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王国-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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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那天,从紫草山回来,听说母亲病了,精神有些恍惚,田明如就差下人去请梯玛大叔。天赐没有来,他觉得少土司变了——变得有点儿不近人情,甚至有点儿不可理喻,就想挫一挫少土司的锐气!哪知田明如见他不肯前来,当即变脸,狠狠地道:“他不要倚老卖老,以为本王不敢动他!”

    田明如说的是气话,就是动谁也不敢动这个梯玛,因为梯玛是神的使者。最后他只好亲自来到调年堂,去请梯玛大叔救他母亲一命。一进庙,他就看见梯玛大叔在给那个瞎子老太婆梳头,表情既生动又专注,他有些不可思议。见那个檀木手镯戴在那个老太婆手腕上,他更是生气。心想那本该是他母亲戴的,梯玛大叔怎么能随便送给别人?他心里就怄着了。想不到这个故事又有了一个新的插曲。

    天赐知道少土司来了,可他依旧视而不见。他知道,如今的少土司根本不知容美的情势,还以为是他一个人的容美,却不知也有他梯玛的一半。

    当然,田明如见了梯玛还是礼貌地叫了一声大叔。天赐这才停下手中的活路,显出一脸惊诧的神色,忙请少土司神堂里坐。田明如没有动,只是说我母亲病了,我是来请端公的。天赐说不用看了,我早知道了。那三十年的阳寿还是他亲自去地狱求阎王爷的。田明如说,可是我母亲病得恍恍惚惚的,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天赐没再做声。牵牵就接过梳子对他说:“主爷既然如此孝心,你就去看一看吧!她好歹也是主爷的母亲!”天赐才跟着少土司出门。下完石阶,少土司又说:“好像端公不欢迎我回来啊?”

    “因为谁做土司都是一样。”

    “难道……我就不能不一样吗?”他口气里明显带着轻蔑与不满。想不到自己一来回就遇上诸多不顺心的事。兄弟不满,外司仇视,土民反抗,这都不说,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连梯玛大叔也对他不理不睬了。自己又哪点做错了?

    “除非你不想当土司了,你就与其他土司不一样了!”天赐冷冷地说。

    田明如这才明白,要是自己不当这个土司,兴许与梯玛还能少年叔侄当弟兄,可是一旦当上了土司,想有所作为,就会牵藤扯瓜、伤筋动骨,甚至伤及无辜。如果自己想干点事,那就更是如此!而梯玛却要为土民们说话,与自己已不是一条心了。他突然明白了这一点,反觉得不再欠梯玛什么!

    这时,前面突然飘来一匹白马的幻影。白马上骑着一位老妇人,那影子飘飘渺渺、时隐时现。近前一看,却是母亲碧筠。田明如一下子愣住,不明白母亲这是去哪?正要下马请安,母亲却突然不见了。天赐无奈地说:“你母亲……飘魂了!”

    “飘魂?”少土司嗫嚅着,久久才回过神来。因为人一旦飘魂了,大限之期也就不远。他于是一路心事重重地把梯玛大叔带进母亲房间,见母亲忽然清醒过来,很是奇怪,就问母亲,您老好些了吗?母亲摇头,说我好不了了,我总是做梦,我看家里又要出什么事了。

    田明如一声哀叹,说大叔,我母亲怎么会这样?她是不是思虑太多?

    “我也无能为力。你是知道的,我已经下阴求过,也替她招过一次魂,要想再招一次魂,除非……”天赐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田明如忙问。

    “除非……除非把另外一个人的魂魄给她。”

    另一个人的魂魄?田明如好不纳闷:“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我也不知道!”天赐摇头,“只有下招魂洞去招魂,招到谁愿意出卖自己的灵魂,就是谁的魂魄。这个无法确定。就看她的运气了。”

    田明如久久不语。来回走了几圈,说要是把灵魂招来,还可以还回去么?

