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蹂躏小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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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德皇帝登龙位

    黎民百姓遭了罪

    红高粱米连皮嚼

    人掏捐,狗上税香炉蜡台

    献了铜家家盖的更生被……

    ——民间歌谣

    宪兵队、警察马队和黎明前的夜色一起包围了卡巴裆沟屯。

    “开火!”角山荣站在架好的机关枪旁,拔出军刀喊道。

    机关枪喷出火舌,射向房舍。一栋房屋被打着起火,又是一栋房屋被打着火,喊杀声、惨叫声连成一片,联合剿匪部队没遇到任何抵抗进入屯子。

    卡巴裆沟屯的大屠杀早晨开始,日本兵从房屋中拉出一个双目失明的老太太和两个小孩子,在门口射死两个小孩子,刺刀捅进老太太的肚子,奄奄一息的老太太临死还手抓住两个小孩子,在血泊中挣扎。

    有一个人奔逃,警察开枪将其撩倒。

    最后,日本兵刀枪逼着男女老少来到麦秸垛旁,其中有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吓得浑身哆嗦,角山荣咿哩哇啦一阵日本语。

    “皇军问你们,胡子刘傻子藏在哪里,不肯说出来,你们统统被枪毙。说吧!刘傻子藏在哪里?”翻译道。

    人群沉没,恐惧地望着兵、警。一个日本兵到人群里拉出抱着婴儿的妇女。角山荣用刀尖托起抱着婴儿的妇女的下巴颏,用中国话问:

    “你们屯子谁与刘傻子有来往,把他指出来,你就可以抱孩子回家去。”

    “我没见过刘傻子……”抱着婴儿的妇女战战兢兢地说。

    角山荣鼻子哼了一声,拥上两个日本兵,残忍地将抱着婴儿的妇女杀害。

    又一男子被拉出来,讯问,未说出什么,后枪杀。角山荣发怒发疯,一挥手,机枪向人群扫射。村民凄厉惨叫,纷纷倒向起火的麦秸垛,火光冲天……麦秸垛燃烧,卡巴裆沟屯所有的房子化作灰烬。

    “还有活的吗?”角山荣问身边的陶奎元道。

    “全屯都搜查过了队长,没有会喘气的。”陶奎元说。

    “回去,我们回亮子里。”角山荣因未碰到一个胡子而恼怒,他决定收兵,说,“陶局长,你派人到獾子洞徐家去,带回那个王顺福。”

    此次联合剿匪部队最大的成绩是毁灭了一个叫卡巴裆沟的屯子,全村近百口人无一幸免,六十年后这里成为爱国教育基地。

    獾子洞村的徐家照场。为兵、警准备早饭,蒸了一屉又一屉馒头,王警尉一瘸一拐地在院内溜跶。

    “脚好点儿没?”谢时仿遇见他问道。

    “见轻,谢管家,四爷说他起早回镇上,走没走?”王警尉早晨起来最关心的一个人是四爷,昨晚他们在炮台上掷骰子到后半夜,基本没输赢。赌博,没输赢就不算完美,也不够刺激,因而玩兴未尽。

    “大概已到了镇上。”谢时仿说。

    王警尉抬头望一眼天空,太阳还很红,有些遗憾,说:“他走够早的。”

    联合剿匪部队出去一个晚上,也该回来了。

    “早饭做好啦。”谢时仿说。

    “哦,他们还没回来。”

    “要不你先吃,王警尉?”

    “不忙,再等等。”王警尉说。

    “昨晚你和四爷战果咋样?”管家闲问道。

    “四爷输给我三块大洋,没啥大输赢。”王警尉说,三五块的输赢简直就是白玩,连小打小闹都谈不上。他和徐德龙大赌过―次活人,秀云从自己手里赢走而遭到蒙羞,赌徒最大的报复心里,捞,捞本,不然在赌圈里没面子。

    细碎的马蹄声传来,徐家的狗没叫,连日来马匹出出进进,它习以为场。了。

    “他们回来啦。”谢时仿说。

    冯八矬子和两个警察进院。

    “我放桌子。”谢时仿也没看冯八矬子的身后,并没有大队人马,以为先回来一拨。

    “谢管家你甭忙活,队伍直接回镇上了。”冯八矬子说。

    “冯科长,那我们……”王警尉问道,“我们”指他和看押的王顺福。

    “带上他,立马走。”冯八矬子说,“捆得牢一点,使马驮着。”

    王警尉一瘸一拐,明显比冯八矬子他们进院前重了,他有意夸张伤情。

    谢时仿打转身要走,冯八矬子问:“谢管家,当家的起来了吧?”

    “起了,冯科长找他?”

    “向他道个别。”冯八矬子说。

    “我去叫他。”谢时仿话音刚落,徐德富走过来。

    “当家的,我们走啦。”冯八矬子说,“角山荣队长和陶局长,让我转告他们的谢意。”

    “说走就走了冯科长。”徐德富说。

    捆绑着的王顺福与一个警察同骑一匹马,冯八矬子一行人离开。

    “时仿,王警尉走了,到西南炮台叫德龙出来。”

    “今早上,王警尉还问四爷走没走。”谢时仿说。

    “躲他们不过来,德龙在家呆几天,也是为躲那帮赌友纠缠。”徐德富慨叹道,“时仿,大肚子近日盯上了德龙。”

    “赌?”

    “还能干什么?说来令人咂舌,他要往回赢他的闺女。”

    “这个大肚子啊!

