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亲爱的星星少女①-不可理喻又不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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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女孩摘下花,做成花环,戴在罗伯特的头上。“我好喜欢你。”她说。罗伯特发现,她说“xi huan”的时候,表情总是笑眯眯的这一定是个很好的词。小女孩抱着罗伯特,去看河水奔腾,树木生长。小女孩说:“我们永远不分开好吗?”她说“yong yuan”的时候,眼神坚定,熠熠发光。这一定是个很好的词。

    海星静静地听完了他的故事。

    一开始,她还充满同情,直至听到关于自己的那段,不禁有些哭笑不得:“等等,你看清楚,我不是二次元的人物,我不想你对我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说到这里,她心里微微一动,这句话,顾循也对她说过。她有多想摆脱陆与珩的纠缠,就跟顾循当初有多想摆脱她的纠缠一样。

    陆与珩抬起头,却不敢直视海星的眼睛:“我只想和你成为普通朋友,可是你删了我,我也没有勇气再加第二次。”顿一顿,又接着说,“听说你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我想帮忙,没想到还是给你带来了麻烦。”

    “我不麻烦。”海星摇摇头,指向外面,“那些员工才有麻烦。请你以后别这么任性了。你的心意,我领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海星想也不想便堵住了他要说的话。

    “好吧。”陆与珩小心翼翼地瞄了海星一眼,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猫,“我就知道自己是个没用的笨蛋。”

    海星皱了皱眉,不由得有些心软:“别这么说,我知道你是好心。”这种安慰看起来苍白无力,但她不想拖泥带水,“我还要去学校上课,先走了,祝你早日康复。”

    说完,海星转身出门,烟灰色的大门在身后关上,截断了陆与珩的视线。

    回到港英大楼时,海星已经妥妥地错过了晚自习时间。

    远远看见一个人影立在餐馆门口,海星心下一慌,唯恐是母亲等在那里问罪。走近了,才发现是虚惊一场:“程葵,你要吓死我了,我以为是我妈呢!”

    程葵抱着双臂,板着脸,没有说话。

    “怎么了嘛?怎么感觉你不开心的样子?”海星小心翼翼地问,“谁惹你了?”

    “能有谁,还不是因为你?”程葵冷冷地开口,“海星,你现在连晚自习都不上了,难道想以后继承餐馆送一辈子外卖吗?”

    “不是……程葵,你听我说……”

    海星刚想解释,就被程葵打断:“海星,你的理想到底是什么?”

    气氛顿时静下来,海星面红耳赤试图解释的表情也跟着凝固了,程葵抛来的问题像一块重石直接砸在她的心上。

    “海星,你以前跟我说过,你羡慕那些坐在演播台上光芒四射的新闻主播,你进校园电视台也是为了有朝一日成为那样的人。现在的你,都忘记了吗?”

    “程葵……”海星低头嗫嚅,“别说了。”

    “我偏要说,我还记得你跟顾循打了赌,发誓要进入年级前五十名,虽然我知道,你不可能到达那个名次,但至少曾经有一份跟随他的心意,现在你也准备放弃了吗?”

    “程葵!”海星大声喝止,眼里不自觉充盈着泪水,“你知道校园电视台里的那些女孩从高一起就在外面上培训课吗?你知道上一节培训课需要多少钱吗?就算我爸没出事,我也没敢想过。”她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还有,前五十名的赌约就是个笑话,是顾循不想让我纠缠他的一个借口。”

    “我甚至知道他为什么借书给我,比起这份怜悯,我宁愿他像从前一样看不起我。程葵,你明不明白,被别人可怜是多么挫败?”最后一句话,海星几乎是拼尽全部的力量喊了出来。

    程葵没有想到,一向天真的海星也藏着这么多心事。她沉默了一会儿,走上前用力抱住闺蜜不断抽泣的双肩。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样的话。”她低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海星抬起头,擦了擦眼泪,声音还是哽咽着:“会吗?真的会变好吗?”

