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王国-倒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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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土司投靠了吴三桂,整个司城就戒严了,一到夜里就宵禁,大有草木皆兵的味道。但是那些混混早已习惯了更漏梆声,一到子夜就如蝙蝠出行,乘着夜色寻找目标、猎取食物。只是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皆不敢涉及,生怕碰上那些执法严苛、铁面无私的守卫或者侦探。

    这地方就是为关押重刑犯而筑的两栋特殊的牢房:一栋是为五峰司长官张彤昭筑的,紧靠水牢;一栋是为石梁司长官唐公廉筑的,紧靠蛇坑。虽然两长官司都被软禁着,但活动还算自由。土司也不想把事情做绝,多少讲了点仁慈。而从靠近蛇坑那边的牢房里,时常便有木叶声悠扬地飞出墙外。

    这是唐公廉之女兰婷的木叶声。每天,当晨钟暮鼓敲响,或是夜月初升之时,兰婷的木叶声就会响起,声声如泣如诉。于是这幽怨的木叶声便打动了两个年轻人的心:一个是土司护卫亲将邓壶川;一个是土司长子田炳如。这两个年轻人,无论晨昏,无论风雨,只要一听见这幽怨的木叶声就会借故前来。事实上邓壶川比田炳如年长一辈,但是少年叔侄当弟兄,两人便同时爱上了这个会吹木叶的姑娘。但凡一听到什么新鲜的调子,两人就会摘片木叶跟着吹,或者借故巡查然后进到牢里。

    兰婷吹木叶其实是颇有用心的:她不想跟父母一辈子都待在这足不出户的鬼地方。先前在家的时候,一切又是多么的美好,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怎么疯就怎么疯,想怎么野就怎么野。可是现在,一出门就是一堵高墙,一进门就是一张小床,就是瞎子也把这鬼地方早摸得滚瓜烂熟了。因而百无聊赖时,她便摘一片木叶随口来吹。似乎只有这幽怨的木叶声才能表达她怅然若失的心情,而那些委屈、痛苦、烦躁、忧伤的情感便从这木叶声中传出,一声声越过高墙,越过屋脊,越过两个年轻人萌动的心坎。毕竟兰婷的美丽有目共睹,而且她还有着一身好武艺,只可惜是个囚徒之女。大家唯恐躲避都还来不及,又哪里还敢去招惹呢?

    只有这两个英俊潇洒的年轻人例外。

    那一天,兰婷终于见到了威武、英俊的邓壶川。只见他目清眉秀,器宇轩昂,不失他父亲当年的气度,令她一见钟情。那木叶声就仿佛他的形象代言,之后也便在她心目中清晰起来、生动起来。然而不几天又来了一个吹木叶的——土司的长子——未来的土司王。在她看来,那木叶声也是那般的悠扬动听、深情婉转,而且王冠还在他头顶上闪闪发光,这又是多么诱人的前景!所以,春心荡样的兰婷就犹豫起来,不知该去爱哪一个?毕竟自己只有一颗痛苦的心!因为母亲之前曾经告诫过她说,一个女人的心是不能同时让两个男人分享的,如若那样她就将痛苦一辈子、煎熬一辈子!她心想自己难道也会这样吗?而且她想得最多的就是:希望能通过其中一位使自己和父母能够尽早地逃离这个鬼地方!所以,她的木叶声就总是吹得忧忧伤伤的,一如芦花吐蕊、梨花带雨。但是爱情的种子一经飘落,就悠悠地播进了两个青年人的心田。兰婷开始心花怒放。只要一听见两支木叶声一齐响彻云霄,她寂寞孤单的日子则有了色彩和声音,同时又萌生出了新的寂寞和忧伤。于是日复一日,她的情感便随这木叶之声一丝一缕地传了出来。

    这秘密于是不胫而走。土司自然也得知了这一消息。有细作来报,说是近来亲将邓壶川和大公子田炳如情绪反常,行动也很反常,两人经常私自出入蛇牢和水牢,不知有何企图?不久,那幽怨的木叶声便暴露了两个年轻人的心思:他们在用木叶传情!

    “这两个不争气的东西!”田舜年痛骂一声。侯有之立马躬身上前,说主爷大可不必生气!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主爷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可这姑娘是谁呀?她可是唐公廉之女!”这无疑是土司的一块心病。他觉得这两个兔崽子如此发展下去很危险——谁不知道兰婷姑娘冰清玉洁、美若天仙?眼睛也如荡漾的秋水,一个媚眼就能淹得死人!在她眼中似乎还藏有几分深不可测!这可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而且,石梁百姓那时心向唐家,梯玛天赐又从中作梗、不断蛊惑,里面难道就没有阴谋?更可悲的是,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如今同时深陷情网,这难道又不是天大的笑话?这兰婷到时又会爱上谁呢?要是两个人她都爱?——即便是只爱其中一个,另一个难道又会善罢甘休?他不得不为这两个年轻人的轻率的举动担忧,毕竟容美的未来与希望都将寄予他们。而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两个人将来有可能成为最好的朋友,也有可能成为最大的敌人!如果是前者,容美的未来再不用他担心;可万一是后者呢,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啊!

