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另类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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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探妹

    天寒凉

    我与小妹打麻将

    输了还给你

    赢了躺在床

    ——民间歌谣

    胖乎乎的男孩双龙和女孩娟儿在炕上玩耍,四凤回娘家腿斜在炕沿边儿,同家人唠嗑儿,徐郑氏和二嫂分坐在炕头。

    “四凤,孩子叫啥名?”徐郑氏问。

    “双龙,他哥叫双喜。”四凤生孩子后,新鲜得像一朵花。

    徐郑氏望眼两个玩耍的孩子,娟儿是二嫂和佟大板子生的,比四凤的儿子双龙大一岁,问:“双龙大妈、二妈对他咋样?”

    “大妈挺喜欢他,二妈和双龙不怎么近边(亲近)。”

    陶奎元的大太太特别喜欢双龙,举一个生活细节的例子:洗三。本来是老牛婆做的事,因曹氏外出接生未归,她说:“我给儿子洗。”

    洗婴儿用艾蒿叶水,需口诵洗三歌谣,洗到哪个部位诵那段歌谣,一开始是:“一搅二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接下去便是:

    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更比一辈高;洗脸蛋,作知县;洗洗沟,作知州为婴儿梳头时,歌谣曰:“三梳子、两拢子,长大了戴红顶子!

    “没孩没爪的大妈喜欢孩子,二妈有自己的孩子自然对别人的孩子不亲。”二嫂分析陶奎元的两位太太道。

    “我看你对梦人比娟儿强。”徐郑氏说。

    二嫂对小闯子高看一眼,用她的理由说,爹娘不在必须对他特别疼爱才行,事实上她做到了,省吃俭用送梦人到四平街读书,期望他将来出人头地。

    “二婶,我两年多没见梦人,长高了吧?”四凤说。

    “出息成大小伙子,那天从四平街下学回来,我差点就认不出啦。”

    徐郑氏道。

    “这日子真快呀,梦人上了中学。”四凤感慨说。

    “谁说不是,四凤你都当娘喽!你娘要是在也快奔四十岁的人。”徐郑氏缺憾道。

    “小芃和梦人同岁……”四凤一脸的忧伤说。

    “不,小芃比梦人大一岁。”徐郑氏说。

    三人沉浸在痛悼往事之中……双龙和娟儿快快乐乐地玩耍。

    “我四婶场。过来吗?”四凤问。

    “她一个人搬到望兴村去住了。”

    “四叔呢?”

    “在镇上游逛。”徐郑氏说,“听人讲,他经场。住郝家小店。”

    夜晚,郝掌柜嘴对南泥壶嘴喝水,见关锡鑞匠进店,放下茶壶从眼镜框上射出目光问:

    “住店?”

    “我找一个人。”关锡鑞匠说,“徐四爷!”

    “你是他什么人?”郝掌柜问。

    “朋友。”

    “他还欠小店二元二角住店钱,现在不知跑哪里蹲露天地挑袍去了。你,替他来还钱?”郝掌柜问。

    关锡鑞匠冷看郝掌柜一眼,走出店门。

    徐德龙倒没蹲露天地。大车店的通天大炕上,形形色色的住店人在炕上躺着歪着,或三三两两唠嗑儿,有两个车老板儿啃着猪尾巴喝酒。蜷局在北炕炕梢的徐德龙身子动了一下,脸对着山墙,嫌环境吵闹又无奈。

    北炕一个庄稼院打扮的人正讲“捅老鸹窝”的故事:县官娶了个小老婆,小老婆嫌男人老,就暗暗和邻居小木匠好上。八月十五,县官叫妻子找来小木匠,三人喝酒做诗,县官说:“月儿弯弯出正东,树上老鸹有人哄。面团搂着粉团睡,干柴棒子门外听”。小木匠一听老县官已知道他们的风流事,说,“月儿弯弯出正南,提起此事有半年。大人不见小人怪,宰相肚里能行船。”

    “小媳妇的诗咋说?”听故事人急等下文道。

    “小媳妇说:‘月儿弯弯出正西,老年别娶少年妻。今朝同床又共枕,早晚还是人家的’。”讲故事的人道。

    “老县官成了王八!有人喊叫道。

    徐德龙起身下地,走出房间。

    听故事的人眼瞅徐德龙的背影,议论道:“这人奇奇怪怪,和谁也不说话,哪像个住店的。”

    “是有点隔路(个别)!”另一个听故事人说。

    徐德龙走出客房来到大车店后院,这里倒肃静,一盏盏马灯在木桩上挂着,吊起的牲口槽子,马、骡、驴吃草,嚼草、打响鼻声连成一片。他骗腿坐在槽头,伸手拍拍正吃草马的额头,马抬起头,是一匹老白马。大车店伙计隐藏在阴影处,怀疑他不诡,密切注视他。

    徐德龙朝亮灯的草栏子走去,草栏子里堆放待铡的干草,一把铡刀床子,他躺在松软的草堆上。

    店伙计扛着铡刀片走来,问:“你是谁?咋躺在这儿?”

    “住店的,通天大炕太吵闹,出来躲会儿清静。”徐德龙坐起身子说。

    “天南地北的人到一块,崩闲坑,扯西游。”店伙计安上铡刀片,一个人无法铡草,徐德龙主动地说,“我给你续草。”

    店伙计扔给徐德龙一块带毛的皮子,徐德龙捆扎在左胳膊上当套袖用,捋绺草,续到铡刀床上。唰!草铡下。

    “刀挺快,新开的刃?”

    “铁匠炉刚蘸火,又钢了钢。”俩人干活很合手,店伙计说,“瞧你的活儿挺力巴,干过?”

    “从小学的,我爹说过,寸草铡三刀,不喂精料也上膘。”徐德龙跟爹学铡草时八岁,徐家马吃谷草,成梱的谷草好续好铡,脆断的声音特好听,嚓!嚓!嚓嚓!

    “没错儿。”店伙计说,“这碱草啊发艮,也不好眨”

    唰!唰!唰!

    “哎呀,徐四爷。”关锡鑞匠找上来道,“我找你找冒烟啦。走,有人要见你。”

    徐德龙没铡够草,可是关锡鑞匠找他去赶场子又必须去,走出大车店太阳便掉进西山,天渐渐黑下来。

    街头有人烧起纸,关锡鑞匠问徐德龙是不是拿一块纸,送给阴间的纸钱能带来运气,大赌之前有人往坟上压纸也是此意。

    “弄块纸吗?”关锡鑞匠问。

    徐德龙迟疑不决。

    “弄块吧,灵着呢!”关锡鑞匠怂恿道。

    谢时仿陪四凤来烧纸,她用树棍在地上画个圈儿,将纸放进圈中,点火,焚烧纸。先前,铺展开黄裱纸,四凤用一张大面额的满洲国纸钞在上面比量,佟大板子持纸镊子打纸。徐德富说,天大黑后,你到十花道(十字路口)给你爹送钱(烧纸),祖坟地太远就别去了。四凤说我寻思给爹坟填填土。徐德富说清明的时候我带梦天去扫墓,他给你爹的坟填了土。

    “爹,娘,凤儿给你们送钱,收下吧……”四凤一边烧纸一边念叨。

    徐德龙走到四凤跟前,一下怔住。

    “四叔?”四凤惊讶,她几乎不敢认他了,这是曾经风流倜傥的四叔吗?

    “凤儿,我是四叔埃”徐德龙蹲了下来,朝火堆里投些纸,颤音道,“三哥,三嫂,给你们送钱,收钱啊!

