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泾县-亦商亦儒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善,第一等好事只是读书。

    徽州古民居楹联

    暮色中看凤子河的哗哗流水,它的泉涌、聚潴和汇流,于居高视下的我,是一目了然的明晰。徽州人“逐水而居”,“聚水如聚财”,“水厚则徽盛,水浅则徽耗”的乡俗观念,于泾县黄田是根深蒂固的。黄田的朱氏人家,就是从徽州过来的。其一世祖茶院公朱瓌,是徽州婺源人。

    接着从山坡上走下去,从石桥上走下去,就挨着石涧看,又蹲下去看,结果,越看越不明白。流水从岩石上泻落,清亮而明快。泻落处鼓起一个又一个水泡,有铜钱大小,鼓起来就破灭,破灭了再鼓起来,看似极为寻常,其实千变万化。到后来就拿出相机,一张又一张拍摄,于静态中看水泡的大小和形状,水面的涟漪和色彩,越发眼花缭乱。

    依傍于凤子河的黄田古民居群,它们予我的眼花缭乱,远甚于那些变幻不定的水泡。古民居中的“堂第阁厅”,其完好的及破损的,有骑马楼的及没有的,知道其建造者的以及不知道的或者众说纷纭的,其主人是盐商的以及是做官的抑或是教书的,全因家谱过于简略,口传过于随意,越看疑问越多,越看越是茫然。

    大概像大山里的涧水一样,单看枯水期的清浅,是想象不出雨季中的洪水汹涌。一次在闽北山区,一位老人指着一条寻常小溪跟我讲:“发大水的时候,水都上了(屋顶上的)瓦片”。脸上是谈虎色变的后怕。一辈子只见过那么一次。

    由此看来,我于黄田的走马看花,曾两度专程去了那儿,在那座没有一家旅店的古老山村住了一宿,而且后一次比前一次拍摄的照片更多,也看得更仔细,却无从想象黄田于繁盛时期究竟富足、奢华到何等程度,应不足为奇。

    真的不知道哪来那么多钱造那么华美的房子。

    真的不知道缘何有那样的品味造得那么考究。

    据朱氏家谱记载,黄田“密不透风,疏可跑马”的精巧布局,是茶院公第二十八世的朱法,于清朝雍正乾隆年间,“兴废举堕,规模画如,总其事者四十余年”形成的。由当地传说得知,黄田房屋的宏大规模及其经典制式,是冒了杀头的风险,窃来清朝工部的官家图纸,借鉴了宫廷建筑的式样及其细部构件形成的。

    时至今日,虽然为数不少的古建筑依然美轮美奂,但更多的已经破败、倒塌,或被荒草所掩蔽,或被马赛克房子所替代。我们走在枯水期的河床中,只能从河床的宽度或深度,揣度雨季中洪水的流量、气势和水力;我们走在古老的麻石巷道里,只能从上面高大的马头墙,下面精致的排水沟,揣度其建造者的品味、气度和财力。

    黄田的思永堂是花砖门墙,一进五间。堂厅五列圆柱,其石磉有高浮雕的小鹿、大象、喜鹊和金鸡。屋前平坦上,有方形旗杆斗、旗杆石各四座。其建造者朱安邦,也是茶院公二十八世。清朝陕西布政使唐仲冕为朱安邦写墓志铭道:“紫阳近系,方轨儒门……力疾肯构,成室美轮。颜曰永思,以启后昆。”黄田朱氏与程朱理学的朱熹,同尊茶院公朱瓌为一世祖,所以与别号为“紫阳”的朱熹是“近系”宗亲,乃正宗“儒门”世家。

    茶院公二十二世,生于明朝嘉靖十九年,即公元一五四〇年的黄田朱氏始迁祖朱枱,是循规蹈矩的一介儒生。十六岁应郡试,得六县童生第一名。在路上捡到钱,就守在路边等失主。给做官的当幕僚,做官的给他找了一个空缺叫他也做官,他却力辞不受。跟程朱理学相左的阳明理学在泾县风靡一时,朱枱迁居于偏远的黄田马冲,以黄田为号,书“静观自得”于门额,当起隐士来,生前撰有《杏园诗草》等著作。

    茶院公二十四世,朱枱的孙子朱快,字乐吾,“恢宏而起之[1]”,一反书香门第于名利的淡泊,经商而致富,“族中称翘楚”。富有之后,仍承传其淳厚家风,居仁由义,设义仓、造渡船、建城垣、创馆舍不一而足。

    茶院公二十六世,朱枱的第四代孙朱武勲,是黄田朱氏常年外出经商的第一人。现存前进七间后进三间,且有前后走马楼的聚星堂,就是朱武勲与“中年服贾”的兄长朱武烈共同出资建造的,其督造人是朱武勲的第四子朱庆霦。当年朱庆霦入深山选石料、木料,终日劳苦奔走,有小传被载入家谱中。传说朱武烈、朱武勲兄弟有十八个女儿,所以被后人称之为走马楼的小姐闺房,是一座又一座且木雕精细。朱武勲也居仁由义,曾捐资“七千金修郡学”,曾经建培风阁藏书楼,购书三万二千余卷,供族中子弟阅读。其子朱庆霞,其孙朱安邦,亦常年外出经商,远至汉阳等地,前者造思慎堂,后者造思永堂。

