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王国-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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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顺治十五年正月,容美要举行一场盛况空前的舍巴节,消息一早就传遍了整个武陵。那时候,容美刚刚投靠清廷,田氏家族得以顺利袭职,土司之境莫不为之欢欣鼓舞,大小土司都要求前来祝贺,田甘霖也便采纳了这一建议:日期定在来年正月,一是可以迁陵;二是可以大办舍巴节。可是事与愿违,谁也没有想到,这盛况空前、史无前例的“舍巴节”居然又带来一场巨大的灾祸。

    初三这天,过完年的小土司和土民,或乘马或坐轿或步行,一早就赶到司城。路远的也在日中时候赶到。司城顿时万人空巷。走过八峰街,一袭亮丽的罗裙随风飘舞,徐徐地摆向调年堂,宛如皇帝出巡的仪式,一派辉煌。祭祀完毕,田家人又一路徐徐地回到司城,在校场观看万人大摆手。

    这一次,为了使大摆手活动盛况空前,赶在正月之前,土司还在校场上新建了一座八部大王庙,并亲手在门柱上撰写了一副醒目的对联:

    守斯土抚斯土斯土黎民感恩载德同歌摆手;

    封八蛮佑八蛮八蛮疆地风调雨顺共庆丰年。

    四边戏楼早已挤满了人,看台和神位都竞相粉饰,仪仗如云,尽显土司豪华。大道上更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冠盖相随。一时间到处都是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盛世景象!

    舍巴节从正月初三将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每天该由哪个土司之民演出,事先都作了相应安排,行动非常有序。其中初九这天,是个黄道吉日,定好给覃氏迁陵,活动暂停一天。最辛苦的自然是梯玛们,整个正月一天也不能休息,大小梯玛一共请来了几十个,将轮流主持这一梯玛活动。

    初三这天,陆叶叶和父母一同来到司城。田舜年一直在人群里寻觅,几次擦肩而过。走着走着,陆叶叶就与父母走散了,一个人来到校场。但见丈余长的五色龙凤大旗随风飘扬,摆手堂前的大坪中央三丈多高的旗杆上,一只巨大的白鹤正展翅欲飞。摆手堂里,八部大王威风凛凛地环视着人们。左右相拥的则是向老官人和田好汉,两尊塑像也一样庄重威严。在八部大王的神像下,拴着的那只铁公鸡仿佛还在不停地叫唤。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骤然响起:“看出神啦!”竟吓了她一跳。陆叶叶回头一看,见是小冤家田舜年,就啐了他一口,说你坏死了!只差把我魂魄都吓掉了!田舜年说,你就这么不经吓!是不是心里有鬼了?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陆叶叶说你心里才有鬼呢!田舜年说没鬼那你吓成这样子?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拉起她的手就走,说我们到前台去,那里有座位!我给你留着的!“我才不去!”陆叶叶挣脱了手,撇着嘴,说那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叫我去现丑!田舜年说现什么丑,丑媳妇总得见公婆,你还怕什么!陆叶叶哼一声,说我丑?我丑那你还缠着我?就朝他瞪眼,眼神里却分明有几分得意。“该死!你看我这张乌鸦嘴,怎么美丑不分!”田舜年故意贫嘴。“你就是喜鹊嘴,我也不去!”陆叶叶抓住自己的小辫子,侧着头,开始忸怩作态。“好好好,算我说错了,还不行吗?”田舜年道歉不像道歉,又过来拉她。陆叶叶却将手一甩道:“说对了也不去!”又扭转身子,背对他暗自偷偷发笑。“真不去?”田舜年跑过来,低下头去望她的脸。只见她面带红晕,艳若桃花。好一个羞涩的女子!“不去!”陆叶叶揪着衣角,头垂得更低,差一点笑出来。“你不去,那我也不去!”田舜年双手抱胸,一脚蹬地,也立在那里,侧目而视。“赖皮!”陆叶叶笑嘻嘻地,又偷着乐了。“赖皮就赖皮!”“无赖!”“无赖就无赖!”“涅壳赖!”“涅壳赖就涅壳赖!”唉,真真是个冤家啊!陆叶叶真是拿他没办法,只好头一甩,随他去了。

