勒鱼煮熟,去净细芒之骨,碎为细末,更以鲜虾子同上好酱油煎干,和入鲞末中,印以模型成小饼样,于烈日中晒干,藏诸密器,用时取一饼,以沸汤冲化之,下酒佐餐,极饶风味,惜各店无有仿之者。”

    又有糟鹅蛋,为野味店专营,但均从外地贩运而来。《苏州小食志》说:“糟鹅蛋,现南货店、野味店所售之糟蛋,俱系鸭蛋,且味咸而不适口。惟糟鹅蛋,咸少甜多,味颇隽美,其初盛行于浙省平湖,而上海珠家阁继之。制法,以盐和酒酿入坛,纳蛋其中,久之乃成。今观前亦盛兴野味店亦有出售,盖从出产地运苏者也。但因其价甚昂,顾客稀少,久之味变,由坛移入玻瓶,但味已变酸矣。”

    肉松,主要有苏式、闽式两种,《清稗类钞•饮食类》介绍说:“肉松者,炒猪肉使成末也。以肩肉为佳,切长方块,加酱油、酒,红烧至烂,加白糖收卤,检去肥肉,略加水,以小火熬至极烂,卤汁全入肉内,用箸搅融成丝,旋搅旋熬。至极干无卤时,再分数锅,用文火,以锅铲揉炒,焙至干脆即成。此苏人制法也。闽中所制,则色红而粒粗,炒时加油,食时无渣滓。”可见苏式为绒状,闽式为屑状。

    苏式肉松,以太仓所出者最著声誉,名闻遐迩已有百馀年历史。有倪德者,咸丰初流落太仓,在老意诚糟油店学艺,相传某次不慎将红烧肉的汤熬干了,肥肉成油渣,肉皮变卷筒,卤汁全吸入精肉,稍动锅铲,块肉便成金黄色纤细绒毛,然异香扑鼻,滋味迥异,太仓肉松便由此而来。同治三年,倪鸿顺肉松店开业,在一九一五年的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倪鸿顺的“葫芦牌”肉松获得甲级奖,于是驰名海外。太仓肉松原料用老猪后腿,除膘、去皮、剔筋后,加入佐料边炒边加酒边品尝,至少炒三小时方能出锅揉松,其味鲜香酥松,丝长而绒,入口即化,以不留残渣者为上品,同行无敌。宣统《太仓州志》卷三记道:“肉松,制法创于倪德,以猪、鸡、鱼、虾肉为之。德死,其妻继之。味绝佳,可久贮,远近争购,他人效之,弗及也。”倪鸿顺的猪肉松、鸡松、鱼松、虾肉等,可称佐粥、下酒佳品。据一九一九年七月九日《江苏省省报》报道:“有倪鸿顺肉松,鸡、鱼、虾松,味美耐久,为太仓之特产,销路甚畅。”又一九三六年四月三十日《太嘉宝日报》报道:“倪鸿顺所出之货,味咸耐久,不变其味,是其特长。”由此也可见得倪鸿顺历史之久、出品之佳。有人特别欣赏倪鸿顺的虾松,佩琴《新馔经》说:“鸡、鱼、虾、肉松,苏沪间皆有制售者,然终不及太仓倪鸿顺所制者之美耳。就中以虾松之味最为可口,盖虾本鲜味,用以制松,宜其味美而无比也。惟索价甚钜,每两取值需洋四角。他若鸡、鱼、肉松,取价虽略低,然其味亦足快老饕之朵颐,以鸡松佐食稀饭尤佳。”

    《清稗类钞•饮食类》则另记一故事:“光绪初,太仓富室王某事母至孝。母酷嗜肉松,终不得佳品,为之不欢。会有居其院后之苏媪率其女来乞施与,闻之,以善制肉松自荐。命试之,则谓非得全猪不可,从之。又乞归治,盖秘其法也。制成进献,尝之,固为特味。遂给其衣食,令随时供制无缺。媪出其馀,提筐鬻于市。积久,获资颇丰,乃赘货郎子为婿,婿为媪治棚购猪畜之。是时肉松苏媪之名已大噪,购者趋之若鹜,媪复购地建屋设门市焉。外埠来购者络绎不绝,媪遂制筒,以便远道之采购。肉松之外,復制酱排,即以肉松所馀之骨制之。”