    茶院公二十九世,朱快长子朱文缙后裔朱宗潘“弃儒经商”,其足迹远至湘、鄂、闽、粤等省,生前于黄田建荣禄大夫第;现存的大夫第,只是当年三进五间大宅的门厅及后进。朱宗潘的第四子朱子典,建“一路九间”宅第,黄田朱氏喜欢将梁、柱、门、窗漆成朱红色,这于朱子典故居格外明显。

    据家谱记载,朱子典自小习武,随身携两柄各四十斤重的铜锏行走江湖。身为著名粮商,有船队常年航行于长江中下游。一次给太平军运粮为清军截获,朱子典随机应变,声称这是清军军粮,没给没收不说,还得了一个道台[2]官衔。据说朱子典的“一路九间”宅第,原本左右对称于其父朱宗潘建造的荣禄大夫第,可惜现今只留存左面的九间。

    刻有“礼耕义种”门额的敬修堂,是朱武勲第四子朱庆霦的家宅,当地人称“四房”。朱庆霦的“成”字辈后裔朱鸿度,是清朝同治年间的著名盐商,他的道台官衔,是拿钱捐来的。朱鸿度曾任浙江厘局[3]总办,后奉李鸿章之命,至上海创办机器纺织局。一八九四年四月二十日的上海《捷报》,记载了朱鸿度当年的经营规模及经营手段:

    “朱道台(鸿度)在本埠麦根路正在兴建的纺织厂,将安装纱锭二万五千枚,一切所需的机器均购自英国波尔顿的道卜输送机器厂。其中发动机是一架七百匹马力的康里斯机,购自波尔顿城的席克·哈格里夫斯厂。机器的购买,均假本埠的瑞生洋行之手。”

    朱鸿度以五十万两白银在上海创办裕源纱厂,又以五十万两白银创办裕通面粉厂。朱鸿度去世后,幼子朱幼鸿又创办了裕通纱厂、裕亨纱厂、裕丰面粉厂,包括盐场、当铺在内的朱氏家族企业有三十余家,总资产高达五六千万两白银,当年以“叉袋角朱家”[4]闻名沪上。著名作曲家朱践耳,就是朱鸿度第四子朱蓉初的次子。

    细察黄田朱氏家族的衍变,发觉“方轨儒门”中冒出一代又一代名贾巨商,自然是十分惊讶。在这个家族中,若朱宗潘的“弃儒经商”,若朱武烈的“中年服贾”,若朱子典的习武,若朱鸿度的捐官,不是一例两例。这种明显背弃“儒门”儒教的行为,究竟是迫于生存上的压力,还是对儒学中“经世致用”的积极践行,还是以经济实力弘扬儒学,后人说不清楚。假如这个家族不曾有过乐吾公朱快那样的“恢宏而起之”,经商而致富,可能他祖父,那个循规蹈矩的朱枱,连名字也留不下来;黄田那样鳞次栉比的古民居,不会如此恢宏而经典;朱珔那样的鸿儒,不会是黄田人。

    朱珔,字玉存,号兰坡,茶院公二十九世。本是朱安邦第四子,后出继于叔父朱安桂。清朝嘉庆七年进士,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官至侍讲[5]。道光元年值上书房,升国史馆总纂。次年以母病告归,其后于江南各地,主讲钟山、正谊、紫阳等书院三十余年,为清朝著名学者。儒林中人称泾县的朱珔为“江左经师之冠”,当年与桐城的姚鼐、阳湖的李兆洛鼎足而立。朱珔一生著述甚丰,撰有《小万卷斋文集》二十四卷,《小万卷斋诗集》三十二卷,《说文假借义正》二十八卷。并辑有《清代古文汇钞初集》一百七十二卷,《清朝经文钞》三十卷等。他的《文选集释》,至今为国学研究者所看重。

    朱珔于儒学界的“恢宏而起之”,其原因有二,一是黄田有朱瑶那样学识渊博的塾师,二是黄田有培风阁那样藏书丰富的“授读之处”。明清鼎盛时期,黄田不惟出名贾巨商,那儿的塾师,默然于乡间执教数十年的饱学之士,如清朝中叶的朱瑶、朱成、朱棠,如民国时期的朱侠骨、朱尊一,亦相继出现。朱瑶是朱珔的堂兄,诗无俗韵,文有大家风范。学生中不惟朱珔一人考中进士,其胞弟朱理,溪头都的胡世琦,都出自他的门下,都是进士出身。

    而那个热心于“规模画如”的朱法,也热心于本村的学馆事业。朱法的父亲朱必达建“新园文社”,设立专项资金供族中子弟免费入学。每日去“文社”督课往返十余里,不避风雨坚持三十余年。朱法较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延名师,课经义,定甲乙,孜孜然乐此不倦”。“于族内得后起之家贫而才俊者,罗致培风阁以养以教,率资以成名”。