    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好不容易拨开众人,两个才挤了进去。刚坐下,闯驾就开始了。只见那些招展的旌旗、那些呜喔的吆喝声、那些缠绵的梯玛神歌、那些浑厚的牛角号子、那些噼啪的炮竹声,在一片蔚蓝的天空下,如彩云般悠悠飞落。土民们则无不欢欣鼓舞。可此时,陆叶叶的心思却不在这祭祀上,只觉眼皮噗噗噗地跳。侧头一望,但见田舜年热情高涨,又不好开口,心跳却不断地加速。不知不觉间,祭祀结束了,又听得老梯玛一声大喊:“隆白查西呔!耶夺!”(土家语:今年好得很!要吃!)话音未落,所有参加调年的人都涌过来,都想叉一筷子肉吃,以保全年平平安安。

    田舜年也涌过来叉了一筷子肉,又想给陆叶叶去叉。陆叶叶却道:“劳驾我们大公子了,民女实不敢当!”“鬼丫头!不敢当也得叉!”他才不管她贫不贫嘴,只顾把肉往她嘴里塞。不想谁的胳膊一碰,将那块肉噗地一下碰落在地……天啊!陆叶叶的脸刷地青了。田舜年的脸也刷地青了。因为这祭神的肉掉在地上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只怕要惹怒天宫,上天要降灾祸!但是田舜年没好当众发作,只是苦笑着摇头,往嘴里一塞,又自言自语道:“真好吃!准保大家全年平平安安!”

    陆叶叶赶紧弯下腰去,将那块肉捡起,吹了一口灰,又往自己嘴里塞……泪水却情不自禁地涌出来……

    之后,一支支摆手队伍陆陆续续、“哦嗬哦嗬”地进场了,而一场巨大的灾祸也在一点一点地逼近。

    2

    迁陵的日子到了。初九这天,天刚蒙蒙亮,梯玛们、道士们、和尚们一齐出动,骑马的骑马,徒步的徒步,朝着陶庄进发。这一天,大雪封山,四处都是白皑皑一片,山就像披着一头素色的挽纱,一同濡染着这哀伤的氛围。一路之上,只听得众语喧哗,乌鸦惊唳之声不绝于耳。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竟是一个不祥的预兆。一大清早,平山就笼罩在一片云雾之中,直到掘墓起棺的仪式完毕,二月坡上的云雾才渐渐消散。

    这时,一路马蹄之声传来。田甘霖回头一望,只见邓维昌带着一队残兵败将赶来了。“又出什么事了?”不待土司深想,邓维昌跳下马来,一路连滚带爬地奔到土司面前,立即双手扑地,长跪不起:“主爷!下官该死!我没有守住西谷关……是李自成余部,刘体纯打过来了!”

    “逃兵!逃兵!”田甘霖没有接话,心里鄙夷一句,又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因为整个司城他最瞧不起的就是这个人:两面三刀、见风使舵,不是个忠贞之士,却又占据高位。试想:二哥待他可谓不薄吧,可他为了与之划清界限,居然没去二哥的灵前下跪上香,以尽臣子之心,像这种不忠不孝、见异思迁之人,又何以能当容美的旗鼓?可这节骨眼上,他却奈何不得这人。这人的势力如今已是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没给邓维昌好脸色看。现在他才不管谁打进来了,他要的只是结果。可结果是,他看见一员大将正在临阵逃脱!这不是逃兵又是什么?这简直是做将帅的奇耻大辱!在他看来,为将之人就应该驰骋疆场,杀身成仁,死而后已。像这种贪生怕死、不忠不孝之人就该军法处置!他于是越想越气,禁不住大喝一声:“大敌当前,你身为主将,为何不拼死抵抗?畏惧不前,临阵脱逃,你可知罪?”