    苏媪之制,晚于倪氏,惟均出自太仓,自有其渊源。

    腌腊

    腌腊者,即指腌制后风干或熏干的鱼、肉、鸡、鸭等物。李斗《扬州画舫录》卷一说:“淮南鱼盐甲天下,黄金坝为郡城鲍鱼之肆,行有二,曰咸货,曰腌切。地居海滨,盐多人少,以盐渍鱼,纳有楅室,糗干成薧,载入郡城,谓之腌腊。”腌腊之肆,各地皆有,若论历史之久,规模之大,影响之深入人心,又卓然有经营之法的,莫过于苏州孙春阳。

    钱泳《履园丛话》卷二十四介绍说:“苏州皋桥西偏有孙春阳南货铺,天下闻名,铺中之物亦贡上用。案春阳,宁波人,明万历中年甫弱冠,应童子试不售,遂弃举子业为贸迁之术。始来吴门,开一小铺,在今吴趋坊北口,其地为唐六如读书处,有梓树一株,其大合抱,仅存皮骨,尚旧物也。其为铺也,如州县署,亦有六房,曰南北货房、海货房、腌腊房、酱货房、蜜饯房、蜡烛房,售者由柜上给钱取一票,自往各房发货,而管总者掌其纲,一日一小结。一年一大结。自明至今已二百三四十年,子孙尚食其利,无他姓顶代者。吴中五方杂处,为东南一大都会,群货聚集,何啻数十万家。惟孙春阳为前明旧业,其店规之严,选制之精,合郡无有也。”范烟桥《茶烟歇•孙春阳》也追记了这家名铺的故事:“苏州城外南濠有南货肆号孙春阳,毁于洪杨之劫。始创于明季,有地穴,藏鲜果,不及其时,可得异品。初有友与合资,忽梦孙春阳缢户外,觉而恶其不祥,走孙所,欲毁约,孙许之,即以姓名为肆号,悬户外。至是,其友始悟梦言之征在是矣。营业颇盛,明亡,有持万历年间所发之券,往易货物,肆中人立付之,不稍迟疑。自是名益著,获利不资。”

    孙春阳的字号,不但苏州人如雷贯耳,天南地北的客商也慕名而来,纷纷进货,孙春阳的出品也就行销各地了。这一情形至晚清依然,梁章钜《浪迹续谈》卷一就说:“京中人讲求饮馔,无不推苏州孙春阳店之小菜为精品。”孙春阳货物的特点,一是质量上乘,二是品类齐全。袁枚《随园食单•小菜单》记了两种,一种是玉兰片,“以冬笋烘片,微加蜜焉。苏州孙春阳有盐、甜二种,以盐者为佳”。玉兰片以楠竹的冬笋或春笋为原料,精制加工而成,因它的外形和色泽与玉兰花瓣相似,故得其名。还有一种熏鱼子,“熏鱼子色如琥珀,以油重为贵。出苏州孙春阳家,愈新愈妙,陈则变味而油枯”。熏鱼子是鱼子糕的一种,将鱼子去血膜后,淡水和酒,漂净沥干,加蛋清、虾米、香蕈、花椒等佐料,重油煎熟。还有一种虾子鲚鱼,即虾子鲞鱼的一种,夏曾传《随园食单补证》说:“孙春阳卖者,以鱼焙干,虾子皆附鱼身,每包大小二枚,味颇不恶。今则有效颦者,而味迥不侔矣。虾子鱼,今名子鲚鱼,实虾子鲚鱼之省文也。”欧阳兆熊和金安清的《水窗春呓》卷下,则提到孙春阳的茶腿和瓜子,“火腿以金华为最,而孙春阳茶腿尤胜之。所谓茶腿者,以其不待烹调,以之佐茗,亦香美适口也。此外各蜜饯无不佳,即瓜子一项,无一粒不平正者,皆精选而秘制,故所物皆驰名”。孙春阳所制香糟也很有名,《调鼎集•调和作料部》说:“苏州吴县孙春阳家香糟甚佳,早晨物入坛,午后即得味。”孙春阳还有专门储藏水果的地窖,使得一年四季,能够有各样水果应市,如寒冬腊月的西瓜、炎日酷暑的蜜橘等等,不当其时而每有异品,当然这种水果的价格,想来一定是非常昂贵的。

