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王国-染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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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土司发怒了。容美的四月天也透露出一片肃杀之气,整个司城都人心惶惶,如临大敌,只有梯玛天赐一语不发,骑着一匹枣红马向东驰去。田舜年立即得报,不知梯玛去了水浕,究竟意欲何为?

    田舜年懊恼地瘫软在太师椅上,一脸愁云密布。有小道消息说,天赐母亲梅朵的坟是土司下令掘的!只有他知道,这是一个天大的冤枉!但这谣言却不止一个,还说什么有可能是吴参将派人所为。理由是,梯玛天赐始终站在三司一边与大周作对,吴参将为了惩戒梯玛便派人掘了他母亲的坟!

    无风不起浪,当吴参将听到这个谣言时,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立即赶到行署,质问土司:“这谣言究竟来自何人?怎么脏水都泼到了老子头上?”

    田舜年又哪里知道?只说有人在背后指使、蛊惑。但在吴参将看来,此事非同小可,它毕竟关系到大周的存亡:容美可谓是大周、大清决战于湖南的大后方!一旦容美有事,就等于在大周肋上捅上一刀,这还不要了吴大帅的命吗?所以容美不能有事,更何况还在这节骨眼上?一旦梯玛天赐与土司抗衡,就等于与大周抗衡!那时候,吴大帅虽然打着大周旗号,却只敢封自己“大周朝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不敢自立为皇帝,他怕自己称帝而得罪天下群雄,陷入更加孤立无援的境地。这一点吴参将又岂能不知?更何况吴帅为当初思虑不周而杀了永历帝懊悔不迭?万一自己再失德于容美,误了吴帅的大事又将如何是好?这代表天意的梯玛他又岂敢轻易得罪?最后,在他的责令下,田舜年只好许诺说,就是挖地三尺,也要将那些散布谣言者挖出来!

    然而挖来挖去,居然挖到了田京儿的头上。“这还了得!”田舜年再也查不下去了,毕竟田京儿的话不无道理:这土司之位本来就是他的,是他父子俩从他手上抢来的!他还有什么话好说?更何况这话田京儿都说过好几遍、好些年了。但是田舜年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背后一定还有幕后推手。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推测极有可能是不服管教的属下三司。如此一想,他更加茫然:三司的大印不是早被自己剥夺?谁还敢以下犯上、太岁头上动土?

    这一查,田舜年更是吃惊不小:属下三司的百姓都听从梯玛天赐的召唤,准备秘密起事将吴参将赶出容美!难道事情就真的如此简单?难道他一个梯玛还想与我争夺土司之位不成?但是种种情况表明,司城暗藏着一股不为他所左右的力量。这股力量究竟是被田京儿控制着,还是被梯玛天赐掌握着?他一时弄不清楚。如果说田京儿想做土司是在胡言乱语,那么天赐与自己作对又将意欲何为?思来想去,总觉得这事很蹊跷。在他看来,无论如何天赐也不会去掘自己母亲的坟!那么这个人,或者说这股背后的力量究竟又来自何处?

    田舜年再度陷入愁思之中。这一天,他便朝百斯庵走去。他想在那里静一静,从另一个角度看一看整个司城。当他来到八峰街时,不想那个疯婆子——天赐奶娘——桂芸母亲一见他就扑了上来,一个劲地大喊:“你是个坏土司!你是个坏土司!你为什么要挖人家的祖坟?天赐他哪里得罪了你?他难道和你不是一根马鞭子发下来的?你比李大公子还要坏、还要坏!”

    “放肆!”这突如其来的一记闷锤敲打在田舜年头上,使他羞愧难当,不能自已。“你个疯婆子,再敢胡说八道,本王就割了你舌头!还不快滚!”

    “你割你割!我怕你割!要不是你,天赐又怎么会去水浕?你说!你说!”她越发地疯狂不讲理,居然上前抓住白马的笼头,不肯善罢甘休。

    白马受惊,一阵嘶鸣,险些将田舜年颠下马来。他心想:这疯婆子哪里是疯了?一定是借疯耍泼!这就对着赶上前来的侯有之厉声喝道:“快去叫王三麻子出来,让他好生看管他婆娘!不然本王就叫他没有好果子吃!”