    黄田培风阁,最初是朱武勲之父朱世美捐一亩九分田建学馆,后来是朱武勲将它扩大至十余亩地,建“金粟山房”,“问学堂”,“悠然亭”等园林式建筑,接着是朱武勲第五子朱庆霌续建,最终是朱武勲之孙朱法将它完全建成,四代人历时数十年之久。最初朱武勲给培风阁购书三万二千余卷,其后有朱庆霌购书若干万卷,朱宁苞购书若干万卷,又有朱珔、朱理各捐书若干万卷,至清朝嘉庆年间,计藏书十万余卷。

    我国最著名的民间藏书楼是宁波天一阁,它由范钦初建,范钦的重孙范文光最终建成,也是四代人历时数十年之久。天一阁最初的藏书量是一万三千余卷,至嘉庆年间是五万三千余卷;高峰时期,曾经有七万余卷。其藏书量及藏书种类,较之于黄田培风阁始终稍逊一筹。

    而另一样稍逊一筹的是,清朝末叶其藏书的散失,藏书量的锐减速度。至一九四〇年,天一阁尚存书一万三千余卷,而培风阁则一卷都找不见了。曾受聘于上海《申报》任副刊编辑的朱侠骨,于一九二一年回乡办培风学校,这时培风阁的藏书楼已经荡然无存,学校“兰波图书馆”的明清善本,是朱侠骨拿了各校董捐助的钱去外面买来的;当年捐款最多的校董,是上海“叉袋角朱家”朱鸿度的长子朱砚涛、次子朱幼鸿二人。

    培风阁藏书的散失,十万余卷书不明去向,于我是一个很大的谜。我在茂林的时候,时年七十九岁的吴海林老人,人称茂林通,给我讲过底下这件事。民国时期,茂林有一户人家有若干明清善本,是祖宗留下来的。南京金陵大学得知后,来教授跟那家人家洽谈,要用二百五十担稻谷购那些书,可惜没有谈成。后来,那些珍贵藏书全部失散,至于怎么失散的,失散于抗日战争时期,还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可惜连这位本地老人也不得而知。

    明清两代间,泾县文风鼎盛,进士人数列全省第三位,明朝四十二人,清朝六十四人,稍逊于徽州府治的歙县、出桐城派的桐城。这一百零六名明清进士中,黄田八人,茂林十五人,查济十八人。固然黄田有朱理得二甲第一列泾县第一,朱珔得二甲第二列泾县第二;茂林有吴尚默、吴江龙叔侄文武进士,六名钦点翰林进士;查济有一门六进士,查铎、查绛叔侄进士;但泾县进士于各乡的分布,却比较均匀。也就是说,当地孕育进士的人文环境,即当年的塾师、学馆、书院以及私人藏书的分布及辐射,始终是普及而全面的。

    明清两代间,查济有举人一百九十六名,茂林有举人一百零七名,桃花潭于清朝乾隆三十二年建文昌阁,据说建这种标志性建筑的必要条件是,村子里至少数得出二十名在世的举人。曾任茂林小学校长的吴海林老人,似乎更在意乡村教育的普及程度,而不是刻意栽培精英人物。

    老人说:“旧时考举人也不容易。有了秀才资格,才好去考举人。乡试到南京去考,安徽、江苏、浙江三省,都要到南京贡院去考。乡试考三天,考中了家里、祠堂里就会挂匾。以前茂林吴氏大宗祠有一百八十三块匾额,多数是举人、进士匾。若中了举人就有了身份,见到县太爷只作个揖,拱拱手,不用下跪。茂林‘五凤齐飞’匾额,就讲的是茂林吴氏分别于清朝乾隆己亥科、嘉庆辛酉科,五人同科中举。”

    进而老人又认为,考秀才也不容易。有了秀才资格的,若考不上举人,也会以贡生身份给送到京师国子监去深造,也照样可以做官,做知府那样的大官。即使连秀才也考不上的,也是从小读了书的,读了十二年的书,有了文化素质,出去做生意就走得远,从茂林去宣城、南京、无锡、上海、汉口、广州,甚至都去了台湾;做生意也做得大,所以有钱造好房子,有钱办学堂。

    查济查氏有“经商积银,诗书传世”之族训,族中男童至七八岁,一律入祠堂学馆读书。查铎于明朝万历五年建“济阳家塾”,又称“缉熙堂”,其学规是:“学孝悌以重人伦,隆学校以端士习,黜异端以崇正学,讲法律以儆愚顽,训童子以禁非为,明礼让以厚风俗。”显然做人第一,功课第二。不过虽然功课排位于次等,但学风十分严谨,具体至“一要循序渐进,二要熟读精思”、“读书以百遍为精”、“写字务要庄重端楷”,一一予以明确,一丝不苟。“济阳家塾”之后,查济又有过“凤池书屋”、“紫花书馆”、“西峰学堂”等宗祠蒙学。