    自明迄清,孙春阳的总店几经徙移,先是至皋桥西偏,后又到南濠,总不离阊门阛阓之区,在雍正十二年印制的《姑苏阊门图》上,孙春阳就坐落在南濠街上,两楼两底,位置是很突出的,店堂内有柜有架,有“孙春阳”号额,又有“茶食”等市招,地上置大缸数只,上悬火腿、咸肉累累。孙春阳分号的分布情况,由于没有记载,不得其详。这家著名店肆,起于万历中叶,毁于咸丰十年的太平军战火,后来也不曾重新开业。近人瞿兑之《杶庐所闻录》说:“孙春阳为吾国店肆中之历史最悠久者,观其制度,益深得科学管理法者。”孙春阳是否是中国店肆中持续历史最长的,还没有做过很好的梳理,但它的经营管理方法,确实科学合理,算得上是古代坐商的翘楚。

    康熙五十七年,海、淮、洋、泗四帮腌腊商人在阊门外潭子里创建高宝会馆,即江淮会馆。据乾隆七年八月《长洲县革除腌腊商货浮费碑》记载,“腌腊鱼货,汇集苏州山塘贩卖”者,有二百四十人之多。乾隆年间,兖、徐、淮、阳、苏五府腌腊鱼蛋咸货商人又在胥门外创建江鲁会馆。在乾隆二十四年徐扬绘《盛世滋生图》上,凡南北杂货店内都悬挂腌腊诸品,累累排列,在胥门外一摆渡一肆悬“金华火腿”市招,山塘桥堍更有一肆,山墙上大书“胶州腌猪老行”,临河悬“宁波淡鲞”、“南京板鸭”、“南河腌肉”三方市招,山塘街口有一家悬“白鲞银鱼口口”,可见当时苏州腌腊业的兴旺。咸丰八年,海货商人也在南濠黄家巷建立永和公堂。据同治十二年《海货业设立永和公堂办理同业善举碑》记载,“是时海货产并无专业,归入南北杂货,捐资给恤”;“现今苏帮一业,皆在上海,行少捐微,随时陆续收取”。一九一二年十一月《吴县示禁保护金腿业永仁堂善举碑》记道:“据腿业永仁堂司董陈维瑞、许绍基、杨祖年、李铭口、口鸿勋、王家口、胡锦章、张口口等禀称,窃商等在旧长元吴三县邑境内开设金腿货铺,历有年所。”可见民国初年,苏州金华火腿业有行会组织永仁堂。

    同治以后,苏州腌腊店肆主要有大东阳、生春阳、仁和堂等字号。生春阳在观前街洙泗巷口,原名巨成祥腿栈,为绍兴祝氏创设于同治年间,光绪十五年祝氏病危,委托小女未婚夫许瑞卿经营店务,时观前大东阳腿铺生意好于巨成祥,许瑞卿求得隆兴寺主持资助,从东阳、金华、义乌及如皋等地购进火腿,其进货严格,所售火腿均打上黑色圆形店号印记,营业日渐兴旺,遂与大东阳相匹敌。光绪十七年改号生春阳腿铺,乃仿用老字号“孙春阳”,由于音同字不同,社会上亦无非议。光绪三十三年,生春阳加入苏州商务总会。民国初年,生春阳将火腿运销香港,时价火腿仅两个银元一只,生意大好,获利颇丰,从此开始批发火腿业务。大东阳则营业萎顿,无力从产地直接进货,改向生春阳进货,终因难以维持,出盘给生春阳。于是生春阳成为苏州腌腊渔腿业的巨擘,购进大儒巷东口房屋一所作为库房,储火腿常在十万只上下。一九三七年,苏州沦陷,生春阳、大东阳被洗劫一空。及至抗战胜利,生春阳盛况不再,仅能维持而已。

