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康熙下诏,又要召见容美土司。那时田明如满孝三年,刚把二太太、三太太接进屋,就给皇帝回信,说是明年春天就入京觐见。但从传召人口里得知,皇帝正在大修宫殿,听说容美盛产大楠木,只可惜路途遥远。一打听说是元朝容美就曾进贡过大楠木的。言下之意就让他也进献一些。问题是虽然容美出产大楠木,但山高路远,离京几千里,从旱路走又如何运得出去?田明如犯难了,整日里忧心忡忡,人一下子瘦去一圈。田曜如就说:
“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走水路!”
“走水路?走水路又谈何容易!”田明如摇头。因为龙溪江下游入澧水就得经过桑植土司之境,而容美与桑植世仇未了,又如何能走水路?
“除非跟桑植讲和!不然其他的路全都行不通!”田畅如说。
消息一传开,大家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因为很多人家的亲人都在与桑植的交战中阵亡,尸骨未寒又要讲和,感情上一时怎么也过不去!所以每天都有死者家属来行署哭诉,说是人死了难道就白死了?田明如只得耐心相劝,说不如此,今后连年交战,百姓又岂能安居乐业?况且先祖田玄也占桑植之地、掠桑植之民,而后又如数归还之事。这是历史沉痛的教训,不可再重蹈覆辙!
自然,最为高兴的就是被掳来的桑植客民。之前他们在与桑植的交战中被编入客兵营,有时也被迫去攻打自己的乡亲,听说要与桑植土司讲和,个个欢欣鼓舞、喜笑颜开。每天,客民们都唱歌跳舞庆贺,少土司以为客民想要造反,派人前去打探,才知客民是在为讲和庆祝。看来讲和很顺应民心!但是这条路却漫长而艰险,必须赶在明年发春水前谈判成功,不然就无法实现进京觐见的诺言。事不宜迟,这就派客兵营将领叶长浩和属司旗鼓唐玉贵前去桑植打探。
这时,可谓容美最忙碌的时候,一边在为讲和忙碌,一边又在为进贡奔波。田明如遂任命田曜如为进贡总管,带领土民进山伐树。进山这天,田明如跟曜如亲自来看。那是在离司城不远的白鹤湾,一个叫楠木坪的地方。早晨的霜雾还一层层罩在树梢上,枝丫间密密地织着蛛网,霜风一阵阵拂过,刺人肌肤,寒人脊骨。每年这时,栖在树丛间的白鹤都已回到南方,田明如望着这一山一岭的参天树木,不禁感叹:这真是鸟儿的天堂!
事实上土民进山之前都要先敬山神然后才能动刀斧。田明如于是亲自来敬山神,伐了开山第一斧。开山斧一响,整个楠木湾就回荡起伐木声,林中的禽兽就惊叫着四处飞散,嘎嘎的叫声顿时弥漫了整个沟湾。可是许多土民的开山斧砍了几斧子就钝了,有的甚至还被砍断。大家深感不安,一齐打起“哦嗬”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田曜如觉得奇怪,就说这片树林是白鹤栖息的神树,怕是动不得!
“什么神树不神树的,已经动了,就得动到底了!”田明如没加理睬,继续叫土民伐树。
一个手端罗盘、身着粗布长衫的地理先生这时朝少土司走来。田曜如认得他。他就是为已故土司田甘霖看地的地理先生,姓曲。曲先生刚刚从邻司回来,一见这满山的楠木被砍伐,就一脸惊恐地对少土司说:“主爷,伐不得伐不得啊!这可是一片神树啊!”
“放肆!”田明如很不高兴。回头一瞥,只见此人古稀之年,三角眼,高鼻梁,八字胡,下巴蓄着一撮山羊胡须,一副瘦猴子相,不像什么善类!就冷冷地道:“怎么伐不得了?你说不出个正经道理来,本王就割了你舌头?”