    “下官该死!下官知罪!”邓维昌猛一抬头,嘴上的八字胡忽地一闪,不觉瞥了土司一眼。见那目光杀气腾腾,还带着几分轻蔑之色,令他心下忐忑不安。可他不想束手就擒,又小心翼翼地道,“主爷有所不知!农民军炮轰西谷关,搞的是突然袭击,下官实在顶不住!还望主爷明察。事已至此,下官失节事小,主爷安危事大!这次,他们可是冲着主爷来的!主爷应该尽早回避才是!”

    回避?田甘霖冷冷一笑,他明白邓维昌指的是什么,无外乎容美投降了大清!其潜台词就是,这场遭难是因为投降大清而引发的,责任全不在他。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他再管不了这些。他可不想倒了虎威!正待发作,向管家已走上前来,说:“主爷,现在可不是计较的时候,大敌当前,应该尽快迁陵才是!”

    全场一时鸦雀无声,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土司身上。邓维昌也不时地偷望一眼,内心打起一阵闷鼓,不知这到底是祸是福?

    事已至此,见再说无益,田甘霖鼻子一哼,又道:“那就依大管家的,先迁好了陵再说!到时候,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是!下官告退!”邓维昌瑟缩地爬起,赶紧退了下去。

    照常迁陵。只是有很多仪式都省了。而天幕之下,众人一路素衣挽幛,哀鸣阵阵,抬着棺木一路沿平山而下。邓维昌带着大兵垫后。回到紫草山时,天将黄昏,千山裹素,万壑含悲。这时田舜年撩袍跪于井前,心如刀割。哀伤中,他不由又想起自己隐居陶庄的日子,那时候父母琴瑟和鸣,夫唱妇随,一家人又是多么的恩爱与和谐,如今却是阴阳相隔,他不觉悲从中来。好在苍天有眼,让他母亲能够回到紫草山,回到祖坟地。这本是多么欣慰的事,可是谁又会想到,就在他母亲的棺木刚刚下井,刘体纯带的三千精骑就赶到了。

    “快跑啊!快跑啊!‘一只虎’又打过来了!”九寿儿一声高喊,紫草山顿时乱成了一锅粥,一个个惊惶失措,就像无头的苍蝇,四处乱撞。任谁指挥也不听。很多小土司都跑了,也不管什么礼仪不仪式了,先保住性命再说。这时候,司城的土民却没有跑,因为上一次“一只虎”李过进入容美时,并没有烧杀抢掠,只是把土司家的陵墓掘了,把土司家的钱财抄了,所以司城的百姓这次又等着看热闹。哪知这次大家想错了。当刘体纯的铁蹄踏进司城的时候,土民们这才发现,带领农民军攻进关口的不是别人,正是李管家的大公子——李天正。那年他父亲被土司点了天灯,他逃出司境就投靠了农民军。而容美连年征战,土司之境十之八九都是女人、老人和孩子,再加上大人们都来参加舍巴节,刘体纯便趁虚而入,犹入无人之境。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刘体纯带兵一入司城就开始奸淫抢掠、无恶不作。这时候,寺庙的钟鼓木鱼声便一声声敲响,在司城上空久久地回旋。没过多久,那些声音就渐渐消失了。哭喊之声再次响起。一时之间,只有各大寺庙、道观似乎还剩下一片清静之地。

    这时雪又下大了,嘚嘚的马蹄声如雷滚地而过,溅碎满街的雪花;惊惶中人们四处奔逃,于是哭声、喊声、蹄踏声混合在一起,交织在一起,又一声声的溅碎在雪地里。而农民军所到之处、所经之地,刀锋闪烁、箭矢如雨,路人纷纷倒下,顿时血流成河……这时候,土民们根本顾不得哪是自家的门,哪是别人家的门,钻进去闩上门就是了。