    徐德富叫谢时仿到他房里,商量商量下一步咋救王顺福。人在日本人手里,只有找角山荣。徐德富用乡下土财主的思维,想出一个贿赂宪兵队长的办法。

    “灌血肠。”

    灌血肠?谢时仿一头雾水。难道当家的要拿血肠去找角山荣救人?什么事没有送送血肠还可以,要是救王顺福,礼物是不是太轻了,或者说根本就算不得礼物。

    “送血肠给角山荣。”徐德富说。

    “救王顺福?”

    “是啊,你觉着不妥?”

    “哦,我是说血肠不如大洋……”谢时仿说。

    徐德富倒不是认为血肠绝对有效,这是他去见角山荣的由头。队长爱吃血肠,给送上门来。言谈中探探口风,再见机行事,并非不送大洋。

    “再杀一口猪。”徐德富说。

    照当家的吩咐,杀了一口猪,谢时仿亲手灌血肠,也是当家的安排。管家灌的血肠味道特好,同样的葱、姜、花椒大料作料,灌出的血肠味道不一样。每逢过年,谢时仿亲手为徐家人做一顿白肉血肠,吃时蘸韭菜花、麻酱、辣椒油、香菜、腐乳等。

    “灌了一盆血。”徐德富看眼空盆子说。

    “大肠小肠全灌了。”谢时仿说。

    “角山荣得意这一口。”徐德富说道,“时仿,王顺福逮到宪兵队,还不知能不能抗住。我们要抓紧,迟缓不得呀!”

    “光这点儿猪血肠恐怕不管用,角山荣对钱财?”谢时仿用秫秆做的撑子撑开肠口,朝里灌血,香味四处飘溢。

    “金条我备了三根,不过得看角山荣松不松口……”徐德富说道,“巴不得他收钱,我们求之不得。只要他喜欢钱财,王顺福就有救。我已经给四平街商会的董会长捎去信儿……据说他与角山荣私交甚密,请他帮助通融通融。”

    “万一这王顺福真的承认了与胡子有联系,你去说情保他,岂不是自投罗网?危险,太危险。”谢时仿心生疑虑道。

    徐德富也想到了,王顺福真的承认和胡子有来往,说出德成当胡子的秘密,日本人怎样对待自己那是命啦,刀山火海也得去赴,为了不暴露三弟,必须尽快救出王顺福。

    “什么时候动身去镇上?”谢时仿问。

    “血肠煮熟我就走,赶早不赶晚。”

    “当家的,我也和你去。”

    “不,还有更重要的事得你去做……”徐德富说。

    “丢老娘家人啦!”陶奎元大发雷霆,指着冯八矬子的鼻子道,“三个情报两个是假的,你这个特务科长咋当的?”

    “胡子有胳膊有腿的活物,他们死钉一个地方,亮出胸膛叫你射杀?闻到马蹄声早跑没影了。”冯八矬子辩解说。

    “好,八矬子你没错,满肚子的理,你去对角山荣说去,他会高兴地听你争辩,竖立起大拇指喊幺细。”陶奎元讥道。

    冯八矬子低下了头,一脸的无辜。

    谁保马不失前蹄,陶奎元语气也缓和些,说:“角山荣确实很生气……八矬子,此次清剿胡子收效甚微,或者说是一次失败。连根胡子的毛都没碰着,他窝火,不拿警局撒气拿哪儿撒?我不拿你撒气又拿谁撒?”

    “情报的确不会错,胡子肯定听到了风声才逃脱的。”

    “别人不了解,我还不了解你八矬子,你办事滴水不漏。问题是,清剿胡子计划是我们作的,胡子藏在哪儿情报又是我们出的……关键时刻掉链子(丢脸),丢腾(丢人)!”

    “也不是一点儿收获没有,抓住一条大鱼王顺福……”

    “狗屁大鱼,连条泥鳅都够不上。角山荣把人带到宪兵队去过堂,明显对我们不信任。”

    “证据我们掌握,该由我们来审问。”冯八矬子说。

    “得,可别向角山荣欠这口缝。你道听途说就把王顺福逮来了,给胡子当活窑,又与胡子天狗有来往,证据呢?审讯到归终,审不出子午卯有咋办?给自己上眼药?歇歇吧你。”陶奎元说,他从角山荣的眼神里看出,宪兵队长竟然怀疑王顺福和胡子有勾结的说法。

    “局长的意思我明白了,甭贴胡子的边儿。”

    “曲解!八矬子你曲解我意。”陶奎元说,“我只是让你暂不沾王顺福的边儿,在角山荣面前只字别提胡子,我还要派你公差支你走得远远的,你懂吗?”

    “不懂。”

    陶奎元让冯八矬子偷偷地去调查胡子,一定查出个七大八(七八成儿)来……要给角山荣个惊喜,改变宪兵队长对冯八矬子的印象,重要的是改变对警察局的印象。

    “我懂了。”冯八矬子说。

    “查胡子你有谱吗?”陶奎元问。

    “不出镇子,我就能找到胡子。”

    “噢?像山口枝子这样撞到枪口上的事,难发生吧?”

    胡子砸响窑抢去的东西,有的用不上,必须通过销赃。亮子里逢五赶集,买卖什么东西的都有,他们必然盯上集市,通过走头子来销赃……冯八矬子胸有成竹。

    陶奎元现出满意神色,终归是特务科长不是河里咪子(微不足道),八矬子心里不空有贺儿(东西)!

