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腥风血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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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蚂蚱,三指长蹦跶蹦跶在路旁

    饿了就吃路边草

    渴了就喝露水汤

    七月八月还好过

    下霜就去见阎王

    ——民间歌谣

    角山荣和陶奎元在亮子里日本宪兵队部密谈,是一次不寻场。的密谋:改编一绺胡子。还有一项重要的内容,为伪政权的建立做准备。

    “活动在三江境内大绺子胡子只有久占、刘傻子,两绺加在一起近二百人。刘傻子当年偷铁轨,被您打瞎一只眼睛,怎样说他都不肯接受改编。久占倒是同意,提出要当队长,并要一千块大洋均分部下。”陶奎元介绍警署所掌握的情况。

    “他有多少人?”角山荣问。

    “四十多人。”

    “亮子里城目前正缺兵力保卫,四十人一千块大洋,二十五块大洋一条命,合算,很合算。”角山荣计算着,说。

    “一条命二十五块……”陶奎元迷惑,不清楚宪兵队长算的是一笔什么账。

    “光绪十年,我们曾向马贼开价,凡是生擒俄兵者赏四十元……结果呢,马贼擒获击毙俄官兵甚多。”角山荣得意曾经的一个阴谋,说,“此策我们不妨一试。”

    “高招,高。”陶奎元懂了,奉承道,“队长真是高。”

    “买命,卖命……”角山荣得意洋洋道,“从明天起,你的警察局,要改革……下设三科一队,警务、特务、保安三个科,一个警察大队,队长让改编过来的人当……那个有一百多号人马的辽西来绺子呢?”

    辽西来绺子横行霸道三江,为非作歹多年,日本人看中的正是该绺子的恶行。

    “我派人寻找数日不见影儿,估计他们已降了皇军某个部队。”陶奎元讨好地这样说,其实他也不知道辽西来的下落,更不知道他向西南方向逃窜,遇到同乡大林县前警察局长劳守田,一心想当县长的劳守田许诺,攻破县城他当上县长,让辽西来做警察局长,胡子变成警察,于是辽西来正帮助劳守田攻打大林县城。

    “一条大鱼啊,我们没有抓住。”角山荣不无遗憾地道。

    “我叫人继续找他们,俟机改编。”陶奎元说梦一样。

    “最近有无山口枝子的消息?”角山荣问。

    自从那次被人救走,始终没消息,没在亮子里镇出现过,角山荣此刻想到她,认为山口枝子很有价值。她过去就是辽西来绺子的四梁八柱,她肯定知道辽西来的下落。宪兵队长说:

    “找到她就有望找到辽西来。”

    “即使见到她,也不会告诉我们辽西来的下落。”

    “为什么?”

    “她与队长您有仇。”

    “不不,你们场。说,此一时,彼一时,她那时恨我,现在就不一定恨。你对我们大和民族缺乏真正的了解……陶局长,为了天皇陛下的大业,我们可摈弃前嫌。”

    日本人很抱团的,这一点陶奎元看见了,说:“我注意她的出现。”

    “她的事你不要管了,我自有安排。”角山荣不让警察沾山口枝子的边儿,是他已有安排和打算,说,“还有一件事你立即着手去做,发展‘瞩托’。过去我们满铁有一批‘瞩托’,现在的形势,远远不够了。”

    “发展的范围呢,队长?”

    “亮子里城里、乡下,一切愿为我们提供情报的人。当然,也不是萝卜快了不洗泥,要严格挑选,得和我们一条心的人。”角山荣讲了当“瞩托”的条件和标准,强调要效忠、死心塌地投靠的人,要有一定社会地位和名气,日本人善于情报战。

    “在亮子里镇上,我们警局养了一批‘线人’,也就是和队长您的‘瞩托’相似,他们从事各种行业。”陶奎元说。

    警察养的“线人”角山荣瞧不起,轻视的口吻道:“你的‘线人’大都是鸡鸣狗盗之辈。我要的‘瞩托’必须是小镇名流,乡绅富贾,他们提供的情报才有价值,你的明白?”

    “哎哎明白,明白。”

    “三江县方圆几百里,许多乡村我们鞭长莫及,各个角落必须有我们的‘瞩托’,随时随地向我们汇报那里的社情民意动态……你先拟个名单给我。”宪兵队长说。

    “是!

    陶奎元回到警察局,叫来冯八矬子。

    “拟个名单还不简单,亮子里头头脸脸这几头烂蒜,还不都在咱的心里头。”冯八矬子给陶奎元点烟,后将燃起的火柴杆放进嘴里弄灭。

    “没那么简单,现今局势变了,你知道他们都咋想?”

    “咋想,他们一撅尾巴我们都知道要拉几个粪蛋。”冯八矬子自信道,“有头有脸的人脑瓜皮都薄,他们的看家本领是见风使舵……如今谁的势力强大他们还是看得出来的,叫他们为日本人做事,还不借一条腿呀!

    “你恁么自信啊,你写名单。”

    冯八矬子在纸上写了一串名字,递给陶奎元,说,“局长过目吧,上数(数得着)的人差不多都在这里了,其他人是癞蛤蟆上席,拿不到台面上来。”

    陶奎元看名单,自语道:“人心隔肚皮啊!”

    “日本人一天天得势,他们能视而不见?不能,窗户眼儿递果匣子,溜须还怕找不到门呢,巴不得我们给他们穿针引线,去结交日本人。”冯八矬子以己度人道。

    陶奎元说可别一律打家伙,瓜子里嗑出个拉拉蛄来,啥虫子都有哇。比个例子,獾子洞的徐德富,谁保掯他会对日本人无二心?

    冯八矬子眼里徐德富乡间一个土鳖财主,他的几百亩田地,镇上的药铺,还有他四弟开的筐铺……哪儿与日本人管辖的事儿不搭界?总不能把几百亩的田地被褥似的卷巴卷巴夹走吧。

    “你就是嘴损,说话太犊子,田地能卷走吗?”