    陆叶叶没来得及往回跑,她与家人冲散后,朝紫草山跑去。那里早已人去墓空,她便独自逃回了陶庄,才躲过了一劫。

    老梯玛和天赐也被冲散。老梯玛不见了天赐,就顺着龙溪江岸回到了调年堂。天赐却还在司城寻找奶娘和桂芸妹子。天赐没能找到她们,又赶到东门去看碧筠。老远,只见邓家的大门已经上锁,想来也早已逃命去了。天赐再不敢逗留,也只好逃回调年堂。

    转眼之间,司城就变成了人间地狱。

    而农民军的首攻目标或者说报复对象却是土司之家。李大公子这时一马当先,首先冲进了已故土司田既霖家里。田京儿躲在门角里瑟瑟发抖,被李大公子一眼发现。只因当年李大公子与田京儿还算有些交情,彼此合得来,就没杀他,只让田京儿把田既霖的老婆和女儿全部交出来,不然难免一死。

    田京儿吓得一阵哆嗦,忙说这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你到底说还是不说!”一柄锋利的刀子压在他的脖子上,一阵寒气一如冰锋倏地掠过。“别别别!”他吓出了一裤裆尿水,“我说,我说!”为了活命,他只好将地窖入口告诉了李大公子,“就、就在这儿!”他指着一扇沉重的石门。“你可不许骗老子?”李大公子横了一眼,“不然老子就新账旧账一起算!”“没有!没有!”田京儿吓得浑身筛糠,赶紧表白。李大公子就将手一挥,几个喽啰立即上前,“吱嘎”一声,就将扇沉重的石门推开了。

    一道亮光闪射进来。里面的人一阵惊呼,就望见几个手握刀枪的黑影径直涌了进来。“全部都在这里!”“全都是女人!”一阵涌动之后,里面躲着的近百十个女人全被揪了出来,赶往迎客大厅。

    李大公子淫笑着走过来。但见一个个蓬头垢面,惊慌失措,黑压压地跪了一地,不觉一阵冷笑。有胆小的就开始跪拜求饶。呸!李大公子哪里肯饶,他已是丧心病狂的魔鬼,遂将手一指:“把这几个臭婆娘全部拉出去!”手下就将已故土司的三个老婆拉出来强奸了。李大公子还不甘心,又指着一名瑟缩的少女说:“把她也给老子拉出去!”

    那人正是田京儿的妹子惠儿。惠儿吓得连声尖叫。田京儿就赶过来跪下,求道:“大公子!大公子!我求求你!求求你了!你就放过我妹子吧!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李大公子一声冷笑:“我可不知她是谁的妹子,我只知道她是那个死鬼土司的闺女!”竟当着田京儿的面奸淫了惠儿。

    田京儿一直闭着眼睛不敢看,他吓得屁滚尿流,七魂早已吓掉三魂,恨不能立马钻进地里去。

    夜幕降临,雪依旧落地无声。抄了田京儿一家后,李大公子又带人来到八峰街。八峰街早已安静下来。此时他手握大刀,一脸木然地走过,只见街上被踩踏而死的老人和孩子,一个个躺在雪地里,早已面目全非、无声无息。他鼻子一哼。本来他还想去找那个新土司田甘霖去算账,见他被刘体纯的亲兵死死看管,无法靠近,恨得就更是牙根儿痒痒的。当时田甘霖是在紫草山被农民军抓住的,他没有逃跑,他知道只要自己一跑,那么容美就完了,司城就完了。因此为了保全容美,他只好留下来,还叫亲兵不要反抗,赶紧撤走,以保存实力。这样一来,他才有资本与农民军去作最后的谈判——交涉。

    却没有人来。因为这次来的不是“一只虎”而是刘体纯,结果也就大不一样。要是知道农民军会烧杀抢掠,他早就跟他们拼了。其实刘体纯原本也不想这样,是李大公子为了报仇雪恨,这才违抗命令大开杀戒。这一杀就不可收拾了,司城顿时血流成河,哀嚎遍野。可如今田甘霖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已被农民军死死地看管着,就是插翅也难飞。