    此时侯有之又哪知土司的心思?他依旧按照自己的思路在说:“主爷,如今不是还没对唐公作出处理吗?再说这吴三桂,也不一定能成什么气候!”

    田舜年又何尝不知?如今这天下形势早已有了几分明朗:康熙八岁登基,十五岁擒鳌拜,十九岁决议撤藩,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应为一代英主,一定能够成就一番霸业!相比之下,吴三桂首鼠两端,逆天行事,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实则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如今已是众叛亲离,强弩之末,已不足以成事!那个朱三太子,所创建的“香坛”,亦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如今也作鸟兽散,又哪里还能东山再起?所以,容美该何去何从,如今已到最后抉择的时候。不想这节骨眼上,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又来添乱,他又岂有不忧心之理?便道:

    “这个吴三桂都不足虑!我担心的倒是这两个兔崽子!”

    “主爷是怕他俩为了一个女人将来闹不和?”侯有之倒也看出了其中端倪。

    “正是如此!当初梅朵不是害了我二伯吗?焉知这兰婷就不会害了他俩?”

    “主爷所虑极是!应该给大公子敲个警钟才好!他可是未来的土司!”侯有之开始试探,自然话中有话。

    田舜年又何尝不这样想?可他却为儿子深深地悲哀起来:这小子都还没有坐上土司宝座就如此儿女情长!哪知坐上土司宝座便可阅尽人间春色、享尽荣华富贵,又何必为一个小小兰婷而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但是公正地讲,这小女子却是一个尤物,她的美丽与魅力、她的气质与谈吐,着实让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年无法抗拒,就是他自己第一次见到兰婷的时候,也曾萌动过心思,只是他觉得放在自己身边不安全,便打消了那念头,哪知却为这两小子留下可乘之机,他悔不该当初让他俩去查什么唐公廉,不然他们又哪有接触的机会?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一大难题就是:到底该怎么办?

    侯有之倒是想了个办法,便试探着问:“奴才倒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田舜年停了下来。

    “这个办法倒是可以一劳永逸,让邓壶川和大公子两个都不伤和气!”

    “你有什么办法,还不快快说来!净绕什么弯子?”

    “主爷饱读诗书,岂不闻‘美人香草,皆君子之所好’?范文正公以天下之忧乐为怀,在《碧云天》词儿里不是也说,‘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么!”

    “你个奴才,你倒拿本王说过的话教训起本王来了!别再绕弯子,只管痛快说来!”

    “主爷何不自己把兰婷娶了?”侯有之脱口而出。

    “你个奴才,你这出的又是什么馊主意?不可!”

    见主爷突然沉下脸,侯有之赶紧跪下,翻着眼皮分辩:“不如此,只怕他俩今后真的要打起来!到时候,可不好收场啊,主爷!”

    “咦!”见侯有之这么一说,田舜年倒是有了一个绝妙的办法,“那本王就让他俩先打起来!我不就有好戏看了?”

    “这……”侯有之抬眼望着土司,莫名其妙,心里又敲起闷鼓。

    “比武招亲!”田舜年爽朗一笑。这可是祖宗传下来的老规矩——如果两个男子同时爱上一个女子,那就得比武招亲——决出胜负!

    “好法子!”侯有之见歪打正着,也眉开眼笑起来。

    2

    比武招亲的消息立马在司境传开。这天一早,校场上里三层外三层,早已围满了人。想不到舅舅和外甥,要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去比武,这能不稀罕么?这场面就跟正月里跳摆手舞时一样热闹。

    这天一早,牙旗在晨风中飘荡,锣鼓声把地皮子也震荡起来,一如山崩地裂。待号旗一挥,一支土兵就吆喝着一路杀进校场,随着鼓点跳起来、唱起来:“八个哥哥拢来了,天脚下跑来了,地皮上跑来了,哥哥哥哥喂!皇帝派我请你们,请到京城比武去!”两个年轻人随即迈步上前,只见一个面白如月,慈眉善目;一个雍容华贵,气宇非凡。

    检阅台上,土司和梯玛天赐此时坐在中央,吴参将、向管家坐在左边,唐公廉、张彤昭坐在右边。其次两边分别坐着头人和家眷,恭立的则是宫人们。

    兰婷姑娘这时最引以为自豪,这可是容美两个最优秀的青年在为自己比武,她能不喜上眉梢?她就像一只美丽待放的金孔雀,羞涩地展现在人们面前。刚一落座,就招惹了众人羡慕的目光:只见她穿着水红绫袄、藕荷色百褶石榴罗裙,满头乌云叠翠,鬓如刀裁新鸦。当田炳如见她满面娇羞、流眄送波地看过来时,他不觉心头一颤:这分明就是老子的女人嘛,他还敢来抢?哼!而当邓壶川回头顾盼之时,却又是另一番新奇的感觉:只见一池春水随风荡漾,泛荡起一星星闲愁……

    这时空旷的校场上早已是尘土飞扬,旌旗招展,喊声动地震天。三声礼炮掠空而过。号角手便将长长的牛角高高仰起,“呜呜”地一阵吹奏,空寂的峰峦顿时回音袅袅,经久不绝。浓浓的雾海里,一面面彩旗便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地舞动着。旗长又将旗帜一挥,土兵们又是一声呼喝,立马退出了校场。向管家于是快步上前,当众宣布:

    “按祖上规矩,求亲双方公平比武,不许使用暗器,不许追杀认输者,不准因伤亡闹事。若有甘愿认输自动退出比武者,可作放弃求亲处理。梯玛在上,天神鉴之!”