    “这不就结了,往后想在三江地面上活得滋润、如作(舒服),离不开日本人。他徐德富不会看不到这一步吧?”冯八矬子搬出更有说服力的东西道,“他原本就给日本守备队当‘瞩托’。”

    “当‘瞩托’不假,不一定忠心耿耿。”陶奎元和徐家有一段宿怨,说,“你可别忘了他的三弟徐德成,东北军的骑兵营长,咱们还没和他算清账呢!即使我们不找他们,他们也要与我们纠缠。”

    “东北军鸡零狗碎的拿不成个儿,此刻,不知蹽到哪百国去了。坐山好的事早成了陈糜子烂谷子,谁还提它。”

    “倒也是这么个理。八矬子,咱们俩也分头去做,你找久占……我办‘瞩托’的事。”陶奎元道。

    “我今晚就去。”

    警局已掌握久占绺子藏身雁翎坨子,在西大荒深处。此前,冯八矬子与大柜久占有过接触,也是商量改编的事,他骑马连夜去了那里。

    白榆林间一溜土房,泄出点点灯光。

    “你是谁?”树后突然闪出一个胡子,拉动枪栓的声音,盘问道。

    “我是我。”冯八矬子照胡子规矩回答。

    “闭着腕!

    “压着火!”

    “哦,是里码人(自己人)。”胡子确定后,撂下枪,允许来人走近。

    “久占大当家的在吗?”冯八矬子问。

    “在屋里等你。”胡子指着一个房子道。

    几个胡子正围在一起玩纸牌,闲暇时胡子自娱自乐,玩牌喝酒划拳,唻大膘(说下流话)吣荤嗑。

    “呃,好热闹。”冯八矬子进屋便说。

    “你先炕上拐(坐)着,我出完这把牌。”大柜久占说,“等我出完这把牌。”

    “不忙,玩你们的。”冯八矬子找个地方坐下来。

    胡子玩完牌,久占轰走其他胡子,说:“黑灯瞎火的戗上来,啥事?”

    “角山荣队长答应了你们的条件。”冯八矬子道。

    “全部?”久占惊喜,问。

    “全部。”

    “这回爷们当兵吃粮……”

    “不是兵,是警察。”

    “警察岂不是更好。八矬子,不,冯科长,这事串联成了,你功劳大了去了。”久占眉开眼笑,一听能当上警察,他屁溜溜的。人有时真是怪物,你说此时胡子头想些什么?说来可笑和不可思议,他想踢梁掌柜一个腚巴楼子(两屁股蛋之间)。久占在悦宾酒楼当过伙计,他经场。见到警察踢梁掌柜的腚巴楼子,掌柜的学会了也踢伙计。于是他想自己要是警察,就踢梁掌柜的腚巴楼子。久占还想做一件事,给梁掌柜迈骚——单腿骗过别人头顶——出出气,他因拒绝往白酒里兑水,被赶出酒楼,临走,梁掌柜当众迈了伙计的骚,他不懂什么胯下之辱,卖骚的一套嗑儿伤害了他的自尊心,嗑曰:迈骚,迈骚,鸡巴卵子长大包。

    “还是大当家的有眼光,及早掉头转舵靠近日本人,这叫先来的吃一口,后来的啃骨头……再晚了,还会有这香油(便宜)占?”冯八矬子说道。

    “刘傻子还没开窍?”

    “破大盆还绷(端)个住,他拿把(讲价钱)拿冒(超量)啦。哼,过了这阵子,刘傻子想吃屁,角山荣队长都不喜得给他放喽。”

    “我们什么时候进城?”久占迫不及待地问。

    “今晚。”

    “养活孩子不等毛干,这么急?”久占倒是想快,不过没想到这么快,说,“不是胳揪我吧?”

    冯八矬子说就你们这一出,吊二啷当的,影响观瞻。连夜进城,衣服都给你们准备好了,穿上第二天出现在镇上。警察嘛,就得威风凛凛。

    “对,你说的对,弟兄们弄到手什么穿什么,花老抱子(鸡婆)似的。”久占总是为全绺子弟兄着想,怕他们受屈儿,“我们住的地方?”

    “不能让你们蹲露天地,早准备好啦,住东北军骑兵营留下的营房。”冯八矬子说。

    大林县城天主堂地下室挤满妇幼数人,他们是该县首脑家属,在此躲避战火,修女穿梭忙碌于其间。

    墙的一隅,臧雅芬与四凤、小芃拥挤在一张铺位上。病中的臧雅芬身体很虚弱,她给爆炸声震得魂不守舍,说:“四凤,娘听见放爆竹声,娘闹病闹的耳头八成闹邪啦,你耳头尖,听听是不是放爆竹。”

    “我也听见了,砰砰叭叭的。”四凤说她听到的声音,“像二踢脚、麻雷子。”

    “不年不节的放啥爆竹?不对,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臧雅芬疑心更重了。

    “徐太太,您服药吧。”一修女端着药碗过来。

    臧雅芬喝下那碗汤药,然后问:“咋没见王医生?”

    “他有事出去了,今晚由我来照顾你。”修女声音柔和,面很慈善,说,“徐太太哪儿不舒服请对我说。”

    “我听见爆竹的声音。”臧雅芬指指棚顶。

    修女微笑未作答。

    “外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臧雅芬追问道。

    “徐太太你安心养病,外边的事情你别去想它。四凤小姐,你妈妈有事你就叫我。”修女离开前叮咛道,“我去看另外几个病人。”

    “嗯呐!”四凤答应。

    “四凤,你到门口去,有根在那儿,问问他你爹他们干什么呢?”

    四凤穿过密匝的人群,走到地下室的出口处。很大人的腔调道:“有根,你过来!”

    “四凤小姐,你?”有根挤过来,怀里抱着枪。

    “我娘……”四凤由于急切,话不流利道。

    “太太咋啦?”

    “我娘听见外面有放爆竹的声响,我也听到了。”

    “没什么,别管它。”有根隐瞒实情。

    “娘问我爹干什么呢?”