    “爹,娘,收钱啊!”四凤呼唤道。

    悦宾酒楼里,两个陌生人等在梁掌柜客厅中,徐德龙同关锡鑞匠进来。

    “这位就是徐四爷!梁学深抢先介绍道。

    两个陌生人拱手、极恭维地道:“久仰,久仰。”

    “这位是四平街蜡铺吴老板。”梁学深指着一个胖子说。

    虚胖的吴老板自谦道:“小本买卖,不敢称老板。”

    “这位是宝顺书馆的邵管事。”梁学深介绍另一位说。

    “那是在早,我邵某人现在是无职业游民,差点叫宪兵抓了‘浮浪’。”邵管事自谦道,话也比蜡铺老板多。

    “不知二位找我何事?”徐德龙问。

    “久闻徐四爷掷骰子大名。”吴老板说明来意,“我们慕名而来,想领教一下。”

    徐德龙感到为难,因已身无分文。

    “徐四爷,我们没吓着你吧?不想掷,还是不敢掷?”邵管事激将地说道。

    关锡鑞匠偷偷拽一下徐德龙的后衣襟,他觉得来者不善,不能和他们赌……沉默,客厅内气氛冷僵。

    梁学深看出徐德龙的心理,便替他解围说:“二位,是这样……”

    “掷!你们说什么时候?”徐德龙打断梁学深的话。

    “明早我们要赶回去。嗯,现在。”吴老板问梁掌柜道,“你这儿背静吧?”

    “放心大胆地玩,地面上的事儿没问题。”梁学深说完,用一种疑问的眼光看徐德龙。

    “请允许我出去一趟。”徐德龙站起身说。

    “没带钱是吧?”吴老板戳穿道,“没关系,别走,四爷的十根指头,够用喽。”

    “那我就不客气啦。”徐德龙重新坐下来,泰然自若,准备拿手指当赌资,一旁关锡鑞匠急得抓耳挠腮。

    “给我们预备一把刀!吴老板对梁学深说。

    “刀后厨正用着,有勃力斧子(洋斧子)。”梁学深说。

    “中,勃力斧子刃长。”吴老板说,“四爷,我们一局定乾坤!

    一场恶赌开始,较大一间屋子,三人分坐桌子旁。一把闪着寒光的勃力斧子,三只骰子,四根金条摞在桌子上。

    三人身后围着七八个观看者,关锡鑞匠站在徐德龙身后,紧张得喘气不均,眼盯住那把斧子,悄悄擦汗。

    两个带“四季如春”图案的小碗,被宝局人员放在桌上,案板上、、、、、区醒目。三只骰子放进小碗。宝局人员扣上碗,摇动:哗啦啦——宝局人员停止摇晃,将小碗放在案桌上道:

    “请押注。”

    邵管事将两根金条押到上。吴老板沉思,将两根金条押在上。

    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徐德龙手上,面前一把勃力斧子暂时充当筹码,他在选择。

    “你押的可是一根手指!”吴老板冷言道。

    勃力斧子俯冲下来,落在上,关锡鑞匠双腿直颤,眼睛发花,出现幻觉:三个骰子点数全是。嚓!嚓!嚓!徐德龙被剁去三根指头。

    宝局人员的手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小碗掀开,骰子点数、、。

    “豹子!关锡鑞匠跳着脚喊道:“四爷赢啦!四爷赢了啦”

    吴老板将金条推向徐德龙,他用勃力斧子挡住道:“吴老板,邵管事,摇虎骰你俩明白吧,押中赢三。”

    “我只带两根金条。”吴老板耍熊道。

    “我也是。”邵管事跟着说。

    “我相信。”徐德龙大笑道,“不过,我押的是一根手指头,赢的是三根手指头,我要你们金条做什么?”他说完,勃力斧子丢在输家面前,目光咄咄逼人,蜡铺老板烤化的蜡一样软塌下去;邵管事脸色变白,他们没勇气碰那把斧子,十分狼狈。

    “诸位诸位,”梁学深凝住的眼珠转动一下,平息事态道,“都看到了吧,四爷赢啦,输家输得心服口服是吧。四爷,他们应该剁手指给你,这是牌桌规矩。给我个面子,让他们带着全科手指走,四根金条抵六根手指,四爷是亏,吃亏占便宜只这一回。”

    徐德龙起身,将一根金条扔给梁学深说:“掰点零钱,给二位做盘缠,剩下的梁掌柜你冲我的欠账。二位,我有事,先走一步,失陪啦。关老弟,咱们走!”

    他们走出悦宾酒楼已是第二天傍晌午,徐德龙塞给关锡鑞匠一些钱,又是一番撕巴,关锡鑞匠不肯要,四爷说害得你跟着点灯熬油的一宿,拿着钱修理好挑子,到街上做你锡鑞活儿去。

    “要不到我家眯一觉去。”关锡鑞匠收钱,说,“我家比大车店肃静,睡醒了,我老半蒯面片揪得好哩!”

    “不啦,我一会儿去棺材铺。”徐德龙和关锡鑞匠街头分手。

    “焊洋铁壶咧——修理白铁锅!关锡鑞匠挑着挑子吆喝着,他来到买卖街头,摊前已有三、四个人听他讲述,“四爷胆儿多大,说倭瓜都小啦。愣是人家押金条,他押手指头。”

    “输了怎么办!一个听者假设道。

    “剁呀!”关锡鑞匠点燃化锡用的小火炉,呱嗒呱嗒拉起风匣。

    “快讲,锡鑞匠子,别来说书的那一套,到卡裉儿(关键处)时,扇子一合,且听下回分解。”听者是来焊他家香炉的,一只炉腿儿摔断了,需焊上。

    “三个骰子摇完,宝局人员让猜押。四爷不慌不忙,押。那两个人,一个押,一个押。嘿,四爷真神,三个骰子都是,豹子!”关锡鑞匠讲得神采飞扬。

    徐德龙走进棺材铺,金条在衣兜里很沉,朝下坠。

    “四爷,按您出的图样做的。”耿老板说,“哈拉巴山大理石材质真好,加工后镜子面似的。只是石头天然的大小块,不好帮不好接,尺码有点出入。”

    “反正装殓我,没事儿。我这个人一辈子圆了扁了习惯啦,有口气儿都没讲究伸展,死了,往哪一囚囚,万事皆休。”牌桌以外的事情徐德龙不计较细节,总是很宽容。

    “其实你想开啦,人活着时讲究这讲究那,死啦棺材里一躺,官啦民啦,穷啦富啦,还不是都一样。寿材做成了,看看吗,在库房里放着。”耿老板说。

    “看看也中。”

    耿老板带徐德龙到一口石棺前。

    “请打开,我试一下。”

    “好,打开。”耿老板叫伙计错开沉重的石头棺材盖。

    有一句讽刺庄稼人老赶的俗语,庄稼佬买棺材——先试试。赌王四爷可不老赶,他躺在大理石之中,活着时体验一下死后睡在棺材里的滋味,是一种享受。他爬出棺材说:

    “走马入殓!

    走马入殓,原意指有口气活着入棺材。四爷这样说就有了调侃的意味,把耿老板逗笑了。

    “满意吧四爷。”耿老板问。

    “好!挺好!”徐德龙掏出金条,说,“把料子(棺材)的余款结清。”

    出了棺材铺的徐德龙,身上浓着锯末子味儿。他朝杂巴地走去,远远地听见小贩吆喝:

    “地瓜热乎——”

    烤地瓜,旧汽油捅做成的圆柱形炉子,炉膛里两层箅子,下层煤核儿烤着地瓜。

    徐德龙掏出几张纸币,挑捡面额最小的一张,说:“称个地瓜。”

    卖地瓜的约秤,夸自己的货道:“山东黄瓤大地瓜,贼拉的(极其的)面。”

    徐德龙接过地瓜,递过钱去。

    卖地瓜的瞧纸币面额,说:“先生,刚出摊儿,没卖几斤。这百元大票,够买我这一炉子地瓜子的,掰不开呀。您翻翻腰,有零钱没?”