“回禀主爷”曲先生不以为意,依旧大大咧咧地说,“这神树真是伐不得!因为容美是个白鹤地,白鹤是容美的保护神!”曲先生异常激动,一脸涨得通红。“主爷请看,这山是树木之基,树是白鹤之家,家要是没有了,白鹤还怎么栖息?这白鹤没了,这容美的灵气就没了,容美的山水就不旺了,一旦山水不旺了,这人自然也就不旺了。所以说,这一湾的神树伐不得!”
“一派无稽之谈!”田明如哈哈大笑。
“主爷!不是在下胡说八道,在下走遍大江南北,最看好的就是容美这一山水!”曲先生被押着,还在声嘶力竭地呼喊。田明如哪里肯听,遂将其打入死牢。
这天,回到行署,田明如感到从未有过的疲乏。正在这时,叶长浩和唐玉贵等从桑植那边赶回来。田明如急忙从太师椅上弹起,握着叶长浩和唐玉贵的手说:“二位辛苦了!桑植方面怎么说?可有好消息?”
“他们口气硬得很,”叶长浩一脸愧色,“说什么桑植被掳去千余口,等放回来再说!”
“我看是大公子田炳如在作怪!”唐玉贵补充一句。当初他伯伯唐公廉被田炳如杀害,就发誓要报这仇,正好田炳如撞在他枪口上,他才报了一箭之仇!只可惜最后又让田炳如跑掉,跑到桑植作怪去了。
田明如立即拉下了脸,气得吹胡子瞪眼:“哼,不识好歹的东西,还真是得寸进尺了?向娜娜毕竟还在本王手里,他们也不想想后果?”当年桑植土司之女嫁容美,因暴卒而亡,两司仇杀经年,这是大家无法消解的心结。他也不想这样的悲剧在自己手上再度上演!
冷静下来,田明如才示意给二位上茶。叶长浩接过抿了一口,才小心翼翼地道:“这正是我们的一张王牌,可以跟他讨价还价!只是,大少爷田炳如总在一旁冷言冷语,左右着桑植土司的决策。我看关键还在他身上。”
“下官与桑植土司交谈时,他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唐玉贵也说,“我看这个小土司也是个老狐狸!”
田明如心想,那桑植土司,与自己同辈,年龄比自己还小,也算个少壮派,如此强硬也完全可以理解!但按年龄自己应该是他表哥!他倒想好好地会一会这人,就问二位可有什么良策?“我和唐旗鼓商量,良策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可用不可用!”叶长浩苦笑。“只管说来。”他急不可待。
“这是个离间计!要是成功,桑植土司还是会就范的。我看他们也不想与强大的容美作对。再说桑植现在也是少土司掌权,不像老土司对容美那么深仇大恨。”
田明如眼前一亮:“那以你看,该从何处入手是好?”
“就从向娜娜身上入手!”叶长浩说,“桑植新土司与向娜娜乃一母所生,姐弟俩关系非同一般,要是以此作交换,他自然会同意。毕竟大少爷在那边,寄人篱下,也不敢公然反对。”
少土司又哦一声,一时不置可否。
唐玉贵也说:“下官也是这么个看法!要是桑植土司一直被大公子田炳如左右,即使谈判能谈得拢,只怕也不是一年两年能感动!”