    毋庸置疑,镇上的买卖店铺肯定与走头子有勾结,冯八矬子从此处入手查起。镇上至少有一条胡子销赃的隐秘渠道,找出它来也无疑找到了胡子,拎起瓜秧何愁找不到瓜蛋儿?

    “行,你查吧。”

    “头晌儿我路过悦宾酒楼,梁掌柜说刚进来新开河的大鲤鱼,我们去尝尝鲜儿?”冯八矬子说。

    “今个儿不行,我的叔伯小姨子从四平街来了,我得回家。八矬子,要不你去给我陪陪客?”

    “局长家来客,我是哪盘菜?”

    “你认识的,而且是我给你拉咯(联系)的。”陶奎元说。

    “二姨太的叔伯妹妹,栾,栾淑月。”冯八矬子眼睛顿然亮了,那个女人曾让他神魂颠倒。一开始不是这样子,当陶奎元把自己曾经相好的女人让给冯八矬子时,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东北男人不愿意接过熟人的女人,粗俗地称为“刷锅”,栾淑月本来是陶奎元的女人,玩够了让给自己,出于是上司的特别关怀,他不情愿地“刷锅”,这一刷,却刷出了感情,原来“刷锅”也别有一番滋味儿。

    “正是她。”陶奎元说。

    “她不是在四平街开鸾凤堂……”

    “还是老本行。八矬子,算来算去,她可是你的老相好的吧?人家到了你门前,你避而不见,好吗?”

    “我去,不过,别对二姨太挑明我和栾淑月的关系。”冯八矬子有些担心,陶奎元的二姨太和自己的太太关系不错,万一露楦头可就永无宁日。

    “放心,漏不了兜(露馅儿)。”陶奎元说。

    栾淑月给陶宅带来日场。生活少见的香味,中草药里有这种名贵的东西。陶奎元的大太太、二姨太都不懂得妓院的事,懂了自然想到那香味是麝香了。老鸨子为了姑娘们不怀孕,使用一种简单的方法,让姑娘们闻麝香,据说闻一闻就不受孕。

    “你们姐妹俩近边(亲近)着,我去安排晚饭。”大太太仍然筋着鼻子,心里猜测栾淑月身上的香味,熏衣草、艾蒿、茉莉花……她所知道可散发香味的植物想了一遍,只是下不了定论。

    “花说柳说的……”二姨太冲大太太走出门的背影说。

    “二姐,你们抢炕头?”栾淑月寻思到两个女人争风吃醋,问道。

    “人都甩厢(器物脱离)了,她还有啥资格争炕头炕梢的。”二姨太依仗自己年轻,瞧不起大太太,说,“人嘛就是发贱,我们俩的时候,你姐夫睡哪儿她不在乎,让她整天打小牌就行。自打三姨太进门,她和我们争起炕头来,还规定了初一、十五的到谁房里去过夜。”

    “老婆多了可一棵树上吊着不行,大概都要分吧。”栾淑月想像不出妻妾成群的男人怎么样做,她对此不感兴趣,问起三姨太的事。

    “是个戏子。男女的事戏子比我们懂,比我们会……”二姨太酸溜溜地说,语言像给醋浸了一样。

    “二姐夫一对三,应付得了哇?”

    “他呀,泡卵子(公猪)似的……”二姨太感慨陶奎元的功能。

    “怎么没见三姨太。”

    “她呀,没养住,随老相好的跑啦。”二姨太怏怏道。

    “跑了?二姐夫对她?”

    “好上天了,眼珠似的。”二姨太恨出一个糙字:臊!

    栾淑月懂得臊的含意,用臊组成的词汇主要有:臊乎乎(作风下流);臊胯(爬钻裆下);臊拉(走、串);臊皮子话(下流话)等等,二姨太这个臊字后面,她给加上“货”、“性”,就容易理解了。

    “应了那句老话,戏子无义。唉,事怕掂量,人怕比,那年我儿子双喜遭胡子坐山好绑票,三姨太主动提出变卖自己的手饰凑赎金,可是……”

    大太太端盘瓜子进屋,二姨太立刻转了话题道:“四平街李连贵熏肉大饼很好吃。”

    “嗑点儿瓜子。”大太太说着一种地方风味,“李连贵大饼,那熏肉的味儿特殊,咱自家做不出来。”

    院里响起男人熟悉的干咳声音。

    “他回来了。”大太太说。

    “二姐夫回来啦。”栾淑月打招呼道。

    “回来啦。”陶奎元摘下大盖帽,趁栾淑月帮他挂帽子的时机,压低声音说,“一会儿,有个你想见的人到场。”

    “谁?”她问。

    陶奎元用手比划一下人体的高矮,含意很多地笑。

    “八矬子!”栾淑月心里有花绽开,见陶奎元向他使眼色,反应过来后说,“二姐夫,说点儿正事,小妹这次是来求你。”

    “求我?”陶奎元尚不清楚她的来意。

    “你知道四平街上开了多家青楼,我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我想靠姐夫局长这棵大树乘乘凉。”

    大太太几乎同二姨太脚前脚后一起出去,一个继续张罗饭,另一个去看铁链子锁着的双喜,两年前就天天上锁了,不上锁他能把天捅出个窟窿。一日,陶奎元中午回家,裆里的东西茁壮起来。

    “大白天的……晚上吧。”二姨太说。

    “我憋不住。”他说。

    两个人上了炕,有一个细节必须交代,陶奎元走到街上老怕遇到不测,也像坐山好似的挨黑枪,尽管坐山好那一枪是他支使冯八矬子打的,心里老是没底儿。所以枪子弹上膛,和二姨太心急火燎,忘了关枪的保险机。