    “我刚从银行取出钱……实在找不开,我只好不买啦。”徐德龙说。

    “要不地这么的,”卖地瓜的有了主意,“您先吃着,连给我瞅眼炉子,我到街对过辫绳儿铺掰钱去。”

    “不怕我偷吃你地瓜?”徐德龙玩笑道。

    卖地瓜的假大方说:“管够,吃吧!

    徐德龙咬手里的地瓜,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拽他的衣襟乞讨道:“行行好……”

    徐德龙望着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伸出的双手,他犹豫着。

    “又是你,走,走远点!”卖地瓜的回来,轰撵道。

    徐德龙将只咬两口的地瓜给乞要者,小乞丐用衣襟兜着跑远。

    “先生心肠真好,他爹和你,嗨,没法比。图自个儿一时痛快,坑害了孩子。”卖地瓜的叹道。

    “咦,刚才那个小孩你认识?”徐德龙问。

    “我和他爹王警尉从小光屁腚儿娃娃……肩膀扛着星的警尉撸(撤职)啦,好端端的一家人家,楞是因耍钱祸害散伙。现在倒好,媳妇离他而去,他领儿子进了花子房,儿子贼孝心,要来吃的先给他爹。”

    赌桌上王警尉不熊,警察王警尉转眼间落套(衰落)如此杆儿稀(玩儿完)。赌徒一个个悲惨的下场,对徐德龙是莫大的刺激,他心情沉重,说:“再给我约两元钱的地瓜。”

    花子房一铺没炕席的通天大炕,屋内几乎没任何摆设,四壁萧然。一个老乞丐光膀子抓虱子,挤虱子,牙咬衣缝咯蹦响。炕稍草帘子盖着一个人蜷局在日光中,一个小乞丐正向草帘子下面的人嘴里喂烤地瓜。发现走进来的徐德龙,停住喂他爹地瓜。

    “叫你爹。”徐德龙把一包地瓜扔给小乞丐说。

    “爹!有人找你!”

    王警尉一张蝴蝶脸,脖子厚着皴,目光懵然道:“四爷!

    徐德龙想说的话,哽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王警尉狼吞虎咽进去地瓜,脸有了些许血色,念念不忘他们见面不可回避的话题。他问:“四爷,带骰子没?”

    徐德龙轻蔑的目光,望着昔日的牌局对手。

    “和你赌一把,我死也闭眼啦。”王警尉哀哀地说。

    徐德龙嗫嚅,急步走出花子房,王警尉眼睛里充满哀伤、悲怆……一镰钩月,洒下清辉,乱尸岗子四周溘然,徐德龙睡在一座孤坟不远的草地上,夜已经很深。

    砰!砰!棍子敲打沙土的声音,惊醒徐德龙,他没声张,觅声音望去。月色朦胧中,一个持木棍的身影,在坟包上敲打。

    “谁,你干什么?”徐德龙猛然大喊道。

    “妈呀!敲打坟头人受到惊吓,一屁股坐地上,口吃道,“你是人,还是、是鬼?”

    “我是人,你别怕。我问你,深更夜半,你……”

    敲打坟头的人声音还有些发颤,说:“镇上会局出会,我押会,听人说半夜敲孤女坟,出现啥猜啥会门。你,也是来讨会门的吧?”

    “是啊,讨会门。你有烟吗?”徐德龙问。

    “有,”敲打坟头的人恢复到场。态,走到四爷跟前,说,“烟薄拉点,去年天旱,烟叶没长成,能将就抽。”

    两人坐在一起抽烟,彼此看不太清楚脸。

    “上回出会,我一大早放牛,遇到个骑马的,押了上招,嘿,赢了二十元钱。可惜押会《十二月歌谣》我不会唱……”敲打坟头的人说。

    徐德龙抽透烟,心里舒坦道:“我倒会唱几句。”

    “唱唱!

    “唱两段。”徐德龙唱道:“正月里来正月正,音会老母下天宫,元吉、河海把经念,安士姑子随后行。二月里来是新春,天龙、龙江跳龙门,跳过龙门下大雨,五谷丰登太手春。”

    荒野之中,回响徐德龙的歌唱和一个男人五音不全地学唱:

    十月里来是立冬,只得必德回家中,二人同心去偷盗,遇见三怀黑狗精……连走背字,用赌王徐四爷自己的话说输嘎巴锅,输冒烟啦。亮子里这次押会徐德龙输了个底儿朝天,回到郝家小店,一个稀脏破旧的行李卷被扔出店门,滚到街上,人给店主推搡出门,趔趄一下才站稳脚,回头恨恨地看店门。

    “拿走破行李卷,虱子虮子弄脏了店。”郝掌柜冷颜怒言,绝情道,“看在你多年住在小店的份儿上,被子才送给你,免得你蹲露天地挑袍!别不知好歹!

    “郝掌柜再……”徐德龙鹑衣百结,寒酸,落泊模样。

    “再什么再?瞧你这熊样,一辈子也反不过梢来,我这微利小店可不经你祸害。”郝掌柜撵他道,“走啊,发什么兔子愣(发傻)?远点走!

    徐德龙抱起破被褥,漫无目的地街上游荡。

    “缝穷”女人在街头拉客,与徐德龙邂逅相遇,他迅速躲避。

    “徐四爷!”见他抱着破被褥不说话,“缝穷”女人明白了一切道,“走,跟我走。”

    徐德龙抱被褥站着没动。

    “和我回家!”她抢过他的破被褥说。

    身无分文且一天米粒未进的徐德龙,无路可走跟着卖大炕的“缝穷”女人走了。

    夜晚徐德龙不肯上炕,炕很窄,铺着一床褥子,哭丧乱韵地说:“我不能拖累你!”

    已开始脱衣服的“缝穷”女人说:“你都到了什么份上,你还说这些志气话!不嫌弃,就住着吧!

    “缝穷”女人穿得很少,平展炕上,小腹部搭一褥单样的东西,自顾睡去。

    月光射进屋,可见女人模糊的睡姿。徐德龙坐炕上抽烟,忽明忽暗的烟头火光晃着他的脸……高粱红了,籽粒飘香的时节里,栖居在青纱帐中的胡子活动猖獗,趁临秋末晚,拼命地抢劫财物,以备在漫长冬天享用。满洲国境内的关东军比胡子还心急眼红,拼命征收粮食。连日来,关东军运粮骆驼队在亮子里镇郊外遭胡子两次伏击,粮食被抢走。

    关东军山野中将再次密电饬令角山荣:加快实施“盖头计划”,迅速清除三江县境内的匪患。

    在思考如何执行山野中将的命令时,角山荣忽然得到警局的密报:伏击运粮骆驼队是蓝大胆儿胡子所为。

    大柜蓝大胆儿勾结数绺胡子,控制着整个西大荒。角山荣决定派徐德成率领特混骑兵队去剿杀胡子蓝大胆儿。

    徐德成把绺子拉进军营,角山荣事事谦让,处处宽待,想必其中必有窟窿船(陷阱)。不过派自己去追杀胡子,也在预料之中。共同供奉达摩老祖的胡子,又都属山林豪杰、草泽英雄、吃走食的爷们,怎能相互残杀?徐德成绺子曾经打过邪岔子(吃掉小绺胡子),像对蓝大胆儿这样大绺子,他不是不敢打,而是不愿意去打。

    蓝大胆儿绺子起局大青山,活跃在松花江畔,人强马壮,武器精良。所到之处,蝗虫般地吞掉无数大户人家……近年,这个绺子过江辗转到三江县,隐蔽在青纱帐中,昼伏夜出。竟破胡子的七不夺八不抢的规矩(红白喜事、摆渡、邮差、郎中、赌徒、艺人、货郎、僧侣、道人、尼姑、佛门、车店、药铺、鳏夫、乞丐,不夺不抢)可是只要搭上眼的东西一律掠劫。蓝大胆儿,是一种不怕人的灰色鸟,用它来报号,可见大当家的天不怕地不怕人不怕。

    “队长,我与蓝大胆儿都是江湖上的人,”徐德成面带难色对角山荣说,“无怨无仇,怎可无故追杀他们呢?”

