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五月五日,就在田舜年赴省城这天,白龙马开始绝食。这是谁也没有料想到的。这天,田曜如来看白龙马,因为父亲临走时特意交代过,不要让白龙马饿着。可是父亲一离境白龙马就烦躁起来。田曜如走上前,见白龙马瘦骨嶙峋,鼻息翕动,满眼都是泪水,便不停地摸着白龙马的嘴筒子,泪水也在眼眶里不停打转。那时候,他已得知父亲五月初五日赶到省城,却不知父亲什么时候能够赶回来。要是父亲一时赶不回来,白龙马可就没救了。
这天,白龙马又突然嘶鸣起来,一声接一声,从早上一直叫到日中。整个司城都听到了。医官也不知为何。田曜如只好请来庆年叔,询问是什么预兆。因为老土司此次前去,就是在百官及土民的请求下赴省让三儿曜如袭职的。容美也就全权交给曜如来管理,还叮嘱他有什么难以决断的大事就去问庆年叔。田庆年也不知白龙马为何这般声嘶力竭地悲鸣,也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会不会应在太都爷身上?田曜如也如此担心,又怕容美遭到周边土司偷袭,就派重兵把守各个关隘;与此同时,他还将管事旗鼓向日芳派往桑植边境,以防田炳如伙同桑植土兵偷袭。
田曜如知道,对向日芳他没有提防的必要,向日芳虽拥有重兵,其父也是容美大管家,可他们却是亲戚关系:他夫人就是向日芳的同父异母妹子。大舅子和岳父大人当然一心向着他。事实上这次父亲上省陈情就是向家父子极力促成。那日,他接到命令带兵包围行署半间云,从里面居然搜出了淫器、春药及春宫图。这才明白田炳如在容美选美、在行署行乐,都与这些淫秽东西有关。这些东西最初来源于大明宫中,当年李自成破了北京城,手下见宝贝就抢,见好东西就藏,见美女就夺。而大顺失败后残部败走西南,又成立川东十三家,遂将这些宝贝疙瘩带进了西南及武陵各地。待十三家联合南明抗清失败以后,这些东西便散逸民间,大多被当地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收藏。想不到土司田炳如也搞得《春宫图》两本,画中男女皆赤身裸体,简直不堪入目。心想父亲不肯传土司大印给大哥,早就知道大哥是何许人。如今看来,也不是父亲贪恋权位,是大哥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但这些淫秽的东西他一时不知如何处理是好?正拿不定主意时,便想到了向日芳父子。那晚,他带着这些东西来到向府,向管家一见,眉毛一竖,就大骂起来:
“这个混账主爷,真是害得老夫好苦!我原本想他只是对老土司不肯交出土司大印不满,哪承想居然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
“其实这也怪不得主爷,都是侯公公替他张罗!”向日芳明白,自从侯有之在老土司面前失宠后,就一心巴结新主子田炳如,为投其所好便从南明遗臣和大顺兵将手里搞得这些《春宫图》。其实他早听说过,只是不便于说罢了。心想老土司即便废黜了田炳如,也只会把土司之位传与二儿子明如。哪知事出变故,在这节骨眼上居然让妹夫曜如逮了个正着。遂灵机一动,神秘地道:“这是个好机会!”“什么好机会!”田曜如有些惶惑。“你看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置呢?”向日芳反问一句。“我正是犹豫着才来询问的,我怕弄不好反让父亲生气!”田曜如实话实说。
“正是这个道理!”向管家点头,“如今老土司不太信任我了,我不好直接出面。日芳还深得老土司的信任,你就出面把这些东西送与太都爷,看他如何处置吧!”
向日芳就拿着这些东西,径直来到行署半间云,不待宫人传话,便将这些东西往桌上一扔,冷冷道:“太都爷,你看这个主爷也太不像话了,行署里居然藏有这些东西!”
田舜年还在气恼中,拿过来一看,脸色骤变,眼里放出凶光,良久才冷冷道:“骄奢淫逸,政务荒废如此,你讲该不该罢黜了他!”