    王三麻子听说疯婆子拦了土司的道,从家里赶来,不待问询,一把抱住老婆,大喝一声:“你个疯婆子,你在这里捣什么乱?这是主爷你没认出来吗?赶快跟我滚回去!”

    “他、他是主爷?”被男人一吓唬,疯婆子又立马愣起了神,“他、他是主爷?”她喃喃自语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撒开飞腿就跑。她一边跑一边“天呀,天呀”地喊。最后分开人群,径直朝紫草山跑去了。

    这样安静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那疯婆子赤身裸体又在街上疯跑起来,引得一街的人都来围观。王三麻子只好把老婆抓回来,关在家里,再不让她出去。她就在染房里大吵大闹。王三麻子无奈,只好放下手中的活,闷在家里借酒消愁。这样子闹腾了一阵,她躺在床上就起不来了。这天,桂芸回到家里,见母亲病倒在床、口干舌燥,嘴巴都起了燎泡,眼一横,就说爹,你也太过分了,怎么也不给我娘水喝?王三麻子鼻子一哼,说她死了才好,老子的脸还没让她丢尽?就喝起闷酒来。酒葫芦又空了。他摇摇头,仰起脖子舔了舔葫芦嘴,然后提着酒葫芦,就趔趄着打酒去了。

    一进“二两酒馆”,王三麻子就要了半斤白酒。店小二端上酒菜,刚喝了两口,九寿儿就走了进来。这些天九寿儿都在找伴,好给三娘娘回话。可惜了那两个屈死鬼,平日里都是他俩给自己做千手,不想一夜之间全都阿弥陀佛。他正愁找不到做千手的人。见愁眉苦脸的王三麻子,突然眼前一亮。还不待王三麻子邀请入座,他一屁股就坐在了对面,跷起个二郎腿,眯着眼睛说:“王三哥,你想发财么?”

    “屁话?连鬼都想发财,老子怎么就不想?只是你那活路,老子干不了,也不想干!你自己去当梁上君子吧!”王三麻子说。

    九寿儿脸也不红,回头招呼店小二,叫他再添几个菜,两斤酒,他来做东。喝了几盅,见王三麻子还是不理不睬,又说不偷,也不抢!打牌,你肯么?

    “我穷得包儿拖灰,去拿什么打呀?”王三麻子苦笑,现在他最愁的还不是钱,而是老婆的病。那可是个无底洞。但见是白来的财喜,他心下一动,便同意了。地点就设在他家染坊里。

    这天,王三麻子早早关门,就和田京儿、九寿儿在染坊赌起来。他们玩的是“上大人”。一开张,田京儿手气不错,就得意忘形起来。他符了清符又符白符,符了白符又符分符,简直符了个文进武出。九寿儿和王三麻子却阴在心里暗笑。田京儿就说早晓得老子只有赌博的命,老子就不去想当什么卵土司了!九寿儿说笑话!人人都想当土司,夜夜都有黄花闺女陪睡,就你还能让给别人。田京儿说那是命,由得我么?要是我当了土司,你俩也就时来运转了!

    “此话怎讲?”九寿儿就套起了近乎。

    “晓得司城为啥乱么?老子略施小计,就能让他们狗日的狗咬狗!”

    王三麻子一怔:“这么说来,这几起案子都是你背后指使?”

    “啊哈,想不到吧?”田京儿附耳下来,“只要田六郎做了牛郎,上西天去会织女,那本公子不就是土司第一人选?”

    “这又谈何容易?你个泥鳅难道还能翻起大浪?除非太阳从西边出!”九寿儿不信。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田京儿哈哈一笑,“如今土司的对头多了去了,到那时,他是怎么死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你讲我这落难公子,一堆臭狗屎,他当土司的又岂会放在眼里?老子难道就不会明移花接木、借刀杀人?”