    一并押着的还有他的叔父田行夫。

    田行夫开始埋怨起土司来,说田甘霖太过轻敌,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个时候迁陵,以致落得如此可悲的下场!可当他得知这次浩劫是因为李大公子报仇雪恨所致时,他再无话可说了。当初,可是他力主让田既霖去摄政的,哪知田既霖稀泥巴糊不上墙,竟倒在一个女人的马槽里。如今想起他觉得这既是天意,也是报应!最后,他们也只好等待刘体纯早日来跟他们谈判,以便寻找一个缓和的机会。可他们就是望眼欲穿,这样的机会也一直没有等来。

    这时田甘霖面窗而坐,望着漆黑的天幕,满眼里都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茫。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何自己一坐上土司宝座容美就遭此浩劫?是不是自己德馨浅微,决策失误,上天在有意惩罚、警告自己?毕竟这把交椅是他从二哥手里抢过来的!可他如今恼恨的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千刀万剐的李天正!

    此时李大公子在行署逗留一阵,就赶过来看望在押的土司田甘霖。与其说是来看望,还不如说是羞辱。但打心眼里说,他对田甘霖的印象并不算坏,至少认为这个土司很有能力、很有魄力,唯一遗憾的是,这个人薄情、寡恩,以至于恩将仇报,点了他父亲天灯。这个仇他不可不报!但如今却不是他能报仇的时候。在这昏黄的油灯下,隔着栅栏他便什么也没说。只是象征性地对田甘霖冷冷一笑,叫土司好自为之,然后耀武扬威地离开了。那时候他感觉很累,就准备到西厢已故土司田既霖的卧室睡一会儿。他还想出一出那口恶气!

    来到八峰街。当他走过王三麻子家门口时,突然想起了这个人,就去推门。不开,又叫兵士一起推。众人一使劲,就将那门嗵的一声推开。李大公子叫了几声,依然没有人应。“这个鸟人!”他冷冷骂了一声,心想都死哪去了?四周一望,但见黑漆漆的,横着一些竹竿、木桩、石凳、染缸,连个鬼影子也没有。又啧啧一声:“这狗日的也跑了?”正要走时,突然传来一声小孩子的啼哭声。哭声隐隐约约的,只哭了两下就没有了。“有人!”李大公子赶紧推门进去,开始四下里搜寻。黑暗中,他发现一双女人幽幽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不停。仔细一瞧,那人正用手捂着小女的嘴,躲在门墙角瑟瑟地发抖。

    李大公子一见,这不正是天赐的奶娘——王三麻子的老婆吗?当年他跟王三麻子老婆开玩笑时,曾被她臭骂过一顿,至今耿耿于怀,于是冷冷一笑:“我的乖乖!老子总算逮着你了!”一把揪住她的头发,高高地昂起。只见她如一只惊兔,面色素白,倒有几分姿色,不觉淫笑起来:“我倒要让你看看,到底是老子的功夫厉害些,还是王三麻子的功夫厉害些!”一把就将她女儿桂芸夺过来,让一个士兵抱走。天赐奶娘扑过去却死死抓住女儿桂芸不放。桂芸大哭起来。李大公子用力一捏,就将她手臂猛地一把扭了过来。

    几个士兵疾步上前,按住她的手脚。李大公子又淫笑着伸出手,“刷”的一下将她衣裙撕开。然后慢慢蹲下身子,用手死死地托住了她润滑光洁的下巴。她扭过头去,感到桂芸的哭声在渐渐变小、变小,她就拼命地叫喊起来:“还我桂芸!还我桂芸!我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

    正在这时,桂芸挣脱士兵的手跑进来。那个赶进来的士兵见李大头目正在干好事,拉住桂芸便哈哈地大笑。他再也不肯出去了,一脸涎口水长流。她就这样放肆地大哭着、大喊着,唤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再也没有谁来救她了,王三麻子一早就被抓走了。她就被这几个野兽轮番遭踏着,最后晕死过去。