“太都爷英明!”向日芳立马附和,“以下官之见,应该彻底清查主爷的余党!不然司境从此不得安宁!”
“这个就交与你办!”田舜年说,“你和曜如要精诚团结,把这个局面支撑起来!千万不能再乱!不过,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防止那个逆子带领桑植土兵造反!”
“这个请放心,有下官在,绝保司境平安!”向日芳信誓旦旦。
“那这个任务就交与你和曜如了!”
“是!”向日芳领命。赶回家里,便把老土司的态度说与了父亲和妹夫田曜如听。向管家不禁捻须而笑:“哈哈,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田曜如蒙在鼓里,一时间没弄明白,心想是不是他父子俩试图将老土司一锅端了?心下一怔,脸色骤变。
向管家笑说:“曜如啊,你不必担心!没有你父亲把持容美早就乱了!你想你二哥明如远在通州,正在汉地做官,一时能赶回来?再说你父亲,他既已逊位,土司宝座他是绝对不会再坐。那么如今赶走了你大哥,你家兄弟不就只有你最有这能力和资格了?”
“父亲说的是!”向日芳接话,“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们这就联络文武百官上奏,请求太都爷立即废黜主爷,立新土司,以确保容美无虞。”
田曜如一听,高兴劲儿自不必说了,表面上却还在极力掩饰:“只是这节骨眼上,我父亲会不会有别的想法?到时可千万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这个我自有度量!”向管家将茶杯往桌上一顿,眉毛一挑,早已成竹在胸。
行动开始了。田曜如虽然只作壁上观,但他心里却七上八下,心想这样逼宫,一旦不符合父亲的意志或者操之过急,就会弄巧成拙、适得其反!到那时,自己就将没有任何退路可言,先前在父亲大人面前的表现也将大打折扣。哪承想向日芳父子带头,文武百官无不响应,纷纷上书陈奏主爷田炳如的种种劣迹。田舜年虽知大家落井下石,有人背后谋划,但为了容美千秋大业,左右一权衡,还是采纳了群臣意见,欲把三子曜如扶上土司之位。这才有了上省陈情一事。
那日,田曜如在行署得到向日芳来报,说是边境还没有发现异常行动。他心下稍安。这时突然传来三声嘶鸣,声如雷鸣,震颤屋宇。坏了!田曜如本能地意识到,一定是白龙马出事了。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医官就赶来,跪地大哭。他忙问:“究竟出了什么事?”“白龙马自决了啊,主爷!”医官失声大哭。田曜如这才知道,白龙马居然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朝着东方嘶鸣三声,然后扬蹄而起,一头撞在马厩上,死了。当他和庆年叔赶到,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只见白龙马一头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可它却死不瞑目!就是鲜血都流尽、干枯,它依旧面朝东方跪着,始终不肯歪倒!田曜如就扑上前去,抱着白龙马的头,哭得伤心欲绝。他不仅为白龙马哀号,同时也为自己哀号——他感到这不是什么好兆,一定是父亲出事了……田庆年掐指一算,这天正是六月二十日,不知这又是一个什么日子?
这天,田家人都预感到了什么。碧筠都跑过来看。一见白龙马死不瞑目的样子,都禁不住呜咽失声。因为大家知道,这事一定应在了太都爷身上,可是谁也不能说出来。若云便悄悄来到叶家,准备问知秋,谁知一进叶家,就望见叶太太抱着儿子知秋在抽泣。若云非常惊讶,忙问出了什么事?叶太太泪流满面地说:“可能是……太都爷……走了!”