    “怎么个借法?”九寿儿忙问。

    “天机不可泄露!”田京儿回头一看,见九寿儿忘了追问,就说你炸符!开钱!九寿儿说你要是当了土司,不知要追多少口,你没追,怎么就不算诈符?王三麻子说就是嘛,你两个都诈符!抵了!抵了!田京儿说怎么抵了?此一事彼一事,牛头不对马嘴,你们可不许赖账!几个就争执起来。田京儿一想起当土司的事儿就来气,此时他癞子没有擦痒处,就说这土司之位本也不该是老子的,是天赐的,可他有当土司的命却被赶下了台去!如今又被赶出司城,他比老子还惨!九寿儿说我看天赐做梯玛也不比当土司差,老百姓都敬着他呢!只有你像条丧家之犬,吃了上顿没得下顿,异想天开还好意思说!故意往他伤口上撒盐。田京儿就哼一声说等老子当上了土司……九寿儿说你当上土司了么?不待他说完就抢白了他一句。就是嘛!王三麻子也只差笑掉大牙,这时忘了开召又被田京儿抓了个诈符。田京儿就乐得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第一天,为了钓上这条大鱼,两个人就让田京儿赢了个文进武出。第二天又来,王三麻子见牌好就符,见牌不好就卡,田京儿就输红了眼,一直在骂:“昨天老子的好手气都跑哪去了?呸呸呸!”他这一赌,就越陷越深,越陷越深就越是想搬本,越是想搬本就越是搬不回来了。

    这天,桂芸见三个赌红了眼,没去理睬他们,就径直进了屋。她见母亲没了呻吟声,过去一看,发现母亲闭着眼睛,身子已经发凉,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听见哭声,王三麻子不但没有下桌,反倒骂了一句。桂芸就走出来,将牌桌子一把掀翻在地,吼道:

    “王三麻子,我娘死了!你还有良心没有?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死了?你说谁、谁死了?”王三麻子竖起耳朵,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你老婆死了!”桂芸声音提了个高八度,一把抓起地上的牌,朝她爹脸上扔去,就像天女散花一般,散落了一地。

    九寿儿忙说:“死人事大,明儿再赌!明儿再赌!”就帮着忙起丧事来。

    2

    王三麻子是个穷光蛋,这些年的钱都拿来给老婆买药治病了,现在老婆死了,他居然连一副棺材也买不起。碧筠见桂芸跟了自己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出钱为桂芸娘买了一副寿木。王三麻子没有请人来跳丧,就那么冷冷清清地把老婆送上了山。之后他每天照样喝得醉醺醺的,田京儿也自认秽气、倒霉,就不再找他们赌了,如今他也变成了个穷光蛋。

    桂芸自从送走了母亲以后,人忽地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她生怕父亲哪一天醉死,留下自己孤苦伶仃一个,一有时间就回到染坊。只见父亲伏在扶杆上,脚踩着石碾,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地碾来碾去,眼睛却死死盯住一个地方不放,把布匹碾烂了也不知道。让桂芸更为担心的是,生怕父亲喝醉酒从扶杆上掉进染缸里淹死。所以一回到家,桂芸就开始帮父亲清衣、搅布,再说父亲也着实需要一个帮手。这一天,她在土司家忙完了上午活,就回家来帮父亲了。平日里王三麻子都是睡到中午才慢慢爬起,要是桂芸不回来喊,他才懒得起床。这天却奇怪了,父亲居然没有躺在被窝里,她哪知道,父亲已醉倒在九龙桥下,正一个劲地在打呼噜。

    这天,桂芸坐在那个宽宽的染布台前,望着河水儿出神。五颜六色的布,就在她眼前悠悠晃荡。眼前就荡起了天赐哥的影子,她眼眶就禁不住湿润起来。其实母亲还没谢世的时候,就曾问过她:“桂芸,你天赐哥呢?他回来了么?”桂芸总是摇头,什么也不说。母亲就开始伤心落泪。一开始,桂芸还以为母亲的病快好了,哪知是回光返照。所以她留给母亲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天赐哥不会回来了,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母亲就是带着这种遗憾离开人世的。

    门“吱嘎”一声打开,随即又轻轻掩上。桂芸以为是父亲回来了,也没理睬。她正生着气呢。那款款的脚步声就由远及近地传来,却不是她父亲的脚步声。她知道,父亲的脚步声是杂乱无章、东倒西歪的,没有轻重缓急之分;这脚步声却是轻快有序、舒缓有致的。桂芸的心就猛地跳起来。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天赐哥回来了,脸上就刷地浮起一团红晕。一回头,见是土司田舜年,她就吓坏了,便慌忙跪下地给主爷请安:“小的不知主爷前来……有失远迎!”