    比武开始!田炳如挥动长鞭,一步腾空而起,就如蛟龙出渊,雷霆落地。邓壶川挥动头帕,也一步闪入校场,恰似电闪霹雳。两个人几乎同时闪入了校场中央,然后双手一拱,便如龙虎绞在一起,就地升起两股巨大的旋风。众人一阵喝彩,但见大战了两百回合,依然不分胜负、难决雌雄。

    其实在邓壶川眼里,这场比武不仅仅为了一个女人,也是为了他邓家和父亲。他想要替父亲证明,邓家在容美的地位绝不是靠投机取巧得来的。他头帕于是挥得呼呼有声,每招每式都暗藏机锋,一腾一跃都虎虎生威,一攻一守都章法不乱。事实上,他还有另外一个离奇的想法,那就是不仅要取胜,还要带着一种表演的激情,让土民们大开眼界,看看他邓家是如何替土司打下这容美江山的!他于是越战越勇、越战越猛!

    相比之下,田炳如就显得急躁多了。在他看来,土司的权威至高无上,邓壶川即使贪恋这个女人,也一定会放弃这场比武的。可是他想错了,眼前这个人又哪想放弃?他还动真格的了!于是大战两百回合,他的心乱了,他的步伐乱了,他的鞭法乱了。又大战了百十回合,他就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此时见状兰婷放肆地拍起掌来。唐公廉就低喝一声:“放肆!不知事的丫头,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我在为他们加油嘛!”兰婷辩解,依旧我行我素。“还嘴硬!到时候你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唐公廉因为尚不明白土司“比武招亲”的用意,总觉得这是一出阴谋,他不得不提醒女儿一句。哪知兰婷不但不听,当看到精彩之处时,又腾地站起,一阵大喝:

    “加油!哪个胜了,本姑娘就嫁给哪个!”

    听见喊声,田炳如回头一望,因此分神,长鞭就被邓壶川的头巾裹去。说时迟那时快,他立马拔出双剑,又如一股旋风般卷土重来。两人再次绞在一起,就如两条蛟龙,打得难分难解……

    这时候,土司和梯玛在台下也开始了较量。土司自然是站在儿子炳如一方,因为儿子不仅仅代表他自己,也代表着整个土司家族的权威。梯玛则站在壶川一方,不仅因为他曾爱过壶川姐姐碧筠,更在于壶川代表着田氏家族之外的另一种力量——与土司相抗衡的一种力量!只有当这两种力量达到相对平衡的时候,容美才能求得和平相处,百业兴旺,不生事端。所以,梯玛更希望壶川能够有所建树,就像他父亲当年一样,将来可以制约土司不断膨胀的私欲,使容美能够多过几年太平日子。因此梯玛和土司的较量此时也便体现在校场中央,也如刀光剑影般开始喜怒于色。

    糟糕!田舜年见炳如渐落下风,侧过头来就对天赐道:“端公,我至今也不明白,你为何要发动五峰、水浕、石梁三司造反?我们可是一族兄弟啊!”

    “一族兄弟?”见土司挑破这层窗纸,天赐也针锋相对:“非土民要反,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这几年他离开调年堂,为的就是联合其他小土司与土司相抗衡。

    “可是,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田舜年一脸冷若冰霜,“李自成余部两次进入容美,这都是铁的事实、血的教训,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我岂有不知!”天赐凛然一声,“可是事实证明他们的立场完全正确!而你呢,作为一个万民敬仰的土司,又岂能如此草菅人命?你这样做,又岂能取信于天下?”

    “取信于天下?”田舜年嗤之以鼻,“难道百姓也知道这天下大事?笑话!”

    “虽然百姓不知道天下大事,但是百姓却知道谁为桀纣、谁为尧舜!”天赐依据理力争,“你也曾熟读过圣贤之书,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道理你难道不懂?”

    “鼠目寸光!”田舜年一声冷笑。那时候他早已得知清军攻克澧州,吴三桂大势已去,他心里也便有了新的计划,外人又岂能得知?因此他口气变得越发强硬、傲慢:“你这不是在调解矛盾,而是在火上浇油,你可知道?你这么做对容美又有什么好处?容美要是不团结,要是没有统一号令,不早就四分五裂了吗?你难道就不怕容美毁在一个自以为是的小土司手里?所以,我不想再生内耗,也希望你不要再鼓动土民造反,容美再也经不起折腾!”