    “哦,告诉你娘徐营长在营房里,什么事都没有。”

    “娘问爆竹的事,咋说?”

    “就说哪家商号随便放的。”有根编排道。

    地上的战斗已近尾声,栗县长率部队将劳守田残兵败将围困在县政府院内。

    劳守田龟缩院内,负隅顽抗,频繁向外胡乱射击。

    “弟兄们你们上了日军的当,跟着汉奸劳守田打起自己的同胞……”栗县长登一高处向院内喊话,瓦解他们道,“赶快放下武器,我们决不伤害你们。”他的喊话有了效果,枪声渐渐稀疏下来。

    “别听他煽动,我们败不了!院内传出劳守田声嘶力竭的喊叫,“林田数马大尉马上率援军赶到救我们,坚持住,我给你们每人十块大洋。”

    栗县长居高临下指一个人给徐德成看,说:“那个胖子就是劳守田。”

    徐德成掏出匣子枪。

    “把握吗?”栗县长问。

    “你说打他哪儿吧?”徐德成十分把握道。

    “打伤他,活捉,从他嘴里抠情报。”栗县长说。

    “那就掐折他的右手腕,让他使不了枪。”徐德成举枪,瞄准,击中目标。

    “冲进去!”栗县长下令道。

    劳守田托着流血的手腕,有一个人过来扶他道,“劳县长……”

    “打,给我打!”劳守田疯狂地喊叫,“他们没有正规军,只是临时拼凑的民团。”

    猛然,大门被炸开,徐德成骑马冲进来,数支枪口逼住劳守田。他呵斥道:“你嚎丧啥?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瞧瞧,老子不是正规军,是什么?”

    “东北军……”劳守田傻了眼,他认得东北军的服装,乖乖地被擒获。

    “劳守田,你不是要当县长过把瘾吗,走,我打开县长办公室你坐一坐。”栗县长讥嘲道,“带他到我办公室去。”

    士兵将劳守田拖拽进县长办公室,劳守田被士兵塞进椅子中,室内有栗县长、于团长及两名士兵。

    “用此种方式请你有些失礼,我们开门见山的好,我问你……”

    栗县长的话给劳守田打断道:“你没资格审问我,我是日军任命的县长。”

    “县长?你洋爹的任命不好使。”于团长掏出手枪撂在桌子上,威胁道,“它是不是有资格审问你啊?”

    “吓唬人,我不是三岁小孩。”劳守田顽固地道。

    “那咱们就看看是你的脑袋硬,还是我的子弹硬。”于团长说。

    “劳守田,你想当县长无可厚非,你可以经过努力,并不是用当汉奸,出卖自己的祖宗的卑鄙手段吧?卖国求荣,最终能有好下场吗?”栗县长义正词严道。

    “我一介草民,不像你大学毕业懂得那么多大道理,有奶便是娘,日本人管事,我就和他们干。”劳守田说。

    “混蛋!”于团长一拍桌子道,“你没长好下水(牲畜的内脏)!你是中国人,帮虎吃食,你的良心喂狗了吗?”

    蒋副官在东北军兵营审问被俘的胡子大柜辽西来。

    “我看你识相点,把我放啦。”辽西来本末倒置,口气还显几分仗义道,“让我从北门出去,日后你们还有条生路。”

    “可惜了,你恐怕没有什么日后啦。”蒋副官说。

    “整死我?你们千万别干傻事,告诉你吧,我们只是先遣部队,日军的大部队还在后面。大林的小破土城能经住炮轰飞机炸?”辽西来搬出日军来震唬人。

    “日本人屁股大哈(威胁)人啊?”蒋副官讥道,他没怕过日本人,不怕日本人。

    “哈你?今天中你们埋伏的事传出去,明天他们就来。”辽西来越说气越盛,他倒以教导的口吻说,“眼看东北就是日本人的了,你们别虎屁朝天的跟人家干了。”

    胡子的气焰需要压一下了,蒋副官猛然一拍桌子,道:“拉出去毙喽!

    两名士兵冲上来,架着辽西来的胳膊就往外拖。胡子大柜心慌起来,大杆子(当兵的)要动正格的。劳守田拉自己来是他封了官许了愿,全绺子兄弟有前程,脑袋眼看掉啦,还有个屁前程。于是他转变了态度,喊叫着:“我说,我什么都说。”

    “带回来!蒋副官命令士兵。

    劳守田和辽西来两人的口供一致,日军武力强占县城计划已做出,形势比他们预想的严峻得多,县长办公室内气氛异场。凝重。

    “现在看,日军不清楚我们的抵抗力量有多大,不敢轻举妄动,故令劳守田以先遣队为名入城探听虚实,”栗县长表情异场。凝重,扫视在场的人们一眼,目光中流露出苦楚道,“大林城不可避免一场恶战。”

    这么说大林城难保住了,人们似乎不愿承认这一严酷事实。

    “是的,我们孤立无援,只能靠全城百姓浴血奋战……日军即使得城,也得付出沉重代价。这个严峻形势我向在座诸位讲明白,向全城百姓讲明白,我也希望诸位向自己的部属讲明白,愿意参加抗日者留下,想走的,发给盘缠(路费)。”栗县长说,他讲话时目光频率很高地落在徐德成的身上。这是唯一的一支正规军队,最有生的抵抗力量。

    沉默,现场沉默。

    “我先表个态,”栗县长打破沉默道,“身为一县之长,在生死关头,我与城池共存亡。”

    “我们营留下。”徐德成霍然起身道,“和栗县长一起护城抗日。”

    “县长,我们民团……”于团长也表示舍身保卫大林城。

    栗县长眼含泪水,给在场的人深鞠一躬。他做了战前安排道:“大家分头清点人数,重新登记造册,天黑前我们举行宣誓仪式。”

    “徐营长,”栗县长叫住向外走的徐德成,他说,“县城命运未卜,你把太太、孩子送出去。”

    “我内人病得很重,已经不住长途跋涉。”徐德成苦笑道,“大林不是有几万百姓嘛,和他们在一起吧。”

    “倘若不便,就让我的夫人到天主堂陪徐太太,她略通一点医道,对太太也好照顾。”栗县长想得细致、周到。

    “你该送夫人出城暂避……”徐德成建议道。

    “我们膝下无子女,我不走,她执意不走。”栗县长说。

    大林县城这个黄昏令人振奋,誓师大会在县政府大院里召开,有几千人参加。

    “我们要做中国人,不做忘国奴!于团长领头宣誓。

    众人随之宣誓:“我们要做中国人,不做忘国奴!”