“这事,容本王再想想!”他委实没有想好对策,就让二位先行下去。
2
这一天,田明如带着叶长浩又来到大牢里。这是石梁司长官唐公廉曾经住过的牢房,虽然饮食起居不像水牢、蛇牢那么差劲,但向娜娜被囚禁几年,人已憔悴不堪,不仅没了先前的姿容,连眼神也已暗淡无光,看上去就像一个老太婆,蓬头垢面,一脸蜡黄。而且很久没见阳光,露出的手脚都是苍白的,没有一丝儿血色。这又哪像个土司的女人?田明如还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所谓的大嫂,自然生出了许多感慨来。
向娜娜见来了陌生人,也像往常一样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瞥他们一眼,低头去看一边。
她难道呆傻了?田明如摇头。他不仅为这个女人惋惜,也为大哥惋惜!心想要是他们能够安分守己,如今不是还好好地当着土司和土司太太吗?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从中他便悟出一个道理:干什么事都只能顺其自然,不可强求!他想与桑植的交涉也只能慢慢来,就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大嫂!”向娜娜没有反应。叶长浩就说:“哎,主爷叫你呢。”
向娜娜认得叶长浩,只是很久没见他面,几乎把他也忘了。这时听见一声“哎”,便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少土司,茫然地问:“你、你叫谁?”“大嫂!我是明如兄弟啊!”明如兄弟?田明如?向娜娜终于想起来了,面前这个男人就是夺了自己丈夫土司之位的那个人。可是她不怨恨这个人,因为当时他还在远方,还在通州,是那个越活越年轻的老土司把她丈夫赶下了台。可是这么些年来,她竟不知道老土司已经升天。在牢里,她每天的任务就是吃、睡,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事情可做。一开始她还大吵大闹,见没任何人理睬,她就知道自己男人完了,自己也完了……桑植土司也不肯来救她。那时她除了望星星,望月亮外,还不时地听到司城的哭声,或者唢呐声,牛角号声,人皮鼓声,以及梯玛们的神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与她绝缘。她曾一度恨过自己,恨自己太爱在丈夫面前吹枕边风,总说老土司的不是,总说丈夫的不好;同样,她也恨过那个在老土司茶里下迷魂药的婆婆,心想要不是她弄巧成拙,一家人又哪会落得这个下场?她也不知道,如今的少土司前来看她是假,有求于她才是真。只冷笑道:“谁是你大嫂?我是谁?”
“大嫂!”少土司又叫了她一声,“你怎么能住在这样的地方呢?我刚刚才得知大嫂还被关着,就过来看你来了。”
向娜娜麻木的神智开始渐渐苏醒,她冷笑着:“哼,你是猫哭老鼠吧?是来看我的下场不是?只要有老土司在的一天,说不定你也会有这样的下场!”
田明如笑了:“如今老土司已经不在了,我不会像你这样了。当然,从现在起,你也不会再这样了。”
“老土司不在了?他死了?”向娜娜一下愣住。她还想着有一天去报仇呢,他怎么就死了?
叶长浩见她失神,又拉了她一把:“你应该感谢我们主爷!是主爷开恩才放你出去!”
“开恩?放我出去?”向娜娜懵懂地自言自语,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是啊,给你自由!”叶长浩觉得她可怜,赶紧说明了少土司的来意。
给我自由?向娜娜依旧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冷笑起来。然后回头去望墙上那只壁虎——可那只壁虎已经爬走了,她就伤心地哭起来:“你们可恶!你们把我的朋友吓走了!我就只有它这么一个朋友了!呜——呜!”
见她伤感失神的样子,田明如怕她有几分疯了,便对叶长浩说:“也只能慢慢来了。”叶长浩也叹息,没想到当年何等威风的向娜娜,如今也落得如此可悲的下场!
这天晚上,向娜娜被带出去,住进了一个能够看见整个司城的阁楼里。事实上,那阁楼曾是若云姑娘的闺房,她这才相信少土司不再关自己了。而且还有几个侍女前来侍候,只是有宫人看守着,不让她出门半步。但她最终还是知道老天爷开恩了,自己又得以重见天日!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的男人回来了,一打听见不是,又懊悔地痛哭一场。可反过来一想,这么些年自己没有男人照样也熬过来了,就不再伤感了。阁楼里便不时地飞出几声幽幽的歌声,轻盈地飞入人们的耳鼓。
田明如听见歌声,就上楼来了。当他再次见到向娜娜时,向娜娜已不再是牢里的向娜娜。人精神一焕发,就脱胎换骨一般,不仅多了几分姿色,也多了几分风韵。只见她那鸭蛋脸上镶嵌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突兀着两片微微上翘的薄嘴唇,给人的印象是,既娇嗔又泼辣。田明如不由多看了两眼。向娜娜就误会了,她还以为这个当土司的兄弟是想打自己的主意。所以,头一垂又嫣然一笑,显出十二分的羞涩,脸上又飞出一团浅红。旁边的几个侍女忍不住笑出了声。田明如见了,不便说明,只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下去。几个半蹲着道声万福,便退了下去。见四周无人,田明如才赞美了一声:
“啊啊,嫂子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大美人吧?”