    双喜举着枪对着炕上的赤裸的男女,陶奎元吓得眼睛冒花儿,他声音都变了:“儿子,别开抢。”

    “鱼,大鱼!”双喜开枪,用仅有的手指茬儿弄响枪。

    很幸运,子弹打在枕头上,穿了四个窟窿眼。陶奎元夺下枪时,傻儿子还笑着喊:“鱼、鱼……”

    “子弹稍稍偏那么一韭菜叶……”陶奎元后怕,傻儿子只要偏一点儿,当爹的没命啦。自己佩戴枪整天和一个拿枪乱开的儿子生活在一起,不行,得想办法。他说,“使铁链子拴上吧。”

    二姨太开始舍不得,细想想,也不得不拴。毕竟是当娘的,总是放心不下,一天看上几遍。

    “你是说把鸾凤堂搬到亮子里镇上来?”二姨太她们出去,屋子里剩下他们俩,陶奎元问。

    “花界的事全在你心里头,没姐夫这样的人做顶门杠,我们的生意还想稳稳当当地做?姐夫,小妹绝对不亏待你。”栾淑月头探近陶奎元,说,“鲜嫩的姐夫先尝第一口。”

    “你这点儿小伎俩谁不知道,弄过水面来唬弄我。”

    “过水面?嘻嘻,咋能叫姐夫吃那过水面。要是不信,你现在就和我走,鸾凤堂里给你养着个青倌……”栾淑月手捏了他身上某部位一把,拉春(说下流话)道,“累弯你鸡巴。”

    “你都没累弯我……”陶奎元给说馋了,将信将疑道,“说得像真事似的。”

    “信不信由你。”栾淑月说,“到你这儿来开……二姐夫,你就来杆儿吧,红倌都由你来梳头(破身)。”

    陶奎元听得心花怒放,亮子里现在有几家花店,规模也不大,真缺高级一点儿的。栾淑月来开一家,挣钱没问题。红倌(十五六岁)阶段,就要梳头,也叫梳成人头,然后才开始接客。老鸨子能在梳头上捞一把,没大钱的嫖客就没梳头的资格,红倌身上也可以做手脚,弄些动物的血谎说是初夜的……总之,他乐此不疲梳头。

    “姐夫,那我来亮子里开一家。”

    “行,你开吧。不过现在不行,明年你来开,我保证支持你。”陶奎元答应,满洲国刚成立,警察局的事太多忙不过来。

    “今年为什么不行?”

    “我这个满洲国的警察局长刚当一年多的时间,社会治安的事很多需要我去做……等消停消停。”

    “好吧,那咱说定了,明年开春我就带人过来。”栾淑月说。

    “中,明年。”陶奎元说。

    “徐先生走这么远的路,为我送血肠……”角山荣客客气气地说,“你够意思。”

    “队长爱吃,特地送来。”徐德富说。

    “前几天我们剿匪吃住你家,给你添了大大的麻烦,我今天在悦宾酒楼为你洗尘。”角山荣熟透当地风俗,要摆酒接风答谢。

    “这怎好意思呢?”徐德富受宠若惊道,“还是我来做东请队长。”

    “你们的先人有句老话,来而不往非理也。今天中午我请定了你!”角山荣坚持,现出几分诚意。

    “恭敬不如从命。”徐德富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就对啦,我们痛饮一杯。”角山荣说。

    徐德富一激动,原本排列好的程序打乱,竟然掏出金条来,说:“队长,来拜访你,也没买什么礼物,这点儿钱不成敬意。”

    “哎,无功不受禄。”角山荣假惺推辞,金条毕竟是好东西。

    “队长不嫌弃,我们就交个朋友。”徐德富抓住机会靠近说。

    “好,我交你这个朋友。其实我们早就是朋友了,你给铁路守备队作过‘瞩托’,现在又是宪兵队的‘瞩托’……”角山荣收起金条,拿出两盒日本香烟,说,“给你,我的朋友从家乡带来的。”

    “谢谢队长。”徐德富感谢道。

    “徐先生,你的熟悉王顺福?”角山荣不知是有意无意提起王顺福,一时让人猜不出他的用意。

    “熟悉,我们过去一个屯子住过,屯邻。”徐德富说。

    “他的通匪你信吗?”

    徐德富迟疑一下道:“他是种地的庄稼人,家里有几十垧地,丰衣足食,和胡子勾结,我无法理解。”

    “假若让你出面保王顺福,你肯吗?”

    角山荣做出了让徐德富感到意外的决定,他心里又惊又喜,在没完全搞清对方意图的情况下,不可轻举妄动,察言观色宪兵队长,小心翼翼地说:“如果队长认为可以,我作为屯邻愿保他。”

    角山荣突然笑起来,徐德富感到莫名其妙。

    “董会长找我,呜,董会长提到你,说你们是朋友。我决定放了王顺福,不过,你得以你的名誉,保他。”角山荣提出一个条件道。

    徐德富要在日本人面前演戏,佯装迟迟疑疑。

    “你们有段歌谣怎么说?老乡见老乡……”角山荣道。歌谣的全文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你吃白米饭,我喝白菜汤。宪兵队长只说了前两句,意义则不同了,浓厚的乡土观念,该是一种天然的感情。

    “队长的话令我感动……我保他。”徐德富说。

    角山荣在悦宾酒楼宴请了徐德富,这个举动超乎寻场。,满洲国时期日本人请中国人吃饭破了天荒,又非普通的日本人,是作恶多端的宪兵队长。到底是金条、血肠的作用,这次不可思议的吃请,为徐德富社会面目笼罩上一层迷雾,至少外人看上去是这样。

    下午,一辆马车行走在乡间土路上,佟大板子赶车。徐德富、王顺福坐在车上。

    “我一肚子话要对你说。”王顺福说。

    “到我家住一宿,明早我派车送你回王家窝堡,今晚咱俩好好唠唠。顺福兄,在里边受苦了吧?”