    宣誓完毕,栗县长作了战前动员,会后,军民投入保卫大林城的战斗。有史料记载,这场战斗异场。惨烈。

    “队长,昨晚他们来啦。”陶奎元眉飞色舞道。

    角山荣怡然自得,问:“要当队长的久占,姓什么叫什么?”

    “他本姓占,拉竿子时报号久占,意思是永久地占山为王。”陶奎元说,“胡子大柜都有名号。”

    “当了警察就不能叫匪号,称他占队长。”

    “那是,那是。”

    “这伙人啸聚山林,长期无人管束,任意……用你们的话怎么说,呣?”角山荣喜欢一些当地的土话,又说不好,问。

    “大姑娘梳歪桃——随便,队长。”

    “歪桃是什么?”

    “发型,女人梳的发式。”陶奎元在自己的头上比划一下。

    “歪桃的好,很形象。”角山荣赞赏道,接着说,“不能再让他们大姑娘梳……”

    “梳歪桃。”陶奎元补充道。

    “对,梳歪桃的不行。你指派一名警官到他们的队伍里去,当教导官。”角山荣对胡子不放心,大撒手不行。

    “是,我马上安排。”陶奎元惟命是从道。

    “这个教导官必须绝对可靠,他明的是教官,暗中要监视他们,你的明白?”

    “我打算让冯八矬子去。”陶奎元说。

    “他不是特务科长吗?”角山荣问。

    “暂时让他兼职,他十分可靠。”

    “冯科长胜任,”角山荣赞同道,“他懂得一些胡子规矩。”

    “队长,您是不是检阅一下警察大队?”陶奎元讨好卖乖道。

    角山荣沉吟一下说:“我即动身去四平街开会,时间……”

    “队长,您的检阅很重要,对他们是巨大的激励。”陶奎元极力拉宪兵队长到胡子面前,有狐假虎威的意思,说,“队长过去讲几句话也好啊!”

    “下午,我去你们警察局。”角山荣推却不了便答应,而后从办公桌抽屉取出一份名单说,“‘瞩托’的人选我看了,可以。陶局长,你在这个人的名字后面划问号是什么意思啊?”

    陶奎元拟的“瞩托”名单,徐德富名子后面他用划毛笔画个问号。他解释说:“此人我拿不准,请队长圈定。”

    “徐德富?”角山荣一时懵住。

    “獾子洞村的大户,家有几百晌土地,在镇上开药铺同泰和……只是,他的胞弟是东北军的骑兵营长,就是前不久撤出本镇的徐营长。”

    “这有什么不妥?”

    “那什么,”陶奎元吞吞吐吐,不失时机地使坏道,“可能是他们放走山口枝子。”

    “你们只是怀疑,没有证据。何况他没向我们开一枪,带兵撤走啦。”角山荣想起来了曾经给守备队当过“瞩托”的徐德富,吃过他家的“白肉血肠”,说,“陶局长,你让徐德富当‘瞩托’。”

    陶奎元是个聪明人,看主子脸色行事是他看家本领。角山荣的话中听出他对徐德富印象不错,既然如此,对徐德富不能直来直去,要曲折,要使计。

    秋天那个下午,陶奎元带一名警士来到獾子洞村,便是实施他对徐家复仇计划的一部分。

    “陶署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徐德富院门前迎客道。

    “我们署早变局了,现在是陶局长。”随来的警士说。

    “哦,”徐德富久居乡下,不注意时政的变化,忙改口道,“陶局长,恭喜高升。”

    “叫署长叫局长都一样,”陶奎元自谦道,“还是原置原安(原来的样子)换换名堂而已,变局有半年喽!

    “咦,这可不一样,署变局升格了嘛。”徐德富说,“请,上屋坐。”

    迈进堂屋前,陶奎元支开随来的警士,说:“你头一次来徐家,好好欣赏大院吧,我和当家的唠点儿私嗑儿。”

    “梦天,”徐德富喊正给桃树剪枝的儿子道,“你带这位警官院子里转一转。”

    徐梦天放下铁剪刀,答应道:“哎!

    “这是谁呀?”陶奎元望着徐梦天,问。

    “犬子梦天。”

    “大人了嘛,十几岁?”

    “毛岁十七。”徐德富让客道,“上屋喝茶。”

    王妈沏完茶退下,屋内剩下徐德富和陶奎元。

    “陶局长可有日子没来了。”

    “是啊,本应早来登门拜访,整日事务缠身。”陶奎元喝一口茶道,“这不是吗,日军接管了亮子里,我们现在归日本人任命的县长管着。”

    “那民国政府?”徐德富试探地问。

    “一夜之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德成三弟他们骑兵营……走时没和家里联系?”