    “一定会的,我向你保证。”

    海星抬起头,破涕为笑:“那我也保证,以后不会因为送外卖而错过上课……”

    话还没说完,手机却传来清晰的外卖提醒:“你有一条新的外卖订单,请注意查收。”

    刚才太乱了,她忘记将店铺打烊,此时收到订单,只能尴尬地向程葵解释:“程葵,我不是故意的,这一单如果不送,被人投诉就完了。”

    “哎,好吧,我陪你去。”程葵有些不放心,“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海星想了想,笑着同意了。

    这次的地址有些远,且是夜间,客人加了双倍的服务费。海星回餐馆催促母亲做好了餐品,拎上盒子就要出发。丁梅不放心她这么晚出去,程葵解释道:“阿姨,你放心吧,不是海星一个人,还有我呢。”

    快年下了,街道旁早早挂上了通红的灯笼,在夜里蔓延成光海。两个人骑着单车一路说说笑笑,并不觉得孤单。

    “程葵,今年除夕我们也一起去放烟花好吗?”海星揉揉自己冻僵的脸,大声问道。

    程葵看了她一眼:“每年都是你爸给我们买烟花。”

    海星顿时就被拉回了现实:“是啊,看来今年放不了烟花了。”她转过头,望了望对面楼上挂着的彩灯,呼出一口寒气,“不知道我爸现在怎么样了。”

    “还没请到律师吗?”

    “我妈已经去打听了。”海星垂下眼睛,“我们请不起好律师,那些刚从业的律师费用很低,但请来又有什么用?”

    “慢慢来,总能找到的。”程葵安慰道。

    又过了十分钟,才到了送餐地点,海星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从兜里掏出手机核对了一下地址:观澜城,D栋48。

    观澜城是别墅区,在云浅市颇有名气,又因建在市中心,奢侈度可见一斑。门口的保安非常尽责,仔细询问了海星的身份,并用内线联系了业主才对两人放行。

    海星进去时,才发现,观澜城里的建筑都是仿照苏州园林景观设计的。

    假山流水,树木幽深,其间错落布置着几十幢独栋别墅,要找到其中一幢,并不容易。她和程葵借着暗淡的路灯慢慢摸索,好不容易才来到D48门口。

    程葵等在大门口,海星拎着外卖去敲门,黑白外墙下,暗红色的大门虚掩着,稍微一推便开了。海星一边探头张望一边掏出手机打给客户:“喂,您好,您的餐已经送到了……”

    “你直接进来吧。”

    对方的声音颇为沉静,还有一些耳熟,海星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穿过防腐木铺就的偌大庭院,来到两层小楼前。

    白色的外墙上钉着一块小小的铭牌,在射灯的照射下字迹清晰可辨:顾远淮律师事务所。

    至此海星才意识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来自谁,她将视线从铭牌上收回,抬眼便看见倚靠在楼门旁的顾循。

    别墅的门厅上挂着一盏古朴的吊灯,投射下昏黄的光线。顾循的脸庞陷落在明暗之间,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伸出一只手,说道:“给我吧。”

    海星乖乖走上前,将装有餐盒的外卖袋递给他:“祝你用餐愉快,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嗯。”

    “那我先走了。”

    “好。”

    海星没有多话,转头就向大门口走去,身后又传来顾循的声音:“哎……”

    他叫住她的时候,好像犹疑很久才下定决心。从开学到现在,他逐渐习惯了她的赖皮,她的纠缠,她耿直的天真。但突然间这些都不见了,再次出现在顾循面前的海星,是一个让人看不懂心事的女生,正常得让他有点儿失落。

    她甚至都没有质疑他隔这么远点她家外卖的动机,这反而让他忍不住先开口。

    海星回过头,看见顾循仍旧站在那里,连姿势都没变。他穿着一套蓝色格纹的家居服,刚洗过头,头发潮湿凌乱,从头到脚都散发着沐浴露的清香。

    看起来,他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你进来坐坐吗?”发出这句邀请后,顾循就尴尬地扭过了头。

