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722年,康熙驾崩的消息传到容美,已经过去了半月时间。田明如突然感到自己虚脱了。因为每遇国殇容美都将多灾多难:一场瘟疫已将容美洗劫得一片萧条,人心开始背向。这时他才知道,土司拥有的不仅仅是特权,也是民生!要是土民造反,就是再强大的土司也奈何不了。最后为了息事宁人,他只好处置向武,将其关押。客兵的情绪才渐渐平稳下去。
这天,一听到康熙不幸驾崩的消息,田明如竟忘了行署里闹鬼,又在书卷椅上打起磕睡。一会儿他就迷糊过去。就看见半间云的阁楼上晃荡着一个人影,仔细一看,竟是一上吊女子。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梅娘,那梅娘伸着长长的舌头,竟没有了先前所见的半点美丽。吓得他赶紧瑟缩地问:“你、你不是死了吗?你、你怎么又回来了?”“阳间的人死得太多,阴间里装不下了,阎王老爷又叫我们出来投胎。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女鬼飘然而下,伸着长长的舌头就来舔他。“有鬼!有鬼啊!”他一声大叫,立马惊醒过来。
听见喊声,宫人们忙坏了,四处寻找,这青天白日,又哪里来鬼?真是活见鬼了!但一个个拿着扫帚都装着四处猛打。
田明如分明见了鬼,吓得只差丢了魂,但他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个女鬼的话:阳间的人死得太多,阴间也装不下了!心想那些被自己害死的冤魂要是都来找门索债,自己不是生不如死吗?而且,自从铜鼓山出现瘟疫之后,他再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这才知道,地理先生叫他不要动白鹤湾的话是出于好心。
司城那时虽然已经采取隔离措施,但还是传染了鸡窝瘟(小伤寒、流感),人开始一窝一窝的病倒,都以为是霍乱,就把被传染的病人全都赶进万人洞中,有的则躲在细柳城平山、云来庄,有的甚至还躲进了寺庙。可是因为误诊,很多家一下子人都死绝了。等袁和尚从铜鼓山赶回来,搞清是时疫时,病源才得到及时控制。可这瘟役还是把田明如吓得魂飞魄散。对这个地理先生佩服得就更是五体投地。这天,他又请地理先生来行署半间云小饮,试图寻求良策。当时夜已深,两人正兴致盎然地饮着,突然天空飞来一颗流星,顿时划破夜空,照亮司城,朝东方落去。接着又是几颗,拖着长长的彗尾,一路绝尘而去。田明如仿佛听见了那划破长空的凄唳之声,就惊呆了。他知道,每个人其实都对应着上天的一颗星辰,而星辰一落下,落向哪方、哪方就会死人!哪方就会着火!他就惊得目瞪口呆,不知又是何征兆。这时候,只听得田京儿在街上疯疯癫癫地喊:“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星子屙屎了!要死人了!要着火了!”土民跑出来看到这流星雨,也都呼喊起来:“这天要变了,都开始漏火了!”田明如也自言自语道:“这灾到底又会应在谁的头上呢?”
“皇帝已经死了,我看决不会应在他身上了!”曲先生哈哈一笑。
“莫非要应在我身上?”田明如惶恐起来,“是啊,容美遭灾了,老天爷开始怪罪我了!先生能为我化解么?”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怕主爷下不起这个狠心!”曲先生神秘一笑。
“先生但说无妨!”田明如不得要领,开始有病乱投医。
“要是主爷下不了决心,老夫说了还不等于白说?”他捻了一把山羊胡须。
“先生没说,怎知就白说了?”
“我说了,就是主爷相信,众人一反对,只怕主爷又会反悔!”地理先生卖起关子。少土司便移步上前,哀然一声:“曲先生是连本王都信不过啊!”