    “起来吧!”田舜年走过来,笑笑。其实他是来找王三麻子的。那时王三麻子跟田京儿走得很近。田京儿却是个很不安分的人,而且行动诡秘。为这事他内弟壶川曾来报告过,他儿子炳如也来报告过。在他看来,只要不与梯玛联手,田京儿这条泥鳅就翻不起什么浪。意想不到的是,这条泥鳅却一下子搅乱了整个司城,让他颇伤脑筋,就像治牛皮癣一样,怎么也治不断根。其实他也想处置田京儿的,这样一来,也就动摇了田家根本。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走这步险棋。他想让王三麻子当自己的内线、诱饵,去探探田京儿的口风,好为自己所用。想不到,那一日在三房那里,他不巧多看了桂芸一眼,眼睛忽地亮了:怎么一眨眼工夫,桂芸就变成了大姑娘呢?该凸起的地方都凸了,该凹的地方也凹了,真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而且那双眼睛,滴溜溜的,就像蓄满了一汪泉水,就仿佛在长满青苔的岩石上汩汩流淌,又是几多的滋润与畅快啊!只是近来桂芸母亲过世,她才显出一点落寞与忧郁来。可就是这落寞与忧郁的气质更让人怜爱。就在这天早上,当他早起的时候,见桂芸进房来倒夜壶,一颗扣子没扣上,他便看见了那两只雪白的惊兔,正在她胸前一拱一拱,他的心海就荡起了一片无边的春潮。

    桂芸不知道土司前来的目的,但她近来却不敢再看土司了,仿佛一碰上土司的目光,就会将自个儿熔化。她因此处处留意、处处小心。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露出了破绽与胆怯来,就越发地胆战心惊。现在她不知土司又会怎么发落自己,因此瑟缩着,就像一匹空中飘曳的鸡毛,似乎永远也没有着落的时候。

    她不觉偷偷地望了土司一眼。土司也在偷偷看她。她又急忙垂下头去。

    田舜年微微一笑。但见桂芸一脸红晕,仿佛熟透的樱桃,令人垂涎欲滴,更是热血沸腾、不能自已。他居然还伸出了一只手。桂芸不知何故,急忙跪下。他伸手就拉桂芸起来。桂芸手颤抖着,她不敢去拉又不敢不拉,就仿佛土司的手上长满了牛王刺。土司又一笑:“桂芸也晓得事了哩,也怕羞了哩!”这就抓住桂芸的小手。“主爷!”桂芸连忙站起,再不敢去偷看土司。心想这哪是平日里那个威严、冷漠的土司呢?分明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慈父呀。

    “我早就注意你了,只是……哎,不说了不说了,现在就只有我俩,你不用再怕我了!”他脸上堆满了淫笑。“我来教教你,你已经长大了,也该懂得那事了!”

    “主爷!”桂芸脸上又腾地浮起一团红晕,她羞愧难当。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也便犯起了糊涂:主爷咋会对自己这样好呢?是不是也想娶我做小?

    “你不会已经晓得那事了吧?”见桂芸扭捏、羞涩,田舜年又试探着问。桂芸连忙回答:“主爷,没呢!”她回答了,却已答不成句了。

    “这就对了嘛!”田舜年将桂芸一把托起,一阵桂花的馨香顿时扑鼻而来。但他不知这桂花的馨香是从桂芸身上散发出来的,还是从桂花树上飘过来的。于是一股浓浓的香味,和着她的体香便在染房里久久地弥漫。他便将桂芸轻轻地放在布台之上。那是一块磨得十分光滑的巨石条,大约半腰来高,上面正够躺一个人。石板冰凉冰凉的,就像一张墨玉床。桂芸此时需要的正是这样的感觉:凉凉的,冰冰的,冷冷的。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于是闭上眼睛,眼前便浮现出了土司和碧筠姐在床榻上翻滚、呻吟的情景。那时她还小,还不知事儿,现在长大了,还偷偷地看过几次呢。而这时,田舜年早已猴急,迫不及待地解开她的罗裙。只见那两个小小的、硬硬的乳房立即扑入眼帘。就像两颗刚刚成熟的仙桃,他手便轻轻地探上去,又轻轻地揉搓开来。“主爷!轻点啊主爷!”桂芸喃喃自语。可土司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他开始进入……