    金华火腿在苏州,市场颇大,家厨市食皆常用之,人称“金腿”。《清稗类钞•饮食类》说:“火腿者,以猪腿渍以酱油,熬于火而为之,古所谓火脯者是也。产浙江之金华者为良,上者为茶腿,久者为陈腿,以蒋姓所制为更佳,人皆珍之,称曰南腿。”瞿兑之《养和室随笔》也说:“火腿盛行于近百年,几无远弗届,然见于记载者绝鲜。吴慈鹤《凤巢山樵集》有诗题云:‘金衢花猪甲天下,盖土人以白饭饲之,绝不食秽,故香洁独胜。兰溪舟妇悉豢此,几与同卧起,若猫犬然。冬月宰之,以盐渍其蹄,风戾以致远,可数年不腐,味尤隽永。吴庖能和蜜煮之,甘腴无比。’此指金华火腿而言,云南之宣威腿尚无人吟味者。”苏州的金华火腿几乎都贩贸而来,也有自己制作的。有金华人流落吴江盛泽,以弹棉絮为业,而家制南腿,滋味称绝,后竟以此为业。蚾叟《盛泽食品竹枝词》咏道:“金华籍贯浙东人,卷絮弹花是客民。独出冠时南腿肉,钵头弄里话前因。”闻名遐迩的金华火腿,竟然在盛泽冠时独出,也可见得饮食文化的交流,钵头弄这个地名,就留下了历史的痕迹。

    饮品

    除茶酒而外,自宋元以后,坊肆间饮品纷陈,种种名色,令人目不暇接,特别是夏季,人们买以消暑,生意格外红火。周密《武林旧事》卷六记有“凉水”十七种,它们是甘豆汤、椰子酒、豆儿水、鹿梨浆、卤梅水、姜蜜水、木瓜汁、茶水、沉香水、荔枝膏水、苦水、金橘团、雪泡缩皮饮、梅花酒、香薷饮、五苓大顺散、紫苏饮。高濂《遵生八笺•饮馔服食笺》也记有“汤品”三十二种,它们是青脆梅汤、黄梅汤、凤池汤、橘汤、茴香汤、梅苏汤、天香汤、暗香汤、须问汤、杏酪汤、凤髓汤、醍醐汤、水芝汤、茉莉汤、香橙汤、橄榄汤、豆蔻汤、解醒汤、木瓜汤、无尘汤、绿云汤、柏叶汤、三妙汤、干荔枝汤、清韵汤、橙汤、桂花汤、洞庭汤、木瓜汤(又方)、参麦汤、绿豆汤。还有就是用各色花露调制的饮料,如戴延年《吴语》记苏州名妓乔秀,“客至不供茗,以玫瑰、蔷薇、兰桂诸花露手自调注碧瓯,稍温以进,甘香沁腑,令人作玉液想”。以上仅是举隅,实际存在的名目,当远远不止此数。

    晚近以来,许多饮品早已失去,流行于市间者,仅银耳羹、杏仁茶、奶酪、橘酪、莲心红枣汤、鲜莲子汤等,苏州则以酸梅汤和甘蔗浆最为常见。

    酸梅汤,醇香质纯,以冰镇之,又甜又酸,沁人心脾,其味能挂喉不去,故每当夏令,店家生意格外兴隆。酸梅汤制作讲究,一律用开水泡制,原料是干货店里的干梅子名酸梅,中药店里也有,称为乌梅,要用冰糖,加桂花露、玫瑰露发挥香味,绝对不用生水,也不用糖精。店家制成酸梅汤后,灌入白地青花的细瓷大甏中,周围镇以冰块,包裹严密,保持一定凉度。其汤色有两种,浓的色如琥珀,香味醇厚;淡的颜色微黄,清醇悠远。其凉镇齿,一杯入口,烦暑都消,可称是旧时消暑的佳味。赵翼有《芸浦中丞邀我邓尉看梅,梦楼芷堂先在苏相待,遂同游连日,并偕蒋于野秀才》九首,其中一首咏道:“园丁种树岂因花,为卖酸浆冰齿牙。翻与山村添韵事,错疑比户总诗家。”酸梅汤大都由水果铺或糖果店供应,至一九六〇年代改用机制冰镇,约五分一杯,味道似乎就不及过去醇真。

    旧时苏州人家还自制梅酱,王应奎《柳南续笔》卷三说:“今世村家,夏日辄取梅实打碎,和以盐及紫苏,赤日晒热,遇酷暑,辄用新汲井水,以少许调和饮之,可以解渴。按《周礼•浆人》:‘掌六饮,其五为医。’医当读倚,郑注以为梅浆能生津止渴者,想即今之梅酱也。但古为王者之饮,而今为村家之物,有不入富贵人口者,故特表而出之。”晚近以来,茶食店有酸梅粉和酸梅汁出售,人家买来,调以冰水,就成了酸梅汤,以味而言,汁远胜于粉。