若云立马赶回去,将这事对曜如兄弟和庆年叔说了。“难道……难道真是省城出事了?”田曜如摇头,一脸哀然。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这却是真的。七天以后,胡亲将快马赶回来证实了这一消息,而且正是六月二十日白龙马撞死这天。整个司城顿时哀号起来。田庆年只好带着胡亲将一行十多人星夜兼程赶往省城。到省城一打听,才得知事情的原委:原来田舜年赶到省里向总督石文晟申述情由时,石文晟不仅不代为提请,反以田舜年“与向长庚(大鹏)互忤,违误钦案”为由将其拘禁;田舜年不服上疏朝廷,未等处理就死在狱中;石文晟遂奏报朝廷,说是田舜年已经“中暑病故”。
这天,田曜如哭着来到马厩,白龙马还躺在一堆冰块上。本来他想让太都爷回来再将白龙马安埋或者火化掉,看来等不及了。大家一阵商议,都认为白龙马是义马,到时候应该陪伴太都爷才是,所以就想把白龙马先行火化。
马厩外堆了很多干柴,里面撒了很多火药。田曜如特地请来梯玛给白龙马做了一堂法事,超度白龙马的亡灵。祭祀完毕,田曜如便拿着火把走上前来准备点火。眼泪却禁不住夺眶而出:“白龙将军,你就升天去吧!跟随你的主人升到天堂去吧!”
“升到天堂去吧!”大家眼泪禁不住直往外涌。
自然,这也是梯玛第一次在为一匹节马超度灵魂!烈火熊熊燃烧起来,只见一道光芒一闪,人们全都惊呆了,天上忽地出现了一幕幻景:仿佛太都爷正站在火焰之上,英姿飒爽地等着白龙马。所有人都大睁着眼睛,于是一边望着火焰,一边望着火焰之上的幻影,都齐刷刷地跪下。只见火焰之上,白龙马长啸一声,便腾空而去。
三天之后火焰熄灭,灰烬冷却下来。田曜如亲自把白龙的骨灰一点一点地扫拢,然后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精致的檀香木盒里。这是田曜如请木匠特制的一只檀香木盒——一个灵魂的安息之所。
田曜如于是把白龙马的骨灰放在调年堂,让白龙马也去享受祖先一样的荣光。
2
那日,田庆年赶到省里,见到兄长棺木里的尸首,已经发臭。可他还是扑上去大哭了一场,因为他不相信一个叱咤风云的老土司就这样走了,而且走得这样无声无息,这样的悲惨之至——难道这就是一个人的命运?随后他才知道结案时医生和验尸官都未到场,官府草草具结说是中暑而亡。通过打探,方知其中有诈,于是上疏朝廷。这引起了朝廷的注意,康熙帝亲自过问此事。无奈石文晟结党营私,最后还是将田舜年之死以“中暑病故”结案了。
消息同时传到了桑植土司的耳朵里。
事实上,田炳如一逃到桑植就求助于岳父大人替他雪耻,向大鹏便立即赶赴省城贿赂总督石文晟。田舜年因晚去一步便造成如此被动的局面。现在桑植土司见田舜年已死,于是陈兵边界,准备大举进攻容美。
这天,向日芳将这一消息快马告之田曜如。田曜如大惊,叫叶长浩立即赶到石梁防止桑植土司从三司交界之地偷袭。叶长浩带领客兵营立即赶到石梁。但是客兵们一路怨声载道,说什么不该跟田家人一起内讧。自然叶长浩也是这个主意,可当着将士们的面他只笑笑,什么也没有说。
果不其然,一支桑植土兵朝石梁这边开来,但见叶长浩守着险关没有半年时间攻不下,就放弃了强攻,派人前来跟叶长浩谈判,请求他临阵反戈。叶长浩没有亏待来使。他看了田炳如的来信后,反反复复思量一番,总觉得田炳如要是再回容美,定然会使容美生灵涂炭,就回了田炳如一个口信,说只要桑植土兵不从石梁入境,客兵营决不干涉容美内政。但来使还想请叶长浩写封回信,却被叶长浩断然拒绝。这不是授人以柄吗?暗中通敌可要处以极刑!于是笑道:“你只需这么回禀主爷就是,他自会明白的。”