    “主爷啊!”突然间,桂芸感到自己的身子被闪电划了一下,顿时鲜血淋淋。而那疼痛之感,便如裂帛之声渐渐蔓延开来,开始在她神经末梢悄然游走。一会儿又慢慢消失。这时,那五颜六色的布条正随风飘荡,向着天空飞升、飞升……突然间,又是一阵风过,那布练就当空起舞了,所有的声音、所有的色彩一下子全都消失殆尽……她睁开眼来,那彩练又随风荡来荡去,依旧轻舞飞扬,之后就开始水波不兴、和风丽日。之后那彩练就飘呀飘呀飘呀,就飘到了河面之上,开始涟漪层层。可是不待深想,突然大风又起,开始呼呼有声,就仿佛风卷残云、直捣龙宫虎穴……而风过之处,又是一片风平浪静,那彩练也便徐徐地从空中飘落而下,轻轻地飘落在湖面之上。这时,桂芸睁开眼来,见土司压在自己身上,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说我还行吧!桂芸说我飘起来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小妮子!田舜年笑了,大滴大滴的汗珠滴落在桂芸的胸乳上,他便伏下头去吮。啊啊,又是满口的乳香!桂芸头皮就发麻了,连意志也开始模糊起来。她的双手便紧紧地勾住土司的脖子,又开始撒娇,说主爷,你再来一次吧!你再来一次吧!我快活得都要死了!田舜年说我不行了,还是你来吧!乖乖!桂芸就骑上去,眼前也便出现了新的幻景。只见一道道光芒从天空倏地照射而下,穿过天井,照耀在青石条上,又映得彩练当空飞舞……啊啊,这是什么滋味?我的老天爷啊!

    桂芸就这么躺在石条之上,恍然一梦。她竟不知土司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就这么一直仰躺着、回味着、想象着,她觉得一切都是这么的虚幻,一切又是这么的真实。她心想:要是土司天天都能够来,那该有多好呀!她就想起自己的未来:母亲走了,父亲又是个酒癫子,天赐哥已经一两年没回来了,碧筠姐那里也不是久留之地,如今自己又还能指望谁呢?不就指望土司给自己找个好人家吗?而这一次体验,对她这个刚刚萌动春情的女子来说,不仅是破了处子之身,也是一个质变、一个飞跃!她心想:做一个女人真好,要是自己下辈子还能投胎,自己还要做一个女人的。只不过,不是做一般百姓家的女人,而是做土司家的女人!

    3

    以后桂芸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碧筠也觉奇怪了。这些天她见土司没来碰自己,又见桂芸跟以前大不一样,甚是蹊跷。为了弄个水落石出,这天她便悄悄来到染房。见大门关着,她便从门缝往里瞧,这一瞧可好,她就使劲地拍打起来:“桂芸,你个小妮子,开门!快开门!”

    里面没有人应。只见王三麻子醉醺醺地回来了。他打着酒嗝也一个劲地敲着门。好一阵子门才开。碧筠一望,只见桂芸满面绯红,脸颊浮上了一层浅浅的红晕,她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你这个贱人!”她在心里骂道。

    田舜年正好走过来,只是轻蔑地说了一声:“我怎么在这里困上一觉了?”伸了伸懒腰,就大摇大摆地走了,根本没把碧筠放在眼里。

    “你这个贱人!”见土司走远,碧筠一步跨进门来,冷不丁就给桂芸一记响亮的耳光,“你个贱人!偷吃偷到我门上来了?明儿你就给老娘滚!滚!”

    桂芸知道自己闯下大祸,忙跪下求道:“姐姐,你就饶了我吧。不是我去勾引主爷的,是主爷自己来的!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啊!”就捣蒜似的磕起头来。

    见碧筠发这么大的火,王三麻子也不敢劝。你还敢犟嘴?碧筠又给了桂芸一个嘴巴,说我真是瞎了眼,养了你这么一条白眼狼!就把天赐哥对她的冷淡全都算在了桂芸身上。桂芸就死死地抱着她的大腿,说姐姐我今后再也不敢了啊!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啊!碧筠哼一声说,我谅你也不敢!桂芸说是我犯糊涂啊姐!