    “当然可以!只是机会仅有一次,要是失败了,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而且,真要是招来一个不好的灵魂,至少要等一世才会转回。也就是说,这个灵魂还会附着在另一人身上——这个人也许是你也许是我。那么,真要是附着在你身上了,你也就不再是少土司了。你也可能是张三李四、阿猫阿狗。”

    这又如何是好?田明如开始犹豫。他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动,不知走了多久,却不明白会是一个什么结果?来到行署,便问旗鼓田畅如,看能不能让梯玛大叔再为母亲招一次魂?

    田畅如比田曜如更有心计,他从不在别人面前表露自己。现在也为难起来,见少土司催问一声,他才说:“主爷自己都不能拿定的主意,我又怎么好说?”他直来直去,一点也不避讳。

    “是啊,连我都不敢拿的主意,谁还敢乱拿主意?”他知道这太难为兄弟。

    “以下官看,这事只能请梯玛大叔定!”

    “他哪里肯!”田明如声音提高了八度,“不然我又何必来问你!”

    田畅如被呛一口,不再做声。倒是站在一旁的唐玉贵,上前一步道:“听属司的梯玛说,做这样的法事先要打通三界!”

    这个唐玉贵,因抓田炳如有功,深得少土司信任,在少土司面前说话颇有分量。这让田畅如极为不满。便冷冷地道:“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少插嘴!”

    唐玉贵只是属司的旗鼓,直接上司就是田畅如,见他发话便不敢顶嘴。没想到少土司却说:“你让他说!这打通三界,到底什么意思!”

    见有主爷撑腰,唐玉贵胆子就大起来,他斜视田旗鼓一眼,得意地道:“回主爷,这三界就是天地人三界!打通三界,就要去修一座连接三界的桥!”

    “修了桥又会怎样?”田明如来了兴趣。

    “就是积了阴德!”唐玉贵说,“积了阴德后,老妇人的病情自然就好了!”

    田明如明白过来,又皱眉道:“这是个办法!不知在哪里修这样一座桥好!”

    “这个下官听梯玛说过!”唐玉贵献起媚来,“在观音坡下,新庄坪上,要是能修一座桥,就能将爵府与观音坡、中府、北府贯通。只是工程比较大,怕一时完成不了。”

    “我反对!”还不等少土司开口,田畅如就抢先发话。

    “你总得有个道理吧?”田明如心里不满,表面却不肯表露出来。

    田畅如双手一拱:“在那里修一座桥,早在父亲修九峰桥的时候就设计过了,跨度在30公尺以上,比九峰桥大三倍,如此浩大的工程,莫说投工投财,花费巨大,又哪里去找那样的工匠?这可不是儿戏!”

    这也是一个实情,田明如皱起眉头。

    “下官斗胆说一句!”唐玉贵胸有成竹,“当年修桥的工匠就有这能力!”

    “唐玉贵,这可不是儿戏!你说话可要掂量掂量!”田明如话中带刺,但还是被说动心了。

    唐玉贵当然知道这事干系重大,遂双手一拱,跪下道:“下官愿意立军令状,如若修不好此桥,愿拿身家性命作保!”

    “好!本王要的就是你这气派!”田明如腾地从太师椅上弹射起来,“后勤保障有本王!唐旗鼓你尽可以放心去做!你先拿设计图纸来!”

    “是!下官领命!”

    田明如遂将他拉起,语重心长地道:“好好干!有本王在,一切都不在话下!”

    回到家里,田明如见梯玛大叔在悠闲地喝着茶,以为他一定有什么把握。毕竟母亲跟他的关系非同一般,再怎么说,他也会尽心尽力为母亲去招一个好魂魄。也便打定了主意:“大叔,就按您老说的试试吧。无论什么结果,也只得听天由命了!”