    “不用了。”海星礼貌地拒绝。

    “我爸在家。”

    “真的不用了,很晚了。”海星摆了摆手。

    顾循扯扯嘴角,这么明显的暗示,她居然一点儿都没领会。看来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智商是不会变的。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想请律师吗?”顾循深吸一口气,加重语气,“我爸在家。”

    “啊?”海星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但很快又泄气,“我请不起你爸的。”

    “我跟他提过了,他可以考虑给你们提供法律援助,不收费。”想了想,又补充道,“反正律所每年都有法援的任务,也是顺便。”

    别墅里暖气开得很足,透过门厅丝丝缕缕地吹到海星身上,使她冻僵的四肢渐渐活泛过来,她低头思考了一下:“改天可以吗?今天太晚了,程葵还在外面等我。”

    “可以,那我约好时间再通知你。”顾循将外卖放在地上,伸出手,“手机给我。”

    当顾循将手机还回来时,海星才发现,微信联系人里赫然躺着他的名字。

    “回去时,注意安全。”说完这句话,顾循便转身离开,门厅的灯随之熄灭。

    庭院里栽了一棵巨大的菩提树,月光下幽幽静静,禅意十足,而海星怔在原地,思索着刚才发生的一幕,仍旧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她回过神,走出大门,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程葵。

    程葵缩在厚重的羽绒服里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笑了笑:“这是好事啊,你要牢牢把握住!现在,没有比救叔叔更重要的事了。海星,越是没有希望的时候,越是不要放弃希望。”

    顾循很快给海星发来了见面时间,贴心地选在了周日下午,还征求了她的意见:“我爸习惯在家里谈案子,你看可以吗?”

    海星赶紧答应:“可以的。”

    尽管那片别墅奢华得让她压抑,但她哪好意思顾及自己的感受,到了约定的时间,就准时出发了。

    到了别墅门口,海星深吸一口气,酝酿好想要说的话后才按下了门铃。

    顾远淮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门铃才懒洋洋地穿上拖鞋去开门。

    眼前的女生穿着厚重的鹅黄色羽绒服,拉链拉到脖颈,露出一小截衬衣领口。仔细看,还可以看到领口处“海天酱油”的小logo。一个穿着毫无版型可言的超市赠品的女生,实在没什么品位可言。

    顾远淮扫一眼她空荡荡的双手,眉头微蹙。作为资历深厚的律师,同时又是云浅市律师协会的会长,但凡市里出了什么疑难的案子,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想到他。到了他这个级别,接案子,往往会综合评估案件的影响力、难度甚至当事人合不合眼缘。

    很明显,眼前的女生不符合他的要求。

    当顾循主动敲开他书房的门,吞吞吐吐地提到这个案子时,顾远淮已经敏锐地捕捉到女生在儿子心目中的地位。他略微一怔,继而绽开一个温暖如春的笑容:“好呀,阿循,你约她来家里聊一聊。”

    顾循略微不安地搓着手:“爸,不好意思,你这么忙,还给你添麻烦。”

    “你委托我的案子,爸爸就算再忙,也会答应的。”

    “谢谢爸,那我先去做作业了。”

    见顾循要走,顾远淮想了想,叫住他:“对了,大学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顾循停住脚步,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书房里地暖开得很足,满室红木家具散发出若隐若现的木质香气,他抬起头,望着墙面的一幅八骏图出神:“爸,我想我还是在国内读大学好了。”

    “为什么呢?”顾远淮有些惊讶,“不会是为了那个女生吧?”

    “你和妈不是也希望我在国内读完大学再出国留学吗?”