    孩子在村里读到十四五岁,就送往外面的书院里去读,就关在那里闭门读书,不得随便回家,其开销一律祠堂供给。读三年考秀才。考中了再读三年考举人。落选者可复读三年再考一次。若是又没考中,就不要读书了,出去做生意去。但生意做得再大,家里再有钱,死后在祠堂里的牌位,总是排在读了书做了官的族人后面。查济人最自豪的是,历史上没有一个人有过花钱捐官之举。

    查济“爱日堂”据说建造于明朝天启年间,其屋内有梭形木柱和覆钵式雕花石磉,木柱与石磉间有木櫍垫板,堂厅梁枋间有竹编石灰板壁,均为明朝建筑的典型特点。据说清朝乾隆四十一年,爱日堂一门六人同登皇榜,其堂厅板壁上至今有斑驳中榜“捷报”隐约可辨。据说门厅内侧门额“蓝田钟秀”四字,是当年京师主考官的墨宝;语出“蓝田生玉”成语,喻名门出贤子。

    泾县章渡萧村“世进士第”曾一门三进士,分别是明朝正德三年的萧瑞、隆庆五年的萧良干、崇祯初年的萧思似。萧瑞是萧良干的祖父,曾任南京监御史、福建右参议,曾不畏权势弹劾兵部尚书王琼;萧良干是萧思似的父亲,曾任浙江绍兴知府、贵州副使、陕西左布政使,曾抑制当地官宦于征收矿税中的舞弊现象;萧思似曾任江西广信知府,曾公开声援遭迫害的“东林党人”顾宪成。

    以前萧村“世进士第”有“师俭堂”及“锁钥声华”堂匾,萧氏“士容公祠”有“大方伯”堂匾,据说目前均收藏于族人手中。“师俭堂”三字是萧瑞本人手书,以此表达他对“望门投止”成语中主持正义的张俭的崇敬之情。“大方伯”三字是时任泾县知事的何大化所书,称萧良干为偏远地区锄强扶弱的英明长官。“锁钥声华”四字是时任泾县知事陈大受所书,称赞萧思似于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大无畏精神。

    据说萧村“世进士第”是萧良干为其母做寿所建,故宏大青石门坊上刻有十三个异体寿字及寿字纹,堂厅青石踢脚坊上刻有“龙凤呈祥”等精美浮雕。

    明朝成化年间,泾县中村有蓝山书院,其执教人是著名经师徐旭。据说徐旭当年收了董纲、董杰、徐榜、章狄、萧彦、童官生六名得意门生,除章狄外,其他五人后来都考中了进士。董纲是明朝成化年间进士,曾任云南按察签事;董纲之弟董杰也是明朝成化年间进士,曾任江西巡抚;萧彦是隆庆年间进士,与萧良干同科,曾任兵部右侍郎;徐榜是万历年间进士,曾任浙江布政使;童官生不详[6]。当地传说认为,章狄之所以名落孙山,是因为一次玩耍时,其他五人都跳到水里打水仗,惟独章狄一人待在岸上。当时老经师徐旭看花了眼,看到水中五条蛟龙戏水,岸上一条小蛇发呆。

    当地传说又认为,于明朝万历十年考中进士的徐榜,他的殿试成绩应该是第一名,也就是中了状元。因为万历皇帝对徐榜的应试文章爱不释手,插入靴子里带回后宫去看。次日点状元时,因为夜里喝了点酒醉意未消,一时糊涂了,忘了徐榜的文章,结果点了另一个人。后来明白自己搞错了,就手书“天下文章当以徐榜为式”十字赐徐榜。

    唤徐榜入朝时,万历皇帝问他为何心不在焉,徐榜讲他正在看午朝门的式样。原来他母亲听人说京师午朝门如何壮观,所以吩咐他看仔细了回家讲给母亲听。于是皇帝又赐徐榜六根云南大理石雕花石柱,叫他回去建一座午朝门,省得记不清楚。

    中村西瓜墩从前有一座徐氏宗祠,兼有北方宏大之气势、南方典雅之韵味,当地人就称它午朝门。门前有一对石狮。门楼有六根石柱。门楣两边镶嵌鎏金木雕镂空双龙盘珠。中间挂万字纹回绕的“天下文章当以徐榜为式”金字直匾。可惜祠和匾均于文化大革命时期被毁坏,于今荡然无存。

    附带讲一下,董纲的侄儿董银,是弘治年间进士。中村至今有“科甲第”,其门额刻有“壬辰科董纲戊午科董银”文字,门内门外有“双狮滚球”、“凤穿牡丹”、“孔雀开屏”、“龙腾虎跃[7]”砖雕门罩,其喻意鲜明而形象。

    泾县最早的诗人进士,应该是唐朝咸通十二年(公元八七一年)进士及第,史称“咸通十哲”或“芳林十哲”之一的许棠。及第后不久,时年五十岁的许棠任泾县尉,有“白头新作尉,县在故山中”诗句载《全唐诗》内。