    “我可没有十足把握!我实话说在先,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或者纰漏……你可不要怪我!”天赐不得不先打预防针,说出自己的担忧。少土司说:“梯玛大叔放心就是!一切后果都与你无关!如何?”“你可不许反悔!”“我向来说一不二!”天赐也只好一试。

    2

    这一年,已是康熙五十四年冬,容美要在龙溪江上修建一座天然桥。此桥位于司城观音坡下新庄坪上,这是横跨龙溪江的第一座大型风雨桥。龙溪江的河床这时开始消瘦,柳叶落尽,树叶枯黄,水线落下了一丈,恰是修桥动工的好时候。这一天,田明如带领百官在工地剪彩后,就准备回家来给母亲做法事。

    管家叫来的陪神、香官等一班神侍人员,这时早已等候在客厅。见少土司一回来,天赐在便三太太的大院里施起法来。一时间神水弥漫,整个院子就被升起的水雾和烟雾所笼罩。人仿佛置身于神仙境地,开始若即若离、若有若无。田明如则带着田家老小一齐跪在神龛前,一同虔诚地祈祷起来。因为梯玛曾告诫过大家,谁要是不虔诚,或者心存杂念,那么法事就有可能失灵,招回来的灵魂就有可能是恶魔的、妖精的,或者伪君子的……于是一个个都显出十二分的虔诚,生怕招惹了什么灾祸。

    敬完家先,天赐又开始做起“搓落”的法事。搓落是毕兹卡语,即出门的意思。这堂法事是要把屋里的病殃邪气一并清扫出去,用神马驮到九州国外。天赐开始施法,陪神、香官便开始唱和。三人各自穿了一双草鞋船。香官戴着斗笠,肩扛长刀,便装成一个赶马的,正在扬鞭催马。而堂屋里的两张大桌子上,还摆着供品——猪头和菜饭,碗上插有一双筷子,这是叫主人家给那些潜入家里的邪神野鬼准备好的“上路食”,吃饱了就好送他们上路。但这次下阴却不同以往,梯玛不仅要下地狱,还要去鬼都,需要逗留很长一段时间。但他感到一个人单势力薄,难以招架,就唱起了请神歌,一同请来了“上七府的师傅,下八府的梯玛”,请他们——

    “帮帮忙啊,助助威啊,主人家病了痛了,把病根扯出来;主人家年月不利,把灾星扯出来;害烧热病的,把火气扯出来;生疮长包的,把毒根扯出来;起来!病痛根子扯脱了!起来!灾星根子扯脱了。所有的,病痛灾星扯干净了!如果再有作祟的,是青龙抬头的,就用铁钉钉头,是白虎摆尾的,就用铜钉钉尾……”

    天赐让骡子把这千年孽果驮上,让马匹将那万年孽果搭上,然后叫千千猛将、万万神兵将其押送出门。他则跨着神骏赶往土王的阴署所在地——金坪台、银坪台,去为善主家赎魂。一路上经过了长刀杀人山、五马分尸山、内罗外罗园、梭罗百果园、大秤秤人山、大斗量人山、大甑蒸人山、大锅煮人园等等鬼域,直到太公寄马槽、父公养马坪又才下得马来。每过一关,都要用买路钱买通守关的鬼卒。下马之后,天赐便命令那些没有头发的癞子守着马,没有牙齿的哮喘病人牵上马,吩咐他们在外等候,三更没来三更等,四更没来四更候。这就走进了头厅衙门——左有狮子,右有海马,气氛十分威严、肃穆;随后又走进二厅、三厅……七厅。这里左是牢房,右是鬼狱,铁链铜链都拖得唆罗罗地响。天赐便向狱卒哀求起来:

    “我是拿着金子来取人的,我是拿着银子来赎魂的。请你们看在梯玛的分上,把人放了,把魂放了。”

    “端公是为谁来赎魂的,你得事先告诉我们。”狱卒赶紧拦住梯玛的去路,讨要买路钱。“听说阎王爷都买您老面子,我们自然也不会为难您。只是你这么辛苦来,走一趟也不容易,恐怕要折了你阳寿。这多么的不值!”