    “是吗?”天赐洒然而笑,“那就要看你的实际行动了,看你是不是真的在替容美着想、在替苍生着想!而且实话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再阴一套、阳一套!如果那样,谁也救不了你和容美!”

    “那你就等着瞧,我就不相信那些土民还能掀起什么大浪?”

    “希望你能够吸取半月暗无天日的教训,不要再做错事!”天赐一脸威严,“因为上天是公平的!你再跋扈下去,就将天理不容!”

    “公平?天理不容!哼!”田舜年脸上的横肉一阵颤抖。因为梯玛这话就像刀锋一样掠过他心口,令他疼痛不已。但如今他再也不想与梯玛为敌,毕竟天下大局已定,自己又何必以卵击石、飞蛾扑火?可他嘴上依然十分强硬:“国有国法,司有司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就是本司的法则!”

    “你也饱读诗书,通晓大礼,你杀了唐继勋,这难道也合乎圣人之言、仁恕之道?”天赐早已看穿土司的伎俩,心想这且不说,你放任田京儿掘我祖坟、污我母亲名声,难道这也是一个土司应有的作为?要不是壶川杀了那两个掘墓之人,我母亲不是也将遭暴尸之辱?因而,在那暗无天日的半月里,他才让这个刚愎自用、自以为是的土司,见识了自己非凡的才能与过人的胆识!

    “唐继勋挑衅本王,本王这是在杀一儆百、警告那些跳梁小丑!”虽然,梯玛字字句句都像刀锋一样点中他的要害,他却不愿服输,他还想来个釜底抽薪,让梯玛这几年的努力全部功亏一箦!便一阵冷笑:“我是从不会做错事的!历史将会证明!”

    “难道将会证明你杀了唐继勋又来杀唐公廉吗?”天赐嗤之以鼻。

    “此一时彼一时!”田舜年附耳过来,“即使杀不了他,他也得为我所用!”

    “但愿如此!”天赐茫然,他倒希望历史能够证明土司的选择完全正确。

    正在这时,众人一声喝彩,目光又一齐向校场投去。但见日光一闪,田炳如的双剑再次被壶川的头帕裹出,倏地飞落在地。说时迟那时快,田炳如一个金蝉脱壳,跳出圈外,惊得一脸灰暗。他不得不拱手认输:

    “邓将军有勇有谋,文武双全,佩服佩服!”

    “大公子承让,多有得罪!多有得罪!”邓壶川拱手还礼。

    台上,田舜年腾地站起,也鼓起掌来:“啊哈!龙生龙,凤生凤,想不到我岳父大人还有此等虎子,真乃我容美之大幸也!”说毕,他一个健步飞身上前,又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想当年,本王跟随父兄南征北战,所向披靡!今日看这枪还使得使不得!”说罢,人早已立于校场之中。

    此时惨淡的日光下,旌旗倾斜,风声凝固,校场中再次充满一片腾腾杀气!

    天赐凛然而起。吴参将也惊得面目变色、战战兢兢。张、唐二人更是瞠目结舌,坐立不安。兰婷也是目瞪口呆!却听得田舜年一声断喝:“我儿休走,老夫要战你两个!”

    田炳如和邓壶川皆大惑不解,望着主爷发愣。

    “看招——”田舜年如鹤就地而起,刹那间就如一股旋风升到他俩上空,剑锋直指两人头顶。接着地上也腾起两股旋风,驾鹤一般,轻盈地在两峰之间一腾一跃、一起一伏,一时宛如鲤鱼标滩,一时宛如白鹤晒翅,犹入无人之境。这时田舜年施展定音之术,说再战三百回合,我们就要采取行动!田炳如忙问采取什么行动?田舜年说大清已立,三司造反,吴三桂已是穷途末路!邓壶川说有梯玛在,三司不可强取!主爷可要三思!田舜年说梯玛与我等并无二心!我等只要投靠了大清,三司将平安无事!田炳如说是不是这就去取吴参将首级?田舜年点头说吴参将的两个护卫也是一顶一的高手,武功不在你我之下,只可乘其不备,一锤定音,暗中巧取!

    此时双方战得已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战至百余回合,田舜年突然大喝一声:“着!”田炳如和邓壶川手中的宝剑就被震落在地。“走!”话音刚落,田舜年哈哈一声,一如大鹏展翅,轻盈地落在检阅台上。

    田炳如和邓壶川也如鹤驾临。

    举座皆惊!

    吴参将起身,忙拱手赞许:“主爷真乃盖世神功,当世无双!更有两位少年,英姿飒爽,气度非凡!真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突然,两少年刀光一闪,吴参将身边的护卫“啊”地惨叫一声,就口吐鲜血,踉跄几步,歪倒在地。吴参将大惊失色,急欲拔出剑来,田舜年的剑早已抵在他的脖子上。

    “主爷,你们这是想要造反吗?”吴参将怒喝一声,双目圆睁,青筋暴露。

    “非我要反!”田舜年凛然而笑,“本爵爷今日宣布,容美投靠大清,为的是百姓安居乐业!可叹吴三桂不识时务,以卵击石,几欲驱我容美土兵血染疆场!而今我等卧薪尝胆,洗心革面,东山再起,今日是也!”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田舜年回头又说:“今我欲借参将大人的首级,献与大清,为的是给个见面礼!别无他意!”

