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把思想的标准说明白,也就是说,什么叫做客观的标准。
毛泽东同志告诉我们:“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毛泽东同志又说:“阶级斗争,一些阶级胜利了,一些阶级消灭了。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几千年的文明史。”这是对社会发展规律的生动的说明。到今天,在我们中国,因为事实摆在面前,知识分子又都经过思想改造,原来是地主阶级的知识分子,是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现在则地主阶级消灭了,资产阶级进入灭亡的阶段了,谁有觉悟谁就争取做工人阶级的知识分子,那么历史的主人是谁呢?是劳动人民,古代只有农民阶级,现代有无产阶级。辩证法又指出了“同一性”的规律,“假如没有和它作对的矛盾的一方,它自己这一方就失去了存在的条件。”“没有地主,就没有佃农;没有佃农,也就没有地主。没有资产阶级,就没有无产阶级;没有无产阶级,也就没有资产阶级。”这叫做同一性。由同一性就说明了阶级斗争的规律。所以阶级斗争是一部文明史。文学艺术是社会现实的反映,虽然在辩证唯物主义出现以前,作家总带有主观性,也就是剥削阶级的偏见,在一定的条件下还是能反映真实的,真实是必然会被反映的,像杜甫的“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便反映得很好。一部《水浒传》,金圣叹也看出来了,在贯华堂本第十八回前面他批道:“何涛领五五〔百〕官兵、五百公人,而写来恰似深秋败叶,聚散无力;晁盖等不过五人,再引十数个打鱼人,而写来便如千军万马,奔腾驰骤”。对避罪在逃的武行者又这样批(贯华堂本第三十一回):“写武松到处有人拜门生,可谓荣华之极”,“官司榜文,有如无物”。这就表现了两件事,一是《水浒》的真实性,人民的力量胜过官军;一是《水浒》的倾向性,歌颂人民。这就是从文学艺术的具体作品反映了阶级斗争,反映了作家对待人民的态度。像这样的作品就是富有人民性的作品,就是表现了进步思想的作品,一般叫做现实主义的作品,而它的手法,如《水浒》,在很大的程度上是浪漫主义的。关于“人民性”的概念,又必须有具体的分析,毛泽东同志指示我们:“人民这个概念在不同的国家和各个国家的不同的历史时期,有着不同的内容。”比如《红楼梦》是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它在它的时代里起了很好的反对封建主义的作用,无论在男女问题上,父子关系上,仆婢制度上,科举制度上,宗教迷信上,官僚制度上,都表现了作者的民主主义的思想,这就符合了它的历史使命,它对“人民性”三个字豪〔毫〕无愧色,它的进步意义是极大的。我们不能因为《红楼梦》对农民的描写反映了它的作者的反封建思想是属于资产阶级反封建的范畴就贬低它的价值。毛泽东同志指示我们:“无产阶级对于过去时代的文学艺术作品,也必首先检查它们对待人民的态度如何,在历史上有无进步意义,而分别采取不同态度。”我们就是在这个意义上提出衡量作品的思想性的客观标准,就是科学的标准。所谓具有进步的思想的作品,必是它表现了人民性,必是它在具体的历史时期反映了新兴的事物。
在对待民间文学和作家文学时,我们也决没有成见,但必须指出,民间文学的悲剧有不妥协性,如《孔雀东南飞》的两个少年男女,作家的悲剧人物如贾宝玉就表现了生活的依赖性,这反映了群众比个人有力量。又如《陌上桑》的喜剧风格可以说是健康的,罗敷这个人物写得很天真,表现了群众创作的美,而辛延年的《羽林郎》则文人的“温柔敦厚”气甚重,其实就是没有反抗性,——在剥削阶级文人的思想意识里,根本不存在“反抗”的意义,胡姬口里一面说“爱后妇”,一面说“重前夫”,正是作者的“理想”。今天有的说诗者硬说胡姬“表示出阶级敌意”,是离开诗的形象附会其说。
同是知识分子的作家,同是美,必须分别其思想性的差异。拿杜甫和庾信比较,最有意义。庾信的美是容易动人的,所以杜甫说:“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杜甫又爱好庾信的“清新”,所谓“清新庾开府”。杜甫的诗也有“清新”和“萧瑟”的地方,特别表现在秦州诗方面,是杜甫学习了庾信的风格。但两人的作品所表现的思想,有战斗性的差异。对同样的山川,庾信的美是:“关山则风月凄怆,陇水则肝肠断绝。”“于时瓦解冰泮,风飞电〔雹〕散。浑然千里,淄渑一乱。雪暗如沙,冰横似岸。逢赴洛之陆机,见离家之王粲,莫不闻陇水而掩泣,向关山而长叹。”这就是杜甫所说的“清新”,所说的“萧瑟”。然而庾信在他所处的环境面前是低了头的,用他自己的话:“不暴骨于龙门,终低头于马坂。”杜甫的美则是:“磨刀‘呜咽’水,水赤刃伤手!欲轻‘肠断’声,心绪乱已久!丈夫誓许国,愤惋复何有?功名图麒麟,战骨当速朽!”他的词汇是“战骨”。他不记得陆机,他不记得王粲,他的形象是一个士兵在陇水磨刀。下面我们抄他的《秦州杂诗》三首:
南使宜天马,由来万匹强,浮云连阵没,秋草偏山长。
闻说真龙种,仍残老驌驦。哀呜〔鸣〕思战斗,迥立向苍苍。
莽莽万重山,孤城山谷间。无风云出塞,不夜月当关。
属国归何晚,楼兰斩未还。烟尘一长望,衰飒正摧颜。
闻道寻源使,从天此路回。牵牛去几许,宛马至今来。
一望幽燕隔,何时郡国开。东征健儿尽,羌笛暮吹哀。
这些诗也是清新,也是萧瑟,然而诗人是“哀呜〔鸣〕思战斗”,是“老驌驦”跋涉于中国的边境上,把他的爱国之思唱成了千秋绝调。确乎只有庾信暮年诗赋可以和杜甫的这些律诗比风格。然而读庾信文章容易迷失方向,杜诗则给人以警惕,而且要人总是向着光明望。没有杜甫的美,就不好批评庾信的美,批评得不公平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有了庾信的美,又最容易说明杜甫的美,否则现实主义的美就没有了对照似的。庾信的美的消极作用,在于一方面他明明是说他“肝肠断绝”,而一方面他又实在是写得风景迷人,如他写关外的寒冷,用典故来大逞其想像,“龟言此地之寒、鹤讶今年之雪”,这就描写成了童话般的美丽,而且豪〔毫〕无政治标准,简直有一种精神上的胜利法。他说着“草无忘忧之意,花无长乐之心”,实在他忘了忧,他是“鸟多闲暇,花随四时。”我们说读庾信的文章容易迷失方向就指此。杜诗的“无风云出塞,不夜月当关”,诗人写其所见,等如在国防前线站岗的士兵之所见,所以接着就是“属国归何晚,楼兰斩未还。”杜诗之美足以惊天地而泣鬼神!“牵牛去几许,宛马至今来”,这不很像庾信的修辞法吗?然而杜甫是现实主义的,他反映了他的时代,在国家民族的命运面前表现他是一个主人翁,他接着就写:“一望幽燕隔,何时郡国开。东征健儿尽,羌笛暮吹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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