不久,桑植土兵从石梁边界撤走。
不久,桑植土兵全都陈兵在容美西南。
向日芳于是连连告急,说是桑植大兵压境。田曜如只好“御驾亲征”。
这天,为鼓舞士气田曜如将人皮鼓也带上了。正值七月流火,一早四处都是一片烈烟,知了在树枝上一声声高唱着夏日的序曲,却无法激动人心。毕竟容美之境太平了多年,土民都反对再生战争,特别是内战。所以将士们的士气并不高。而田曜如作为土司的候选人,也不知这场战争到底谁是最后的赢家,一路上也患得患失、忧心忡忡。事实上他亲临前线,“御驾亲征”,为的只是鼓舞士气,一举荡平来犯之敌。这天他冒着烈日,跨着骏马,走在最前,试图给将士们做出一个模范表率。进入深山,暑气渐渐被浓荫遮去,凉风才一丝丝扑来,浑身上下顿觉一阵凉爽。而一见泉水人马就走不动了,都想停下来美美地饱餐一顿。这鬼天气又哪是打仗的天!一个个汗流浃背浸湿了战袍,前后背心都留下了一片汗渍。有的士兵甚至解开盔甲赤裸膀子,摘下树叶扎把扇子,一个劲地摇:热死了!热死了!有的索性用身子堵住岩泉浸润的崖壁,像壁虎贴于其上。休息一阵后,他又带头出发。因为这日必须赶到西谷关,要是出现什么意外,桑植土兵一旦入关,到时只怕后悔莫及。
黄昏时候大家看见了西谷关。容美的旗帜还高高地插在峰顶,迎风飘扬。田曜如心下稍安。心想一旦西谷关失守,不知又将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夺回来。这时云霞在天空一片灿烂,就像火烧一样染红半边西天。看来这暑气一日两日还消散不了。
见援兵已到,向日芳亲自到关外来迎接。见他晒得一脸黝黑,田曜如紧紧地握住他手。向日芳嘿嘿一笑:“禀少主,我们已经打退敌人十多次进攻了!”
“太感谢将士们了!”田曜如这就上得关来。只见关下一片狼藉,一片血红!而半坡上却横着一具又一具尸体,腥气正一阵阵往上涌。乌鸦也一群群的不时扑下山,撵起一群群苍蝇,就像炸锅一样,轰的一声四散开去,又像一窝黄蜂到处嗡嗡嘤嘤,见人就射。一时间山坡上全都是黑压压一片,将鸦群也快淹没了。田曜如不觉一阵恶心,连忙捂住了嘴。见状,向日芳不无担心地说:“只怕再坚持下去,将士们都会生病!”“药够吗?”田曜如点头。“要是病倒了,怕药也不起作用。”向日芳摇头,“只盼老天能下一场透雨,那就好了!”
望着这如血的彩霞,田曜如也摇了摇头,心想这雨又何时能下?
夜里山风习习,白天的暑气一扫而空,士兵沐着凉爽精神又抖擞起来。可是到了下半夜,就都睡过去了。因为劳累了一天,此时正是睡觉的好时候。早上,山风开始送爽,当士兵们起来时,太阳已经出山。关隘的牛角号也已吹响,田曜如和向日芳急忙赶到关垛子上,朝下一望,但见桑植土兵黑压压一片涌来。田曜如说:“来得还不少呢。”可是上到箭程之外,却又不动了。
田炳如身穿土司官服,走上前来,朝着关隘大喊:“叫曜如兄弟出来说话!”
田曜如站出来,威严地道:“本帅就在这里,你有什么话,只管说来!”
“兄弟,土司之位已经传与了我,你不该与我来争!”田炳如催马上前。
“谁也没有和你争,是你自己沉迷歌舞,荒芜政务,私通卖国,窥权夺位,无德无能!”田曜如鼻子一哼。
“是父亲对我先有存见,非我无德无能!”田炳如辩解。
“闲话少说!你到底想要怎么的?快快道来!”
“我想兄弟深明大义,不会让容美生灵涂炭!再说我继续当土司,还将与桑植修好!从此边境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有何不可?”