    泾县最有影响的思想家进士,应该是明朝嘉靖四十四年(公元一五六五年)进士及第,万历皇帝钦赐“理学名臣”御匾、“青琐侍臣”御坊的查铎。与许棠相仿的是,查铎及第那年,也是五十岁的白头人了。查铎字毅斋,一生尊崇王阳明,未及第前,长期开馆授学,弘扬阳明理学,其门生多达一百余人;在京师任刑科给事中期间,与张元忭、邓以讃、赵志皋等人结社主讲阳明理学;辞官回乡后,与另一位泾县嘉靖进士,水东人翟台,一同重建并主讲水西书院,有力推动阳明理学深入民间社会。

    明朝弘治十二年(公元一四九九年)进士及第的王守仁,字伯安,浙江余姚人。曾结庐于会稽山阳明洞,故学者尊其为阳明先生。王阳明喜任侠,善骑射,屡次替朝廷领兵平叛成功。可是,这位自幼习武,苦读兵书的大思想家,却始终仕途坎坷,历经磨难,故其同乡门生钱绪山言:“先生之学,得之患难幽独中。”

    王阳明的理学,以“心外无理”、“知行合一”、“致良知”等要义构建独立思想体系,以此对抗正统、权威的程朱理学。王阳明化繁为简的著名语录,如“良知良能、愚夫愚妇与圣人同”,如“良知之在人心”,使程朱理学于“心”和“理”的繁琐求证,显得十分迂腐。近代著名教育家,徽州歙县人陶行知,年轻时尊崇阳明理学的“知行合一”思想,将其本名文濬,先改为知行,后改为行知。

    钱绪山传播阳明理学不遗余力,不但编纂王阳明重要著作《传习录》,而且奔赴江南各地讲学。他的著名语录,如“愚夫俗子,不识一字而可以为圣人”,如“无善无恶是心之体,有善有恶是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至今为学者频繁引用。

    查铎主讲水西书院期间,多次延请钱绪山来泾县讲学,听众多达三百余人。讲学之余,钱绪山曾游览青弋江上游的桃花潭,且赋诗一首:“仙人闲岁月,垒玉砌成墩。我亦千年客,溪声月下闻。”壁立于桃花潭的垒玉墩,曾留下诗人李白的足迹。唐朝天宝年间,李白在这里写下了千古传唱的七绝诗《送汪伦》。

    溯流而上至麻川一段水道,古称“九里麻川”,有罗浮潭、九里潭与桃花潭齐名。李白的《罗浮潭》诗中有“云从石上起,客到花间迷。淹留兴未尽,日落群峰西”之句,表达诗人于泾县山水的极度痴迷。钱绪山的《九里潭》诗中有“潭上飞霞入锦屏,潭中流水寂无声。若把人心拟潭水,宁知静处即流行”之句,表达思想家于山水的瞬间顿悟。可惜九里潭在陈村水电站建成后,被淹入太平湖中。

    查铎于阳明理学的顿悟是:“良知是天命之性,至善者也;知识是良知之用,有善有恶者也。认知识为良知,则善恶混矣。如石中有火,击石火出,神触神应,一毫人力不得与焉。”这段话亦时常为当代学者所引用。

    曾任查济村支书,泾县农业局局长,时年八十一岁的查述望老人,一日捧来家中珍藏的四册石印善本《查毅斋先生阐道集》,其编纂者是萧彦,初印于明朝万历三十七年,即查铎去世后的第二十八年。明朝万历年间,萧彦和萧雍同是朝廷重臣,同是查铎的门生,万历皇帝褒扬已经去世的查铎,是应了这两位重臣的请求,给足了他们面子。

    草草浏览一遍,翻阅了书中的疏册奏本、讲道教义以及答词贺文,并在笔记本上记下序言中的一段话:“(铎)迁山西参议,有妖似猕猴,能人言,众惑之。铎下教驱遣,妖谢去。曰查公正人,不敢犯也。”这则传说的主旨是,查铎一身正气,连妖魔鬼怪也对他肃然起敬。

    查述望老人一头白发,腰板硬朗,端坐如松。看到他脚上穿一双新款运动鞋,猜想他不仅能饭,而且能走。老人的儿子是一位医学专家,执教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老人曾在美国待了两三年,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草窝,最终还是回来了。看老人举止儒雅,不由得肃然起敬。

    就泾县而言,明朝以晚年之查铎主讲水西书院而著名,清朝以晚年之赵青藜[8]主讲震山书院而著名。不过虽然阳明理学经查铎、翟台等人不遗余力宣扬,在本县成为显学而蔚然成风,但学术环境始终是宽容而公道的。徐榜晚年亦于水西书院讲学,主讲程朱理学中的“濂洛之学[9]”,其学术观点与王阳明针锋相对,中流砥柱于阳明理学盛行时期。

    万村人万麒是另一个独尊程朱理学的泾县人。明亡时,年仅二十五岁的万麒绝食而亡。在给兄长万应隆的遗书中他写道:“弟任道无力,故以一死塞责。”其妻欲与他一同殉身,他劝阻道:“我是殉国不殉君,你应殉家不殉夫。”这句话耐人寻味,因为它超越了程朱理学的忠君思想。对万麒而言,亡国的悲愤,断无消解的可能,因为它完全不同于因学术龃龉而产生的不快和孤独。