    “没错,这是我们对你的规划。”顾远淮用手指弹了弹桌面,“但你一开始转到澄景就是为了常青藤盟校的名额,现在却想留在国内……是因为我们,还是因为那个女生,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顾循没有说话。

    “顾循,爸实在不想让你以后后悔……”

    “爸,你别说了。”顾循略微不耐烦地打断,却也不愿解释太多,“我心里有数。”

    到底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嘴上倔强地不肯承认,眼神却流露出对某个人固执的维护。

    顾远淮望着顾循转身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环视四周,目光停在书桌一角的相框上。

    相框里没有照片,只镶嵌着一本证书,“云浅检察”四个金字在墨蓝底色上熠熠发光。

    顾远淮二十二岁大学毕业,通过法律职业资格考试,顺利进入云浅市检察院。

    那时的他怀着对工作的一腔热忱,对检察官的身份奉若至宝,直到发生那起著名的抗诉案件……成为业界笑话后,他果断从检察院辞职,加入了律师队伍。

    初做律师时,顾远淮忙着四处寻找案源,闲时还要和公检法的朋友们打打球吃吃饭联络一下感情,时间永远不够用。所幸顾循从小到大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心智比同龄人成熟,虽然他一直是顾远淮的骄傲,但因为聚少离多,两人的关系难免疏离。所以,顾循拜托他时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至少,表面上看,他确实没有驳儿子的面子。

    然而,面对海星,顾远淮觉得自己无法包容。

    现在,谁会两手空空地上门求人?总该提点儿水果吧?然而海星就这么干干净净地站在他面前,目光清亮,看上去坦荡得令人讨厌。

    做久了律师,顾远淮最讨厌这份坦荡。他自己没有的东西,也害怕在别人身上看见。

    海星见顾远淮一直盯着她,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还是询问道:“请问,您是顾律师吗?”

    顾远淮回过神,笑着回答:“哎,你是海星?顾循的同学?”

    “嗯。”海星局促地抿了抿嘴唇,拿不准是叫他叔叔比较礼貌,还是称呼顾律师比较合适。

    所幸顾循的出现及时救了场:“爸,你们到书房坐吧,我已经叫阿姨送了茶水过去。”

    海星不安地跟在顾远淮身后,穿过别墅一楼悠长的走廊,走廊一侧的墙面上挂了几幅花鸟图,另一侧栽种了一排青翠的竹。到了书房,幽幽的檀香扑鼻而来,雕花的木窗虚开着,传来一丝凉意。

    顾远淮走到书桌旁,将桌上一幅未完成的书法收好,递给顾循:“你去楼上练字吧,我和海星在书房谈。”

    “嗯,好。”顾循接过宣纸,径直出了书房。

    少了顾循,气氛顿时就尴尬起来,海星坐在偌大的太师椅上,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只蚂蚁。她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顾律师,我给您讲一下我爸的案子?”

    “好的,请讲。”顾远淮端起茶杯,细抿了一口。

    海星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为了不漏掉案件的细枝末节,她特地熬夜做了提纲,斟酌地叙述着案件的起因经过:“……总之,我不相信我爸会把人推下楼,虽然存在失手的可能,但我相信他不会这样。”

    海星说完后,顾远淮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但是法院不会采信这些感性的认识。”

    “顾律师,希望您能帮帮我。”

    顾远淮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停顿许久,才微笑着开口:“海星啊,我不知道你之前有没有了解过我的资料?”

    “嗯?”

    “我不接刑事案件的。”

    “顾律师,我知道,可是……”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我不熟悉这个领域,如果接下这个案件,对你对我都是不负责任的。”

    海星怔住了,以她的年龄和阅历,还不足以看出顾远淮推辞的伎俩。此时此刻,她只怪自己没能说动他。

    “这样吧,我给你推荐一位专攻这方面案件的律师。”顾远淮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海星,“不过,他的费用很高,你可以综合考虑一下。”

    “谢谢。”海星接过名片,礼貌地感谢道。

    “其实,我本想拒绝顾循的,但是怕他以为我是故意推辞。”顾远淮盯着海星,斟词酌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和父母特别难相处,我不想他对我有什么误会。所以,你看……”

    海星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顾律师,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顾远淮笑了笑,温柔地说:“那叔叔祝你一切顺利。”