“要是主爷真舍得,那老夫就说了。”
“除了要我脑袋,没有什么我舍不得的!”田明如哈哈大笑。
“那倒未必!”曲先生侧头过来,“既然如此,那老夫就说了。这天机本不可泄露,可看在主爷的面子上,也只好斗胆说了。因为有神仙给我托梦,说容美妖魔太多,有躲在庙里的,有躲在府里的,有躲在洞里的,如今一齐来作乱,所以容美就开始遭灾遭难了。远的不说,就说最近这两场瘟疫吧,主爷难道就不怀疑?”
田明如身临其境,如何不怀疑?他边听边点头,脸渐渐苍白起来。就像被谁摄去了魂魄,无论说什么他都一味的点头。最后又不无担心地问:“这可如何是好?先生还得给本王赐教良策才是!”
“这也是天机!”曲先生欲擒故纵。
“要是先生能解容美危难,本王一定百倍报答于先生!”田明如许诺。
“就是拆除所有闹鬼的房子!所有的!”他用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不如此,容美的瘟疫和灾祸只怕永远也断不了!”
田明如犹豫了。那些闹鬼的房子不仅有细柳城平山、云来庄、万全洞、万人洞,还有南府、北府、天泉等处,特别是保善楼,这是帅府,行署所在地,难道也要拆除?这可是先人留下的业绩,众人又能服吗?顿时间,他只觉天旋地转。
曲先生又轻蔑一笑:“主爷要是为难,那就当老夫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这容美快要完喽!可惜可惜!”欲拂袖而去。
这时一颗流星又从天际划过……田明如忽然清醒,立即拉住曲先生的衣袖恳求:“先生请留步!有话好说!”
“感谢主爷款待!”曲先生握手作揖,硬是要走。
“要是本王同意先生的建议,先生难道也要走么?”
“既如此,那老朽就不走了?”见目的达到,他又哪里会走?
田明如待先生坐下,才问:“那先生请告诉本王,我们应该从何处下手?”
“心急吃不得巴稀饭,只能一步步慢慢地来!”曲先生捻须诡秘一笑,“当然,应该先从保善楼开始!因为这里每日都有女鬼缠身,想要摄走主爷的魂魄!”
田明如想到那缠身的女鬼,依然心有余悸。只见一颗流星又朝着东天闪烁而去。
2
第二天,田明如就按照地理先生的计策行动了。他先是派人到荆州请来了能观星象的徐先生,建筑观音台,日夜观望星斗,寻找天象异常。一日,又睡在行署半间云阁楼,开始大哭大叫。这就惊动了田家老少,大家见他一脸苍白,都说少土司的魂魄让女鬼摄走了,忙请梯玛施法赶鬼。天赐不敢怠慢,赶紧做了一场法事,可是法事做了,也没见着什么鬼,他就收了法,悻悻然回到调年堂。第二天便出了远门。
少土司这时还被鬼魔死死纠缠着,一点不见好转。田家人急坏了,都跑来行署想探个究竟。只见少土司大喊大叫:“鬼!鬼!快快!快拆了这保善楼!”
大家都惊呆了:拆了保善楼?这又是为何?
这一惊非同小可,田曜如、田畅如立即赶去跟叔叔田庆年商议。大家一时都不知如何是好。作为长辈,田庆年哪容得少土司拆毁祖业?可是这天田明如突然一反常态,把他们都一同叫来。见他坐在行署书卷椅上,人很清醒,并无什么异样,三个人都惊讶不已,不觉面面相觑。田明如却黑着脸道:“你们到底谁想加害于我,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什么鬼话!三个人脸色吓得苍白,不知少土司这又是怎么了?难道真是着魔了?仔细一想,坏了,是不是少土司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想要“杯酒释兵权”?几个不由得微微战栗,都偷偷地斜视少土司,只见他厉声道:“果真有人想要加害本王了!到底是谁,尔等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主爷,我可没有这个心呀!”田畅如首先开口。他是旗鼓,权力仅在土司一人之下。如果说有人造反,最有可能就是他,他首先发话,是想撇清自己。
田曜如也抬眼望一眼土司,瞥见了对方轻蔑的目光。他知道,土司这话是冲自己来的,毕竟当初父亲和土民力荐他做土司,哪晓得康熙一道圣旨,就粉碎了他的美梦。如今康熙驾崩,二哥是不是怀疑自己想要造反?也不是没这可能。为了表明心迹,他说:“主爷明察,兄弟我绝无此心!若有此心,天诛地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不是你就好!”田明如嘴一咧,突然指着田庆年,冷冷一声,“他们都不承认,难道是您老不成?恐怕不是吧?”