    “还请各位判官高抬贵手!”梯玛耐心地说,“这是我一生中第一个深爱的女人,她的儿子是土司,很有孝心,我只好再次来为她赎魂。”

    狱卒便问:“那你都想赎哪里的魂?”

    “就赎容美的魂。”相对来说,本地的魂魄价格便宜些。

    狱卒拿着钥匙打开了一间库房。顿时之间,容美的魂魄全朝梯玛这边涌来,一个个有如轻烟一般,漂浮不定,都请求梯玛带自己出去。这个说是梯玛的亲戚,那个说是梯玛的朋友;这个说是梯玛小时候的伙伴,那个说是暗恋梯玛的情人。有的还说自己前世是个将军,战功赫赫,何等威风!有的说自己前世虽是个乞丐,但走遍天下,见多识广!有的说自己前世是个美人,温情脉脉,让几多英雄为之倾倒!还有的说自己前世是个富翁,富甲天下,良田万倾!……因为魂魄上都贴着神符,无影无形,飘渺不定,梯玛一时也分辨认不清,到底谁是谁的灵魂。但他知道这些灵魂说的全都是假话。而四周依旧阴森森、冷冰冰的,凄厉之声不绝于耳。他就犹豫起来。

    狱卒接过梯玛手中的金子,说碰上谁就是谁吧,也别管太多。便拿起斧头将那牢门劈开,拿起钥匙将那大铁锁打开。一个灵魂就悠然地飘出来,对着梯玛唱起了《人老了》的古歌。狱卒听了觉得很有意思,就对梯玛说:这个灵魂好!这个灵魂好!

    梯玛没办法,只好拿出净瓶,将那魂魄丝丝缕缕地收了,然后心急火燎地往外赶。这时雄鸡叫了,东方出现了一抹鱼肚白。梯玛又一路踏着薄霜赶到碧筠床边,只见一道光芒从窗口透射而来,映照在碧筠笔挺僵直的躯体上。仔细一看,碧筠的脸色虽已苍白,但却眉如新月、肌若凝脂。那时她穿一身丝线制成的洁白衫裙,还梳了一个别出心裁的高高发髻,一支玉簪斜插其上。光影里,微闭的双目依然轻轻颤动,细若游丝的呼吸一阵间隔一阵,正悄然无息地在房间里飘着。天赐忙从怀里取出净瓶,揭开盖子,一股游丝轻盈地冒出来、飘起来。他便双手合十,念起如律令,那魂魄就悠悠地降下,附了体、归了位。碧筠渐渐清醒过来,眉目渐渐地舒展。哪知一醒过来,她圆睁着眼睛,又忽地大骂:“你们土司家偷人偷得,难道老子就偷不得东西么?”

    不好!一听这声音,竟是九寿儿的声音,大家都愣住了。碧筠又说:“我就是做了鬼,也要报这仇!”

    田明如见状,吓得魂飞魄散,立马把梯玛叫到外边,瑟瑟地问:“大叔,这、这到底是谁的魂魄,怎么净说些胡话、鬼话?”

    那魂魄依旧不理,还在房间里痛骂:“这天下哪还有什么王法?你们土司家偷得人,难道老子就偷不得东西么?你们偷得,老子为何就偷不得?”

    天赐一声哀叹,只好将九寿儿的遭遇一一道来。田明如摇头喟然一声长叹:“唉,真是现世现报,还真是来寻仇的——这可如何是好?”

    “只好把他赶走!要不然,不知他还会说出些什么混账话来!”

    “也只好这样了!”田明如不得不点头。

    “可是你母亲……”

    “天命如此,也怪不得做儿子的不孝!”