    出了书房,海星失望地垂下头,手中的名片已被她攥成一团。

    张青这个律师的名字,海星还是知道的,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查找这方面的信息。可是,就像顾远淮说的,这个律师的费用很高,高到海星根本无法承受。她想了想,还是将名片放进了口袋,毕竟有希望总比没希望要好。

    来之前经过的走廊,此刻显得格外漫长,一侧的竹林沙沙晃动,在地面投下婆娑的树影,海星低着头心事重重,冷不防撞上了人,抬起头,才看到顾循挡在面前。

    “这么快就谈完了?”他漫不经心地问道。

    “嗯。”

    “怎么样?我爸接了案子吗?”

    “没有。”海星说完意识到不妥,急忙补充,“是我不同意的,我认为叔叔并不擅长这个领域,只是让他帮我推荐了一个律师……”

    “别的律师?”顾循若有所思,“你有钱请吗?”

    “总会有办法的。”海星硬着头皮逞能,“总之,还是谢谢你了。嗯,还有,上次你借我的书……也谢谢你。”

    顾循扭过头,有些尴尬:“不客气,举手之劳。”

    海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那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说完,她绕开顾循,径直走出了大门。

    顾循没有送她,只是转过头,静静地望着她倔强的背影,直至她的身影隐没在深红的大门外,才收回视线,趿拉着拖鞋上了楼。

    那幅未完成的书法还摊在书桌上,是元代徐再思的名作《折桂令·春情》。清正俊逸的颜体楷书,一笔一画都泄露了书写者的心事。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几百年前的古人,将少年的心绪写得真率坦诚,毫不掩饰。顾循看了许久,而后苦笑一下,将整张纸揉作一团,扔进了垃圾篓。

    顾远淮介绍的律师很敬业,在海星联系他的当晚,就将代理过的相似案例整理发送过来,随之还有一份详尽的收费标准。海星躲着母亲,趴在床上把每一个字都消化了一遍,最后她不得不承认,收费很合理,然而也很高昂。

    自从上一次凌晨从观澜城回来之后,丁梅说什么也不让海星去送外卖,索性关闭了外卖平台,只依靠餐馆勉强生活。

    外卖平台关闭之后,餐馆的收入减少了很多,海星知道丁梅根本负担不起高昂的律师费。

    她将头探向窗外,正好看见丁梅弓着腰从餐馆里端出一大盆脏水倒进门外的下水道。

    海星望着那个几乎被硕大洗菜盆压垮的背影,咬了咬牙,决定自己想办法。

    她上网搜索了澄景高中附近的兼职信息,最后发现只有送外卖适合她。送外卖的时间相对自由,而且临近过年,缺人严重,每单的提成也高。

    海星打电话询问了负责招聘的人,对方只是简单地问了一下她的情况,知道她是兼职,没有多说什么,便通知她第二天入职。

    海星跟丁梅谎称以后要参加夜自习,可能要很晚才能回来。丁梅没有怀疑,只是嘱咐海星要注意身体。搞定了母亲之后,海星才放下心,充分利用上课之外的所有时间送外卖。尽管这些只是杯水车薪,但海星想先赚到定金,快点儿和律师签约。

    送外卖的日子艰苦异常,宽大丑陋的工作服偶尔因为流出的汤汁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双手也时常冻得没有知觉,虽然艰苦,但她还是瞒着所有人咬牙坚持着。

    这天,海星像往常一样,下了晚自习就骑着单车来到常去的便利店,平时同行们都聚在这里等订单。她在工作服的外面套了一件长款羽绒服,将拉链拉到最高,而寒气还是无孔不入,冻得她直打哆嗦。

    海星一边搓着手,一边点亮手机屏幕,接收最新的订单信息。

    “时代广场二楼?”一旁倚着电动车闲聊的外卖小哥凑过头来看了看海星的订单,因为知道她是学生,大家都对她格外照顾,“二楼不是一家KTV(配有卡拉OK和电视设备的包间)吗?你要小心一点儿啊!”