    碧筠的心此时简直比锥子锥都还要痛。她一脸青紫,不见阴晴。但她想起姐妹俩过去的情分,心头禁不住一酸:是啊,谁又没有犯过糊涂呢?当初自己不也曾犯过糊涂吗?泪水禁不住又直往外涌。心想这苦命的妹子自小在自己和天赐的羽翼下长大,从来都是那么的乖巧、那么的听话,几时又曾犯过如此大错?心想要不是土司强迫,她是绝对不敢的,就是给她一千个、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可是女孩子一经长大了,又是骨朵似的嫩花花儿,哪个男人又不垂涎?更何况前来采摘的还是土司大人?即便是一朵长刺的玫瑰,她也不敢去扎土司的手!如此一思量,她觉得自己也太过孟浪,自己怎么就没意识到这一层?这就拉起桂芸,抱着她一阵子痛哭:“我苦命的妹子啊,你谁不去招惹,你怎么就敢招惹起土司啊?”她悔不当初,觉得自己当初没有想办法让桂芸早日嫁给天赐,那是自己的错。要是那样,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啊。

    “我再也不敢了啊,姐!”桂芸就哭得更是声嘶力竭、悲悲切切。

    王三麻子不忍再看,抹了一把老泪,提着酒葫芦,就摇摇晃晃地出门去了。

    之后,田舜年很少再来染坊。桂芸却还在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等着他。只是她哪里知道,这时一场不可更改的命运正悄然来临。

    那天,田舜年在回行署之前,在八峰街碰上了田京儿。见田京儿一副吊梢眉,三角眼,长个豇豆样,穿个破罗裙,邋遢、窝囊至极,他又不免生出些许同情来。可一想到这人很不安分,又厌恶至极。那时候田京儿可谓破罐子破摔,见了土司也不打声招呼,竟自顾自地哼起了小调,旁若无人地走过去。田舜年气不打一处来,回到半间云火气依然没消。心想今日真是撞鬼了,走到哪都遇到不顺心的事。要是碧筠与自己吵起来,到时候又将如何收场?思来想去,他竟从太师椅上突地弹射而起,一连声叫好。

    好?侯有之大感意外。他不知主爷在发什么神经,一时间愁眉苦脸,一时间又喜笑颜开?他莫名其妙,便问主爷又有什么好事?田舜年说本王也要学学唐媒婆,当一回月老!给田京儿做媒!

    侯有之神色忽然凝重起来,他小心翼翼地问:“主爷要给田京儿做媒,不知是那家女子?”其实他早知道是王三麻子的闺女桂芸,却不敢先说出口。他知道主爷最忌讳、最讨厌的就是别人能揣摩透他的心思。

    “桂芸啊!”田舜年喜上眉梢,“这样一来,三太太那里不仅可以交差,也能稳住田京儿了。这岂不是一石二鸟、一举两得?”

    “奴才听三太太说,是想把桂芸许配给天赐的!”他不敢再说下去。

    土司哈哈一笑:“有之啊,你提醒的是,可我要的正是这个效果。如今看来,这不是一石二鸟之计,而是一石三鸟之计!哈哈!”

    一石三鸟之计?侯有之恍然大悟。

    这样一来,田舜年就准备把桂芸许给田京儿了。他知道碧筠跟自己同床异梦,如今他要将这份痛苦转嫁到田京儿和天赐头上,要让他俩也跟着自己一样痛苦。其实,在碧筠这件事上,他感到自己已经彻底失败了,虽然他已经得到了碧筠的人,却没有得到这个女人的心!因此,最终的情形不是他这个土司战胜了梯玛,而是梯玛战胜了自己!

    所以他就想借桂芸再来报复碧筠和天赐了。有一次,他从碧筠口里得知天赐其实也很喜欢桂芸的,只是天赐还在爱着碧筠,也便没有答应这桩婚事。他当然也知道,天赐对碧筠还没有完全死心,他们还藕断丝连。他可不想让这种状况再持续下去,该摧残的时候就得摧残。此时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意!