见询问里有几分温情,向娜娜偷偷望了少土司一眼:“兄弟取笑嫂子了!”随即埋下头去,扭捏着,开始搔首弄姿。因为她知道,如今只有面前这个少土司能够搭救自己,她又怎能不去把握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
田明如将计就计。他天天都上楼来,看似漫不经心,若即若离,却搞得对方心儿痒痒。向娜娜不知是计,对少土司渐渐有了好感。这一天,待沐浴过后,她便穿着一件薄薄的透明的纱衣,围在熊熊的炉火面前,只等少土司快快到来。
田明如果真来了。他知道,只有从向娜娜手中得到亲笔信,叶长浩和唐玉贵才能再度去桑植。一上得楼来,就被眼前的火焰焦灼了。天啊!只养了两个来月,这女人就连血色也有了,粉面含腮,香气袭人,颇有几分大户人家贵夫人的气质。虽然他也知道,自己对这个女人没有一丁点儿好感,可现在他却不能不装出对她百倍的好感来,一把将她抱住。只见向娜娜娇羞地说:“你哥不要我了,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就当你哥死了吧!”什么鬼话!他不想再听她胡说八道,就用立马堵住了她的嘴。现在他要的是实际行动。心想先把眼前这个女人征服了,再去征服桑植那个少土司不迟!一把就将她纱衣掀开。最后两个人都窒息一般,仰倒在床。一会儿,这老女人又开始抚摸他每一个敏感的部位。少土司感觉痒痒的,便说:
“你把这边的情况写封信,我派人送到你娘家去,好么?”
“你是想把我也送回去吗?”向娜娜含着他奶头不解地问。
“你回去好,那边有你亲人。他们在为你担心!”田明如点头。
“这么说,你来的目的就是想让我回去?”
“难道你不认为回桑植比待在容美好?”
“少土司都这样认为,那一定是回桑植的好了!”才知道少土司接触自己的目的:是想把自己送回桑植!可他为何又要讨好自己?直接送回去不就得了?
“要是你回去了,就说说我的想法,讲明讲和的好处,你就是桑植和容美的大功臣了!”田明如笑笑,这才点明主题,“你想啊,当年和亲不就是为了边境安宁么?谁说女子不如男,你是巾帼不让须眉!”
见少土司说得十分恳切,向娜娜苦涩一笑,斜眼一望,但见窗外依旧是残枝败柳,随风飘舞,茫然一片。她不觉嘤嘤抽咽起来。
3
田明如得了向娜娜的亲笔信后,就派叶长浩、唐玉贵去了桑植,想再跟桑植土司好好地交涉交涉。
这一年,已是康熙五十九年,田明如主动派出属员赴桑植司求和,无疑是两司的一件大事。他亲自送出了行署,送到了东门,与一行人依依作别。毕竟桑植与容美两司既世代联姻,又世代为仇,按亲族辈分,桑植宣慰司宣慰使向国栋是他表弟,此次求和他是志在必得,因为他给康熙爷回话,上京觐见的日期改在下一年,要是再变卦,就会引起康熙的不满。所以他才特地叮嘱叶长浩、唐玉贵两个,务必多多斡旋!