    海星翻阅订单详情,客户订了一只烤鸡,指定要做好保温措施,尽快送到。

    “这种附加一堆要求的客户最麻烦了,一不留神就要投诉你。你别跟人家顶嘴,被投诉你这一天就白干了。”小哥苦口婆心地嘱咐道。

    “嗯,我知道。”海星笑了笑,似乎是感冒了,藏在口罩背后的声音闷闷的。

    因为同行的提醒,海星对这单格外慎重,生怕耽误时间,去店里拿了包装好的烤鸡就径直向时代广场赶去。

    时代广场二层以上都是写字楼,在白天看起来秩序井然。而整个二层是一个超大的KTV,只在深夜营业。炫目的招牌底下,有几个喝醉的人大声嚷嚷着,海星小心翼翼地避开,调整好情绪后给客人打电话:“喂,你好,你的外卖已经送到了,我在大堂……”

    不出所料,手机里传来醉醺醺的声音:“什么啊……哦,送外卖的啊……你给我送进来……”

    “不好意思。”海星很谨慎地道歉,“保安不让外卖员进去,我只能在大堂等。”

    “什么玩意儿?”酒臭仿佛顺着听筒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是不讲道理的咆哮,“我花了钱还得不到服务?我叫你送进来,你就得给我送进来,否则我给你差评!”

    “对不起,我真的进不去,保安就在门口守着。”海星摘下口罩,KTV里传来的浓重烟味呛得她咳了几声。

    “行,你给我等着。”

    话音刚落,电话就被挂断了。海星提着那只烤鸡,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很快,大堂一旁的通道出现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他走到大堂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继而径直朝着海星奔过来。

    “啊!你就是那个送外卖的吧?”面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显然喝醉了,说话间还不停地打着酒嗝,“我的烤鸡呢?”

    海星赶紧将手上的包装袋递上去:“在这里,还是热的呢,祝您用餐愉快!”

    中年男人将烧鸡举过头顶,使劲盯了一会儿:“不要了,凉了!”

    “没有啊!”海星吓了一跳,“我刚才摸了,还是热的。”

    “谁让你那只脏手乱摸的,我还要不要吃了?”男人大声嚷嚷着,“不要了,差评!退款!”

    “别这样啊,叔叔。”海星努力争辩着,“我好不容易才送过来,这么冷的天。”

    “冷不冷关我什么事?”中年男人摆出一副不讲理的样子,推了海星一把。

    “叔叔!你能不能讲点儿道理?”海星也怒了,语气强硬起来。

    “谁跟你一个送外卖的讲道理?老子不高兴,老子就是要退款,要投诉!”男人上前一步,近乎蛮横地撕开包装袋,拎出里面的烧鸡向海星甩了过去。海星猝不及防,被烧鸡砸中,油腻的汤汁顺着刘海滴在地上。

    海星抬手抹了一把脸,眼泪和油污混合在一起,非常狼狈。

    周围半醉不醉的人群“呼啦”一下围了过来,借着大堂迷离的光线,每个人脸上都折射出一种怪诞的幸灾乐祸。

    “哟!打架了,打架了!快来看!”

    “看样子还是学生,现在的学生都嫌作业太少了吧?”

    海星没有说话,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烧鸡,径直走到醉醺醺的男人面前,拉开他的衣领将烧鸡整只塞了进去。

    男人的胸前立即鼓起一坨,油污迅速地扩散开来。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任何停顿,男人始料未及,吓得倒退一步。

    围观的人群也呆住了,现场死寂了好一会儿。

    “你找死!”男人反应过来,猛地冲上来揪住海星的衣领,KTV的保安赶过来,急忙上前阻拦,大家扭作一团。

    “别闹事!别闹事!”保安不住劝道。

    男人怒吼:“这家伙自找的!”