    “你们很重江湖义气,我改派其他部队去清剿蓝大胆儿绺子。”角山荣的决定完全出乎徐德成的意料。

    其实有所不知,几天前角山荣已和冯八矬子密谋好了,设下窟窿船让徐德成往里掉。

    “明天给友邻部队送车黄豆,要穿过西大荒。你和蓝大胆儿都是江湖中人他未必截击。因此你派几个骑兵押送一趟。”角山荣在宪兵队向徐德成布置任务,他说,“给你们一挺重机枪,以应急变。”

    “谢队长。”徐德成痛快地应下道,“保证一颗豆粒不丢。”

    “黄豆已装好车停在货场,明早七点准时出发。”角山荣说,“住。你马到成功!押运回来,我摆酒为你们接风洗尘。”

    改编以来,特混骑兵队第一次接受任务。

    “派我们押运一车黄豆……”徐德成道。角山荣说可能遇上蓝大胆儿,为防范遭胡子拦截,配备给一挺重机枪。他说此次押运很重要,这是我们接受改编以来第一次执行任务,说什么也不能丢汤(丢人)。

    “给我们一挺重机枪,角山荣够大方的。”草头子心里不踏实说,“小日本诡计多端,是不是给我们窟窿桥走啊!大哥,我带弟兄们去。”

    “我俩还有事商呢,派大德字去吧。”

    “大哥,我想指派冯八矬子的人一同去,万一角山荣使什么坏……”草头子出谋道。

    徐德成想想有道理,警察掺合在里边,宪兵就不能把弟兄怎么样。他叫草头子你去和大德字说,一定让他把弟兄们囫囵个儿带回来。

    押运黄豆的汽车行走的路线,刚好要从西大荒山口枝子她们藏身的地方经过,致使一个缜密的阴谋开始便意外地暴露,她和徐秀云撞见黄豆车遭袭,目睹了全过程。

    荒原草坡上一匹马、一头骡子在吃草。山口枝子仰躺在树阴下,身上有无数光圈跳跃。徐秀云望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部,想象未来小四爷的样子,徐家人眉毛胡子浓重,都是高鼻梁……她问:“几个月啦?”

    “三个月。”山口枝子回想郝家小店的夜晚,一定是第一个晚上播下的种子。

    徐秀云摆弄手指头,嘴里嘟嘟囔囔。

    “你算计什么?”山口枝子问。

    “明年你啥时猫(做)月子。其实,你应当早点动身回日本……”

    山口枝子坐起身,向远处眺望,忽然发现什么道:“你快看!”

    徐秀云举目望去,土路上隐隐约约走着一队日军,刺刀一闪一烁的。

    “我们隐蔽起来。”尚未弄清日军的目的,山口枝子说。

    山口枝子和徐秀云先将马、骡子拉进树林子里藏好,选择一个制高点,居高临下观察。见二十几个日本兵停下来,隐藏在荒草之中,架起机枪对着土路。

    “他们要干什么?”徐秀云问。

    “看样子是伏击。”动枪动武的事山口枝子比徐秀云懂得多,说。

    “伏击?伏击谁?”

    “我们拭目以待吧。”

    远处,一辆插着太阳旗的军车渐近,驶入伏击圈。

    “怪了,他们……”山口枝子荧惑道。

    顿时枪声大作,机枪向汽车猛烈射击。汽车上的人反击,很快被消灭。一个日本兵蘸着死去人的血,在汽车门子上写字,而后,日军迅速撤离现场,走远。

    “走,看看去。”山口枝子说。

    拉黄豆的汽车遭袭千疮百孔,弹痕累累。押运的人全部被杀死,外衣剥光,穿日军服装的司机死在驾驶室内,大德字半裸的躯体上弹孔在流血。

    山口枝子指着汽车门子上的血字说:“你看。”汽车门子上写着:蓝大胆儿。

    “是蓝大胆儿绺子干的?”徐秀云问。

    “不,蓝大胆儿的人我能看出来,他们是宪兵队。”

    “自己打自己?”徐秀云大惑道。

    “好像是什么圈套……咱们俩隐藏起来,看看这场戏往下咋演。”山口枝子说。

    大德字押车走那个下午,徐德成右眼皮老是跳,像是有事情要发生,果真出了一件叫他措手不及的事情。

    “陆队长,”冯八矬子连推带搡地将五花大绑的徐德龙推进队长室,说,“他胆大包天,竟敢偷咱们特混骑兵队的高粱米。”

    徐德成同草头子目光惊异。

    “噢。”徐德成镇静自若,问道,“他是什么人呀?”

    “四爷,报报你的名姓。”冯八矬子逼道。

    徐德龙望着徐德成,他绝没想到这张疤瘌脸是一奶同胞三哥,更不会想到自己已经成为一个阴谋的道具,阴谋者将利用他达到试探的目的。

    “向我们的陆队长说出你的姓氏名谁。”草头子说,关键时刻他走到前台来,尽其所能为大哥搪灾为大哥挡祸。

    冯八矬子默默注视徐德成。

    “听见没,报报你的名字。”草头子催逼道。

    “徐德龙。”四爷自报名姓道。

    “我问你徐德龙,偷高粱米干什么?是不是给反满抗日分子?”徐德成问。

    “换钱,玩牌。”徐德龙毫不在乎地说。

    “你的胆子忒大了点儿,偷我们的军粮换钱赌博,不要命了是吧?陆队长,拉下去毙了算啦。”冯八矬子朝前逼一步,看徐德成咋个反应。

    “再查查他,是不是还有同伙。”草头子婉转阻拦道,“冯队副你说对吧?”

    “也好,我来审,对付梁上君子我有办法。”冯八矬子不想让草头子插手,徐德龙更不能落到他们的手中,为抓四爷他没少下功夫。

    徐德成一时没了主张。

    “冯队副,”草头子急中生智道,“就不劳你大驾了,我来。”

    冯八矬子刚要说什么,一个队员来报告道:“陆队长,角山荣队长来了。”

    “先带下去。”徐德成一摆手,士兵带徐德龙出去。

    角山荣随即进屋。

    “太君。”

    “太君。”

    “运送黄豆的汽车被劫,”角山荣表情严峻道,“我们立刻出发去西大荒。”

    徐德成率领特混骑兵队行进在前边,角山荣骑马在急驰的宪兵队伍里,角山荣、徐德成来到汽车跟前。

    茂密的树棵子里,山口枝子、徐秀云注视血案现场。

    “瞧,有人来了。”山口枝子说,“是天狗绺子,疤瘌脸就是大柜天狗。”

    “是他。”徐秀云确认道。

    汽车掀翻到壕沟里,押车人员全部横尸荒野,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兄弟,你死得好惨埃”徐德成从汽车轮下找到碾成肉饼的大德字,慢慢跪下,颤抖的手抚闭亲如兄弟的大德字不瞑的双眼,顿时泪如雨下。

    角山荣默立一旁,表情十分沉痛。他命令骑兵从驾驶室拖出日本司机,用担架抬回日军军营去。

    徐德成发现汽车驾驶室门上,用血涂写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蓝大胆儿。

    关东胡子中有些绺子为震匪威,故意在被害人现场留下绺子名称。徐德成狮吼一声,虎跃而起,端起机枪朝扎心刺眼的蓝大胆儿四个血字猛烈射击。片刻,汽车驾驶室被子弹点射得千疮百孔。他发疯似地喊道:“兄弟,我一定替你报仇!”