“主爷多疑了!”田庆年心生畏惧,但依旧不卑不亢,“一定是主爷近来神智恍惚,产生了错觉。你想,要是有人想加害主爷,还能等到今天吗?既然你已经回来承袭司职,就应该为容美着想,每事躬亲,多谋良策。可是你跟过去不一样了,你疑神疑鬼、胡乱猜疑,令大家好生失望!但是,就是吃了豹子胆大家也不会加害于你!再怎么说,我们也不是当土司的料,也没有那个命,你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正因为本王不相信你们造反,所以才来问你们!要是本王相信了,你们还能在此说话吗?人头不早落地了?”田明如语气咄咄逼人。随即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人心隔肚皮,你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只有你们自己知道。现在本王病成这个样子,保不准哪天就忽然死了。可本王这样死去再无脸见先人,因为本王上任伊始,没能使容美强大起来。现在,反而出现那么多妖魔鬼怪前来索取本王灵魂。若是要想救得本王,就只有拆了这保善楼。因为那个梅娘已经变成女鬼,她想摄走我的灵魂。有这保善楼在的一天,这女鬼就会存在一天,本王就无法安枕一天。如此一来,本王又还怎么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既然你们与本王血脉相存,难道也希望本王死于非命?嗯?”
见主爷这等口气,哪个还敢跳出来说话?这大门外就站着土司亲将护卫,只要你一反对,土司一声令下,亲将们就会将你押下,立刻问斩!少土司此话一出,三人叹息一声,才明白少土司的用意。见他已经灵魂出窍,怕是再也唤不回来了,都只能干瞪眼儿,一个劲地沉默。
田明如等得不耐烦了,又冷冷一声:“哼,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若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就拿出实际行动来!”
三个哪想到少土司竟会苦苦相逼?都生怕背上谋害少土司的罪名,田曜如和田畅如就赶紧回道:“下官唯主爷马首是瞻!”
“没有骨头的东西!”田庆年气得浑身发抖,可他不想表这个态,将茶杯往桌上一顿,“你们这是要毁了我田家九百年基业!这不是败家子又是什么?”
田明如也腾地站起,厉声喝道:“这么说来,是你老想要加害于我?”
“老夫没这个意思,更没这个胆量!”田庆年气得牙齿打颤,几欲歪倒。
“既如此,那少数服从多数!”田明如也不想把事情闹大,适可而止,就说,“您老就算弃权!这事就这么定了!”
“是!”田曜如、田畅如赶紧回答。
一群败家子!田庆年踉跄着,也不告辞,扬长而去。
田曜如、田畅如也一同忐忑地告辞出来。他们知道,少土司已经失去理智,就不敢再过问了。
田明如“弄鬼释兵权”,这就叫向日芳带着工匠开始拆除保善楼。这天,土民们听说要拆行署,深感意外,都涌来观看。但见这么好的建筑被拆除,大家都摇头惋惜不已。不知这建筑花费了多少银两,耗费了多少劳力,怎么说拆就拆了呢?看来,只要有土司在的一天,老百姓的日子都好不到哪去!
这样过了三天,整个保善楼就不见了。
很多人开始在心里骂少土司是个败家子,却没有一个人再敢站出来说话。少土司已经派出许多鹰犬,开始两天就抓了十多个人,把他们的舌头全都割了喂狗。一时之间,司城又处在一片白色恐怖中,哪还有人再敢自讨苦吃?