时值初夏,气候炎热,一行人早晚赶路,日中休息,紧赶慢赶,三天后才赶到桑植司城。在行署驿馆里下榻。叶长浩和唐玉贵早已商议好,两人各自对付各自的目标:田炳如和向国栋。为此还挑选了东西两套房间,以免来人相互影响或是窃取情报。
刚洗浴完毕,田炳如就派人找到叶长浩,趁着暮色悄悄将他带到自己住处。见叶长浩进入会客厅,田炳如的眼睛就亮了。想不到这叶老三,不着戎装只穿便服也是这般英武,真是几日不见刮目相看。便示意左右退下,他又欣慰地道:
“叶将军武功盖世,真是容美难得的人才!今日劳烦将军前来,不过叙叙旧情,尽尽地主之谊!”
“主爷过奖!容美有的是人才!我叶某不过得主爷偏爱罢了!大公子客气!”叶长浩心想,一个丧家之犬寄人篱下,还好意思说是尽地主之谊?笑话!
大公子?听到这一称谓,田明如心里掠过一道阴影:哼,才几年没见,这厮就不认老子这个土司了?但他如今虎落平阳,也只好忍气吞声:“要是我能回去,一定提拔你做旗鼓!不过,将军得先替我取一人头!”
“哈哈!要照主爷这么说,我杀了一个人就可以做旗鼓,那要是我杀了我亲爹,不是可以做皇上了吗?”叶长浩反将他一军。
不识抬举!田炳如心里恼恨,却又不便发作。如今他毕竟有求于人家。只是让他没有想到,这个叶长浩也是个见风使舵之人,过去自己那么器重他,如今见了主子落难,竟然翻脸不认人。晓得如此,当初就该给他叶家点颜色看看!可话又说回来,叶家对土司家还算忠诚,怪只怪自己那个老爹太霸道,不然又岂会造成今天这样被动的局面?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大清官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自己替他们卖命,时刻都将父亲的举动如实禀报,最后他们反而出卖了自己。现在,他是连谁都不敢相信了。而且听说唐玉贵又来了,这次他再也不想放过此人。当初他之所以不直接奔南逃窜,而转向东南为的就是躲避追兵,哪知正好撞在这他枪口上。如今桑植和容美一旦讲和,今后这里难道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吗?所以他要破坏两司间的联盟。思来想去,觉得唯一可以打破这一局面的办法就是:离间,去搞破坏!今夜他将叶长浩骗出来的目的,并非想去收买此人,他深知这人小恩小惠无法收买。他的目的是调虎离山,然后去杀了那个仇人!这时候他便想拿话稳住叶长浩,哪知这人不识抬举,说话带刺,委实让他心里不痛快,乘机便道:
“叶将军可不要忘了,风水轮流转,江山轮流坐,这田家的江山,也不一定就是这田明如的!”
“这是你们田家人的事,与我一个外人何干?我只是为了讨口饭吃,主爷叫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那以将军看,这田明如的屁股坐得稳喽?”
“至少现在木已成舟,已成定局!”叶长浩笑道。
“难道我那三弟曜如就会甘心?”田炳如鼻子一哼,“说不定哪天就和我,哦不,就和桑植土司联起手来,到时候,叶将军可否助我等一臂之力?”
“这个嘛!车到山前必有路!也只能到时候再说!”叶长浩不好明确表态,他生怕别人抓住把柄,到时候自己百口莫辩,也只得打起哈哈。
田炳如也打哈哈。两人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着,突然一卫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在田炳如耳语一阵。田炳如顿时大怒:“饭桶!一群饭桶!”
叶长浩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问:“大公子,又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家里出了点小事!”田炳如撒谎敷衍,因为刚才卫兵进来悄声对他说:行刺失败,唐玉贵的房间里是另外一个人。那人武功了得!显然早已做好了安排。
其实这是叶长浩的主意。他知道田炳如绝不会善罢甘休,便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让唐玉贵扮演随从!