    夜,也静静地死去。

    似乎还有风声,似乎还有第二天的黎明,也一同静静地死去。

    当她渐渐苏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血迹早已经发干、发乌。于是她披散着头发,双目失神,瑟瑟发抖。突然间她手一摸,没有摸着桂芸,再一摸还是没有,她就惊叫起来:“桂芸!我的桂芸!我的苦命的女儿呀!”她赶紧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摸出家门,摸到八峰街去了。

    雪花依旧漫天飞舞,黎明前依旧死一般沉寂。她却什么也顾不得,即使碰着死人也感觉不到,就那么跌跌撞撞地、东倒西歪地在八峰街哭着、喊着、找着,一声声惊得街道的门窗发颤。她从天黑到天亮,依旧还在一声声地喊。

    第二天一早,胆大的人打开窗子,才发现王三麻子的老婆已经疯了。

    3

    翌日早上,没有哪家土民敢升起炊烟,大家都等待着传来什么好消息。那时谁也没想到,同是大顺农民军,“一只虎”和刘体纯却大不一样,一个只扰官不扰民,一个又扰官又扰民。早知如此,他们就不会待在司城等死了。现在整个司城都是血雨腥风、饿殍遍野,谁也不敢轻易去打开大门,生怕农民军如瘟疫般不请自来。这时候李大公子又带着几个土民和一群士兵,敲锣打鼓地往紫草山而去:“老百姓都可以出门看热闹了,我们要去挖土司的祖坟点天灯了!”这就敲锣打鼓地来到紫草山上。本来,他只是想掘土司田既霖的坟,但见覃氏的坟墓修得更为气派,也一并掘了。可是,令人惊诧的是,这两具尸体从棺木里被揪出来时,都还没有腐烂,都一样的面色红润。士兵们就惊叫起来:“成精了!成精了!”

    “不会吧?”李大公子吓得一脸煞白,但他没有跑,愣了一会儿,但见土司和覃氏的脸在渐渐发乌、发黑,不觉冷笑:“把他们给老子拉起来!”不待说完,那尸体竟然立了起来,好像很听话似的。“真是活见鬼了,还像活的呢!”

    “点天灯!”李大公子回头对抓来的行刑手说。见行刑手没有动,又剜了对方一眼,恶狠狠地道:“你耳朵聋了么?”

    行刑手瑟缩着,只得一脸煞白地往前走。几个士兵就将那三根楠竹般大小的红蜡烛搬过来。这是点天灯之刑特制的烛台,里面裹着一根长而尖的骨针,这样便可以牢牢地插入犯人的皮肉里。此时行刑人搬起蜡烛,久久地一动不动。呸!李大公子又是一鞭子挥过去:“你是怎么给老子父亲点的天灯,你狗日的就怎么去给他们点!听清楚没有?”行刑手没有吭声,他白了李大公子一眼后,才将一根长长的蜡烛慢慢拾起,猛地一插。嗤的一声,就将蜡烛猛地插入了已故土司田既霖的头顶。又嗤的一声,将另一根又插入尸体的左肩。又嗤的一声,将另一根插入尸体的右肩。紧接着,又如法炮制地给覃氏的头和肩上插了三根。

    “不行!”李大公子觉得还不解恨,叫道:“去,把那两支蜡烛插在那臭婆娘的奶子上!”行刑手一愣,噗地一口,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顿时一口鲜血淋漓!“去!”李大公子又是一声断喝,“你狗日的当年是怎么给老子父亲点的天灯,今日就怎么去给她点天灯!”