    此时,吴参将深知曲是死直也是死,遂慨然一声:“吾死不足惜也!但本官要告知主爷,吴帅起兵,为的是重振汉家之威风,灭夷狄之锐气,实为顺应天道!主爷今日之举,实令下官费解。”

    “哈哈!本王是得让你死个清楚明白!”田舜年一脸肃然,“实话告诉你吧,本王阵前反戈,才是顺应天道!其实吾降大周实属无奈!先前本王为了容美只得韬光养晦、夹着尾巴做人,以至于让司境之民误解于我!可不如此,吴大人又岂会相信我容美真心归顺?今日本王欲借大人首级以正我名!”话音未落,手起刀落,吴参将的人头一骨碌滚落在地。

    天啊!土司这是演的一出什么戏?人们纷纷摇头、面面相觑,都担心杀了吴参将,吴三桂会不会带兵杀进容美?再演一出“白虎”之劫?却不知吴三桂此时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哪里还有实力和精力杀过来?

    正纳闷间,却见田舜年忽地跪下,捧起吴参将的人头又大放悲声:“参将大人,非本王要杀你也!你我亲如兄弟、惺惺相惜,我怎么想要杀你?可是本王身为容美土司,为了保全容美,生灵不再遭涂炭,本王又不能不为之!你若要怪就去怪大清吧,非我所愿也!”随后又将吴参将的人头放在一个木匣子里,并吩咐手下:“此等英雄好汉,一定要好好厚葬!”

    整个校场顿时一片欢腾。

    3

    张彤昭和唐公廉绝没有想到,康熙十七年容美之境的这场比武,竟会以诱杀吴三桂的使者而告终!俩人不禁面面相觑,心想自己是向土司妥协还是继续对抗?识时务者为俊杰,两人相互交换一眼,便同时下跪,恭维一声:“主爷神功盖世无双,我等有眼无珠,还望主爷大人不记小人过,网开一面,让我等以戴罪之身,将功赎罪!”

    “两位长官受惊了!”田舜年哈哈大笑,依旧神采飞扬。“今日比武招亲,国事免谈!国事免谈!”其实他早已让田氏子弟遥领三司属地,容美可谓天下一统!

    两位长官只得谢过,依旧不知土司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田舜年于是训示一阵,就结束了这一风云突变的局面。

    唐公廉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到牢里依然惊魂未定。见女儿兰婷高兴,他心里也宽慰许多。无论兰婷将来嫁给谁,她的未来都将是美满幸福的。

    邓壶川这时也来到大牢,毕恭毕敬地谢过伯父大人。唐公廉急忙扶他起来。对于他来说,求得这样的女婿已是相当满意。当然,他也希望女婿能够尽早解救水浕于危难之中,便与壶川热情地攀谈起来。

    邓壶川却没有闲暇的时间与之攀谈,他马上就要跟随土司到汉地去投降大清,他想跟兰婷多说几句情话,就有些心不在焉。唐公廉很识趣,便叮嘱道:“壶川,你要多加小心才是,土司两面三刀,阴险狡诈,你得多留一个心眼!”

    “请伯父大人放心,土司毕竟是我姐夫,他不会把我怎么样!”邓壶川拱手作答,“再说今日招亲比武,其实也只是个幌子,土司真实的用意不在比武招亲上。土司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去娶一个敢于造反的土司之女!”

    见这小子话里有话,唐公廉很是惭愧,只得虚以委蛇:“还是那句现话,土司阴晴不定,令人难以捉摸,你可得多加小心!今日你们邓家是扬眉吐气了,可土司家的脸面毕竟丢尽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伯父大人尽可放心!现在容美百废待兴,土司正是用人之际,我想主爷绝不会因小失大!伯父大人请勿多虑!”他又鞠了一躬。

    见如此,唐公廉不好再说什么。

    兰婷见了壶川,此时羞涩中自是说不出的高兴。毕竟壶川一表人才,文武双全,要是自己当真嫁给了他,将来也算有了个好的归宿。可此时,她心里又不免伤感、失望,心想获胜的要是未来的土司——田炳如,那父亲不是可以早一天走出这牢笼了吗?自然她也不会将这想法当面说出来。可她即便不说壶川也都知道。壶川便说:

    “你们但凡忍耐几日,等我从那边回来,马上想办法救你们出去!”

    “看得出来,田大公子是个气量狭小之人,你得时刻提防才是!我爹说的一点没错!”

    “我一直都在提防,你们尽管放心好了!”壶川笑笑。兰婷却说:“你最好跟他尽早讲和!以后他好歹也是容美土司!”

    “我好歹也是他娘舅一辈,谅他也不敢太过放肆!”壶川成竹在胸,“你们只管放心,就是为了你,我也会多加注意!”