田炳如见事情败露,不好再说什么,就将叶长浩送回了驿馆。
叶长浩一回驿馆,就上楼朝唐玉贵的房间走去。房间里已是灯火通明,唐玉贵正悠闲地坐在那里喝茶,见叶长浩一进来,哈哈一声大笑:
“叶将军果真料事如神,只可惜,刚才那出好戏你没见着!几个蒙面人,仿佛自天而降,十几把飞刀一齐飞进来,嗖嗖嗖地响!一时间刀光剑影,杀得天昏地暗!幸好我派人通报了桑植土司,他立即派人包围了驿馆!那几个黑影,也就逃之夭夭了!”
“哈哈,这个迷魂阵,算是演成功了!”叶长浩大笑。
第二天,两人前去觐见桑植土司。只因都曾来过桑植当过说客,与向国栋早已相识,来到行署也就免去了客套。待坐下寒暄了几句,叶长浩也便板起了脸,开始进入正题:
“司主差下官前来议和,哪知险些命丧贵地!要不是主爷出手相救,只怕就没有今日相会了!”
“让叶将军、唐旗鼓受惊了,是本王的失误,还望二位多多包涵!”向国栋表示歉意,“这事本王一定会调查清楚,给容美一个公道!不过,两司结怨已久,想报仇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你们也得多加注意才是!万一照顾不周,折了来使,可就坏了本王一世英明!”
“主爷说的是,我们自会注意!”叶长浩轻咳一声,话锋一转,不怒自威,“只是,主爷千万别听小人谗言,以至于坏了两司大事!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和唐旗鼓也只是替主子跑跑龙套而已,大戏还得两位司主自己去唱!”
向国栋哈哈一笑:“想不到叶将军武功盖世,口才也是如此之好!可惜我桑植就没有将军这样的人才!我表兄好福气啊!”
唐玉贵趁机道:“所以,为了唱好这台大戏,司主差小弁前来拜见,容美愿与桑植重新和好,仍敦姻眷如初!”
向国栋说:“表兄美意,唯命是从,可议定适中之地,择期相会!”
“一切但听主爷安排!”叶长浩、唐玉贵相视一笑,齐声回道。
随后双方就议定了议和事项,地点就定在两司交界的大崖屋,时间定为八月十五日,并约定在此之前,双方在大崖屋共设神坛一个,各建行宫一处。叶长浩、唐玉贵就告辞回司,赶紧向少土司回报。
双边于是在大崖屋大兴土木,以待议和日子到来。
4
八月十五这天,双方各带属员、舍把、兵丁数千,各立营寨。准备十六日在大崖屋神坛相会。
夜幕降临,八月十五的月亮圆而亮,一片清辉如乳泻下,不觉心旷神怡,田明如便带着叶长浩出来赏月。走出户外,远远望去,但见大崖屋氤氲在一片薄雾里,随着月色忽明忽暗。四周都是虫声,交织成一片天籁。神坛就设在那面岩洞里。“唉,这般美妙的夜晚,我们可千万不能辜负了啊!”田明如浩叹一声,又对叶长浩道,“今晚,我要到讲和桥上赏月,你先准备一下!”
“是!”叶长浩吩咐下去。随即两人踏月信步而来。桥是凉亭桥,上面盖着黑瓦,此时也在月色中泛起青来,就像染上了一层薄霜。桥正中摆着一张黄梨木桌子,上盖一张黄色的桌布,还摆了一壶茶,两个土陶茶杯,一摞印花月饼。桥两头都站着各司的守卫两司就以桥中心为界。大崖屋出于桑植一方此时只能隔河而望。
这边,叶长浩陪着少土司田明如来到桥上。桑植土司向国栋也走上桥来,后面跟着一亲将。田明如一见,双手一拱,就以亲戚呼之:“表弟!一向可好!”
“托表兄的福,一向都好!”向国栋拱手抱拳还礼。
两土司执手坐下,开始寒暄。月色洒在桥下的水面上,随着流水闪烁而去。两土司仿佛都有痛改前非之意,都说以前父辈们好强,才使得土民遭受不幸,都愿重新修好。
两人于是一边赏月一边聊天,正在兴头之上,田明如突然将手一拍,叶长浩便将向娜娜带来了。向国栋却没想到这一层,只见一个袅娜的身影,身披薄纱,有如仙女一般,飘然而来。他看得呆了,哪知那女人近前,忽然扑过来,喊了他一声:“国栋,我的好兄弟,真的是你吗?”