    行刑手战栗着。他望着那狰狞吃人的面孔,只好抽出插进覃氏双肩上的蜡烛,往她胸乳上猛地插去。“噗”的一声,只见那两只乳房就像两个发光的太阳,忽然闪射出两道强大的刺目的光芒。他的手猛地一抖,蜡烛就顺势滑落下去,“呼”的一声,径直插在他的脚尖上。“哎哟!”他惊叫着,抱起前脚就一蹦一跳地跳开了。

    哈哈哈!所有的人都大笑起来。“你去点天灯!”李大公子又对一个士兵说。那士兵就拿来一支火把,“吱”的一声,点燃了蜡烛。哈哈哈。哈哈哈。只一会儿,那尸体就是一片烛泪了,又一会儿,整个尸体就变成了一根巨大的红蜡烛。哈哈哈。哈哈哈。李大公子也得意忘形地大笑起来。

    正在这时,已故土司田既霖忽地跳起,一个劲地朝他身上扑来。“鬼!鬼鬼鬼!”他连声大叫,便鬼哭狼嚎般地带头向山下跑去。

    事实上,这是智靖和尚、餐霞子和沈道士几个高僧道士正聚在法华寺里施法,根本不是已故土司的尸体能够自动跳起。人们却并不知情,只见已故土司蹦跳着朝李大公子扑去。这事一下子传开。本来智靖、餐霞子和沈道士是想通过这个办法将农民军吓走,哪知刘体纯没有亲见根本不信!当天刚黑时,一个个便头戴斗笠,腰缠符咒,身披蓑衣,念着咒语,一齐出门赶尸来了。

    一入夜,司城就都点上了火把、灯笼,星星点点、星罗棋布,宛如几条长龙浑身闪动的鳞片,把个死气沉沉的街道又平添了几分生气。这时候,那些贴着符咒、用竹片绑着双腿的尸体就自动立起来,一个个伸着手、吐着舌,一蹦一跳的在街上跳着。巡逻的士兵老远望见这些尸体径直地站立而起,一个个全都吓坏了、吓傻了。还以为真是活见鬼了,就放肆地大喊大叫起来:“快跑!快跑!鬼来了!鬼来了!”

    刘体纯得报,赶出门来一看,只见土司田既霖和覃氏的尸体被点着天灯,正醒目地立在自己面前。他还以为是谁弄的画皮在吓唬自己,用力一推,一下就将那尸体推倒了。哪知尸体刚刚倒下,却又自动地站立而起,朝他扑来。娘也!刘体纯也吓坏了,他连声大喊:“关门!快关门!”就再不敢出来了。

    农民军驻地此时早已乱成了一团。李大公子仗着胆出门一看,只见土司田既霖和覃氏像两支巨大的蜡烛,红着脸,流着泪,伸着手,吐着长舌,头上的烛光一闪一闪,在他面前一蹦一跳的,他顿时吓得屁滚尿流。那门就再关不上了,就像有谁抵住了门闩。而那两具尸体依旧在大门外边一蹦一跳、一闪一闪,俨然是前来报仇的。“砍!砍!砍死他!”他叫士兵上前去砍,那些士兵早已吓得丢下刀枪,只顾逃命,哪个还敢上前去砍?李大公子就挥着手中的宝剑一阵乱砍。可无论他如何去砍,那些尸体跳闪着,就是让他砍不着。他就吓得跌跌撞撞、趔趔趄趄的,仿佛着魔一般,一直砍到天蒙蒙都还在不停地砍。可是雄鸡一叫,那些尸体就径直地跳开了、跳走了。

    天已大亮,司城又渐渐地恢复了原始的宁静,仿佛夜里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又是一片肃穆萧然。农民军都被吓傻了,他们又待上一天,便开始疯狂地争抢那些金银财宝,生怕白白地跑了一趟。不想到了夜里,他们刚刚睡下,那些尸体又跳起来,吓得一个个更是惊惶不安、夜不能寐。不待天明,他们就在西厢点了一把火,押着田甘霖、田行夫一行悻悻然地上路了。

    邓维昌这时正好带着救兵赶来,他怕伤及田甘霖等人质,只得望着农民军的背影一路远去,不敢追赶。又见西厢火起,火势随风一个劲地呼啸、欢腾,他便大骂一声:“你个遭天杀的,一个个都是抢劫犯,都不得好死!”然后吆喝着,带领众人救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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