    “我正要向你打听他的下落呢。”徐德富急智道。

    “日军开进镇上前,他们就撤出城去了。”

    “这里穷乡僻壤,消息闭塞,我成了聋子瞎子,时局变化我一丁点儿都不知道。”徐德富说,他装作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这不是亲自登门传递信息嘛。”陶奎元心口不一地说了一通很亲近的话,谁听了心里都热呼啦的。

    “局长这样说,我实不敢接受。”

    “其实,”陶奎元神兮兮地说,“我们快成一家人了。”

    “一家人?”徐德富一愣,这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陶奎元呷一口茶道:“角山荣队长请你当‘瞩托’。”

    “当年给铁路守备队当‘瞩托’,都没发挥啥作用。”徐德富说,“我还当什么‘瞩托’哟。”

    “不一样啦,宪兵队的‘瞩托’,可不是随便当上的。”陶奎元说他们警局都只有个提名权,最后由宪兵队长亲自圈定。“你可是角山荣队长确定的人选。”

    “我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进的,顺着垄沟找豆包吃,做不了那等大事啦。”徐德富婉言推辞。

    “你可别谦虚,方圆百里谁不知你徐家,又有谁不知你德富啊?三江县名流,你靠前排列……角山荣队长朱笔御批,足以证明你的分量。”

    “汗颜,我……”

    “别推辞了,聘请你当‘瞩托’每月十块大洋酬劳,当然你大家大业的不稀罕区区几个小钱,酬金什么的对你不重要,‘瞩托’的身价可就高了,日军给你发一个证件,持它你可在满洲大胆地放开手脚做事,没人找你的憋子(麻烦)。”

    “我只怕不胜任。”徐德富道。

    “‘瞩托’对你是小菜一碟……”

    “局长你先坐着,”徐德富瞧眼斜进屋子照到炕上的日光找到借口,遇到这样大事他要听听管家的意见,他说,“我去安排晚饭。”

    “简单点,我又不是第一回端你家的饭碗。”陶奎元说。

    徐德富走进厨房,灶口燃着玉米秆子,王妈正在淘米。他吩咐道:“家人的饭先撂下,做客人的饭,烙糖饼,咸肉炖豆角,馇小豆腐,一定放干白菜。”

    “哎,哎!”王妈说,“礤板坏啦,没焖成辣菜,这个陶警官,哪次来都嚷着吃辣菜。”

    “没有算啦。”徐德富说。

    “当家的叫我?”谢时仿进来。

    “时仿,你知道‘瞩托’吧?”徐德富问。

    “知道,许多人为能当上满铁守备队的‘瞩托’,剜窗找门地挖弄。怎么?”

    “这回不是守备队的‘瞩托’,是宪兵队。”徐德富说,“陶奎元今天就是为这个事来找我。”

    “有些蹊跷,通场。都是托人弄呛……”谢时仿狐疑道,“主动找上门来?而且是警察局长。”

    “我没考虑好是否答应他,时仿你说我答应不答应。”

    谢时仿想了想道:“还是答应他为好,时局这么乱,日本人得罪不得,警察也得罪不得……以我之见,先应承下来。”

    “‘瞩托’是干啥的?间谍啊!徐德富有些厌恶收集情报这类勾当,为日本人看着中国人,他不情愿。

    “有句老话: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谢时仿说。

    “老话说的对。”徐德富豁然开朗。

    徐德富答应做“瞩托”,陶奎元多喝了几杯酒,他不会因此喝醉,没人见他喝醉过,喝酒时即不耍鬼又不藏奸,实实在在地倒进肚子里,当地人称这种胜酒力的人为酒漏子,意为喝多少酒都漏出去,因此不会醉,他没忘正事儿,说:“哪天你到局里填张表,再照张二寸免冠相片,证就给你办了。”

    “再敬陶局长一杯,大老远的跑来为我……”徐德富端杯道。

    “什么局长?”陶奎元套近乎道,“叫兄弟。”

    “敬陶兄弟一杯。”

    “还是和我相远(犯相),陶字去喽,叫兄弟。”陶奎元进一步套近乎道。

    “敬兄弟一杯。”徐德富不得不改口说。

    “亲兄弟。”陶奎元热情出糊巴味来了。

    “亲兄弟。”徐德富迎合说。

    两架日军飞机俯冲下来投弹,大林城北门的城墙被炸开一个豁口,地面上的日军平射炮向东北军猛射,掩护步兵进攻。

    徐德成率土兵在炮火中坚守阵地,射击,日军数人死伤在城壕的水里。

    日军飞机继续投弹轰炸阵地,花舌子忽然中弹倒地,蒋副官呼喊:“兄弟!”

    徐德成看一眼已死去的花舌子,抱机枪一跃而起,喊骂道:“我日你祖奶奶小日本!

    “营长!危险。”蒋副官阻拦道。

    “我和你们拼了!徐德成奋不顾身向日军扫射,日军退回城壕那边,暂停进攻。

    最后一抹夕阳给炮火吓走,枪声变得稀巴楞登(稀稀拉拉拉),徐德成向东城门望去。

    “听枪炮声稀崩的,那边的日军也停止了进攻。”蒋副官说。

    “栗县长坚守东城门三天三夜……看样子,今晚日军不再攻城了。”徐德成卷上一颗纸烟,坐在城墙上抽。

    “日军不敢巷战,明天……”蒋副官忧心忡忡道。

    噗!徐德成喷出带有浓浓血腥味的烟雾,皱起眉头说:“恐怕比今天更惨烈。”

    “我们死伤了三十余名弟兄,弹药也不多了。”

    一士兵快马飞来,神情紧张地说:“徐营长,栗县长叫你快去东门见他。”

    “栗县长怎么啦?”徐德成惊慌起来。

    “他中弹了,人快不行了,你快去吧,他有话要对你说。”士兵急切地说。

    身负重伤的栗县长躺在一士兵怀里,他喘息道:“徐营长,城不能再守下去了,趁天黑带着你的人走吧。”

    “我们宣了誓……”徐德成哪里肯走,说,“与大林城共存亡。”

    “日军有飞机大炮,武力相差太悬殊……大林只是弹丸之地,经不住轰炸,现在城内多处被炸,百姓涂炭……我感谢你相援,人少势孤的大林城凛然屹立数天,已向日寇表明了我们不屈不挠的精神。为保存实力,减少不必要的牺牲,撤退吧。”栗县长握住徐德成的手说,“打日本鬼子的日子还长着呢……撤吧!

    “哎。”徐德成答应道,“于团长呢?我和他商量一下撤退方向。”

    栗县长颤抖的手向城墙处指了指:“他在那儿!