“姐姐!真的是你吗?”向国栋惊讶地站起来,接住她的手,不敢相信。
“嗯!是我!姐姐想不到,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向娜娜已是泪流满面。
“听说姐姐一直被关着,怎生这么……”他不敢相信,姐姐还是这么的丰满白净,风姿绰约,一派贵夫人气质。
“都是少土司回来了,才搭救了我!”向娜娜哽咽一声。
向国栋斜视一眼田明如。他不知容美土司将姐姐放回来究竟是何用意?他认为,这是对方让步的一个筹码,因而很是感激容美土司的宽宏大量。待把姐姐劝住,便以茶敬之:“表兄,今晚无以聊表我的感激之情,特以茶代酒,让明月作证,桑植愿与容美从此修好如初!”
“表弟美意,表兄可不敢当!”他也端起茶杯附和。
“那是为何?”向国栋皱起眉头,追问。
“我还与嫂子回桑植,是想让她夫妻团圆!但我却有个条件!”
“请讲!”
“嫂子回去了,我想让侄儿田图南交回石梁印玺!”
原来如此!向国栋心里清楚,这个条件不是不可答应,这毕竟是他容美的家事嘛。心想自己为何就不能也叫他把当年容美掳去桑植的千余土民放回来。这就说道:“这个自然!不过,表弟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
“表弟不要客气,你且直说!”田明如也很爽快地回答。
“自然是父辈之间的事了!当初容美掠去桑植千余土民,是否可以归还?”
“这个嘛!这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还是以后再说吧。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求得两司边境安宁,这样方可以让土民休养生息!”
向国栋冷笑:“反正迟早都要解决的问题,迟解决还不如早解决!”
田明如说:“边境还没有安定,现在谈这些历史的往事,是否为时尚早?”
“那以兄之见,边境如何才能安定?难道就这么僵持下去?”
“以诚相待,便指日可待!”田明如哈哈一笑,“说明白点,就是两司不计前嫌,重新结立盟约,开放边境市场,互不犯边,互通有无;若桑植有难,容美救之;若容美有难,桑植救之。你看如何?”
向国栋也哈哈一笑:“表兄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少主,胸襟就是宽广、开阔些!如今一见,我算服了你了。不过,好好想想也是,如今容美这么强大,你谅我桑植也奈何不了你!只是你兄长在我桑植久居,又如何是好?”
“他是你桑植的奴隶,还是你桑植的贵宾,甚至是你桑植的女婿,都只是你的一句话,表弟又何必问我?容美又岂能容得下他?”田明如毫不含糊。
向国栋早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遂叹道:“看来,就算是亲戚,你们的家务事,我也是不便于插手了。”
见两人言归于好,向娜娜趁机道:“今晚月色如此之好,你们就不要再谈正事了!来,我们还是赏月吧。”
田明如知趣,见向娜娜姐弟有话要说,就道:“今晚就到此为止吧,嫂子今日就回桑植去如何?”
“兄弟真舍得让我走?”向娜娜话中有话,只有她与田明如心里明白。
田明如哪里还会儿女情长?哈哈一声笑道:“放嫂子回去,夫妻团圆,正是兄弟一番美意!今日是八月十五,天上月儿圆,地上也该阖家团圆!要是天上人间皆美满,兄弟我又岂敢不遂天意?”