    “过了两次堂,坐一次老虎凳(酷刑一种)……哦,都过去了,不说了。”王顺福说,与获救相比吃的苦算不得什么,一场噩梦毕竟过去了。

    “我家药店程先生给你抓的药,别断捻儿(中断)服用,见好再去找他。硬伤,遭罪,好的也快。”徐德富场。接触药,也是半个大夫(医生)。

    “德富兄弟,你的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啊!王顺福十分感激道,进了宪兵队有几人囫囵个儿的出来,以通匪的嫌疑进宪兵队,更是难活命。

    “力所能及,何足挂齿。”徐德富说。

    徐家的一片平整的田地铺展开去,闻到肥沃泥土的芳香,徐德富坐不住了,说:“大板子,赶过去,我看看墒情。”

    “我记得以前这儿是兔子都不拉屎的荒草甸子、碱巴垃,德富兄弟把它莳弄得如此肥沃,这快地有十多垧吧?”王顺福赞叹道。

    “十二垧六,用了三年的培养,拉沙子改造。”

    “沙压碱晒金板,德富兄弟莳弄地是行家里手。”

    大田地头,佟大板子吆喝牲口:“吁!

    下了车,徐德富从地垄台上抓把土攥了攥,说:“墒情不错,得回(多亏)春起(开春)那场雪。”

    “去年种的苞米,你今年种啥?”王顺福问道。

    “我想倒一下茬(轮种)种黄豆。清明后开犁,要想吃黄豆,种在清明后。”

    “对呀,三月早,六月迟,四月五月正当时。”王顺福说。

    地道的庄稼嗑儿继续唠……王顺福远眺,说:“那上百垧的大片坨洼地,都是你家的吧?”

    徐德富向东边方向指指,东大片五十一垧,是徐家的上眼皮地(上等地);西片,河南沿儿三十九垧,河北沿儿四十四垧眼珠地(最好的地),河南河北加一起八十多垧,边边旯旯(零零星星)还有几十垧,大体就这些地。

    “从亮子里到獾子洞,成垧成片的地都是你家的。”王顺福说。他一搭眼,徐家地四百垧不止,众所周知,徐氏家族中出过将军,有几百亩地给徐德富的他爹种,至今还种着。

    “几辈子人垦出来的。”徐德富说,“大板子,天不早了,我们抓紧赶路吧!

    佟大板子从大田地里回来,手捧着湛绿的野菜。

    “车轱辘菜这么大啦?”王顺福惊讶道。

    “朝阳的地方长的……”佟大板子放在鼻子下嗅嗅道,“使它做汤,很好吃。”

    马车重新上路,车上随便说点什么。

    “那天我赶车去四平街,”佟大板子饶有兴趣道,“有个卖高粱饴糖的人捎脚(搭车),给我念道一套嗑,合辙压韵的。”

    “说说,大板子。”王顺福说。

    佟大板子看眼徐德富,顾虑道:“没啥大意思。”

    “说说吧,当解闷了。”徐德富也想听了。

    “卖高粱饴糖的人唱着说,我只能学一遍。”佟大板子记性很好,背诵道:

    车轱辘菜并角开,大娘喝酒二娘筛,三娘过来打奴才,奴才不是白来的,花红小轿娶来的,四两金四两银,四个鼓乐把大门,开开匣,花针扎,开开柜,红绫被,开开箱,小靴小鞋一百双。

    “一百双小靴小鞋?”徐德富讪笑道,“真的小鞋,一双就够人穿的。”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山口枝子披着黑色斗篷,迎面奔来,拖起一溜尘埃,从马车旁驰骋而过。

    “马架(马技)不错。”王顺福赞叹道。

    “他是胡子。”佟大板子说。

    “胡子?你认得他?”徐德富惊奇道。

    “那年我赶车送四爷、四奶回九,半道上碰见他,当时是一个绺子,好像是辽西来绺子。他们没伤害咱们,还给四爷一副铜骰子。”

    徐德富想起德龙手里有副铜骰子,前几天还见过他拿着,转移王警尉视线的那场赌,用的就是这副骰子。

    “挺罕见的骰子。”佟大板子说。

    “他在这一带出现……”徐德富警觉的同时也紧张起来,说,“大板子,紧加几鞭子,他别是盯上咱家的大院。走!痛快走!”

    半路上偶遇到胡子,草木皆兵的徐德富,进院就吩咐家人闩牢大门,叫佟大板子卸完车到各炮台去,告诉炮手今晚格外小心。

    “坐,顺福兄。”进正房堂屋,徐德富让客道。

    王顺福讲那天半夜发生的事情,冯八矬子掐(握)枪带人进王家,不容分说,捆绑他……往獾子洞押的路上,他偷偷问冯八矬子,犯了哪条王法。冯八矬子说问谁?问你自己呀,你自己做了什么还不觉景儿(醒腔)?