    城墙的残垣处,于团长握着枪死了,雕像一样坚守阵地。

    “他临咽气前肯求我,千万别把他抬下去……不能射击了,就用身体挡一挡日寇的进犯。”栗县长哽咽道。

    “于团长,”徐德成几乎是哭喊,“我一定为你报仇!”

    “徐营长,我有一事相求,我夫人的娘家在亮子里镇,你带她出城后,送她回娘家。”栗县长托徐德成带走自己的夫人,胸部的伤口往外流淌着血。

    “我们一起走。”徐德成怎肯丢下栗县长,说,“我就是背,也把你背出大林城。

    “我不能动弹……你带她走吧,拜托啦。”栗县长用尽最后力气说,“日军停止攻城,他们会留下人盯着城门,盯着我,只要我不离开,他就认为我们仍在坚守,这样正好掩护你们从北门撤走。我躺……在、在这儿……吸引日军……”

    “栗县长!”徐德成给栗县长敬个标准的军礼,离开。

    徐德成回到城北门城墙上,蒋副官从一垛口处回过身来,问:“栗县长他怎么样了?”

    “人已经不行啦。”徐德成问:“日军有动静吗?”

    “同昨晚一样,天黑前撤走了。”

    徐德成走到垛口,眺望。

    “放眼一马平川,他们无法躲藏。”蒋副官说,“估计走远啦。”

    “守不住了。”徐德成说,“栗县长决定弃城,他不走,让我们走。天大黑后,你安排几个人去天主堂,把栗县长的夫人同我的家人一起接过来。”

    天主堂已被炸成一片废墟,许多人在焦土中寻找地下室的入口。有根边哭边用手扒碎砖烂瓦,手鲜血淋淋,哭道:

    “太太,四凤……”

    一个修女帮助扒土,几个居民也帮着扒。

    “入口在哪里呀?”有根哭着问修女。

    “就在这下面……你在找什么人?”她问。

    “营长的太太、小姐。”有根的手给硬物割破,成了血葫芦,他擦泪水时鲜血涂画了脸,变成鬼脸血脸,样子十分骇人。

    “轰炸的时候跑出去一批人,她们会不会在里面。”修女假设说。

    有根说他始终站在地下室的门口,没看见她们。又有几人加入寻找地下室入口的行列。扒,扒。许多人在扒。

    “找到了,门……”有人突然喊。

    有根分开人群,拖拽一盏马灯,爬进地下室的通道,口喊着:“太太,四凤……”

    一具死尸绊住他,马灯甩出摔灭,周围一片漆黑。有根大哭起来:“太太,四凤……死啦,他们都死了。”

    地下室里的人都因窒息死去。

    “死啦,他们都死了。”有根跑向县城北门,徐德成几乎和蒋副官同时回过头来,“营长,太太……”

    徐德成背靠一堵墙,已泪流满面,手深深地抠进墙壁里。

    “你确定大小姐四凤没在……”蒋副官问,不漏掉一丝希望的线索。

    “日本飞机炸塌了天主堂,地下室里的人都闷死在里边。”有根哭诉道,“我一具一具地辨认,三十一具尸体……太太在里边,芃小姐也在里边,只是没有大小姐四凤。”

    “栗县长夫人呢?”蒋副官问。

    “死啦。”马拉子说,“她死时手中还攥着注射针管。”

    “营长,派几个人去找大小姐吧。”蒋副官说。

    “来不及了,”徐德成制止道,“我们马上走。”

    “营长,”蒋副官动情地说,“不能丢下四凤小姐啊!

    “东城门有枪声……”徐德成心急如焚道,“我担心日军夜间来攻城,再耽搁我们一个人也跑不出去了。撤,执行命令蒋副官。”

    有根忽然向街里跑去。

    “你回来,有根!”徐德成大声叫他。

    “我去找大小姐!有根拼命地边跑边喊:“我去找大小姐!

    “让他去找吧!”蒋副官说。

    “撤!徐德成下了撤退命令。

    很快,数匹马从城墙跃下,落入壕沟中,涉水过去。徐德成率马队逃向荒原,黑夜里马蹄声碎……“我们已出来有二十多里地,没有敌兵追赶,是不是停下来。”蒋副官请示说。

    “不行,继续往前走。”徐德成不同意,他要带部队逃得更远一些,那样才安全。

    “我们等等有根,也许他找到了大小姐,后面追赶上来。”蒋副官一直希望有根找到了四凤,并追赶上来。

    徐德成何成不想出现奇迹,一家四口转瞬之间阴阳两隔,只剩下四凤,他是营长,从剩下的七八十名弟兄生命安全着想,他狠抽一马,并未停下来。

    一口气跑出近百里,黎明时分到达一片荒山野岭,离大林城很远了,甭担心日军追来。

    “弟兄们,我们还去锦州干什么?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日本鬼子抢掠烧杀不让打,与其窝窝囊囊当兵,不如当我们的流贼草寇……”徐德成宣布他的决定,“我宣布骑兵营解散,愿意去锦州的,继续朝前走,过了大凌河……愿回家种地的,回家;有愿意当胡子的,跟我走,回老地方西大荒蒲棒沟去。”

    “我要是有地种,干吗撇家舍业的干吃走食的行当?”一连长大德字说,“锦州我不去,营长,我跟你当胡子。”

    “我们不去锦州!众人呼喊着。

    徐德成扫视一遍七十几个弟兄,摘下军帽扔在地上,说:“从现在起,我们照绺子规矩办事,别叫我营长,叫我大哥,我报号天狗……你们每个人都报报自己的迎头(姓名)!”

    蒋副官最先出列,扔掉军帽,拨马到徐德成面前,行胡子礼道:“草头子愿跟大哥走!