    话虽这么说,兰婷又何尝放得下心?从田炳如的目光中,她早已经看到了一股隐隐的杀气。可她除了担心和提醒之外,又还能说些什么?

    壶川告辞而去。

    这天,土司要在行署半间云款待天赐一行,壶川自然也要参加。那时候清军攻克澧州,吴三桂濒于失败,土司反戈一击,此乃明智之举!但是要去汉地澧州,必须经过水浕司。水浕司的唐继勋虽然早已成为土司的刀下之鬼,但是水浕唐氏并没因此而被折服,而且梯玛又在此频繁活动,此地就像个火药桶,复仇的火焰随时都有可能被点燃!土司深知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梯玛的话在水浕司才管用。而能在梯玛面前说上话的,如今整个司城除了壶川再无二人。这次壶川可是带着土司的特殊使命前来参加盛宴的。

    其实天赐前去半间云的目的就是迫使土司别再误入歧途:如今他见土司破釜沉舟,与吴三桂一刀两断,心上的石头才算落地。而他之所以接受土司邀请前去开路,也正是为了容美之境之后不再起干戈烽烟。

    此次盛宴,土司邀请了兄弟田庆年、向管家、田炳如、邓壶川、宋生和梯玛。可是左等右等不见宋生来,田舜年就问:“宋先生刚才不是还在校场么?是谁去请的他,怎么还没请来?”

    “禀主爷,宋先生不肯前来!”向管家连忙回话。

    “哦?那又是为何?难道又是本王怠慢了他不成?”田舜年面带愠色,语气冰冷。

    向管家忙解释:“宋先生说反清复明休矣,还有何颜面值得庆贺的?听说他是一路哭着回到紫草山去的。”

    “那就随他去吧,可见他的忠心,也值得一敬!”田舜年脸色变得异常冷峻,凛然不可侵犯。随即又举杯邀请大家喝酒,庆祝容美逃过一劫。

    大家遂一一站起,举杯恭贺主爷英明。唯有天赐一言不发。虽然过去他与宋生交往颇多,但如今已有两年没再交心了,他对宋生的举动就有些不可理解。心想江山又不是哪一家的江山,谁坐不是坐?又何分彼此你我?只要能使国家富强、百姓安居乐业,也便顺应了天道、顺应了自然。为此他多喝了两杯,以消胸中块垒。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以为土司征服三司即便有所不仁,却也改变了自元朝以来容美对四属司只有名义上的领属关系,也为容美之后能够成为武陵山地最强大的土司奠定了基础。从这一方面讲,田舜年还算有功的。基于此,他站起来也给土司敬了一杯:

    “主爷悬崖勒马,能见天下大势,救民于水火之中,功德无量,我也敬主爷一杯!”

    “谢兄弟美意!”田舜年哈哈大笑,“今日有此局面,还多亏三司和端公提醒。来来,我也敬端公一杯!”

    “不敢当!不敢当!”天赐应酬一句,“主爷此去汉地,路途遥远,前途未卜,不知天子又会对容美作何处置?还望主爷多思良策,早做应对才是!”

    “端公所言极是!”田舜年笑说,“我容美虽然投降大周,但阵前反戈也算大功一件!再说天高皇帝远,容美偏安一隅,从此真心归顺大清,我想康熙自会怀柔天下,体谅我等良苦用心!”

    “那就恭祝主爷早日凯旋、马到成功!”

    “也祝大家精诚团结,共谋大业!”田舜年昂首,一饮而尽。

    可田舜年如今想的却不是这些,恰是另外两件大事:一是向吴三桂开战,向清廷表功;二是立即控制容美、瓦解梯玛的势力!如若这两件大事办完,那么容美就将完全地掌控在他的股掌之中。他便不断地奉承梯玛,连连给天赐敬酒,试图麻痹大家。

    一时间觥筹交错,一个个又开始互相恭贺起来。

    4

    这天下午,由梯玛天赐引路,田舜年带着亲将一行五百精骑,以及田庆年、田炳如、邓壶川、向管家等赶到平山歇息。第二天一早,他们就来到水浕司的边界上。

    土司反戈的消息那时早已经传遍整个容美。水浕司自然早知道了。土民们更是欢欣鼓舞,但却不知土司将会怎么处置他们,都在焦急地等待梯玛天赐早日到来。这时太阳一出,山雾就消散了。到了关隘,当土司勒住马缰,白龙马就长嘶一声。那些守关把总以及土兵便涌到墙垛来看,都踌躇犹豫不定。天赐立马挥手,关隘便渐次打开。土司一行就送到这里,不再前往。

    吃过早饭,向管家、田炳如、邓壶川与土司、田庆年一一作别,几个跟随梯玛又继续前行。到了下午,一行来到水浕长官司,方停歇下来。那时候各关隘见是梯玛来了,都打开大门迎接。天赐就住在司城唐继勋家里。其实在那次劫杀中,这一家人就只有唐继勋之女唐玉姗躲过了一劫。之前天赐一来到这里,就与唐玉姗相识相爱了。可是那天,唐玉姗一见梯玛带着仇人前来,便唱了起来:“十二个太阳出来了,大河小河晒干了,山上岩头晒炸了,树木晒枯了,泥巴晒起白灰了,花草晒焦了,鸟雀晒得伸脚了,狗晒伸舌头了,一百二十姓人只剩一百姓了……”