    徐德富说你给坐山好当活窑的事,一定被外人知道了。

    宪兵队审问王顺福时没否认,他说坐山好开始拉杆子,后来被改编成了安国军,再后来是东北军,那咋叫通匪?角山荣问他天狗是谁?他说不认识,宪兵就给他上刑。

    “或许是有人检举了你。”徐德富分析说。

    “反正我没说。”王顺福道。

    “让你受苦我心里不安哪,毕竟是因为我三弟……好在这坎儿过去了。”徐德富说。

    “老爷,”王妈送茶上来道,“四爷回镇上了,让告诉您一声。”

    “什么时候走的?”徐德富问。

    “和您脚前脚后。”

    “收拾(做)几个菜,我们喝几盅。”徐德富吩咐道。

    王妈走后,王顺福问:“怎没见谢管家?”

    “呜,出门办事去了。”徐德富搪塞道。

    “我得当面好好谢谢他,押在你家后院的几天,他很照顾我。”王顺福说谢管家给他送过来一双棉被,和可口饭菜。

    “走时他没说几天回来,也许今晚就能赶回来。我这个家,离开他还转不开磨磨(支不开)。”

    “主仆一心……”王顺福慨叹道,“我家这些年哪,一直耍拉我一个人,快撕扯零碎了,你遇到谢时仿这样管家,真是烧高香了。”

    “不好碰啊!我们亲如兄弟。”徐德富叹然。

    灯窝里,一盏煤油灯没精打采地燃着,屋子昏暗。

    “丛老弟,到你家找个宿儿。”谢时仿坐在大有屯丛家的炕沿上,说,“给你添麻烦啦。”

    “行。”丛主人道,“谁出门背房子背地?添什么麻烦,你不来我们一家人不也得吃,也得喝嘛。粗米大饭的,没特意给你做。”

    “挺好,挺好。”谢时仿满意,问:“丛老弟,这儿离蒲棒沟多远?”

    走大道,过了王家窝堡就没多远,三十多里地。还有一条近道,得拉一段荒,过蚂蚁河……只是,开河了,也没桥过不去了。

    “谢大哥要去蒲棒沟?”

    “打那儿过,继续往西走。”

    “再往前,屯子更稀了,你一个人……没太躲不开事情,还是不去为好,那儿实在太不安全。”丛主人说。

    “有狼?”谢时仿问。

    “狼倒好对付。谢大哥你不知道,蒲棒沟的胡子比狼多,比狼狠。”丛主人说,“大绺有天狗,刘傻子,在早辽西来绺子也场。在那儿出没。我们这一带,时场。见到胡子。”

    “喔?”谢时仿问:“屯里有人家被抢?”

    “最近还没有。”

    “上些日子宪兵队和警察不是来剿胡子?”谢时仿往上拉话。

    “别提了,胡子没逮着,杀了一屯子人。卡巴裆沟村灭了,老少百十口人,刀挑机枪突突。”丛主人的媳妇用线板子从背后偷偷捅下自己的男人。他领悟,忙改口道,“我满嘴跑舌头,胡嘞嘞。”

    “唔,你们误解了,我只是个走道(过路)的,”谢时仿看出什么,说,“看我这样子像官府暗探?或是来寻仇的胡子?”

    “你不是什么坏人,不然我们也不会留你宿。”丛主人说,“世道这样乱,嘴反潮(说错话)容易惹出祸端啊。”

    “如此说没错,丛老弟,我要是探子、胡子什么的,找宿该去你们村宋……”谢时仿说起屯中的一个牧主,且记错了姓。

    “白家。”丛主人更正道。

    “对,白家大院。”

    “寻仇?”

    “我一个人单枪匹马手无寸铁,去找什么人寻仇,你信?”

    “天不早啦,”丛主人的媳妇将线板子放在针线笸箩里,说,“我给你们焐被。”

    “你领孩子到里屋去睡觉,我和谢大哥再唠一会儿。”丛主人说。

    次日谢时仿起得很早,他急着赶路。昨夜落了场小雨,空气湿漉漉的,夹杂着早春的青草和柳树毛毛狗的味道,沁人心脾。

    “啥时路过到家,谢大哥。”丛主人送客到院门外。

    “谢谢丛老弟,后会有期。”

    丛主人叮嘱一句道:“绕过白家,那儿场。有……”他未说出“胡子”二字。

    “再会老弟!”

    谢时仿骑马经过白家大院前,驻足观望片刻,然后走开。

    徐家大院也给雨淋得生意盎然,杨柳返青,燕子呢喃。院中,徐家的长工起葡萄,引蔓上架。

    佟大板子套好了马车,等在门口。

    “顺福兄,三弟的事你多帮忙……蒲棒沟离这儿太远,我鞭长莫及。”徐德富说。

    “有个马高镫短的,我会鼎力相助。”王顺福表示道,“你三弟,就是我的三弟。”

    “他们虽然放了你,以后会更注意你,不能和三弟公开来往,那太显眼。”徐德富最不放心的是日本宪兵和警察,算是建议算是叮嘱他。

    王顺福坐上徐家的马车回王家窝堡,一路上顺顺利利,两天后的夜里,王家又出事了。

    回到家里的王顺福,胆子比以前小了许多,是日本宪兵吓的,具体说是狼狗吓的,他一听到狗叫就心惊肉跳,自家的狗叫他也怕,勒死它舍不得,又遭到家人的反对,为使狗晚上不叫,他想出办法,给狗灌高度数白酒,喝醉酒的狗和人一样,迷糊睡去,一夜都不叫一声。王顺福晚上将一杆沙枪横在枕下。