    甘蔗浆也是由来已久,古人称为柘浆,“柘”通“蔗”。《楚辞•招魂》曰:“胹鳖炮羔,有柘浆些。”《汉书•礼乐志》录《郊祀歌》曰:“百末旨酒布兰生,泰尊柘浆析朝酲。”颜师古注引应劭曰:“柘浆,取甘柘汁以为饮也。”梁元帝《谢东宫赍瓜启》有曰:“味夺蔗浆,甘逾石蜜。”杜甫《进艇》诗曰“茗饮蔗浆携所有,瓷罂无谢玉为缸。”可见甘蔗浆既是筵席上的饮料,且能醒酒,其实它的最大功效,还在于消暑解热,故王维《敕赐百官樱桃》曰:“饱食不须愁内热,大官还有蔗浆寒。”庞铸《却暑》曰:“蔗蜜浆寒冰皎皎,画帘钩冷月梢梢。”顾阿瑛《碧梧翠竹堂炎雨既霁,凉阴如秋,与客醉赋,得星字》亦曰:“莼香翠缕雪齿齿,蔗浆玉碗冰泠泠。”可见古人消夏,就将甘蔗浆当作妙品的。

    甘蔗本是平常物,市间的甘蔗浆价格便宜,不算是奢侈的享受。特别是老人,齿牙动摇,不能大嚼甘蔗,甘蔗浆就大大方便了,其中滋味又胜过嚼甘蔗。一九五〇年代,周瘦鹃在《蔗浆玉碗冰泠泠》中说:“暮春三月,苏州的许多水果铺水果摊就开始供应蔗浆了,旧时用木制的榨床,将切成的段头榨出浆来,现在改用了金属的压榨机,更觉便利而清洁,现榨现卖,盛以玻璃杯,大杯一角五分,小杯九分,全市一律如此。我也偏爱蔗浆,觉得比汽水更为甘美适口,并且有销除内热的功效。从前甘蔗以广东所产的最为著名,而浙江塘栖的产品也不坏;现在苏州的蔗浆,大都是用塘栖甘蔗来榨成的。据说以上海之大,却喝不到蔗浆,所以上海人来游苏州,就要大喝一下,这是水果铺中人告知我的。”

    另外,消暑隽品还有绿豆汤、莲子羹等。包天笑《衣食住行的百年变迁》说:“夏日饮冰,古已有之,见于记载,但中国内地当时绝少藏冰之所。什么冷饮品,如汽水、啤酒、冰棒、雪糕之类,都没有到中国来。然亦有解暑之物,一为绿豆汤,加以冰糖薄荷等,饮之亦觉齿颊清凉;一为莲子羹,采得新鲜莲蓬,剥取其子,亦觉清香可口。这些都是高级人士消暑食品,劳动阶级无此福分。”“那些劳苦群众在城市间,奔走喘汗,连水也喝不到。于是好善之士,有在他的大门口设一茶缸,以解其渴,名之曰‘施茶’。上中级人家,则惟有仰仗于西瓜,故中国无论何处,都大加种植。到了大热天,还嫌西瓜不足以解暑,则贮以竹篮,投诸井中,越两小时,剖而食之,凉沁心脾也。至于冰桃雪藕之类,不过为词章家点缀的名词而已。既而舶来的种种冷饮品来了,好之者嗜之如甘露,嫉之者目之为盗泉,真如洪水之泛滥乎中国。但我国宝藏的矿泉也崛然以兴了。”包天笑说舶来的冷饮,国人未必全都喜欢,如郑逸梅就是,他在《微茫梦堕录》中说:“进西菜,辄殿冰结凝一杯,脍炙鲜肥之馀,经此极冷之刺激,往往滞不消化,易于致疾,非妥善之道。鄙意以为亟宜改革,不当盲从西俗也。”“冰结凝”今通译为冰淇淋。