    万村万应隆,字道吉,号三峰,于崇祯十二年中举,当年以诗文而著名。宦官魏忠贤专权时期,江南士大夫以“兴复古学,务使为用”为其结社宗旨,力主改良政治,将全国十六个文人社团合并为“复社”,万应隆以泾县“南社”盟主身份,率二十余位泾县文人,一同前往苏州虎丘参加集会。不幸的是,复社先遭明朝权臣马士英、阮大铖打击,后遭清朝顺治皇帝取缔,风起云涌也快,烟消云散也快。

    明亡后,万应隆于罗浮潭西岸筑玉屏园,于此地隐居不仕三十年之久。生前著《三峰集》八卷,《三峰诗集》四卷,与另一个弟弟,曾追随他参加复社的万麟,合著《古谣集》。生于晚明的万应隆,其故居现存一进三间,可惜全是晚清建筑了。其门坊菱形磨砖上有“桃源村”三字,不知是不是初建时万应隆的手迹。

    于泾县看古代商人,其泉涌、聚潴及汇流的是金钱。虽然日销月蚀,盛极而衰,但仍有不少构筑讲究的祠堂、民居、花堤、古道、石桥、寺庙、宝塔散见于各个角落,能够看得到金钱于当年的流动痕迹,甚至能够想象到这种流动是何等的壮观和奢华。

    而古代文人,其泉涌、聚潴及汇流的是思想,如今只有在为数不多的家谱、史书、笔记、传说,以及他们本人的著述中,方可看到思想于当年的流动痕迹,永远不会广为人知。然而,思想比金钱影响力更大。之所以先儒后商、亦儒亦商、或儒或商的现象于明清时期的泾县随处可见,是因为“经世致用”是该县的主流思想之一。

    儒学中的“经世致用”,应该是惟一具备现代精神的重要思想。可惜从先秦时代起,这种思想就定格于兴礼乐,建仁政,替安民治国的君主出谋划策,而不是兴科学,造机器,“师夷制夷”,发展工商业以强国富民。中国古代科举,其乡试、殿试只考诠释《诗》、《书》、《礼》、《乐》、《易》、《春秋》六艺的八股文,不考数学、物理、化学、英语、生物等实用性学科,故其经世致用的范围极其狭窄。

    泾县明清科举的特点,一是进士人数虽然不少,但没有一个状元,甚至没有一个一甲进士;二是武进士、武举人比例很大。跟苏州明清三十五名状元比,泾县是有愧于科举制度的。但这也恰恰说明,旧时主要以经商而经世致用的泾县,完全不同于主要以消费而尚礼重文的苏州。明清的武科考,要考骑射、举重等武艺,因为习武的实用价值显而易见,所以泾县儒生中能文能武者不在少数。茂林的吴江龙,考文进士怎么也考不上,改考武进士就一举成功。

    比吴江龙糟得多的是胡朴安。也习过武的溪头都胡朴安,在清朝光绪年间就懂西方数学中的代数、微积分,可就是考童子试都考不上。胡朴安勉强上了榜的第七次应考,是在他二十六岁那年。这时他早就设学馆教书,自谋生计了。如今我们提及胡朴安,一贯称他为著名国学大师,知道他于国学界及国学研究有巨大贡献。

    出生于乾隆十四年,公元一七七五年的包世臣,字慎伯,号倦翁,是包合乡包村人。尽管包世臣五岁时,其父就“授句读于膝上”,十九岁就设学馆教书,可直到三十四岁才中了举。包世臣一生淡漠仕途,除六十四岁当过一年县令外,常年以卖文鬻字为生,去世前一贫如洗。当年著名文字学家,嘉定老人钱献之,对年轻包世臣印象深刻:“包生困至是,率口必及民间疾苦,可谓纯净无疵者矣。”如今我们提及包世臣,一贯称他为清朝著名学者。

    二十七岁那年,包世臣读完顾炎武的重要著作《日知录》。因为该书所倡导的“经世致用”之学,完全契合他内心的想法,所以声称,以学者而论,千百年来当首推顾炎武。这时候,包世臣就农业方面已撰写《郡县农政》,就漕运方面已撰写《海运南漕议》。后来他于水利方面撰写了《记直隶水道》,于鸦片战争撰写了《歼夷疏》,并对盐务、货币、兵事等,均有切中时弊的著述。一八四一年,林则除奉命赴浙江筹划海防,特取道江西豫章[10],拜访曾经撰写“厉禁烟土”文章的包世臣。林则徐在笔记中写道:“顾先生寓,询一切机宜。两耳稍聋,先生作笔答之。”

    泾县古称吴安,有学者称包世臣为吴安先生,或包吴安。中国书法界学者,至今仍推重包吴安的书法专著《艺舟双楫》。作者将传世书法作品分为五类,即所谓,“平和简静,遒丽天成曰神品;酝酿无迹,横直相安曰妙品;逐迹穷源,思力交至曰能品;楚调自歌,不谬风雅曰逸品;墨守迹象,雅有门庭曰佳品。”这种观点非但于书法精当而精到,于绘画、音乐、诗歌等,亦不无启发。