    “你领孩子到里屋睡去。”王顺福轰走太太,她打呼噜,声音虽然不是狗叫,可是和给他上刑时大肚子日本打手喘出的响动相似。

    “吓屁了你!”王太太怨恨地离开。

    王顺福吹灭油灯,屋内漆黑一团。

    王家土围子墙不很高,也能挡人挡马。对山口枝子来说进这样的院如履平川,她悄悄来到窗下,屏心静气地听屋内动静。

    王顺福睡觉不打鼾,却磨牙。睡觉磨牙放屁打哼哼,属坏毛玻磨牙得在人熟睡时发生(肚子里有蛔虫睡觉才磨牙),山口枝子确定他睡着了,正好动手。她离开窗户,来到板门前,拨弄开门闩进去。

    枪嘴顶在头上王顺福惊醒,还以为自己睡毛愣了。

    “不许出声,不听话打死你。”山口枝子威胁道。

    “爷,你砸孤丁(一个人抢劫)?”清醒过来的王顺福,只见一个人问道。

    “我不是来要你的钱财。”

    “那爷你……”

    “你与胡子勾结的事没完,你知道不?”

    “我已被保释。”

    “我随时向警察局检举你与天狗绺子……”山口枝子恫吓道。

    “爷你让我做什么事?”王顺福声音颤微微道。

    “七天内离开王家窝堡。”

    “我祖辈在这儿种地为生……”王顺福哀求道,“眼瞅着开犁了,误了农时,地撂荒了……”他说句农谚: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

    “少废话!七天内你不搬走,即使警察不逮你,我下次来请你人头。”山口枝子说时枪嘴杵一下,王顺福感到又凉又疼,他呲牙咧嘴不敢叫。

    “爷你是什么人?”

    “想活命,别问!”山口枝子说,“我的话你要记住,七天!”

    “我家的地都开种了……”王顺福哀求,还说他家的地。

    “要地要命你自己选。”山口枝子走时退下一颗子弹,说,“七天以后你没走,它就在你的脑袋里。”

    一连几天王顺福愁眉苦脸地坐在院子里的树墩上,手掌心托着那颗沉甸甸的子弹,这个东西如果打进脑袋……他心里恐慌。

    “咋办?”王太太问。

    “我要知道咋办,还不愁了。”

    “那蒙面人来路不明,咱非听他的?”

    “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老虎凳的滋味你去尝尝……通匪,我要掉脑袋,你们受株连,也别想活命。我亲眼见小日本把人扔进狼狗圈,活活掏死。”

    王太太脸吓得煞白,道:“那咱们还是逃命吧。”

    “家呀,家!王顺福手比划一下房子道。

    “顾命吧,有了人,啥都有了。”王太太说。

    王顺福鼻子发酸,眼里噙着泪水,几辈子人血汗换来的家业断送到他的手里,愧对祖宗啊!

    王太太劝丈夫,咋能怨你呢?当年咱不和胡子来往,遭抢遭劫遭绑票,像咱这样的人家胡子祸害败落何止一家两家,我们给坐山好当活窑没有错……现在,日本人、警察要治我的罪,突然出来个逼我搬家的人,归根到底是这破世道忒乱了。走吧,远远地走!

    “你让我再想想,有没有更好的章程。”王顺福说。

    第六天早晨,王顺福发现窗户框上关一把尖刀,取下刀扎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五天没见你动蹭(动手),告诉你别抱任何幻想,赶快卖房卖地走人,晚了人财两空。

    “信上说的啥?”王太太问。

    “收拾,搬家!”王顺福终于下定决心。

    “把人放了?”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放了就放了。”陶奎元倒现出很平静,宪兵队放走王顺福,他没当回事,另一件事他可是惦心上了,问:“八矬子,你送栾淑月到哪儿呀?”

    “四平街。”

    “我交你办的事?”

    “哦,人我看见啦,栾淑月说的是真话。”冯八矬子说。局长差他护送栾淑月,有多种意义,主要是两条,给他一个机会同相好的幽会,更重要的是到鸾凤堂看看老鸨子说的雏妓四凤。

    “人长得的确实像朵花。”冯八矬子总会做讨人喜欢的事,他说,“局长,三姨太的位置空着,何不把她填……”

    “她多大?”

    “十五岁。”

    “年纪偏小了点儿。”

    “那好办,栾淑月先给养着。”

    “十五,十五,要是十七还差不多。”

    “养两年……”冯八矬子说,“到时候娶过来。”

    “她要来镇上开窑子,我从她那儿领出个窑姐,成何体统?”

    “让她晚来镇上两年不就结了吗。”冯八矬子出道(谋)说。

    “也是办法。”

    “栾淑月有话要我传给你,最近你抽时间去四平街一趟。”冯八矬子说时眉飞色舞。

    “干什么?”