    至于现代冷饮业,苏州起步较早。光绪三十一年,设址二马路的滋德堂,已开始制销汽水,时称荷兰水。一九一七年前,德裕公司荷兰水厂成立,设址于南濠街。至一九二〇年代,酒楼、冷饮室已有用天然冰制造的纸杯冰淇淋出售。一九三四年,广州食品公司购得从旧军舰上拆下的制冷设备,自制自售刨冰、冰淇淋、冰冻鲜橘水等,为苏州第一家冷饮制造商。至一九三八年,好莱坞、百乐棒冰厂开业,当时日本制造的氨制冷压缩机已投入市场,先后又有多家棒冰厂开业。至一九四〇年代又有一家瑞记汽水厂成立。一九四六年,中国汽水厂苏州分厂成立,设址于胥门外大马路,有中国牌商标。一九四七年,科达饮品制造厂成立,设址于北局三贤祠巷,有骆驼牌商标。同年,爵士汽水厂成立,设址于营房场,有金爵牌商标。同年,大华汽水厂成立,设址于胥门外大王庙,有双球牌商标。上述诸厂主要生产汽水、柠檬水、鲜橘汁等。一九四七年,棒冰商业同业公会成立,时有北极、美女、郑福斋、白雪、银雪、银星、金星、三吴、小朋友、美琪十家,主要生产棒冰,少量生产雪糕,郑福斋还兼产酸梅汤。

    常熟第一家冷饮店,是冠生园协记糖果店,自一九三一年起供应冷饮。楼上设雅座,可容五十馀人,自制冰淇淋、刨冰、酸梅汤等,还销售上海正广和汽水和海宁洋行的美女牌棒冰。冰淇淋售价大杯一角一分,中杯一角,盛于高脚玻璃杯中,小杯即蛋卷冰淇淋,每只五分;正广和汽水每瓶一角。刨冰有香草、可可、橘子、柠檬诸色。昆山的文明园夏日兼营冷饮,自制冰淇淋和荷兰水,为邑中嚆矢。

    价格

    瞿兑之《杶庐所闻录》引录前人记载,约略可见明清饮食物价的一般情况:“《益都县志》有明知县赵行志《崇俭约规》一篇云:‘今约凡大小会皆二位一桌;每桌前,冬春饼子四盒,夏秋果四碗,菜碟四个,案碟四个,大会肉菜九碗,面饭二道,米饭二道,小会肉菜五碗,面饭二道,米饭一道;每桌攒盆一个,每格止用一品。此外小饭,小碗与夫燕窝、天花、羊肚、猴头、鹅鸭俱不用,家中即有馀蓄,亦不许多加一碗,以防渐增。家人一汤一饭,但饱而止,或每家人折钱十文亦可。惟官席远客方设桌,果肴各加五品,其看席五牲之类俱不必用。若闲常偶会,每桌四人,四面攒坐,即八人攒坐亦可,小菜四碟,每人米面饭各一器。’龚炜《巢林笔谈》:‘清河与太原联姻,两家皆贵,而瞻其记顺治三年嫁费,会亲席十六色,付庖银五钱七分,盖其时兑钱一千,只须银四钱一分耳。而猪羊鸡鸭甚贱,准以今之钱价,斤不过一二分有奇,他物称是,席之所以易办也。’光绪《吴川编志》引陈舜系《乱离见闻录》曰:‘予生万历四十六年,时丁升平,四方乐利,又家海内鱼米之乡,斗米钱二十文,鱼钱一二,槟榔十颗钱二文,柴十束钱一文,斤肉、只鸭钱六七文,斗盐钱三百文。’长沙周寿昌于咸丰初年撰《思益堂日札》云,长沙风俗醇朴,故储粟较丰,十年以来,户口日贫,食用日侈。嘉庆二十四五年及道光初年,童子尚无衣裘帛者,间有之,皆引以为戒,弱冠后即制裘亦甚朴,又必素封家乃如此,否则以织绒代之。今则十岁后皆着羊裘,此后灰鼠、丰狐、海龙、天马,视力所能致者皆致之,无论年与分也。更有以湖绸江绸为小儿绣褓者,尤暴殄。嘉庆时,民间宴客用四冰盘两碗称极腆,惟婚典则用一碗蛏干席。道光四五年间,改用海参席。八九年间,加四小碗,果菜十二盘,如古所谓饾饤者,虽宴常客亦用之。后更改用鱼翅席,小碗者八,盘者十六,无所谓冰盘者矣。近年更有用燕窝席,三汤三割,较官馔尤精腆者。春酌设彩觞宴客,席更丰,一日糜费,率二十万钱,诸旧家知事体者尚不然,长沙视善化亦稍朴,以巨商游宦多寓南城也。”