    见如此,天赐又只好进屋。可是他凝望着碧筠,泪水却簌簌地直往外流。他万万没有想到,由于自己的失误,讨来的居然是一个仇人的魂魄!他还有什么话好说?只得将碧筠的身子提起来,想抖,却又踌躇着,怎么也不忍心下手!因为这一抖,这仇人的灵魂是抖掉了,碧筠的灵魂也要出窍!天赐于是犹豫着,他的心在疼,魂在泣!

    见梯玛很久没有动静,那个混账灵魂还在鬼话连篇,田明如再听不下去,就隔着窗子大喊:“端公!你还等什么?一切罪过做儿子的都认了!端公——”

    话音未落,天赐咬着牙关,心里也一声喊:“碧筠!对不起了,这辈子不能与你琴瑟和鸣,就等下辈子吧!”对着碧筠的后背就是三掌,大喝一声:“哪里来的魂魄哪里去,莫让梯玛的神鞭抽打你!”

    话音一落,那魂魄只因还没有完全附体,就被震落下来,悠悠地逃回灵魂出窍的地方。田京儿正在那里守蛇坑,它就钻进了田京儿的躯体。

    与此同时,这边的险情便立即出现:那魂魄一出窍,少土司的母亲就落气了。天赐就抱着碧筠放肆地哀号。听见哭声,田明如疾步赶来,但见母亲已经落气,他就跪在床前大放悲声。一时间,整个司城又处在一片哀愁之中。灵堂同时搭了起来。

    3

    老太太的死讯传开,司城又开始热闹了。邻近的土司和容美的属司都陆陆续续赶来吊唁。可是若云一回忠洞,就带着奴俾百余人去了四川峨眉山朝奉,至今未回,忠洞土司便没前来,只叫一个旗长替自己吊唁。田明如心里便记恨了。只因尚在孝中,他没好立即发作。

    这天,天赐正在做法事,田京儿又骂骂咧咧地过来了。大家一见是田京儿在骂,却是九寿儿的声音,就让开道了。

    “呸!你们田家有一个好人么?”田京儿指着灵堂说,“你们田家人偷人偷得,难道我九寿儿偷东西就偷不得?你们阉了老子还不上算,还把老子推进蛇坑里喂蛇,让老子生不得好生,死不得好死,你们难道就得好死了么?”

    田明如一见,脸色陡然一变——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田家人搞的些好事,他田京儿又是什么东西?让我做替罪羊,先头大丫头偷了人,他田京儿去放哨,还说是老子放的,这不纯粹冤枉老子么?”田京儿竟是越说越来劲、越说越离谱,“哼,你们田家又有几个好东西?就是田雨公也偷戏子呢。还有那个田炳如,他把老子灌罪,让老子顶罪,老东西还阉了老子,让老子做人不是人,做鬼不是鬼,难道你们田家人就都是人了?从大到小都不是人哩!出家的偷人,嫁出去的偷人,在家的也偷人!难道你们偷得,老子就偷不得么?不都是偷么?”

    田明如再也听不下去,眼一横道:“把这个狗杂种拉出去,好好关起来!”

    亲将们就赶过去拖。田京儿依旧在骂:“就是你家老太太们年轻的时候,也都是偷人的呢!你们晓得么!”

    亲将一把将田京儿的嘴堵住,就往嘴里塞裹脚。少土司只得把田京儿关进蛇牢里,毕竟田京儿也是田家人,否则他早就把他给阉了!

    可是,这些混账话却被前来吊唁的土司们听到了,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司城都传得沸沸扬扬的,人们全当茶余饭后的谈资。田明如很没面子,就来问梯玛大叔:“你看能不能把九寿儿的灵魂立即赶走?”