    特混骑兵队的人收拾现场,将尸体装上车。日本兵发动车开走,全体人马离开血案现场。

    “咋回事呢?”徐秀云迷惑道。

    山口枝子沉思,醒悟道:“哦,原来如此!

    “什么?”

    “挑拨离间计,我马上去一趟亮子里。”山口枝子想明白黄豆车遭劫,亲眼见日本宪兵枪杀了押车人,竟在汽车门子上写蓝大胆儿,嫁祸于人嘛!明显是精心设计的血案,带大柜天狗到现场,为激怒他仇视蓝大胆儿。她说,“我去和天狗说明。”

    窗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大德字身上弹孔筛子眼儿似的,死相很惨,徐德成亲眼见到汽车门子上留的血字。

    “我觉着此事蹊跷,这件事不像蓝大胆儿干的。”草头子疑心有诈,说,“假就假到这几个字上,据我所知,蓝大胆儿没留名叫阵的习惯。他们袭击运黄豆汽车,除拿走武器弹药外,黄豆却没动……”

    押运十几人,还有挺重机枪,全部被消灭,对方一定来很多人。黄豆是好东西,他们理应带走一些。此事还有疑点,押运的人一个没跑出来,角山荣是怎么知道黄豆车遭劫呢?而且那样迅速。

    “我预感往下还有故事。”徐德成说。

    “那是肯定。”

    “派顶浪子去通知举嘴子马上回野狼沟,让在家的弟兄到出事的现场附近查查,找找线索,尽早弄明事件真相。”

    “大哥,德龙咋处理?”草头子问。

    徐德成觉得棘手,放也不是,治罪也不是,冯八矬子够阴的,藉此探虚实。难道冯八矬子怀疑自己……这人不好逗,得想个两全之策,即放走四弟,又让他无话可说。

    “把德龙被抓的事透露给四凤……”草头子说,“四凤同陶奎元说情,不会有问题,只要他亲自来找我们,放了人,冯八矬子扁屁都放不出来。”

    “问题是陶奎元肯不肯。”徐德成心没底儿,他说,“怎样见到四凤?”

    “我来安排。”草头子说。

    西大荒,山口枝子飞身上马即要离开住地,去亮子里镇上。她说:“一刻也不能再耽搁了。”

    “我和你一起去吧。”徐秀云坚持同去。

    “还是我一人去方便……”

    “加小心啊,见到他们说明情况后,抓紧回来。”徐秀云叮嘱道。

    山口枝子从腰间拔下匣子枪扔给徐秀云,说:“我带它进城不方便,你拿着,子弹在马架子里我的铺下。”

    徐秀云忧心忡忡地望着山口枝子骑马远去……陶奎元见四凤一边包几件首饰,一边抹眼泪。问:“咋啦,四凤?”

    “我去当铺,当东西。”她说。

    “缺钱用,跟我说呀,当什么首饰。”

    “我自己的事,怎好开口朝你要钱。好在我在鸾凤堂攒下这些私房东西,今个儿派上了用场。”她说。

    “四凤你把我闹糊涂啦,究竟出了什么事?”陶奎元假装不知情道,“咦,咋回事?”

    “我四叔叫特混骑兵队抓了。”四凤着急说,“偷特混骑兵队的高粱米换钱去赌博……”

    陶奎元说告诉你大伯,他有办法救你四叔出来,即使用钱,你大伯拔根寒毛也够走人情的啦。用你卖首饰?

    “大伯最恨赌耍之人,他坚决不管此事。”四凤说,“听说那个陆队长认钱不认人。”

    草头子将徐德龙被抓到特混骑兵队的消息透露给她,并指点她怎样做,当首饰也是其中内容之一。

    “他身为长兄,弟弟落难他不管,你当侄女的管,说得通吗?”陶奎元嘴这样说,心里打算救徐德龙出来,理由是他疼爱年轻的三姨太。

    “四叔对我好,小时晚儿(小时候)他经场。背我去草甸子采野花,逮蚂蚱。”她说四叔许多好处。

    “采野花,逮蚂蚱,四凤你呀。”陶奎元笑,都是儿子双龙的娘了,还是孩子心呢!

    “人就该有良心……眼瞅着四叔受苦,我一定救他。”

    “行啦,你别折腾啦,我去找陆队长要人。”陶奎元说。

    自然,警察局长的面子得给,徐德成等着他上门来说情。冯八矬子的嘴给堵得溜严,陆队长说他不愿放人,陶局长的四叔丈爷,高粱米偷也就偷啦,人只好放了。

    “请陆队长网开一面。”陶奎元求情道。

    “网开一面。”徐德成说。

    徐德龙走出特混骑兵队,山口枝子从暗处看见他,她没走出躲藏的屋子。

    “四爷,让我好找你呀。”荣锁迎面走来,虽然胳脯弯处没有大茶壶,仍然走堂子步伐,挎大茶壶的姿势。

    “找我?”徐德龙拍拍衣袋,可怜地说,“镚子皆无,我连盘子客都当不成。”

    “哎呀,谁找你干那个呀!荣锁说,“吴老板,邵管事来了,在佳丽堂等你。”

    他们奔上次输的金条来的,躲没道理,也不是四爷的性格。只是他们来的不是时候,刚刚从特混骑兵队放出来,腰里没钱。

    “他们俩说了,只要你手上有指头,胸脯上有肉就行。”荣锁转达了来人恶毒的话。

    徐德龙举了举手道:“走!”

    几盏带罩的煤油灯照亮赌博场面,佳丽堂的一间屋子中央摆放四仙方桌,徐德龙、吴老板分坐桌旁,每人身旁都置一张小茶几,放着茶碗。

    徐德龙的茶几放着杆旱烟袋和羊皮烟口袋,身着蓝旗袍女孩,装满一锅烟递给徐德龙,并划火柴点着。

    吴老板的茶几上是一顶礼帽,一副墨镜,身着红旗袍女孩手执一南泥壶,送到他嘴边,他便对着壶嘴喝一口,摆着被人伺候的谱。

    离赌桌稍远一点,邵管事、栾淑月坐在一把椅子上观看,他们的身旁另有几名围观的人。

    堵桌上四只骰子装在盒子里,盒子已打开。徐德龙、吴老板面前各堆一摞子钱。

    “吴老板,是玩摇虎骰,还是花六地?”徐德龙问。

    “不!吴老板口气很傲,说,“听说你有一对铜骰子,咱俩对掷。”

    徐德龙从大襟内兜掏出一对铜骰子,放在吴老板面前说:“验验骰子,里边灌铅灌水银做手脚没有。”

    吴老板抓起骰子,掂了掂,摇了摇,放耳畔听了听说:“四爷鼎鼎大名,怎会干那等见不得人的够当。”

    徐德龙灵活地捻动骰子喊道:“大!”骰子转动,停住,骰子点数:,。

    吴老板手攥骰子,对身旁红旗袍女孩说:“伸出右手!红旗袍女孩伸出白胖胖的手。他将骰子放在她的手心,把着她的手攥一下,而后他将那骰子掷出道:

    “大!

    “吴老板为什么让她攥下骰子?”栾淑月低声问身边的邵管事。

    “女孩手干净,灵。”邵管事说。

    栾淑月不解地问:“女孩手摸过的骰子那么灵,能掷个大满贯?”