    苏州饮食价格的大势,略同各地。然而作为时尚之都,奢侈风气盛行,饮食之费,也领先于其他地方。当然这是相对而言的,如“十里洋场”的上海兴起后,苏州就相形见绌了。

    清初苏州,海鲜时有应市,但价格不靡,康熙时人章法《苏州竹枝词》咏道:“冰鲜海上未沾牙,飞棹吴门卖酒家。一戥黄金尝一尾,人夸先吃算奢华。”自注:“鸣金夺路,驿马信追。真三等大老官吃食户。”石嘉言《姑苏竹枝词》也咏道:“山珍海错市同登,争说居奇价倍增。独羡深宵风雨里,有人还对读书灯。”乾隆时苏州酒楼筵席,都很豪华,耗费甚巨,同治《苏州府志》卷三就说:“一席费至数金,小小宴集,即耗中人终岁之资。”顾禄《桐桥倚棹录》卷十记嘉道年间山塘街三山馆、山景园、聚景园的酒席价格,“每席必七折,钱一两起至十馀两码不等”。春秋佳日,游人既多,价格就更高了。袁学澜《吴郡岁华纪丽》卷三说:“至于红阑水阁,点缀画桥疏柳间,斗酒品茶,肴馔倍常价,而人愿之者,乐其便也。”

    晚清时,一般饮食的价格,还颇为低廉,郑逸梅《艺海一勺续编•名人饮食琐谈》说:“检得清同治间之伙食账簿,其时物价之廉,出于意外。所列如绍酒每斤四十文,冬笋每两十三文,肉每斤一百廿文,皮蛋每个十二文,馒头每个四文,龙井茶叶每两八十四文,汤面每碗二十八文。”至于筵席,包天笑《衣食住行的百年变迁》说:“关于筵席的问题,其变迁之过程,可说是简单,也可以说是复杂。就简单而言,便是一味的增高价值。在十九世纪之末,有一二银元的菜,便可以肆筵设席的请客了。即以我苏州而言,有两元一席的菜,有八个碟子(冷盆干果)、四小碗(两汤两炒)、五大碗(大鱼大肉、全鸡全鸭),还有一道点心。这种菜,名之曰‘吃全’,凡是婚庆人家都用它,筵开十馀桌,乃是绅富宅第的大场面了。最高的筵席,名曰‘十六围席’,何以称之为‘十六围席’呢?有十六个碟子(有水果、干果、冷盆等,都是高装)、八小碗(其所以称为特色者,小碗中有燕窝、鸽蛋,时人亦称之为燕窝席),也是五大碗,鸡鸭鱼肉变不出什么花样,点心是两道,花样甚多,苏州厨子优为之。这一席菜要四元。那种算是超级的菜,在婚礼中,惟有新娘第一天到夫家(名曰‘待贵’),新婚第一天到岳家(名曰‘回门’)始用之。”

    至民国年间,筵席价格就上去了。徐珂《可言》卷十四说:“筵席之资,十馀年来,以渐而长,至癸亥(中华民国十二年)尤骇听闻,姑以姜佐禹所言苏州酒楼吃全之价征之。吃全者,丰俭适中之筵也,其食品为九大盆、两汤、两炒、五大菜、一点心。九大盆者,中有高装之四冷荤、两蜜饯、一干果、一水果、一瓜子,亦有改为四冷荤、四热荤、一瓜子者。两汤,有汤之肴也。两炒,炒虾仁、炒腰花也。五大菜,一鱼吉烂污,二半鸭,三火腫(火腿之近爪者),四黄焖鸡,五腥气(蟹粉或蒸鱼或鳖,皆曰腥气)。一点心,人各一,一品馒头也。当孝钦后六十万寿时,出银币一元四角,可吃全矣。其后加二角,续又加四角,光绪末三元,宣统末民国初为三元二角,为三元六角,丙辰、丁巳(中华民国五年、六年)间为四元,为四元二角,今则非五元六角或五元二角不办。以一元四角之值,较之今一筵,昔可四筵也。予乃告以乾嘉时宴客之俭,述《金壶七墨》之言曰,乾嘉米一升仅二文,鱼肉称是,中人之家宴客仅费百钱。”

