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在一九三一年时说:“但现存的左翼作家,能写出好的无产阶级文学来么?我想,也很难。这是因为现在的左翼作家还都是读书人——智识阶级,他们要写出革命的实际来,是很不容易的缘故。日本的厨川白村曾经提出一个问题,说:作家之所描写,必得是自己经验过的么?他自答道,不必,因为他能够体察。所以要写偷,他不必亲自去做贼,要写通奸,他不必亲自去私通。但我以为这是因为作家生长在旧社会里,熟悉了旧社会的情形,看惯了旧社会的人物的缘故,所以他能够体察;对于和他向来没有关系的无产阶级的情形和人物,他就会无能,或者弄成错误的描写了。”这些话里面有极大的经验教训。到今天我们谁都有知识分子工农化的要求,作家如果不工农化,在美的方面他就会“无能”,或者“弄成错误。”鲁迅在当时还说了一句深刻的话:“所可惜的,是左翼作家之中,还没有工农出身的作家。”工农作家的美到底怎么样,在我们今天就不是一个理想上的事了,工农的作品给我们以教育,在以往的历史上所没有的美的教育。我们还是举几首新民歌,如《罗锅山得向我认错》:
不怕冷,不怕饿,
罗锅山得向我认错。
又如《沂蒙山区短歌》:
大蒙山,站面前,
昨天你挡我,
今天齐腰砍。
像这样的思想感情以及表达思想感情的语言,非有大力气不行。所说的大力气,不是大力士的大力气,是农民拿锄头的干劲,它是物质上的产物,也是精神上的产物,对着面前的障碍物如入无人之境。杜甫说:“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杜甫“寸心知”的经验还是有局限的,他没有读过今天的新民歌,要把新民歌的美和千古文章加在一起,然后“得失寸心知”有焕然一新的境界。
我们在讲“民族形式和美”的时候引了《一匹大山装得下》,现在把这首诗再引一遍:
一挑鸳兜不多大,
修塘开堰挑泥巴,
莫嫌我的鸳兜小,
一匹大山装得下。
如果你没有力气,如果你没有挑过担子,如果你没有革命浪漫主义的气魄,你就不能产生这首诗的美。为什么呢?因为这首诗的美表现在对一挑鸳兜的亲爱,爱它像爱自己的小儿似的,而大山又像一匹大生物,虽是大,确能把它挑得走!这真叫做“美”,因为是生活的美,是形象的美,为古代“愚公移山”的寓言所不能及了。
又如《抗旱歌》:
千军万马摆战场,
人人上阵战旱王,
瓢瓢清水是炮弹,
命令旱王快投降。
这写起来一定是踌躇满志的,这也叫做“得失寸心知”。古人的诗集里能找到“瓢瓢清水是炮弹”的好形象好词汇吗?
如《为了国家工业化》:
不怕太阳像火烧,
不怕铁驳像火烤,
为了国家工业化,
心里就像凉水浇。
又如《一颗红心跳蹦蹦》:
一片灯火一片红,
一颗红心跳蹦蹦,
跳得瓦刀点头笑,
跳得红砖满天跑。
跳得砖墙随风长,
转眼烟囱入云霄;
心啊心啊为啥跳?
总路线宣布了!
上面两首,都是工人的诗,一是装卸工人,一是建筑工人。我们认为这种诗写出了极乐世界,谁能否认呢?
我们举一首《戈壁滩吓的动弹》:
勘探队员一声喊,
戈壁滩吓的动弹,
整个盆地都踏遍,
万宝儿都见蓝天。
我们承认唐代岑参的《碛中作》是艺术美,它给人以美感,但它是旧时代的产物。我们今天的美则是《戈壁滩吓的动弹》,这诗的空气该是多么热闹,在那里想必是上天下地,勘探队热烈的心,要“万宝儿都见蓝天”!
下面我们举两首反映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诗。一首是《日月出海又落山》:
春风抚摸桅杆,
浪花拍打船舷。
两眼盯住炮镜,
看穿万里蓝天。
眼比星星更亮,
心比太阳更红。
日月出海又落山,
唯我在炮前不动。
这样的诗,没有一点夸张,生活本身就是如此。我们要赞美它,什么话都不是过分的,“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我们举的第二首是《擦大炮》:
雪停了,天亮了,
起床忙来擦大炮,
炮卧阵地似白虎,
身上披着白龙袍。
炮脚板上落雪花,
好像绿布生白毛,
炮弹躺在木箱里,
盖着雪被睡大觉。
瞄准镜,玻璃造,
光手擦炮最周到,
风吹手背像猫咬,
镜儿对着战士笑。
炮脚板上结冰花,
使劲擦来不见效,
嘴呼哈,冰雪化,
替炮洗个干净澡。
这种美感给人的教育真是大。这种美感完全是生活的真实,一点夸张没有。“炮卧阵地似白虎,身上穿〔披〕着白龙袍”,是真给了读者以“白虎”的形象,白虎衣以“龙袍”,世上哪里有这样生龙活虎似的生物?有的,它是我们的战士的驯养物,是他手下的大炮!这充分表现了革命乐观主义者过的生活。“炮弹躺在木箱里,盖着雪被睡大觉”,这个炮弹该有多么的安全感,它保护得多好,我们读者感觉它非常温暖,而它身上是盖着“雪被”,——奇怪,这里的“雪”为什么没有一点寒意的侵袭呢?这是我们的战士的精神所笼罩着。伟大的理想,美丽的想像,再加以十分称意的语言,“光手擦炮最周到”,“替炮洗个干净澡”,总之是艰苦的生活。
以上我们把“生活和美”这一章讲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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