    一连长大德字出列,到徐德成面前说:“大德字跟大哥走马飞尘……”接下去众人纷纷效仿——“两截子(姓段)跟大哥……”

    “横行子(姓谢)跟大哥……”

    “顶浪子(姓于)跟大爷……”

    “四方子(姓徐)跟大爷……”

    “双梢子(姓林)跟大爷……”

    最后只剩下煎饼铺的伙计一人,他来到徐德成面前,缅腆地道:“俺不懂你们的规矩,俺姓朱,不知是啥蔓。”

    “你是举嘴子。”草头子告诉他。

    “举嘴子俺和你们走,铁心和你们走。”饼铺伙计拙嘴笨舌地说,他没当过胡子,自然说不好土匪黑话。

    “挑(走)!”徐德成发令道。

    “靠,靠!”佟大板子拉辕马套车,辕马踩住了绳套,他吆喝道:“抬,抬抬!”

    正房门前,徐德富着灰色大襟长袍,外套件马褂,头戴“六合一统”帽,一身外出办事衣着打扮。

    “带给德龙。”徐郑氏将一布包举到徐德富的面前,多嘱咐一句说,“别给忘咯!”

    “什么东西,硬梆梆的硌手?”徐德富接过来,问。

    “铁炉盖子,二圈儿。”徐郑氏说。

    “他家生炉子?”徐德富愈加糊涂道,“二炉圈坏啦?”

    “什么呀,这是保胎偏方。”

    “保胎偏方?谁……”徐德富给夫人弄得丈二儿和尚。

    “秀云小妊(流产)一个了,现在又有了,肚子老疼……告诉淑慧,不落地的水煮炉圈,一定用不落地的水。”徐郑氏强调道。

    “喂,”徐德富打断她的话,说,“咋个不落地的水?”

    民间验方:柳罐斗子从井里提上水直接舀回来,水一定要烧开,翻花大开……然后打鸡蛋,喝这水保胎。

    “从哪儿淘澄这么个保胎方,真是的。”徐德富不信这一套,既然夫人信,不妨先试一试。

    佟大板子赶车到当家的跟前:“吁!”

    徐德富刚要上车,二嫂牵着小闯子急匆过来,问她:“他二嫂有事吗?”

    “我寻思让佟大板子带上小闯子,孩子长这么大,还没上过街……要是不方便,就算啦,反正咱家车场。上街。”二嫂征询的目光看着当家的,得他准许。

    “佟大板子,你要是没啥事儿,带上他逛逛。”徐德富说。

    “好。”佟大板子抱小闯子上车。

    “大板子,”二嫂塞给佟大板子一些钱,说,“给小闯子买糖葫芦。”

    “毛儿八分钱的,我腰里有。”佟大板子推辞道。

    “你拿着得啦。”二嫂硬是把钱塞给佟大板子。

    “来,小闯子挨大伯坐。”徐德富抱过来孩子撂在自己大腿上,那样孩子才舒服些。

    “大板子,街上人多,”二嫂放心不下地叮咛道,“你拽着点儿小闯子,甭让他一个人走,别丢喽。”

    “上街啦!”小闯子雀跃起来。

    大车驶出徐家大院远去,二嫂目光牵出很远。

    “我看把小闯子过继给你得了。”徐郑氏说。

    “感情好!只是不知德成能不能舍得。”二嫂说。

    “他们走了好多日子……”徐郑氏表情阴郁地说,“没有一点儿德成一家人的消息。”

    徐大肚子癞在徐记筐铺里,翘着二郎腿,嘴嚼着一段柳条。目光在货架上堆放的各式各样筐、篮、篓上闲游荡。

    “爹,德龙的确没在家,他和淑慧去河边割柳条子。”徐秀云沏壶茶端过来,说,“喝水,爹。”

    “不渴。”徐大肚子问,“什么时候回来?”

    “爹,你找德龙到底干啥?”

    “掷骰子啊,我要把你赢回来!

    “我已嫁给了德龙,怀了他的骨肉……爹你还往回赢什么?”徐秀云道。

    “赌场上的事你不懂?我不能落下个把闺女输给人家的坏名声,砢碜!”徐大肚子诅咒发愿地说,“我一定把你赢回来,赢回来!”

    “求您啦爹,别找德龙……他戒赌了,好长时间都不上场,我们开小铺,好好过日子。”她伤起心来,簌簌落泪道,“我娘让你输给人家,生死未卜,我也被你赌给人家两次,现在我身怀六甲,还经得起折腾吗?你不想让秀云活,给我一条绳子,我上吊!

    徐大肚子像被毒虫蛰了一下,媳妇吊在树杈上的情景,脑海间骤然一闪,他跑出筐铺去。

    “爹怎么啦?”徐秀云惊愕,出屋追赶徐大肚子遇见佟大板子赶车从铺前经过。

    “大哥,从家来?”她喜出望外道。

    “你大嫂让你煮水喝……”徐德富下车,把布包交给她,问:“德龙他们俩呢?”

    “去割条子,快到屋。”

    “不啦,我到警察局办事。”徐德富重新上车。

    “小闯子,在四婶这儿吧。”徐秀云哄孩子道,“四婶给你包饺子吃。”

    小闯子往大伯身后躲,徐德富说:“让佟大板子领他逛逛街,他头一次来。”

    “晌午都来家吃饭。”徐秀云真心邀请道,“我去称肉。”

    “别忙活啦,”徐德富说,“午饭我们在药店吃。”

    徐德富自己去了警察局,填完表递给陶奎元。

    “中。”陶奎元看了一遍说。

    “陶局长,”徐德富起身告辞道,“到我家药店看看。”

    “呆一会儿,呆一会儿。”陶奎元挽留道,“你来一趟街里不容易,今天在悦来酒楼为你接风洗尘。”

    “我的确有事。”徐德富说。

    “咱们以实为实,不留你吃饭可以,话没说完呢。”陶奎元显然有话要说,徐德富迫不得已重新坐下。

    “有个重要大人物要见你。”陶奎元说。

    “大人物?”

    “先不说这一节,时候还早。”陶奎元假惺惺地说,“德富兄,我们交往多年,莫逆不莫逆且不论,我的心里可老装着你呀!”

