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风像刀子切割着我们的皮肉。我怕叶红燕冷,就把贴身的毛衣脱下来,让她套在里面御寒。她穿的是皮鞋,走在坎坷不平的乡间土道上,那滋味就很是痛苦了。没有办法,只好她自己走一段,我背她一段,没过多久,我们都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
“保子,我们会不会冻死在野地里?”叶红燕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吐气如兰地呢喃。
“不会的,”我安慰她说,“因为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
“你身上有那么多闪闪发光的东西,一点儿都不像农民。”
“你以为如今的农民还是头上蒙手巾的那种乡巴佬么?其实和城里人相比,除了解手的姿势不同,别的并没什么两样。我倒是认为,像胡二扁头这种暴发户,无论蜕掉几张皮,烂到骨头渣渣,也是一股臭酸菜的气味!”
叶红燕咯咯地笑开了。她不得不承认,胡来顺和我相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
就在我们精疲力竭之际,一架雪橇从后面走过来,驭手勒住马,在我们面前停住。他神色慌张地告诉我们,一辆越野吉普车正在循着我们留下的脚印四处找人,手里都拿着锃亮的刀子,其中一个刀疤脸,一个大胡子。
我央求说:“大哥,救救我们吧,他们迫杀的就是我们!”
驭手朝我们审视一下,说:“是逃婚的吧?肯定是逼着这漂亮妞嫁大款,不从就动用黑社会。妈了个巴子,钱多就无法无天了?”
我们坐上了马爬犁,向着一片农舍御风而行。离村头不远,有一排塑料大棚,种田人的小屋正冒着淡蓝色的炊烟。驭手说,这大棚就是他的,让我们到这儿躲躲,村子里人多眼杂,保不准说漏了嘴,那可就麻烦了。我们求驭手替我们报警,他爽快地答应了。我们惊魂甫定地钻进小屋,立刻被融融暖意包围。锅台上还有几个剩馒头,一些洗好了用来蘸酱的青菜,我们狼吞虎咽地吃了一气,还没来得及收拾,就听到了越野吉普车的声音。我拉着叶红燕,慌不暇择,像两只被猎的鸵鸟钻进了一个塑料大棚里。
吉普车停在附近,车上的人踏着积雪,咯吱咯吱地走了过来。我们躲在一片架起来的黄瓜后面,黄瓜叶在随着我们的颤抖瑟瑟晃动。叶红燕说,是不是赶爬犁的人把我们出卖了?我没回答,我被这一系列蹊跷事情弄糊涂了。
一个男人在往我们头上的塑料布上浇尿,汹涌澎湃的,从那一大片模糊的黑影就能判断出,这人正是老穆。老穆和刀疤脸一唱一和,正唠着家什称不称手的事,我听出来,他们都使刀子。
老穆说:“胡二扁头也是有性格的,他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休想得到。能出五万块钱买奸夫淫妇的命,看来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了!”
刀疤脸说:“轻易就把他们做了,那太便宜了他们。反正我得先和小娘们儿亲热亲热再说,那也算是物尽其用啊!”
两个人发出一阵淫秽的大笑,然后重新踏响积雪,向吉普车走过去。吉普车的声音隐没在村子里,很显然,他们并没走远,他们在为五万块钱冒险。
我如梦初醒,说:“真没想到,背后的黑手原来是胡来顺!”
叶红燕说:“我只知道他的愚蠢,并不知道他的凶残。事情到了这一步,怕死也没用。保子,你是无辜的,你走你的,我豁出去了!”
我说:“这不可能。我张保子不是那种人。既然生死不保,依我看,咱们就在这种时候结婚吧!”
叶红燕凄惨地笑笑,点点头说:“好吧,也来个刑场上的婚礼。就算是见了阎王,你有了妻室,我有了夫主,也就死而无憾了!”
我把那只红发卡拿出来,郑重地戴到了叶红燕的头上,又摘了一只黄瓜花,插在她漆黑的鬓角,俩人就跪在一片葱茏的绿色里,以垄为案,撮土为香,向着透射进来的阳光磕头。
叶红燕说:“保子,对不起,我已经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女人了!”