接着田明如就带着亲将到细柳城平山、云来庄、万人洞、万全洞、南府、北府等处一一查看。他每到一处都被鬼惊得魂飞魄散,所以那里的建筑也被一一拆除。田庆年终因伤心过度、忧郁成疾,病了两月郁郁而终。
这一天,田明如准备拆除平山爵府。因为这一处的鬼闹得最厉害,田明如亲自过来看。当拆到大梁的时候,那个木匠师傅说:“我知道闹鬼的原因了!”
那木匠正是砍桂芸屋前那棵红豆树死掉的二木匠的儿子。地理先生就问:“那你说说看,这闹鬼究竟是什么原因?”
“是幺木匠在梁上使了法咒,塞了一个锤把!”小二木匠不明就里,就将梁上那个蒙头的锤把取了出来。“我发现,只要是幺木匠当掌墨师修的屋子,那梁上都塞了这样一个锤把。所以都闹起鬼来了!”
“胡说!”见地理先生给他眨眼,田明如一声大喝。因为按照这一说法,无疑否定了土司拆除屋宇的理由。哪知这小子傻里傻气,还以为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俨然功臣似的,依旧极力争辩:“这是真的!我们做手艺的都跟师傅学了一手,都会这样子做。只要是得罪了鲁班师爷,我们都将毫不留情!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那些老师傅们!”
“大胆!放肆!”田明如恨得牙根儿痒痒,生怕这一消息传扬出去,大手一挥,又一声大喝,“把这妖言惑众的家伙给本王拉出去斩了!”
“主爷,我冤枉啊,主爷!小的真是没有说半句假话啊,主爷!”小二木匠大声喊冤,可他还是被亲将拉出去一刀斩了。一颗头颅就如陀螺般滚过去,洒下一地鲜血。
3
闹鬼的消息就这样不胫而走。但人们却只敢私下里议论,不敢当着少土司的面去说。田明如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还想把所有闹过鬼的庙宇也都拆除。所有寺庙的僧人、道士们闻之,就一齐来到司城,跪在校场八部大王神庙前,请求少土司开恩。
这一天,离开司城已经几十年的绝尘大师壶川,也从平山小昆仑下山。他和餐霞子、沈道士、智靖和尚等几位在最前面打坐,一个个顶着烈日,双手合十,或握拂尘,或捻念珠,口中念念有词。渗出的汗水渐渐濡湿了各自的袈裟、道袍,胸前、后背全都浸染出一片片汗迹。那闪烁的汗珠在阳光下散射,在日光下蒸腾为雾,又渐渐幻化成一道彩虹。围观的土民就惊呼起来,说是上天显灵了!佛光现世了!可是少土司的亲兵一来,大家就哑然失声,都只敢在心里嘀咕:老天爷!这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这时,日头已经渐渐升高。僧尼们一个个被晒得眼花缭乱,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而下,闪烁着一片如佛的光芒。田明如见大家不听规劝,以死相谏,便走出行署观看。见亮闪闪的一片人,头顶一道彩虹,心里不免一阵好笑:“好一个个秃头,你们还参什么禅,还以为处在庙宇里就可以得道升天,又何尝知道人世间的乐趣?好,既然你们心中还念着红尘,那你们都去见鬼吧!”就自顾自地走开了。这时候,所有的僧侣一阵愤怒,心想这又是一个什么少土司?难道他心目中还装有这天下子民?几个高僧便开始使法,天就渐渐阴暗下去。
一连几天,田明如望着这黑暗的世界都不予理睬,居然没有一个僧尼、道士离开。他们已经联合起来,开始绝食,一直到少土司打消拆除寺庙的念头方肯罢休。田明如却不相信他们能够坚持下去,这样一来,两边就开始对峙、僵持起来。三天、五天,一个个苍白着脸,即便汗流湿了又干、阴干了又湿,即便晕倒了又被人扶起,依然没有一个人畏惧退宿。再这样下去只怕要出人命了。田明如便开始动摇了,就来问地理先生:“这可如何是好?”地理先生就给少土司鼓气:“主爷要是现在动摇了,就将前功尽弃了!”