向国栋领了田明如的美意,便带着姐姐回了桑植行宫。
翌日一早,当炊烟升起的时候,两边土司便来到大崖屋。洞高数十丈,神坛立于洞中。此时香烟缭绕,烛光闪烁,一片神秘肃穆之气。两人执香齐齐跪拜。完毕,又来到讲和桥上。田明如早将议定的条款起草好,只等与桑植土司讨价还价。向国栋见姐姐回来了,听了姐姐一夜哭诉,方得知姐姐在容美的不幸遭遇,心里也便开始扭曲——至少也要为姐姐讨回一个面子,态度忽然变得强硬起来。田明如早料到这一着,但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依旧对桑植土司好言相劝。可是谈了半天,还是在交换人质一项上尚未达成共识,只好明日再议。于是各自退回行宫。哪知夜里,田明如生怕徒生变故,就悄悄退回边关。因为桑植那边一直没见田炳如露面,他料定其中有诈。而向娜娜回去之后并没有立马赶回桑植司城,他就料定大哥田炳如也来了。为了麻痹对方,他让行宫依旧灯火通明。
这天晚上,趁着月色,田炳如果然带着百名武功高强的土兵前来偷袭。可是冲进行宫一看,里面空空如也,竟无有一人,就知道上当了,不觉大惊失色!这时候,叶长浩就在山上点亮了火把,将一条峡谷映得如同白昼。田炳如赶紧退出,跑不过五十丈,抬头一望,但见头顶上悬着许多滚木礌石,只要是砍下绳索,滚木就会砸下来,这一百余人就将命丧于此!
叶长浩笑道:“你们且都回去吧,不要再生事端了。我们主爷不想再与桑植结怨!”
向国栋得报赶出来,正好在桥那边见到这惊人的一幕。他很惭愧,也很恼怒。就对退回来的田炳如破口大骂:“田炳如,你一个丧家之犬,你以为你是谁呀?不好好夹着尾巴做人,还来这里生事!你是存心不想让桑植与容美和好是不是?”
田炳如翻了一下白眼,哪敢还口。他知道,这等大事自己是请示了妻弟的,虽然他没有直接表态,但也没加反对。心想一旦刺杀成功,那么容美土司就是他的了。岂知扑了个空!现在见妻弟这么骂,他也只好忍气吞声。
第二天,向国栋只好亲自上关来跟少土司讲和。田明如早在白马寺等着了。一见桑植土司上来,就哈哈大笑。向国栋很是惭愧:“唉,都怪我疏忽大意,没有看好你大哥!差点酿出大祸!实在抱歉得很!”
田明如却沉着脸道:“哼,他是外人,怎么能干预你桑植土司的内政?表弟,你可要小心哪!千万不要让他牵着你的鼻子走!”
“谢谢提醒!”向国栋一脸尴尬,“我已经叫他滚回去了!”
两土司又坐上了谈判桌,重新谈判。
这就回到大崖屋,又给神坛敬香。现在两土司都有诚心了,一起对着神坛说道:“从前误听是非,以致龃龉数年,今复旧好,以后弟兄须当患难相顾。”遂令作文勒石、垂之久远。田明如文曰:亿万斯年。向国栋文曰:山高水长。两幅字均刻于大崖屋之崖壁上。而十七、十八日,彼此设席会宴,欢聚终日,又各回本司。从此永敦和好,姻亲往来无间。
这便是桑植和容美两土司的“红崖碑”。
这一年,容美和桑植边境便平平安安地过了一个大年。
翻过年关,三四月发春水了,容美土司就写信给桑植土司,说要借河道放木去朝觐康熙。桑植土司慷慨应许。
农历四月里的一天,龙溪江水暴涨。容美司城的河码头上,三百根早已经刨好的大楠木,早已扎成几十个木排,正在水边上下起伏、左右晃荡。这一天,上面站着一个个赤着上身的汉子,频频向两岸看热闹的乡亲招手。码头上,当田明如和梯玛天赐一起敬了河神,随即唢呐声响,牛角号响,人皮鼓响,木排便一只只荡向了江中,放木号子也一波一浪地漫上了司城。官道之上,三百匹的马队也同时出发。只见一条长龙穿云破雾,朝着京都方向浩浩荡荡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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