    “好事。”

    从冯八矬子嘴里说出的“好事”,陶奎元一下子猜到了,一定与那个女孩有关,他还是故作糊涂,说,“八矬子你少个给我卖关子。”

    “照鸾凤堂的规矩,十五六岁就到了‘红倌’阶段,该梳头,栾淑月说,让你去……”

    陶奎元喜上眉梢。

    “局长给她破了身,那人铁是局长的了。”

    “这事不能声张……”陶奎元说,他往下问起找胡子的事。

    “我摸着点儿须子(线索)。”冯八矬子说,“孙记车皮件铺。”

    警察暗探盯上孙记车皮件铺,孙掌柜并不知晓,他站在马缨下面系一红布穗的铺幌下,迎候走头子曾凤山走过来。

    “孙掌柜。”

    “进屋。”孙掌柜警惕地向街上看了看,进了车皮件铺。

    两只麻雀唧唧喳喳地落在匾额上,将稀白的屎拉在“鞍韂马具一概俱全”的醒目字间。

    隐蔽的内间,曾凤山拿出一张纸给孙掌柜,说:“这批货全写在上面。”

    孙掌柜过目后,说:“马具都可以,这辆大车我暂时不能要,没处放。更何况拴起马车的人家极少数,一时半晌出不了手,撂在院子里太扎眼。”

    “卸开卖,车铺垫(架子),轱辘……一样一样卖。”曾凤山是销赃的老手,拆车卖件的事经场。干。

    “好端端的车大卸八块,那样令人生疑。”孙掌柜不赞成毁坏成物道。

    “车先不给你,其它的没问题,准备接货。”

    “哪天?”

    “明个儿啦?”

    “三月初七。”孙掌柜算下日子,他迷信择吉,说,“初七不行。”

    “那就后个儿,初八头晌儿。”

    “城门有警察把守,有时还要盘问检查。”孙掌柜提醒道。

    “初八是大集,混在赶集的人中……孙掌柜,上一批货的账?”曾凤山问。

    “今天给你带走。”孙掌柜说。

    冯八矬子初七上午来挑选马具,货架子上摆满套缨、肚带、鞍子、鞭杆等。

    “冯科长用点儿什么?”孙掌柜问。

    “我的马鞍子坏了,买一个。”冯八矬子说。

    “新的旧的都有,挑吧冯科长。”

    冯八矬子从货架子上拿下一副马鞍,说:“这个手工不错,旧了些。”

    “它旧是旧,但也有六七成新,纯牛皮的……”孙掌柜说这副马鞍如何如何的好,目的是推销。

    “要它啦。”冯八矬子说。

    “我叫伙计给你送过去。”孙掌柜热情,主动送货上门。

    “送到警察局。”冯八矬子说,有身份的人买了马鞍也不自己拿着,店伙计给送过去,这个谱要摆。

    不久,这副马鞍摆在警察局的桌子上,占大队长仔仔细细看马鞍。

    “肯定是你手下人用过的?”冯八矬子究问。

    “没冒儿(没错儿),这里边有颗铜铆钉掉啦,我亲手给他补上颗铁钉,瞧,在这儿。”占大队长认出这副马鞍,疑惑道,“冯科长,马鞍你从哪儿弄来的?”

    “车皮件铺。”

    “咋跑到那儿去了?”占大队长问。

    “这就是我要弄清的事了。”冯八矬子问占大队长,“你当胡子时抢到手的东西用不了,或者想把它变成现钱,通场。咋做?”

    “找走头子处理。”

    “你们自己为何不直接卖掉或当掉?”

    “那样做太危险。”

    “亮子里一带的走头子你全熟悉?”

    “一般情况下,走头子只为一二个绺子做活儿。当初为我们做活儿的走头子,他早离开了本地。”

    “再没熟悉的走头子?”

    “没有。”

    “此事到此为止,占大队长你不要再提及。哦,对了,明天初八集日,每个城门你多派两个弟兄。”冯八矬子说。

    “放心冯科长,我一定严格盘查入城人员,检查货物,不准许一个可疑人进来。”占大队长保证说。

    “正相反,敞开城门放进来,然后关门……”冯八矬子自有他的计划,周密而精细的行动方案,他说,“进得来,出不去。”

    四面八方来赶集的人,入亮子里城门。冯八矬子在城门楼上,注视进城人流。

    警察象征性地检查,放行。曾凤山跟在一辆马车后边,顺利进城,冯八矬子脸上堆积笑纹。

    孙记车皮件铺后院,曾凤山同孙掌柜一旁看着卸车。

    “进城未遇到麻烦吧?”孙掌柜不放心地问。

    “今天检查很松……”曾凤山说。

    “嗯?”孙掌柜憬悟,急忙阻止道,“有点儿不对劲儿,别卸啦!

    “干啥一惊一炸的,孙掌柜?”曾凤山大为不解。

    “我听见铺子那边……”孙掌柜未等说完,冯八矬子率警察冲进后院,他们立刻傻了眼。

    “王警尉,你带人彻底给我搜!冯八矬子命令道。

    “跟我来!”王警尉叫上几个警察,四处搜查。

    “继续卸车吧孙掌柜,别耽误。”冯八矬子冷笑道,“到了嘴边的肉,不吃实在可惜。”

    孙掌柜低垂头,双腿发抖。

    “看你挺面生的,你是?”冯八矬子走近曾凤山面前,盘问。

    “跟车的(伙计)。”曾凤山机智地应付道。

    冯八矬子拽过曾凤山的手,捏了捏,说:“哼,跟车的,细软的手连块膙子都没有,这是干活的手?唬那个爹呢!”

    “我真是跟车的。”曾凤山说。

    “小猫没眼睛,瞎唬(虎)!你是货主,一进城我就跟踪你……捆喽!”冯八矬子说。

    警察一拥而上,扭住了曾凤山、孙掌柜等人。

    “带走,都带走!”冯八矬子挥着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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