我说:“正因为这样,我才觉得你可爱,才敢大胆爱你。起码,现在我们是平等的!”
我一手拉她,一手抚膺,铿锵宣誓道:“我,张保子,因为一件特殊的使命来到了北连市,承蒙天作之合,有幸遇到了美丽善良孤苦可怜的叶红燕女士。在短短的时间里,我们经历了种种险恶和生死考验,两情相悦,难舍难离,自愿结为夫妻,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把我们分开。如果老天可怜见儿,能让我们活下来,再去补办法律手续,向亲朋好友披露喜讯!”叶红燕不说话,只是紧紧抱住我,哭得一塌糊涂。
中午时分,太阳把热度慷慨地投射进来,塑料大棚外面是冰雪世界,里面春意盎然,看上去就别有洞天了。叶红燕依偎在我的怀里,迷离的眼睛发出神往的光彩,像个孩子似的憧憬着不可预测的未来,她说她可以应聘到任何单位,作一个称职的财会人员。我可以从事一些知识性的劳动,比如搞蔬菜栽培,建花卉基地,当然也可以作那种专业性不强的白领。到时候把那个以倔著称的老人接进城市,那就是一个完美的小家庭了。
“活着是多么美好啊,”叶红燕感慨说,“我们还这么年轻,我觉得真正的生活刚刚开始!”
我说:“你放心,一个胜任的丈夫,应该能保护他的妻子!”
我在大棚的角落里找到一根镐把,柞木的,拿在手上掂掂,感觉不错;我想我完全有能力把它准确有力地敲到杀手的头上,哪怕承担防卫过当的罪名。
马的辔铃响过,那个驭手又来了。他找到了我们,告诉说村里唯一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恐怕是被人把线路破坏了。他要赶着爬犁进城去报警,他给我们留下一些吃的喝的,还嘱咐我们,夜深人静后,可以到小房子里去住,那里是安全的,没人会注意到那种背旮旯。他的表情完全是农民式的忠厚与质朴,看不出一丝虚假和诡诈。
入夜的塑料大棚越来越冷,我和叶红燕不得不紧紧搂抱在一起,互相借助体温取暖。我回忆着以往的种种经历,如一个个美梦和噩梦的叠印,陷入了一片混沌的迷津,竟然理不出任何头绪来。后来实在冻得受不住,就拉起她来,悄手蹑脚,如两个幽灵摸进了看田人的小屋。在扑面而来的热气里,我摸到了墙上的灯线,轻轻一拉,屋子豁然大亮,随着叶红燕一声摇曳的尖叫,一幅可怖的情景展现在眼前:原来老穆和刀疤脸正盘腿坐在小炕上,向我们绽露着老谋深算的微笑,两把闪亮的刀子就摆放在炕沿上。
“恭喜恭喜,”老穆打拱说,“旅行结婚很愉快吧?”
我反射地抢过一把刀子,把它高高举在头上。
老穆摆着两手说:“哥们儿,别激动,你仔细看看,那刀子钢口有毛病,小心扎了你自己的手!”
我拿到眼前看看,原来竟是半大孩子玩的塑料玩具。我用手弯弯刀面,一声脆响,轻易就折断了。
老穆说:“这次是客串演出,肯定有穿帮的地方,多亏你心眼实在,果不然,演砸了,我们连工钱都拿不到了!”
我好像明白了一点点。我大声问道:告诉我,到底是谁站在幕后。
老穆含笑不答。一声轻咳,走进一个身穿裘皮大衣的女人来,她身后跟着那个雪橇驭手。其实,还没等她迈进门槛,我已经猜到她是谁了,为了夺回自己的丈夫,或者说孩子他爹,也为了成全一对倾情男女,她竟然精心策划并导演了这样的惊险片和恐怖剧。而我和叶红燕就在这种极端的环境里完成了情感升华,就像高度挤压下的石墨最终变成了璀璨坚硬的钻石那样。
我说:“谢谢大姐的良苦用心!”然后,我趋步上前,抡圆了胳膊,照准炕上那两张脸,打了每人一耳光。接着,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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