    骰子转动,转动,停住,骰子点数“,。”

    “噢!观看的人惊叹道。

    吴老板得意,拉过红旗袍女孩的手,拍了拍说:“这手!红酥手,黄腾酒,满园……”

    佳丽堂一条幽暗的走廊,小香忧惧不安。荣锁拎着大茶壶走过来,她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之中。

    掷出的骰子旋转,停住,显点数,桌上的钱推来推去。

    吴老板输了,有些烦躁,手挡开红旗袍女孩递过的南泥壶,挑剔道:“茶太淡,加叶子。”

    红旗袍女孩甩掉残茶,重新沏茶,胆怯地候在一旁。

    徐德龙深吸一口,将燃着的烟袋交给蓝旗袍女孩端着,鼓着腮帮子,仰起脸,嘴欠一条小缝,一缕青烟袅向头顶的煤油灯。

    吴老板准备掷骰子,将仅剩的几张纸币全押上,喊了声:“小!小!”骰子旋转……骰子点数:,。他喝口茶,脸浮笑意。

    徐德龙吐净口里残烟,掷骰子道:“小!骰子旋转……停,点数为,。

    吴老板将钱全部推给徐德龙,一脸懊丧。

    “装袋烟!”徐德龙向蓝旗袍女孩说。

    场子很静,掷骰子停止。观看者目光集中掷骰子桌上,徐德龙面前堆着钱,吴老板面前桌面空荡,他输得精光。

    徐德龙审视吴老板,滋味地抽烟。

    “我来和四爷玩玩。”邵管事站起身接力上阵,他将三根金条摆在桌子上。

    徐德龙把从吴老板手中赢的钱朝前推了推。

    邵管事摇摇头,轻蔑地笑笑,意思不值三根金条,徐德龙解开长衫,刀尖在胸脯上划出半寸见方的一块肉。

    邵管事眯细眼睛,只剩一条缝。穿蓝旗袍女孩轻“啊”一声转过头去,不敢看。刀尖扎着一块肉,徐德龙开怀大笑。

    “久闻四爷押宝……得雅号,不妨领教领教。改个规矩,庄家做宝,咱俩猜,输赢不算庄家,咋样?”邵管事说。

    “奉陪啦!”徐德龙道。

    宝倌端宝盒出现桌前,邵管事客气道:“请!

    “,川!”徐德龙说。

    “,杠!”邵管事奸笑道。

    宝倌喊道:“开啦,赢!”

    徐德龙将钱全推给赢家,邵管事指指那块肉,徐德龙知其对方用意,拔下扎着肉的刀子,递过去。

    邵管事举着刀子欣赏肉,冷笑道:“四爷,你这点钱和这块肉抵不上我的三根金条吧。邵某也不太为难你,再给我五千元,账就算结清。”

    众目光投向徐德龙,他拿不出来钱。

    “四爷的两根二拇指也行啊!”邵管事残忍地说。

    徐德龙心一横,拽过刀子,举起刀欲剁自己的手指,小香突然闯进来,夺过徐德龙手中的刀子道:

    “四爷!”

    众目光转向小香,惊诧、惊异。

    小香将五千元钱甩在邵管事面前说:“数数,是不是五千元。”

    “你是他什么人?”邵管事不肯接受,问道。

    “我是他的女人!”小香铿锵地说,她拽起徐德龙便走。直到走廊,小香还死死地拽着徐德龙的胳膊。

    荣锁出现,他身后跟一个嫖客,说:“小香,客人等着你呢。”

    小香被嫖客带走,徐德龙顿时流下眼泪……徐德龙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街上,他的背后是佳丽堂前的大红灯笼。

    买豆腐的人推着独轮带车子,上面蒙着冷(纱)布,吆喝:

    “豆腐!大豆腐!”

    徐德龙直直地看着豆腐盘子,香味扑鼻。

    “捡豆腐?”卖豆腐的便停下问。

    徐德龙摸遍全身,没找到一分钱。

    卖豆腐的人推起车人欲走,被徐德龙叫住,一把刀横在卖豆腐的人眼前,说:“用它换条豆腐!”

    卖豆腐的人吓坏了,求饶道:“别……别杀我,豆腐白送你,爷你要多少,两盘豆腐都给你。”

    “我吃两块豆腐。”徐德龙说。

    卖豆腐的人战战惊惊地看,直门哆嗦,牙齿叩磕的声音细碎而急促。

    徐德龙手捧豆腐转眼工夫狼吞虎咽进去五、六块……卖豆腐的人推起车子惊慌逃走。

    “四叔!徐梦天快步走过来道。

    “梦天。”

    “四叔,我们下饭馆去。”

    “我吃过了。”徐德龙不好意思说。

    徐梦天拉住徐德龙的胳膊说:“走,四叔!吃了饭还有事呢。”

    “啥事,梦天?”

    “吃完饭再说。”他拉四爷进了一品香饭馆……很快,桌子上的几个菜盘子空了。

    徐德龙饱餐后,抹油嘴说:“该说了吧,找四叔啥事?”

    “到剃头棚先理理发……”徐梦天说,“刮刮脸,再换换衣服。”

    “头该剃啦,我最近想回家让你爹给剃个光头。”徐德龙唠叨道,“你这是拉四叔去新京见溥仪皇帝咋地?”

    “进见本镇的皇军角山荣队长。”徐梦天说。

    “我为什么去见他?”徐德龙大惑不解道。

    角山荣队长在一天里见徐家两个人,一个是徐德富,一个是徐德龙。

    日本宪兵的摩托车在同泰和药店门前停下,翻译走进药店。伙计紧忙上前道:

    “您好,翻译官!”

    翻译用眼角瞥眼伙计,在药店里东瞅瞅西望望。伙计偷偷向里屋发个暗号,程先生走出来。

    “翻译官……”

    “徐先生在家吗?”翻译官问。

    “在,在。”程先生听出找徐德富,问:“您有事?”

    “角山荣队长请他。”翻译官说。

    程先生因这个“请”心发慌,宪兵队长随便请人吗?他的目光瞟向窗外的摩托车和风摆的太阳旗……“请他出来呀!”翻译官追道。

    “哎,哎,我就去叫他。”程先生对伙计说,“给翻译官泡茶。”

    翻译官摆摆手,示意程先生快去叫人。

    程先生急奔后院,此刻徐德富没在堂屋里,他和管家看一个密室。这间密室的修建,是管家提议的。

    “当家的,”谢时仿说,“世面上很乱,今天这家被抢,明天那家遭贼,咱家许多贵重药材明面上放着不行。”

    “是啊,老房子那儿有地窖。”徐德富怀念獾子洞祖屋,爷爷那辈人怕家财细软被盗被抢,挖了地窖。药店的确更需要一个这样的密室,暂时不装什么,应急时好用,“时仿,你看哪个位置好啊?”

    “我看二奶奶房子旁的那间偏厦子……”谢时仿选择的地方很不起眼,就是说让一个生人来找,他一定不会认为密室会修在这里,也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

    “修吧,找个可靠的人。”徐德富说。

    “不能让外人知道,我修吧。”管家会瓦匠活儿。

    “时仿啊,你都多大岁数的人啦,还拿得动瓦刀?”徐德富说。

    谢时仿坚持自己动手,想想这样做安全得多,徐德富最后同意,因密室的门从二嫂屋内通过,他们一家人自然知道。他说:“让佟大板子帮你修。”

    两个月下来,谢时仿修好了密室,他带徐德富来看。家中主要几个成员知道这间密室,程先生是知情之一。

    “德富,角山荣叫去你去,派翻译官来的。”程先生说。

    日本宪兵队长找我?徐德富打哏儿(迟疑),他没往好事上想,自从老宅被毁,祖田撂荒,对日本人由加小心到怨恨,目睹马家窑两千来口人被杀,产生仇恨日本人的心理。是不是药店的什么事呢?眼下风声渐紧,胡子和日本兵打,抗日队伍和日本兵打,药品成了最敏感的东西,洋药都登了记造了册,部分药品宪兵队搜走,中草药也能治红伤。

    “翻译官在店里等着你。”程先生说。

    看来这是急茬儿,徐德富说:“哥,我估摸他们冲着咱的药店……”

    “倒不像。”程先生说。

    “那个姓魏的伙计没啥反场。吧?”