    这一天,田舜年又来到染坊,又在那块石条上将桂芸按倒。他觉得在石条上干女人真刺激,一上来就兴奋不已。桂芸却没有先前那般欢快了,这时土司压在她身上,使她感到就像父亲踩着石碾,将她囫囵地踩在了下面。那石碾不仅没有了节奏也没有了变化,更没有了一点新鲜与刺激,她就像一团乱麻一时间快要被碾烂、碾碎。她便什么也不再想,心想如今就是去死自己也不怕了。她便斗胆地说,主爷,你省着点儿!我来吧!她把自己完全豁出去了。没承想土司突然变了脸,说我老了吗?你看我老了吗?桂芸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是主爷的身体要紧!就在下面一个劲地拱动起来。田舜年就笑了,甜甜地笑了,说桂芸发情了,就像母老虎!把人都快活死了!桂芸就越发地使起巧劲来。

    突然,一块彩练从上空滑落而下,将他俩囫囵地罩住,就像被蚕丝包裹在一起,两人就哈哈大笑。完事之后,他们揭开罩子,就像从蚕茧中蜕出一般,一身细腻润滑,仿佛瓷胎一样,光洁可鉴。一阵风过,那激情便慢慢地消解了。田舜年说我该给你找个婆家了!桂芸说主爷我还不想嫁!她想给土司做小但她不好先说出口。田舜年就亲了她一下,说田京儿怎么样?

    “田京儿?”桂芸就傻眼了。一想起自己的希望马上就要落空,就隐隐地抽泣起来。

    “他好歹也是土司家的人!”他知道桂芸很委屈,便劝开了,“你也别小看了他,他要是走运,也是堂堂皇皇一个土司!”劝了好一阵,见桂芸依然不松口,他就拉下了脸说,“不识抬举的东西!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都得嫁!”

    “那就嫁吧!”桂芸咧嘴苦涩一笑,眼角不觉涌出一丝悔恨的泪水。

    半个月后,桂芸就做了新娘。但是桂芸不肯嫁过去,田京儿就做了上门女婿,“嫁”进了染坊。新婚一点儿也不热闹,自是因为田京儿把家产全都败光了的缘故。他只是请了几位年长的亲戚象征性地吃了一顿。九寿儿几个知道后,也带着红包礼金前来祝贺。这天,田京儿就喝醉了,他喝得醉醺醺的,一倒在床上,就被桂芸一脚蹬下了床去。

    第二天早上,田京儿醒过来,见自己挺尸一般躺在楼板上,一把就将桂芸扯下床来,然后劈头盖脸破口大骂:“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好货啊?老子没嫌你,你倒嫌起老子来了!”扑上去就将桂芸死死地压住,恶狗一样舔舐起来。桂芸不哭不闹也不喊,她躺在下面,任由田京儿像石碾子一样碾来碾去、踩来踩去。她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了。那鼓动的彩练也不再当空飘舞。她竟有了灵魂出窍、生不如死的感觉。只是,她又想起自己的天赐哥,心不禁一阵阵酸楚,这就哇的一声痛哭起来。田京儿一个激灵,又破口大骂起来:“你哭丧啊哭!”

    从此桂芸的日子再也见不到一丝阳光。

    又是一年春天,又是一年清明,桂芸独自一人来到紫草山给天赐母亲梅朵的坟头插青。这时她又想起了自己母亲。母亲已经葬在白鹤湾里。她倍觉孤单。哪知一进湾,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久久地跪在她母亲坟前,她的眼泪又禁不住涌出来。因为那是天赐哥的背影。只是她想不明白,天赐哥为何走了这么久又才回来?

    桂芸轻轻地抽咽着,她哭得身子颤巍巍的,不知有多少的委屈与无奈!这一呜咽,也便惊动了跪在一旁烧纸的天赐。天赐听见哭声,回过头来,但见桂芸挺着个大肚子,一脸雀斑,一脸凄然,他便不由自主按了按怀里的檀木手镯,凄然一笑:“你们……你们都还好么?”

    桂芸点点头,又摇摇头。她隐隐地抽噎着。那哭声就像这湾里展翅而鸣的白鹤,又嘎嘎地朝着天国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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