    “这我体会到了。”徐德富逢场作戏说。

    “上次去你家,见到你儿子,我就想了,为他找点事做。”陶奎元主动地说,“从你家回来,我就琢磨这件事。”

    令徐德富万万没有想到,陶奎元帮助安排孩子,心生一些感激,说:“乡下孩子土里刨食,我寻思他帮我种地。”

    “种地?你这不耽误孩子前程么?”

    “犬子没念多少书,能做什么呢?”

    “看来你心里没我这个局长兄弟啊。”陶奎元大包大揽道,“你找我呀!当警察啊。”

    “当警察?”徐德富疑心自己听蹭(差)了。

    “把孩子交给我你就放心,他好好干,一二年我提拔他做科长。”陶奎元许诺道。

    喜从天降,徐德富一时难以接受,思忖片刻,说:“容我考虑考虑,当不当警察,这事儿我得感谢你。”

    “德富兄,”陶奎元套近乎道,“你就往远了说吧。”

    “你不是说有人要见我吗?”

    “我们过去。”陶奎元不说去见谁,“见面你就知道了。”

    陶奎元带徐德富到了亮子里日本宪兵队部,只在队长室小坐一会儿,角山荣带陶奎元、徐德富一起走到院子里。

    汪!汪!阴森的大院里狗很凶地叫着。

    “徐先生家养狗吗?”角山荣问。

    “有一条看家护院的二细狗(杂交品种)。”徐德富说,农家养狗防贼防盗,夜里壮壮胆子而已。

    “来来,我带你们去看狗。”角山荣说。

    徐德富心里有一面鼓在敲,他猜测不出宪兵队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惴惴不安。

    角山荣引着他们到院子的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角落,水泥、铁栅栏的狼狗圈,养着十几条凶恶的狗。

    “这是纯种的狼犬……聪明,勇敢。”角山荣夸耀狗道。

    “比人聪明。”陶奎元顺杆儿爬道。

    两个日本兵抬一草人过来,徐德富愣眉愣眼地望着草人。

    “开始!角山荣用日语说。

    两个日本兵将草人扔进狗圈,狗一哄而上,掏向草人肚子,顷刻间草人被撕碎,狗从草人的肚子中叼走吃的东西,狼吞虎咽起来。

    哈哈哈!角山荣狂笑,面部狰狞。

    徐德富心里发怵,腿微微颤抖。再后来,他觉得自己像风吹开棉桃中飘出的一屡棉絮,轻飘飘地出了宪兵队大院,直到进了自己家的药店,他还觉着身子很轻。

    “事儿办的顺利?”程先生问。

    “到警局填个表,他们让我当‘瞩托’。”

    “给警局?”

    “不是,日本宪兵队,陶奎元领我见了角山荣。”

    程先生起身关上通向外屋的门。

    “怎么,哥?”

    “隔墙有耳。”

    “有耳?”徐德富诧异道。

    “最近场。有人到药店踅……”程先生说。

    徐德富问是什么人。

    “估计是警局的人,最近陶奎元拉进四十多个人,传言是改编的一绺胡子。警局就成立了特务科,那个冯八矬子任科长,老来咱药店的人十之八九是特务科的特务。”程先生说。

    “他们盯着我们什么呢?”

    “眼下关东军到处占领,场。遭到抗日队伍的抵抗,治红伤的药紧缺……特务显然冲着它来的。”程先生说。

    外屋传来店伙计高声招呼:“您来了,抓药?”

    “这不,又来了。”程先生与店伙计说好,有可疑的人来他就这样高声喊。

    佣人来告诉饭好了,问是不是放桌子。

    “佟大板子啥时回来?”程先生问。

    “得逛一阵子,等等他们。”徐德富说。

    “哦,过会儿吃。”程先生打发走佣人。

    “扩大店面还缺什么?”徐德富问。

    “材料基本备齐了,只等明年开春动工。”程先生说。

    “到时候哥你忙不过来,我叫时仿帮你……我本来想在镇上再开家买卖,瞧这时局,投资心没底儿,只能把钱花在药店上。”

    “店面扩大,人手更缺,我一个人坐堂忙不过来。德中有信吗?”程先生问。

    “若知道他在哪儿,我早就亲自找他回来和你开这个店。”徐德富失望地说,“一点消息都没有。”

    程先生讲儿子捎信儿来叫他回奉天,为徐家当坐堂先生十几年了,想回老家奉天。

    “哥你还得帮我一把,德中没来家之前,我实在没合适的人选。这么大的一个摊子外人我信不过。”徐德富说。

    “您慢走!外屋传来店伙计高声送客声。

    “耳目走了。”程先生说,接上先前被打断的话茬儿说,“前天半夜真来了一位买治红伤药的。”

    徐德富一怔,随后望了一眼门道:“什么人买红伤药?”

    “他不肯说,只说受的枪伤。我一猜,白天不敢来买药晚上来,肯定与抗日有关,我就卖给了他。”程先生说,“警察派暗探盯着药店,也是看谁来买这类药。”

    “只是哥你要小心,角山荣让我给他们当瞩托,然后就带我看狼狗掏草人肚子。”徐德富心里仍然慌憷,“是不是吓唬我呀。”

    “看狼狗?”程先生觉得奇怪,说,“日本人肯定有什么目的……角山荣用此方法驯狗,在草人的肚子里装上肉,把狗饿上几天,狗掏开草人的肚子便能吃到肉,将来狗就可掏真人的肚子。”

    “天呐,他是在吓唬我!徐德富惊悚道。

    “对你是吓唬,被抓的抗日分子就没这么幸运了。德成撤离那天,关东烟铺的赵老板领头拦他们……角山荣将赵老板投进狗圈,喂了狼狗。”

    “真惨。”

    “先生,”佣人再次进来说,“太太问是不是开饭,菜都搁凉啦。”

    程先生征询的目光看着徐德富。

    “我们边吃边等吧。”徐德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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