“土民已拥戴我为土王,你不再是什么土司!”田曜如不甘示弱。
“你那是篡权!是大逆不道!”田炳如勃然大怒。
“闲话少说,要战就战,罗唆什么!”田曜如一声大喝。
见兄弟态度强硬,田炳如忽地软了口气:“你难道就不想讲和了吗?”
“我很想讲和!可是你敢上关来吗?”田曜如将了对方一军。
想跟老子耍诡计!田炳如冷笑两声,半天没有出声。他勒着马缰,在原地转了几圈。这时光芒从云层里透射出来,就像万道金剑破空而出,锋芒直指他的前额。额头上就冒出一片冷汗。但为了掩饰窘迫与尴尬,他又哈哈大笑起来:
“你真是比老爷子还会说话。我一上关,你还会放我回来吗?不如就到交界的‘讲和桥’上相见,你看如何?”
“言而无信,断然不可!”田曜如胸有成竹,大义凛然。“你应该知道兄弟我的为人,我向来说一不二!”
“兄弟的为人我岂有不知?”田炳如冷笑,不怒自威。“可是有人未必就肯放过我!兄弟能保证我的安全么?我看,还是来讲和桥上讲和吧!”
“只要你肯退兵,什么话都好说!”毕竟他现在还不想与桑植土司动刀枪。
“那好,让我回去想想,明天再给你回话,如何?”
“明天?”田曜如点头,“好吧!明天我再等你准信!”
田炳如带着桑植土兵回去,西谷关顿时一片欢腾,因为两司一旦讲和,也就意味着战争即将结束。这天晚上,将士们就庆祝起来,田曜如也想等把父亲送上山之后,再来与田炳如计较不迟,其实他要求讲和也是缓兵之计。向日芳明白了未来土司的用意,于是连连敬酒,佩服他的胆识与策略。喝罢,向日芳和田曜如查看了一遍关隘,见无异常动静,就去睡了。
这天正值七月初三日,是个月黑头,天刚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容美将士心想,今晚决不会再有什么战事,一个个都想美美地睡上一觉。田曜如也睡得十分香甜。可五更时分,突然梦见一匹白马腾空而来,嗷嗷嘶鸣,仔细一看,竟是白龙宝马!白龙宝马一飞临关隘,就长嘶一声。夜鸟顿时惊飞起来,一只只就像鼓槌一样朝着人皮鼓猛地撞去——咚咚咚!人皮鼓被擂响。守关的战士全都惊醒,一个个立马爬起,还不待看清目标,顺手挥刀就斩断了绳索。顿时间,滚木擂石骤然而下,只听得山坡上鬼哭狼嚎,一声哀似一声。田曜如立马爬起,赶来关口,朝下一望,但见偷袭的桑植土兵被打得血肉横飞,也吓出一身冷汗。向日芳跑过来,厉声喝道:“主爷,杀吧!”
“杀!”田曜如如梦方醒,遂大喝一声,“杀他个片甲不留!”就带着容美土兵一窝蜂地冲下关去。
天已经蒙蒙亮。桑植土兵仓皇逃窜,容美土兵乘胜追击,越战越勇。桑植土兵阵脚大乱,于是你推我攘,纷纷逃命。过桥时,只因桥窄人挤人将桥压断,人马大半落空,摔死在深涧之中。田曜如和向日芳乘胜急追,快到桥边,白龙马又忽地自天而降,拦住他们去路,不让追赶。田曜如立即勒住马头,大叫:“不好,我们中计了!快撤!”
话音刚落,只见滚木从两边的山上滚滚而下。他们刚刚退出,峡谷口就垒成了一座小山。好险!要是再迟一步,就将全军覆没,葬身峡谷之中。
一回关隘,田曜如就点上香跪在地上,朝天叩拜白龙宝马。所有的将士都跪下一同叩拜。只见万道金光交织在一起,白龙马在长空嘶鸣一声,又渐渐消隐而去。田曜如便说:“向将军,你马上派人在这关上修一座白龙庙!我们要世世代代敬奉白龙将军!”