    包世臣的书法启蒙老师是晚年主讲震山书院的赵青藜。他称赵青藜的书法为逸品。包世臣自称“廿六而后学,四十而后知”;初学唐宋,后法北碑,世人称其楷书笔力饱满,有金石之气。然而,他的同乡吴玉如持有异议,称年轻时上过包世臣、康有为的当,称《艺舟双楫》“实在是痴人说梦,误尽苍生。”

    吴玉如是茂林人,曾任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津沽大学中文系主任。十岁前对苏轼、赵孟頫书法下过功夫。读南开学校时,常彻夜临池;其时与周恩来是同班同学,曾睡过上下铺。四十岁闭门谢客,潜心篆隶。据说郭沫若看到他的一副对联时称:“清朝没有这种作品。”这究竟是说吴玉如比包世臣这样的清朝人写得好呢,还是写得差呢,或是说吴玉如特立独行,没跟在包世臣这样的清朝人后面亦步亦趋?模棱两可,叫人不得要领。

    于书法界的争议,外行人要么存而不论,要么人云亦云。其实就包世臣而言,似乎更应该看重他的洞悉世务、忧国忧民、言利务实、经世致用,更看重他在清贫中悠游于书法的沉静、自信和睿智,而他的书法及书法理论,让行家去说。

    包世臣家境贫寒,早年曾租过地种菜卖,因此之故,包合乡包村无包世臣故居可寻。包村著名明清建筑,是那座建于明朝万历年间的“包大智坊”。它的横梁、斗拱、翼角、石雕,均有建筑上的研究价值。其横梁题刻“敕封文林郎奉政大夫广西平乐府抚夷同知[11]包大智”及“诰赠文林郎福建建平府顺昌县知县包殊祥孺人徐氏”,均无涉于清朝著名学者包世臣。

    泾县另一位清朝著名学者是溪头都的胡承珙,他与黄田的朱珔,同为皖系汉学于泾县的代表人物,以训诂学阐释经义,考订大量古籍。《清史稿列传二百六十九儒林三》有其小传一则。

    “胡承珙,字墨庄,泾县人。嘉庆十年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调署台湾兵备道,缉获洋盗张充等置於法。旋(因积劳成疾)乞假回籍……究心经学,尤专意於毛诗传……著毛诗后笺三十卷。其书主於申述毛义……剖析精微,折衷至当。”

    胡朴安在他的《泾县乡土记》中写道:“胡氏聚族而居,纵横不出十里,烟火万家,而财力甚微,世以文学显……承珙字墨庄,邃于经学,所著《毛诗后笺》、《礼仪古今文义疏》、《尔雅古义》诸书,考核精详,古训赖以不坠。自清朝乾嘉以来,海内士大夫,争言汉学,而吴皖二派为至盛。吴学一派,笃言好古,实事求是。皖学一派,好学深思,心知其意……今读墨庄遗书,实皖学之中坚。”

    胡承珙的传世之作不但有《毛诗后笺》三十卷,还有《小尔雅义证》十三卷,《求是堂诗文集》三十四卷,以及《古羊公义》和《礼记别义》等。据说西阳乡溪头都的“官房”古民居群是他的故居,但如今能够证实的,只有一块被砌入村民厨房间的石碑与他有关,因为石碑上所写的“惜阴”二字,是他的手迹。据碑主人讲,这块落款为“墨庄承珙”的石碑,是从前面的“善思堂”搬来的。由此推断,善思堂可能是胡承珙的故居。可惜这座房子早已坍塌,不复存在。

    胡朴安是胡承珙的后人,其祖父、父亲都是乡村塾师。像包世臣一样,胡朴安在故乡溪头都的时候,也曾设学馆教书,也曾种菜卖。就经世致用而言,胡朴安比包世臣更为具体。一九〇五年他主持芜湖万春圩万亩荒地的开垦工作,亲自去上海购买耕田机,自学拆卸、安装及使用,投身农业建设;一九一〇年与其弟胡怀琛一同入柳亚子的南社,又一同入孙中山的同盟会,投身革命事业;一九一九年任沪宁铁路编查课课长,一九三一年任江苏省民政厅厅长,投身社会生活。

    而就文字的撰写而言,胡朴安比包世臣数量更多,内容更广。胡朴安一生著述百余种,著作等身不足以比划他的著作量。除《周易古史观》、《庄子章义》、《中庸新解》等国学专著外,另撰有《中国文字学史》、《古文字学》、《中国训诂学史》、《中华全国风俗志》、《俗语典》,等等等等。并为他的同乡学者包世臣,编纂过《包慎伯先生年谱》。

    国学大师胡朴安的胞弟胡怀琛,字寄尘,是另一位国学大师。胡怀琛三岁识字。六岁从其兄胡朴安读“四书”。七岁作五言诗。十岁应童子试。试卷上不答经书要义,而是赋诗一首:“……才如李白也遭谪,拂袖归来抱膝眠。”二十岁第二次应试又不避帝讳,所以跟胡朴安一样,也是连童子试都几次考不上。而他从胡朴安习武时善腾跃术,一丈多高的墙头不在话下。在上海读南洋中学时,就以写文章而自给。