    一九二三年前,苏馆的同业,公定划一菜价。吃全,十二盆五菜四小碗一道点,每桌洋五元五角;吃全换全翅,每桌加洋三元;吃全换半翅,每桌加洋一元六角;吃全换整鸭,每桌加洋五角;吃全换整鸡,全桌加洋四角;吃全小碗换银耳、鸽蛋,每样加洋三角。四菜四小碗四大盆,每桌洋三元八角;八盆五菜,每桌洋四元;四盆四菜或和菜,每桌洋三元;光五菜,每桌洋二元五角;四荤一素,每桌洋二元四角;五簋,每桌洋二元二角;中四,每次洋二角五分;全翅,每次洋三元五角;半翅,每次洋二元五角,点心,每道加洋三角;正果,每桌加洋六角。京馆则吃全无定,和菜二元四角,壳席三元,全翅二元四角,扒翅四元半。徽馆也吃全无定,大和菜四冷荤盆、四小碗、三大菜、一道点,价二元二角;中和菜二冷荤盆、二小碗、二大菜,价一元三角;小和菜二炒一汤,价五角。比较起来,徽馆点吃较苏馆为价廉,吃和菜尤为便宜。如果加酒,无论苏馆,还是京馆、徽馆,都另外结算,加付小账一成。

    苏州饮食价格的高下,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那就关乎食料的早晚多寡。上市时贵,落市时贱;应市少者贵,应市多者贱。《吴中食谱》说:“物必以时,罕而见贵,一年中如着甲、团鱼、黄鳝、螃蟹、鲥鱼,每在当行出色之时,其价之昂,骇人听闻。某年立夏,鲥鱼每两卖八百文,一时引为谈资。近着甲一斤卖一元,亦为近年所未有。闻诸渔人云,自冬至春,着甲之来苏者未及四十尾,大者可二百斤,鱼行得十一之佣,其利甚薄。惟招徕渔人亦颇费本钱,盖每年秋风起,例以‘作裙’赠渔人之为长者,多至三四十袭,少亦一二十袭。云‘作裙’者,渔人围身之裳,得之分贻伙伴,不啻受鱼行之定钱,终岁不得别就交易矣。”如周劭抗战前在苏州吃“蟹黄油”,那是除松鹤楼外绝无仅有的,他在《令人难忘的苏菜》里说:“它全用雄蟹的膏油制成,一菜所需,不知需用多少只雄蟹,我清楚记得其时的价钱为银元六元。”

    一九三五年的市价,舒新城在《江浙漫游记》里记载,他在常熟山景园晚餐,“每席十元,有六碟十碗,有本地之叫化鸡、新松蕈等,味均可口”;在常熟兴福寺素餐,“四元素餐,有四碟六盆一汤,味均可口,平时不易得也”。沦陷时期,物价上涨,如螃蟹的价格,与一九二〇年代初相比,已陡然而升,范烟桥《没遮拦•阳城湖》说:“忆彼时蟹价每两仅八九文,今则须三四元,回首前尘,无异隔世矣。”

    至于一九五〇年代初的市价,何满子在《苏州旧游印象钩沉》里说:“价格也想象不到的低廉,一小碟两条鲫鱼,只要一千五百元,即一九五四年改革币制后的一角五分。牛肉、虾球、半边鸽子,和有松子和花生仁的肉圆,也都是一二千元,顶贵的不超过五千,即后来一角至五角。总之,两人对酌,花一万元(一元)就很丰富满意了。”

    至一九七八年,苏州饮食还相当便宜,《姑苏春》作者树棻从上海来搜集素材,住在观前街一家招待所里,他在《走出第一步》里回忆:“这家招待所不供应伙食,但这也无妨,走出大门就是食肆林立的观前街,苏州有名的点心店和饭店如观振兴、黄天源、得月楼、松鹤楼等都在同一条街上,朱鸿兴、新聚丰等也都相距不远,就餐十分方便,并能丰俭随意。那回我算是上海文艺出版社派去出差的,按例每天有一元五角的伙食补贴。每天早晨到观振兴去吃一客汤包,中午到素香斋吃一餐素菜客饭,晚饭上朱鸿兴吃一碗双浇葱油焖肉面。三餐相加,也就是一元五六角钱,都由公家开支,自己基本上不用再掏钱了。”

    自一九八〇年代中期起,物价指数陡然而高,饮食价格的飚升显得尤为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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