“是!”向日芳应声而去。
田曜如再次犒赏将士,但谁都不敢再大吃大喝。
这天夜里,将士们更是提高警惕,可一连半月桑植方面都没有任何动静。一天下午,突然一匹飞马从容美方向奔上关来。一下马,一舍把就半跪着对田曜如禀报:“主爷,太都爷已经起程回家了!”
田曜如再次祭奠了白龙马,便赶往司城而去……
3
三天后,田舜年的灵柩运回来了。田曜如带着家人迎到了细柳之城。一见灵柩,大家全都跪下,一阵哀号。哭过一阵,向管家却说:“按理说,灵魂游荡在外,不能归屋,是不是就停在这里……”“什么臭规矩!”田曜如一脸冰冷,“回都回来了,还搁在路上干吗?立马运回司城!”“这样恐怕不好,对后人会有影响。”向管家依旧犹犹豫豫,他怕与女婿的命相冲撞。“先运回去再说!免得别人当话柄,今后说三道四!”
见女婿主意已定,向管家不好再争辨,只好把灵柩运回司城。灵堂就设在校场上。
司境所有的梯玛都被请来做道场。本来,一般过了九早就得下葬,可那时已经过了下葬之日,只得等七七四十九天再行下葬。这样一来,除了在路途耽搁的时间,在家还要放上几日,所以葬礼依然十分隆重。这时候,田舜年的女儿女婿全都赶来,谁也不好说在外死的人最好不要抬进堂屋,但见曜如不信邪,谁也不敢再多嘴多舌。几个女儿就哭得悲天恸地,心里不断地数落着兄长田炳如的不是,说父亲就是兄长给害死的。
这时附近的土司,除桑植土司之外全都赶来吊唁了。虽然他们都畏惧容美土司,但一直把容美土司当作领袖推崇,凡是有了麻烦都来向他求助。守关将士这时也一批批轮换着赶来。每天司城都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可谓容美有史以来最为隆重的土司葬礼。
这日宋淮月父子也来到司城给老土司上香。宋淮月默默地跪在老土司遗像前,悲愤交加。悲的是老土司被人陷害而落得个冤死的下场,这天下又哪还有什么公理?愤的是这老土司为了和亲,居然拆散了他和若云这一对恩爱的鸳鸯。这不是报应又是什么?
宋生也下跪,本来他可以不必下跪,但见田舜年是老土司,他也下跪了。此时他想的却与儿子不同,他想老土司一世英明却不想阴沟里翻船。这时候,田曜如也跟着下跪,见宋老先生歪斜过去,立即伸手来扶。淮月也伸出手来,两人的目光便对视一眼,都不免惺惺相惜。田曜如知道,这宋淮月虽不是他姐夫,但却比他亲姐夫都还要亲。“宋老先生,事已至此,请您老多多保重!”田曜如安慰着。宋生点头:“你也节哀顺变!太都爷英雄一世,竟遭奸人陷害,让哪个都想不通!你们各自也要节哀顺变!唉,不日老朽也将随太都爷去喽!”
话音未落,若云就痛哭起来。宋淮月赶紧来劝,叫她节哀顺变。田雨公就在一旁,见内弟曜如对宋家父子如此礼遇,见宋淮月对若云的情依然不减,居然还敢在岳父大人灵前显摆,心里委实不是滋味,鼻子一哼便扬长而去。心想你田若云大丧期间还敢偷情,你敢老子难道就不敢?就来到戏馆找金莲。他想老土司在的时候自己不敢公开乱来,现在老土司已经归天,谁还能管得了我?!