    胡怀琛一九一六年任京奉铁路编译局科员,一九二四年任商务印书馆编辑,其后在上海的中国公学、沪江、国民、持志等大学任教授,授中国文学史、中国哲学史等课程。他的著述及编纂,与其兄胡朴安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据不完全统计,多达一百五十二种,一千五百万字。除《国学概论》,《墨子学辨》,《简易字说》等国学专著外,另撰有《中国文学史略》、《胡怀琛诗歌丛稿》、《秋山文存》、《最短之短篇小说》,等等等等。

    国学大师胡怀琛的儿子胡道静,也是一位国学大师。胡道静的外祖父是泾县黄田村的朱姓商人,在江西吉安做糖果生意。溪头都胡氏与黄田朱氏联姻,在当年是普遍现象。黄田人自豪的是,旧时黄田女子没有一个不识字。因此之故,母亲朱细珠从小教他识字,读《三字经》、《千字文》和《唐诗三百首》,当不足为奇。

    读中学时,胡道静师从一代名家、东南大学国学教授顾实先生,读大学时聆听持志大学国学系主任、伯父胡朴安主讲的文字学、训诂学等课程。十六岁用“以史治子”的方法撰写《公孙龙子考》,顾实作序,商务印书馆出版,稿酬二百块银元。十七岁撰写《校雠学》,胡朴安作序,也是商务印书馆出版。一九五六年出版重要国学著作《梦溪笔谈校证》,在国际科技史界赢得崇高声誉。一九八一年被国际科学史研究院推选为通讯院士。可惜其四十万字的《梦溪笔谈补证》、一百万字的《中国古农书总目》及三卷本的《南方草木状》文稿,在文化大革命中被付诸一炬,闻之令人痛心。

    于泾县越发仔细的观察及梳理,居然是越发的迷惑。旧时的商人、官员、塾师、学者之间的交错互动,金钱、思想、趣味、学术之间的有力交织,纷至沓来的一座座明清民居、一卷卷家藏家谱、一本本学术著作,斑斓而深厚,壮观而庞杂,或无从归纳,或无从推究,起先茫然于那些古老的迷宫般的村巷,接着茫然于那些鲜明的理念、深邃的思谋、独特的意趣,以及百折不挠的行动。所以,于儒于商的述说,自然是十分的零乱,而且挂一漏万。挂于我有深刻印象的“一”,漏于我尚不知就里的“万”。

    在茂林信步走入吴波故居。现房主将一进七间的最西头一间指给我看,告诉我吴波小时候就住在这里。院墙内有小花园。墙上有双重梅花漏窗。吴波在茂林的读书处是西仁里古屋,授课塾师是陶庵先生。民国时期,茂林的吴组缃给国民党将领冯玉祥当过国文教员兼秘书,吴波则给冯玉祥手下的一个高级将领当过秘书。吴波还当过公路局长,护送过班禅喇嘛回西藏,跟国民党军统官员沈醉有过一番交情,并去过香港,见过世面。年青时风流倜傥,抽烟、喝酒、打牌、唱戏,样样都会。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奇怪事情:来自泾县茂林的一个浪荡公子,居然后来当上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任财政部长[12]。据吴波家人讲,吴波同周恩来在西安有过一次彻夜长谈,后来就去了延安。其间的因果关系,偶然中有多少必然,必然中有多少偶然,扑朔迷离,看不明白。

    注释:

    [1]摘自朱珔《乐吾公传》。

    [2]道台:道员的俗称,明清时期省和府、州之间的高级行政长官,掌钱谷、督粮、盐业、巡警、劝业等,清朝道员领正四品衔。

    [3]厘局:旧时在内地交通要道对过往货物征收税金的行政部门。

    [4]清末民初时期北京米市胡同的泾县会馆,相传黄田朱家所建,亦称朱家会馆。创刊于一九一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停刊于一九一九年八月三十一日,分别由李大钊、陈独秀、胡适主编的政治周刊《每周评论》,其编辑部就在这里。

    [5]翰林院:明清外朝官署,主管掌修国史、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庶吉士:择优任用的新进士。编修:任庶吉士三年后,通过考试择优任用。侍讲:翰林院掌撰著、记载等事。

    [6]泾县民间有萧彦错杀童官生之传说。

    [7]龙腾虎跃:这是皖南古民居中罕见的出现虎形象的砖雕。

    [8]赵青藜:字然乙,泾县人。清朝乾隆元年进士,桐城方苞得意门生,曾任山东监察御史。

    [9]濂洛之学:北宋理学的两个学派。周敦颐居濂溪,其弟子程颢、程颐居洛阳,故有濂学、洛学之称。

    [10]豫章:今江西南昌。

    [11]同治:明清定为知府、知州的佐官,分掌督粮,捕盗,海防,江防,水利等,清代亦称州同。

    [12]此前曾任陕甘宁边区财政厅秘书主任,晋察冀边区粮食局代理局长,华北解放区财政厅副厅长。二〇〇五年二月二十一日在北京因病逝世,享年九十九岁。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