    天赐知道,仇恨早已经在玉珊心中扎根,她是在提醒自己,说是百姓都快被土司杀尽了,你作为梯玛怎么能够助纣为虐?见唐玉姗误会了自己,天赐泪水又情不自禁直往外涌,眼前也便浮现出了当年与唐玉珊相识相爱的情景……

    那一天,高高的司城在阳光下闪耀,光芒反射在一面山坡之上。那也是一片草甸,是喂川马最理想的地方,绵延百十华里。那天夕阳很好,就像一床厚厚的垫子铺向天际,马儿羊儿都在地上吃草;河边的苇丛就像金色的草席,一波一浪地滚来卷去。这时候,他牵着唐玉姗的手,朝着夕阳坠落的地方飞跑而去。唐玉姗一边跑一边娇嗔地说,要不是见了你,我真是不想活了,你个勾人的梯玛!风把她的长发卷起,瀑布一般微微起伏着,深情而又浪漫。他俩就跑到了一个马儿羊儿看不见的地方,顺势倒在地上,然后久久地凝望着,直到各自脸上的红晕渐渐消褪,天赐才紧紧地握住唐玉珊的手。那是一双多么纤细、多么柔嫩的手啊!可他的手一触上去,唐玉姗的手便闪电般地缩开了。玉珊,你真的想为你父亲报仇吗?他不无深情地问。唐玉珊说是的此仇不报我就不配做唐继勋之女!她眼里又涌出了星星泪花。天赐说就凭你一个弱女子这仇你又能报?不如我们从长计议可好?她说你难道有什么好主意不成?天赐说我只是先问你你相信我吗?她点头说我爹说了容美他谁也不相信就只相信梯玛你!天赐说可是我却把你爹给害了!她说这不能怪你,我母亲说了这只能怪我父亲,说我父亲生就是火爆脾气!我母亲还说,要是我父亲少说两句,兴许主爷就不会下此毒手!天赐说你真是这样想的吗?唐玉珊“不”一声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论什么原因这个仇我都要报!天赐说玉珊你听我说,只怕这个仇你暂时还不能报!唐玉珊就忽地站起,问他为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赐苦涩一笑,说你想过没有,如今能统治下容美的还会有谁?除了田舜年还能找出第二个人吗?你想要是把他杀了,那么司境不是又要大乱了吗?到那时只怕整个容美都要落入吴参将手中。如此一来容美又将何去何从?她说我可想不了那么多!天赐说但你现在必须这样想!一把就将她紧紧地拉住,说我敢向你保证,到时候我一定替你报这个仇,但绝不是现在这个时候!唐玉珊鼻子一哼问那是几时?天赐说我一时也说不准!但我相信绝不会太久,只要天下一太平我们立马就可以报这个仇!她说那要是这天下永不太平呢?天赐说哪有这种可能呢?天下总归是要太平的!不是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吗?她哼一声说反正我要报这个仇!可天赐依旧说绝不是现在这个时候!他依然牢牢地抓住唐玉珊的手,说请你相信我!我们不能只为了一人而去报仇,我们也要为整个容美着想、为老百姓着想!

    唐玉珊一声哀叹,她想起过去那些快乐无忧的日子,又是多么的无奈与伤感。但她还是觉得梯玛说的有理,仅凭自己一己之力绝对报不了这个仇!土司的戒备十分森严,当年武功高强的叶墨都没能进入行署,自己又能有多大的能耐?也只观其变、等待时机。一阵踌躇之后,她又是一阵莺语燕呢、娇婉春啼,几乎要将这个梯玛酥倒了。

    天赐却没有将手完全松开,他生怕自己手一松,玉珊也会像碧筠一样从自己手悄然滑落。他不想这个悲剧在自己身上再度重演。这时一阵风过,他顺势将玉珊紧紧抱入怀中。玉珊的眼泪就像串玉珠儿落下来,她也不去揩拭,一任它静静地流淌、流淌。她不无颤抖地说:“你真的想为我报仇?”“真的!”“他可是你兄弟啊!”“这与兄弟无关!我为的是整个容美和天下百姓!”“也包括水浕?”“当然包括!”“也包括我?”“嗯!”“那你就亲亲我吧!”她的胸脯不停地起伏着,就像涨水时的波峰一波一浪的向前翻滚。紧接着,她又喃喃而语:“你就要了我吧,你就要了我吧!”她的声音打着颤,手早已勾住他的脖子,将嘴轻盈地送上去。这时夕阳越来越红,一天的晚霞都在西边天际尽情地燃烧。天赐的手便颤抖起来,就像按在琴键之上,开始高高低低地弹拨着、起伏着。而唐玉姗吐出的蛇信,就让天赐猛地一口衔住,他就将那蛇信一并吸进了心里。她想喊,可是她再也喊不出声来,心里就像堵住了什么,就仿佛一天的晚霞都落在了草场上,在她周遭静静地、灿烂地燃烧……