果如地理先生所言,这天,壶川——绝尘大师不请自来。但如今的壶川已经不是当年的壶川,当少土司叫他舅舅时,他“阿弥陀佛”一声,连道几声“罪过罪过!”但田明如还是按照娘亲舅大的乡俗给壶川让了坐,敬了茶。绝尘大师接过茶杯却说:
“少土司真是着魔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不如此,本王身上的妖魔就驱赶不走!舅舅就不要与那般秃驴再掺合了,外甥自会给你一处安生之所!”
“贫僧前来见主爷,并非为贫僧自己。贫僧是为了所有的方外之人,为了天下苍生!因为寺庙并没有鬼,主爷为何非拆除那些庙宇、道观不可?”
“因为鬼就躲在这些寺庙里!只要有炊烟的地方鬼才不敢进去。”田明如不想激怒舅舅,他话说得很委婉,“我想您老还是回来吧,本王可以让你继续做旗鼓,如何?”
绝尘摇头,捏着菩提念珠:“贫僧如今心中只有佛,没有什么旗鼓!主爷是熟读诗书之人,也曾见过大世面,为何做出这等不甚明智之事?”
“舅舅说的不错!”田明如哈哈大笑,“本王是读过史书,就说前明嘉靖皇帝,这位皇帝爷不信佛教,就曾梵庙宇,焚舍利,驱僧侣。大明的天下不是也好好的么?后来的皇帝一心向佛,明朝的江山不也败了吗?为何皇帝老儿焚得,本王就焚不得?”
绝尘痛心不已,一改谦恭之态,据理力争:“看来主爷真是走火入魔了,居然好坏不分、颠倒黑白!我佛慈悲!我等佛门弟子以大悲智力拯拔沉苦,跻诸彼岸;以大光明灯普照沉迷,示之觉路。多少英明皇帝,融皇风佛法于一体,转轮宏教,尊崇三宝,虔诚向佛之心,实乃垂范万世!你一叶障目,袭承土司之位,竟不尊祖制,不知教化民众,这天下之心,岂能归附于你?你说的这位嘉靖爷,不幸误信妖术沉湎斋醮,受一帮妖道唆使对佛教大加摧残,梵庙宇焚舍利,荼毒僧侣。你居然以之为榜样,寡廉鲜耻,不思悔改,还如何臣服天下?难道你真是想做容美最后一位土司了吗?”
“你!”田明如被激怒,他腾地从太师椅上跳起,恶狠狠地道,“休得胡说!容美土司万世千秋,本王何尝是最后一位土司?”
绝尘冷笑。他见少土司真是走火入魔了,不禁喟然一声长叹:“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随即又痛心道:“难道就没有一点挽回的余地了?想不到你一回来,容美就没再安宁过。看来,你真是容美的末代土司了!”
“放肆!”田明如不甘示弱,又显示出土司的派头来。他真是不明白自己最亲的两个人:一个舅舅,一个梯玛大叔,居然都与自己作对?他禁不住怒火中烧:“哼,本王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容美得到安宁,让容美强大起来!要是此魔鬼不除,天下又岂能太平?”
“要是我能说服天神,不让天神降罪于容美,你能放过这些寺庙吗?”绝尘忽然改变了口气说。
见有台阶可下,田明如踌躇不定。他弄不明白那场流星雨究竟预示着什么?
见他犹豫,绝尘大师又道:“你要是不答应,那我们只好玉石俱焚!”