    “没有,最近他很老实,几天都不出门,也不与外人接触。”

    不管是窟窿井,还是落马坑徐德富都要去,福兮祸兮绕是绕不过去的,他走进药店。

    “徐先生请。”翻译官指一下停在门前的带斗的三轮摩托车,“我们一起走。”

    徐德富走出药店,给毒日头刺痛眼睛,一时眩晕,稍稍停了一会儿,最后望同泰和药店牌匾意味深长的一眼,上了摩托车。

    宪兵队的摩托车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坐的,中国人坐它在街上走,亮子里很少有这样幸运的人。因此不少人投来复杂的目光,徐德富觉得很不舒服。

    “他和日本人……”

    徐德富揣测人们心里想什么,说自己是汉奸走狗也说不定,他只一门心思回避,尽快到宪兵队。

    摩托车速度并不快,使更多的眼睛看见徐德富。

    是瞩托吧?徐德富想到许久没去向宪兵队报告什么,自从来到镇上,药店的事很多,一大家子人起居,人嚼马喂的需要安置,刚刚稳定下来,把瞩托的事撂到一边儿啦。

    “徐先生请下车!翻译官说。

    “哦。”徐德富才知已经到了宪兵队。

    用什么恰当的语言来形容徐德富走在木制楼梯的心情,惶惑、恐惧、忐忑……他迈进队长室,一番他没想到的气氛。

    “唔,徐先生。”角山荣一脸笑容,以老朋友的口吻说,“一向可好?”

    “好,队长好。”徐德富心里不舒服,表现出的又是一回事。

    角山荣叫人给徐德富泡杯好茶,徐先生长徐先生短的叫,极富人情味说他很忙,你搬到镇上来都没登门拜访。

    “谢谢队长。”徐德富连连道。

    “徐先生,我问你,喜欢种地吗?”角山荣问。

    种地?徐德富没想到宪兵队长忽然问道这个问题,回答十分简单,庄家人大概没有一个人不喜欢种地的。

    角山荣是中国通,他随口讽诵一首古诗: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埘半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徐德富还是懂了这首美妙田园诗,可是宪兵队长目的他还是不能懂,总不是找自己来听诗的。

    “你家的地四百垧,三百垧河套地,一百垧坨洼地。”角山荣对徐家的田地情况了如指掌。

    徐德富更奇怪了,角山荣先是问喜不喜欢种地,又吟首田园诗,再说自家地,不是虎拉巴儿(突然)问起吧?

    “我们是老朋友了,几年不种地你难受的心情我能理解。”角山荣善解人意的样子,说,“你实际地告诉我,想不想种地?”

    “队长的意思我没明白。”徐德富说。

    “哦,我是问你愿不愿意种你家的地。”

    “愿种,咋不愿种,可是……”徐德富说獾子洞变成无人区不让去,地撂荒了几年。

    “我现在特许你出入无人区种那块地。”角山荣说,“徐先生,你只大胆放心地去种,没问题吧?”

    “没有,没有。”徐德富急忙说。几百垧祖田让种了,对于以种地为生的他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好事。

    角山荣让徐德富可不是种一般庄稼,是一种特殊的植物——罂粟。伪满洲国中央成立贩卖鸦片的机构,各市县开办鸦片零卖所,供应瘾者吸食……仅从伊朗买来的红皮烟土和东土产的一些鸦片,远远不够,于是鸦片毒害政策出台,于是强制农民种植鸦片,于是宪兵队长找来徐德富。

    “人凭气活,苗凭粪长。”徐德富做着种田美梦,“我马上叫长工,积肥……明年种谷子。”

    “种谷子的不要!”角山荣说。

    “那种铁杆庄稼苞米。”

    “苞米的也不要!”

    “那种什么呀?”徐德富奇怪啦。

    “鸦片。”角山荣说,“你们叫大烟。”

    宪兵队长让种鸦片,徐德富目瞪口呆。

    “你来种,我来收。”角山荣说,“你的四百垧地,是四千亩,一亩你交给我十五两,共计六万两,每两两元。”

    “这……”

    “徐先生不愿种?”角山荣的语气变冷。

    “不是,我知道政府颁布法令,是断禁,是禁烟……”

    嘿嘿,角山荣笑后说:“种正是为了禁嘛。”

    徐德富脑袋不笨,可是对宪兵队长说的种烟就是为了禁烟理解不上去,三千鬼化狐逻辑。

    “你不愿意种,只好叫别人去种。”角山荣说,“开拓团有人要买你家的地,是我给挡了回去。”

    不管宪兵队长讲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日本开拓团说好听的是买地,实质是霸地占田的事徐德富早有所闻,土地落到开拓团手里,孩子落入狼口还想要啊?

    “队长,我种。”徐德富急忙说。

    “这就对了吗。”角山荣语气重新变暖,说,“我可以告诉你,在三江县种植鸦片也不只你家这几千亩,是几万亩,几十万亩。”

    在三江县种大烟有上百年的历史,官府不允许种,各家各户私下少量种植,收获的“烟奶子”不是吸食,而是药用,治疗个风火牙痛、跑肚拉稀、腰酸腿痛什么的,干了累活儿吸上几口解乏。

    白色的大烟花到处可见,但毕竟是星星点点,成亩成垧连成的片徐德富没见过。

    “你家大田附近有条河吧?”角山荣问。

    “马灌啾河。”

    “马灌啾是什么?”

    “给马灌药的,牛犄角做的。”徐德富手比划那兽医用的工具。

    “噢,我明白了,那个河像马灌啾。”角山荣说,“马灌啾河水质好。”

    “是,浇它种的高粱、谷子籽粒饱满,做饭有饭味儿。”徐德富说,徐家祖田旱涝保收,得益此河。

    “有水好!”

    种大烟离不开水,徐家祖田是上水好地。

    “徐先生,”角山荣拿出一千元满洲国币说,“你种鸦片就是支援大东亚圣战,应该得到奖励。”

    “队长……”徐德富推拒,“烟还没种呢,受之有愧。”

    “等明年收获了烟膏,我还要重重地奖赏你。”角山荣说。

    徐德富揣着推拒不掉的一千元钱回到药店,一家人急忙围过来,夫人徐郑氏更夸张地瞧他的肚子。

    “看什么?”徐德富问。

    “我怕狼狗掏你的肚子。”徐郑氏说。

    “肚子倒没掏,心给咬了一口。”徐德富说了句家人后来才明白的话,日本人逼迫他种大烟,他不想种,“种大烟做损啊!”