    这时候,一匹白马自天而降,嘚嘚的马蹄声也自天而来,一阵子就将那一团团彩霞踩烂了、踏碎了。天马就这样嘶鸣着,开始饮天河之水。有风乍起,苇荡高高飘扬。而马蹄声中,随风过处,自是一起一伏、一席一卷的草浪,就像播放天籁一般,将这一天一地都引诱得激越、奔放而又多情……顿时间,这草浪就湮没了一切。白马就一声长鸣,又惊蹄而起,扬起一道厚厚的尘土,就像扬起一团团晚霞和一团团白雪……哦不,那不是尘土,也不是晚霞,更不是白雪,那是天地间的激情——吞噬宇宙洪荒的激情!那激情于是迅速地弥漫,吞噬了整个天地、整个太空、整个宇宙……大地便开始旋转,天空便开始旋转……白马就悠悠地腾空而起,脚下全是一片片燃烧而又多情的云彩!啊啊,白马就在夕阳下开始燃烧,光芒就将它完全彻底地熔化了……夕阳于是悄然收去了最后一丝光亮,四周的山峦渐渐暗淡下来。这时白马不见了,羊儿却还在吃草!他和唐玉姗又从梦幻中回到现实里,眼前依旧是满地的马儿、羊儿。夜色又静静地濡染开来。

    这时候,望着夕阳下的梯玛,唐玉姗停止了歌唱。因为那些并不遥远的回忆,恰似一片忧伤的云彩,在她心空再也挥之不去。她怎么也想不通:梯玛为何又要与土司为伍?这无疑是与虎谋皮、与狼共舞!就这样,唐玉姗便唱落了那十二颗太阳……

    这时天赐听见唐玉姗那久违的歌声,心不觉沉重起来。因为这歌声不仅充满着深深的仇恨,也充满着深深的失望!可是现在,他再也抚不平玉珊心灵那道深深的沟壑了,那十二个太阳又在她的天空痛苦地燃烧起来。他望着唐玉姗的身影一如血染的夕阳在空中飘舞,似乎没有了着落、没有了依附……那一夜,唐玉姗就躺在他的身旁,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而她的脸始终朝着黑暗的地方,不让灯光照见。天赐试图将她脸掰过来。只见挂在她脸颊的泪痕,如燃烧的蜡泪静静滑落,他就不忍再动手了。只见她细长的脖项上,那张凄然的面孔苍白得令人不敢逼视,似乎只有丁香一样的气息还在随光波幽幽地发散……那一夜他俩都没法入睡。天赐知道,玉姗的心里只有仇恨,无论谁的话她也听不进去了。

    翌日醒来,天刚蒙蒙亮,牛角号吹响。他们又要出发。天赐轻轻地起床。他在玉珊满是泪痕的脸上轻轻一吻,又按了按怀里的檀木手镯。心里想:玉珊,等我这次回来,我就把这檀木镯子送给你,让你做我的新娘——永远的新娘!

    门,“吱嘎”一声打开,一股冷风灌进来。灯光忽地一闪,就灭了。唐玉姗又幽幽地哭泣一声。蒙眬中,她似乎又望见那十二个太阳在无情地焦烤着大地。这时候,天赐听见了隐隐的哭声,又急忙转过身来,但见晶莹的泪珠挂满了玉珊的腮边,他的心又一疼:“玉珊,我知道你心里苦!你只要再等等,我就会接你回去!”玉姗却紧紧地抱住他,始终不肯松手。她还在喃喃自语:“天赐哥,你不要走!我怕!你不要走!”“不怕!”天赐拂了一下她秀发,佯装笑脸,“最迟……最迟明天下午我就能赶回来!到时候,我就带你走!我们就好好地去过我们的日子,成吗?”“不!”唐玉姗摇头,“我怕!我真的好怕!我不想让你走!”天赐就紧紧地抱住她说:“不怕,有我呢!乖!”心就像有锥子在扎。

    外面有人来催。天赐只好解开玉珊紧紧勾住的手,夺门而出。屋里又隐隐传来一片玉姗的幽咽之声。那声音于是伴随着天赐第二天又回到水浕。可是一回来,天赐就再也见不到他心爱的女人了,只有田庆年在那里悠闲地等着他。“唐玉珊呢?”天赐问。

    “玉姗姑娘已经跟土司走了,想来已经到了中府吧!”田庆年说。

    “你说什么?”天赐一听,犹如五雷轰顶。因为他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于是策马朝平山飞去。可是已经晚了,唐玉姗早已在平山的寺庙里上吊自尽……

    那天,天赐一奔到玉珊的坟前,就嗵的一声跪下:“玉珊!”他泪水长流,哀哀如鹤。最后他牙关一咬,又朝天发誓:

    “玉姗妹子,你放心,此仇不报,我将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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