田明如怔住。他知道舅舅壶川是个了不起的高人,武功自然不在自己之下。他脸也吓青了,忙道:“舅舅!你看能不能再、再好好商量商量……”
“哼,不孝子孙!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败家子!要不是看在姐姐的分上,我早就结果了你!”绝尘痛斥一阵,又厉声喝道,“如果你保证不拆寺庙,老纳升了天,也将保证容美不再遭天灾人祸!你可听好了?”
田明如早已吓出一身冷汗,只得蜡黄着脸说:“那、那容我再想想!再想想!”这就匆匆进去寻问地理先生该如何处置是好?
地理先生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他生怕自己受到牵连,连忙说:“退一步海阔天空,也只好如此了。”田明如出来,就对舅舅道:“既如此,那本王也只好成全大师的一片功德!”其实他是怕与舅舅同归于尽,只好让步。
绝尘大师将袈裟一拂,昂然地走了出去。
4
绝尘大师要自焚的消息立马传开。这天一早,僧尼们来到平山小昆仑,要为绝尘大师超度。因为绝尘大师为他们保住了寺庙,已将自己的功德修圆满了。
早上的太阳还没升起,四乡八寨的土民就赶来了。这时上平山的山道,人群就像蚂蚁牵线线,密密麻麻的一路都是。这是土民从未见识过的情景,都倾巢出动前来观看。
山雾在渐渐消散,文殊寺前,已经垒了好大一座柴山。绝尘大师身披袈裟,双手合十,还在禅房里打坐做早课,竟是没有一点匆忙、慌乱的神色。终于,当红日冲破晨雾时,绝尘大师在方丈餐霞子、智靖和尚的陪同下,从寺里款款走出。人群开始骚动,一波一浪地朝前涌来,都想目睹绝尘大师的尊容。一阵山风拂过,掀起了绝尘大师金黄相间的袈裟,宛如红日掀动一海山涛,顿时滚滚向前。绝尘大师就银须髯髯地走上高高的柴垛。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田明如没敢前来,来的只是他的亲将。那些人把个柴垛围住,名为维持秩序,实则是前来监督、执行自焚之刑。
绝尘大师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向高高的柴垛中间,他望了一会儿天空,然后满面微笑地坐在一个莲花宝座上。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一声,就微微地闭上眼睛,然后一边手捻念珠,一边诵起《金刚经》,随即又诵起《心经》。直到日中时分,这两部经书诵完,几个高僧才点燃火把,走上前来。
就在这时,兰婷——慧明尼姑突然走上前来。人们的目光又一齐移过去。只见她着一袭过膝的丘比尼服,戴一顶与衣裳一样的灰色僧尼帽,双腿打着绑腿,也一路“阿弥陀佛”地走向柴垛。可是绝尘大师闭着眼睛,依旧双手合十,手捻念珠,口里念念有词,心无旁骛,他正等待着火焰升起,根本就没有注意慧明尼姑是否已经走上了柴垛。
人群还在涌动……
兰婷跟着师父万静修炼了这么些年,其实差不多也快心如止水、六根清净。自那日听说绝尘大师要去自焚时,她不禁凡心一动。她知道绝尘这一走,自己再无心修炼,也便产生了自焚的念头。
这时人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惊得目瞪口呆。
可是绝尘大师早已圆寂。他没再睁开眼来看一看这红尘,也没有听见人们的嘘唏之声。万静大师却走上前来,对慧明说:“慧明,你这又是何苦呢?菩提本无树,何处惹尘埃!”
餐霞子也说:“慧明师傅,请下来吧,千万不可坏了绝尘大师的一世英名!”
“下来吧!下来吧!”人们都在心里久久地呼唤。
慧明尼姑却毅然地回过头来,微微一笑。她就这么毫无畏惧、毫无犹豫地坐在了绝尘大师身边,然后双手合十,手捻念珠,静静地闭上眼睛。她“阿弥陀佛”一声,柴堆就被点燃了。
一时间,火焰就熊熊地燃烧起来、升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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