    “已经附着了,就只有等鬼节了。”天赐摇头。

    田明如就把田京儿关起来。本来他也想杀了田京儿,但见事情已经敞开,众所周知,一旦下手反倒落下口实,也只好作罢。况且田京儿又是叔叔辈,长辈们也不忍让他下手。

    九早后,田明如把母亲葬在了紫草山。那天,天赐的头发突然一下子全白了,就像打上一层秋霜,没有一根黑发。田明如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知道梯玛的心也很悲痛,毕竟他与母亲真心相爱。然而天赐还是没有流下一滴泪水,他的眼泪早在心里流干了。

    这天正是三早,田明如前来垒坟。刚刚在坟上捉得一只红蜘蛛,忍不住就痛哭起来。这精灵就是他母亲的灵魂!可他却把母亲害了。这是他的愧疚之处,望着那红红的小精灵,他真是伤心欲绝。本来他想好好孝顺一下母亲,不想反把母亲害了。

    就在这时,田明如见梯玛扶着牵牵上来,便立即停止抽泣。他便茫然地望着这两位老人。只见梯玛银须飘飘,瘦骨嶙峋,不知又有多少根烦恼丝。可是,田明如怎么也想不通:这个梯玛怎么会带着那个老女人前往?他母亲正是因为这个老女人而病重的,他们现在却一起来了。

    天赐扶着牵牵,给碧筠的坟填上一捧土,算是上了坟。随即牵牵又轻声道:“大姐,你先走,可走好了。我会替你照看好梯玛的,他是个好人。反正我们迟早也都要来。这世间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大姐你先走一步,也不必太过挂念,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安心就是!”

    话音刚落,天空突然间传来了哭泣之声,那哭声隐隐约约、飘飘曳曳,有几分凄凉,也有几分悲楚。田明如抬头一望,但见若云大姐自天而降,在他母亲的坟前跪拜三下,随即飘然而去。他便打问:

    “姐姐,你这是从哪来?又往哪里去?”

    “我去追赶三姨娘去了!”若云的声音在空中久久回响,却早已不见她的身影。

    田明如立马醒悟,忙问梯玛大叔,问若云大姐是不是也在飘魂?天赐点头,哀叹一声,就扶着牵牵回了调年堂。第二天,忠洞土司果真传来消息,说是若云走了。当时已是子夜,少土司已经入睡,若云就飘进了他梦中。若云说兄弟,姐姐死得好冤啊!你要替姐姐报仇!他说大姐你别走,你有什么冤,兄弟为你申!若云说你去问问梯玛大叔,他都知道。说完就哭泣着飘走了。

    “姐姐——”田明如大呼一声,猛地醒过来,惊得一头冷汗,就赶往调年堂。刚跨进门,就将自己刚才所做噩梦跟梯玛大叔重复了一遍。天赐立即作法:先是化了一碗净水,然后念动咒语,那幻影便渐渐地呈现出来。田明如一怔,就看见了若云大姐若隐若现的影子:只见朝奉回来路上,若云大姐沿途把丫环婢女择配许人,可是一回家,忠洞土司就把若云大姐关起来,随即丢下一条白练就走开了。若云大姐苦涩一笑,咬破手指,便用鲜血在绢上写下一首竹枝词:十姊妹歌歌太悲,别娘顿足泪沾衣;宁山地近巫山峡,犹是巴娘唱竹枝。她就这样凄婉地上吊了。

    本来,田明如为忠洞土司没有前来为母亲吊丧就怀恨在心,如今又见他把若云大姐逼死,就冷笑起来。第二天,他借前去悼亡的机会,带着容美土兵便将若云大姐的棺材抢了,沿途还洗劫了几个寨子,抢回了许多牛羊马匹。忠洞土司却翻墙逃脱了,从此与容美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若云也葬在祖坟地紫草山上。田明如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姐姐。

    那时最为悲伤的就是宋淮月了,他在若云的灵堂哭得晕死过去。直到把若云葬在紫草山上,他才像他父亲一样,把烧毁的茅庐重新搭起来。这一守就是三年。每天,他都将一只写上诗歌的纸鹤点燃,朝着天国悠悠地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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