    “当家的,看情形不种不行。”管家谢时仿说,“听说三江县给了种植任务,各村摊派呢。”

    “政府不是说禁种,难道政府说一样做一样。”

    “政府的嘴小孩屁眼儿似的没收管……”谢时仿说。

    “种吧,时仿,过几天我俩去咱家的地去看看。”

    徐德龙到宪兵队是陶奎元差徐梦天送过来,进了戒备森严的大院,当侄子的鼓励叔道:

    “别怕,四叔。”

    “怕什么?我才不怕呢!徐德龙直起不经场。直起的腰,昂扬了许多。

    “四叔,我在楼下等你。”

    徐德龙进去的时间不长,出来时竟然哼着赌钱歌谣:“十一月里雪花飘,出门碰见王至高,上招上了能行马,却把吉品吓坏了。”

    “四叔,找你干啥?”徐梦天赶忙过来问。

    “掷骰子。”徐德龙洋洋自得道。

    不足两百米的街道像一把尺子丈量一个他乡女子的生命,她每向前走一步生命就缩短一米。山口枝子执意要去亮子里,她怕天狗不明真相,去报复蓝大胆儿,为了这次阻止,她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面前是冬天的城镇了,落了叶子的树木蓦然瘦了许多,整个城镇都瘦了。夕阳赶走进城的人,路上稀落着车辆。她一路没遇到什么人,骑马顺利地通过无人盘查的城门,就近去了路边一家小客栈,马需要放好需要饮水需要喂。

    “先生请!”掌柜的长相很有特点,脸瘦眼睛大,俗称大眼儿灯。

    山口枝子要了一个单间住下来。

    “有事吗?先生。”大眼儿灯问。

    “没有。”山口枝子进屋关上门。

    炕很窄,她躺的有点儿太靠边儿,半个身子悬空着,一只脚挨着屋地,这个扭歪姿势得到一个小生命的抗议,肚子疼了。

    “带孩子,你坐啊躺的要加小心。”徐秀云婆婆妈妈道,她有两次小喜(小产)经历。

    山口枝子从没注意这些细节,整日骑马飞奔驰骋。

    “有五个月大啦。”她躺在小客栈的炕上温柔下来,拔掉冰凉的铁器,手抚摸柔软部位。

    “你像棉花团儿。”徐德龙说他的感觉。

    还没听到过男人的评价,她愿意棉花团儿一样在男人怀里,沉浸在棉桃时代,幸福绽放。

    一颗棉籽在那个小店的夜晚结出,她还没来得及告诉那个播种的人,等报了仇,在回日本之前告诉他。

    两个仇人——角山荣活得好好的,冯八矬子也活得好好,棉籽迅速生长,她感到时间的紧迫。

    她出去看一次自己的马,这种小客栈只提供廉价的马料,旅客自己喂马。走廊里,大眼儿灯第二次问她:

    “有事吗?先生。”

    “没事。”山口枝子走出去,她一边给马拌料,一边想,客栈掌柜的怎么老问有事吗?是他的口头语吗?疑云很薄,倏然间飘走,一个挽救生命的机会流失。

    大眼儿灯是警局的小线儿,具体说是特务科的线人。起初他专一开店,与警察接触多了,他看出官私两厢中的一个行道,警察靠勒索过活,赤裸裸地敲诈事主不好,得有个人从中周旋……这样一来,接触警察多了,特务科长物色线人,他入眩。

    山口枝子哪里察觉有一双警察安在这里的眼睛盯上自己,喂完马天完全黑下来。大眼儿灯偷窥她喂马,发觉腰间呈现枪的轮廓,骑马挎枪他立刻想到胡子。

    “你看准啦?”冯八矬子问前来报告的线人。

    “走马步,腰间掖藏着枪。”大眼儿灯眼睛发亮,说,“对马像对他爹似的。”

    胡子爱马爱枪,冯八矬子通过线人描述基本确定是胡子无疑。去不去动这个胡子,他没想好。到了冬天,胡子来城镇猫冬很场。见。单崩一个胡子抓不抓没太大的意义。

    “冯科长不去看看?”大眼儿灯问。

    冯八矬子沉吟一下,说:“你先走,别惊动他,待会儿我过去。”

    山口枝子悄悄走出客栈,确定安全后加快脚步向特混骑兵队走去。她显然判断失误,对她来说不是安全不安全,而是相当的危险。

    她选择黑的地方走,冯八矬子紧紧跟着,他从小客栈一路跟来。大眼儿灯举报后,冯八矬子坐在科长室里,想这个胡子是否有价值。

    “万一是哪个绺子进城了水……”他忽然兴奋起来,逮住这样的胡子用处就大啦。

    冯八矬子赶忙来到小客栈,躲在暗处盯梢,目标所住的客房始终没点灯,也不见他出来。直到天大黑,他走出来空身儿上街,尾随上去。

    目标的右手斜放在腰间,一定在摸着枪,黑黢黢的夜色中行走,难看清面目。

    “洋油(煤油)!一个卖灯油的小贩鬼似地冒出,与目标擦肩而过,那盏煤油灯晃了一下。

    “啊,是她!”冯八矬子惊讶,他寻找很久的山口枝子突然出现,由于激动端枪的手发抖,“干掉她!不能再让她逃脱。”

    她发现身后有人跟踪,刚一转身,枪响,冯八矬子连开三枪,她轰然倒塌下去。

    “谁打枪?”

    枪声惊动了附近的特混骑兵队,数人端枪跑出来,巡逻的警察也闻声跑过来。

    “怎么回事儿,冯队副?”草头子问。

    “一个胡子。”冯八矬子指了指,马灯光照射下,山口枝子未合上的双眼,凝望夜空。

    草头子见是山口枝子,暗吃一惊。

    “抬回警局去。”冯八矬子吩咐警察道。

    草头子跑回特混骑兵队长室,将山口枝子被他打死的消息告诉徐德成。

    “妈的,我非插(杀)了冯八矬子不可。”徐德成拳头收紧,狠狠地砸在桌子上。

    接下去他们分析山口枝子进城的目的,为什么出现在特混骑兵队附近,是无意经过,还是……草头子认为一定是来找他们,被冯八矬子盯上。

    “可她找我们干什么呢?”

    “她与角山荣有杀姐之仇,与冯八矬子他们……唉,到底没逃出魔掌。她夜里来找我们,肯定事关重大。”

    “可惜,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徐德成遗憾道,“她的尸体?”

    “冯八矬子命人抬回警察局。”

    徐德成猜不出警察弄走山口枝子尸体干什么。

    杀死的山口枝子毕竟是日本人,陶奎元想得比冯八矬子复杂,角山荣是不是真要杀死情人的妹妹呢?

    “八矬子,你八成惹祸啦。”陶奎元说。

    “你可别吓唬我局长。”冯八矬子胆虚起来道。

    “吓唬你?八矬子呀,你是说话巴巴的,尿炕哗哗的。”陶奎元的话是说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日本人是随便杀的吗?”

    “要逮她杀她可是角山荣的指示。”冯八矬子觉得自己没做错,满有理似的。

    “那是哪百年的事?”陶奎元说,“刚才你还异想天开,要割下她的头,挂在城门楼示众什么的,你作死埃”

    “她是胡子。”

    “你嘴返潮(总说错话)!陶奎元申斥道,“我再说一遍,她是日本人!

    冯八矬子反过磨来,心里愈加害怕,哀求道:“局长救我呀!”

    “你等着吧。”陶奎元从爱护心腹出发,决定去宪兵队一趟,向角山荣说明。

    “队长,”陶奎元进来时,角山荣站着接电话,讲着日语他一句也听不懂,一旁等候。

    “陶局长,”角山荣放下电话说,“司令部命令我们立即执行‘盖头计划’。”

    “队长,有一件事向您报告。”陶奎元讲了打死山口枝子的经过。

    角山荣默默听完,只淡淡地说:“不谈她啦,我们商量下一步行动计划。”

    “蓝大胆儿绺子在西大荒的月亮泡子一带。”陶奎元讲了最新的情报,“可能藏在芦苇荡里。”

    “好,盖头就在哪里揭开。”角山荣说。

    “此去剿杀胡子不是一天两天,队长,我担心……”

    “担心什么?”

    “放虎归山。”

    “怎么会呢?你的人不是混在里边吗?”角山荣说有更机密的计划,连警察局长也不知道,这项绝密的计划中,解开盖头的全部含意,不光消灭蓝大胆儿绺子,还有天狗的人马,还有……“陶局长,冯科长盯着他们,跑不了。”

    “占大队长他们?”陶奎元说,“我是说配合皇军行动。”

    “你的警察大队待命。”角山荣说,到时候他会对他们下命令做什么的。“你好好嘱咐冯科长,一定盯死陆队长他们。不,出发前,叫冯科长到我这儿来一趟,我和他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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