正值大丧期间,不但司城,就是整个容美这时都不许歌舞娱乐。金莲自是老实地待在家里,见田雨公进来,大吃一惊,说主爷,我的个天,你岳父大人刚刚升天,你竟也敢来老娘这里行乐?田雨公说怎么,我来的不是时候?金莲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早已款步上前,投进了田雨公怀里。那你什么意思?田雨公在她的红唇上一吻。你不怕人看见,到时候说出去,坏了你名声吗?金莲点了一下他额头,说你今日可不比往日了,往日你是个落难公子,如今你可是忠峒土司——是个当家人!田雨公哈哈一声,说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老子就对你说过,一旦我做了土司就带你回去。我决不食言。等那老东西一上山,我就带你走!金莲啧啧两声,说老娘才不稀罕!她早已不再是过去的金莲,对土司们早已经看透,就更别说一个田雨公了。在她眼里,土司家谁个又得好了?一旦人老珠黄,还不是门前冷落车马稀?
田雨公不过随便一说,真的要带个戏子回家也会惹大麻烦。他早已按捺不住,哪还有心思贫嘴?自个儿就去剥金莲衣裤。可刚伏在金莲身上,却听得一声嘶鸣。寻声望去,只见窗外一匹白马腾飞而来。田雨公大惊,滚将下地,忙跪着给白龙马磕头:“女婿知罪!还求岳父大人原谅女婿一时糊涂!”
“天!”金莲见状,吓得更是屁滚尿流、瑟瑟发抖,也赶紧朝窗外的白龙马跪下,再不敢抬头。白龙马一声嘶鸣早已不见踪影。田雨公吓得一脸蜡黄,哪还有心思与金莲云雨,胡乱地穿上衣裤,就溜出戏馆,望岳父大人的灵堂狂奔而来。然后执香跪在草团上,瑟瑟发抖。正好田京儿立在一旁,甚是奇怪,就问:“田大人,你这是怎么啦?”“白龙马显灵了!”他说。
白龙马显灵了?这事谁人不知?田京儿却不知田雨公说的白龙马显灵是怎么一回事,便奚落道:“你是不是被你岳父吓着了?”他指了指田雨公胯下。田雨公意会,立即夹紧双腿赶紧磕了三个响头,爬起回房去换衣裤。
下葬前一天,天突然阴起来。黄昏时竟下起大雨。梯玛开始作法,一时间,天空就呈现出田舜年与总督石文晟据理力争的场面:只见田舜年拿着长长的竹烟杆,一口口地吐着烟雾,呛得石文晟大咳不止。石文晟遂将手一挥,手下就将田舜年揪起押进了天牢,田舜年一路破口大骂……抽打之声随之一声声响
起……渐渐地,幻影消失……人们惊得目瞪口呆。田家人都愤怒起来:“一定要把石文晟那个杂种告倒!一定要告倒!”
灵堂顿时变成了一个宣誓的战场。
一阵激愤之后,大家又开始沉默不语。因为大家知道,想要告倒一个省的总督又谈何容易?官官相护,欺上瞒下,这是官场的铁律!除非朝里有人做大官!就像在容美,谁又能轻易将田家人告倒?
第二天下葬,田曜如捧着白龙马的骨灰盒,哀哀地走在灵柩前。大家都知道要不是白龙天马显灵,容美早就横尸遍野、血流成河。这时候,天空依旧电闪雷鸣,只是没有下雨。送葬的队伍更是黑压压一片,来到紫草山上,将半座山都围满了。待天赐热了井坑,灵柩就准备下井。突然间,天空一声嘶鸣,大家朝天望去,只见白龙马在云里随着电光闪现而来……所有的人都立马跪下,双手合十,朝天祈祷起来。
“该把白马葬在哪儿?”田曜如忙问梯玛大叔。“就葬在这吧!”天赐指着坟前一个地方。他便走上前,把白龙马的骨灰盒埋在父亲坟前。这时候白龙马在长空一阵嘶鸣,影子就像一道光芒忽地消隐而去。田曜如立在父亲坟头,于是挖了三锄喊了三声,乌云就拉开了,天又开始放晴。此时阳光照射下来,映在“节马碑”三个大字上,一道金光顿时喷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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