    海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摇晃着,在令人头晕目眩的灯光里,犹如风中单薄的一片树叶,她咬紧嘴唇,一声不吭。这副态度彻底激怒了对方,男人抬拳就要揍下去。

    保安用力拦住,急忙道:“小姑娘,你就给他道个歉!”

    海星倔强地没有开口,在男人的拳头挥到她脸际的那一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拼尽全力一口咬了下去。伴随着男人吃痛的尖叫声,一个戴着口罩的人影冲了过来。他用力推开男人,抓起海星的手,迅速冲出了KTV。

    “喂,你干什么?”刚出了时代广场,海星就甩开他的手,“我不认识你。”

    少年没回答,伸出手:“单车钥匙。”

    鬼使神差般,海星将钥匙递了过去,少年开了锁,跨上单车,冲海星抬了抬下巴:“快点儿上来,不然那个男人追出来,可就麻烦了。”

    眼前的少年穿着黑色的羽绒服,五官都藏在口罩之下,发出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海星分辨不出,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想了想,还是坐了上去。

    冬夜潮湿而萧索的街道上,突然下起了细密的雨,昏黄的路灯一盏盏从身侧擦过,海星被冷风一吹,逐渐回过神来,她盯着少年的背影试探地问:“顾循?”

    对方不置可否,没有回答。这样的风格,像极了顾循。

    海星绷紧的身体松弛下来,霎时间眼泪就涌了出来,她抽了抽鼻子,拍了对方的后背一下:“顾循,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眼前的人猛地停住,一条腿撑着单车,扭过头拉下口罩:“你在叫谁的名字?”

    “陆与珩?”海星立刻不哭了,抹去泪水,迅速跳下车,“怎么是你?”

    路灯投射下的光线里混着细密的雨,朦胧地罩在陆与珩棱角分明的脸上。他看起来有点儿受伤:“不然呢?还有谁会在这种鬼天气跟着你送外卖?”

    海星指着他的鼻子,指责道:“你跟踪我?”

    “喂!”陆与珩气恼地皱起眉头,“你就这么跟救命恩人说话?”

    “救命恩人?这么说,你一直在旁边看着我被欺负?”海星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陆与珩语塞,他也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其实,跟海星猜的差不多,他确实从一开始就躲在一旁。他积蓄了很久的勇气,不断说服自己,才能冲出来,也仅仅是冲出来带走她,他不敢跟别人动手,哪怕对视一眼,都几乎要晕过去。

    见他没有说话,海星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真挚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有社交恐惧症,你能冲出来救我,已经很勇敢了。谢谢你!”

    虽然她态度真诚,但是陆与珩还是能从她的话里听出一丝失望和疲惫。他想了一下,提议:“要不我请你去吃点儿东西吧?”

    “好啊,折腾了一晚上,我确实饿了。”海星丝毫不扭捏,“我请你,谢你的救命之恩。”

    这个时间,也只有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还开着门。深夜的麦当劳,灯明几净,消费也不高,非常适合她。

    “我先查一下优惠券。”一进门,海星就把陆与珩按在凳子上,晃了晃手机,“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

    “嗯,不要客气。”

    “那就一个鸡排吧。”

    “嗯……还有想吃的吗?”

    “板烧鸡腿堡。”

    “还有呢?”

    “麦辣鸡翅。”

    海星在优惠券页面来回拨拉了好几回,抬头充满怨气地看了陆与珩一眼:“为什么你点的都是优惠券上没有的东西?”

    “请客还要限制菜单吗?”陆与珩笑了笑。

    “当然不是。”海星下意识地否认,没骨气地噘了噘嘴,“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再加点儿什么?”

    “好啊,再加一杯珍珠奶茶。”陆与珩丝毫不客气。

    又是优惠券上没有的!

    海星恨恨地关上了手机,起身准备去柜台点餐,陆与珩从身后扯住她的衣角,强忍着笑意说:“行了,我来吧。我请你。”

    “你真的不用跟我客气。”海星皱了皱眉。

    “我不是客气。”他看着她因疲惫而布满血丝的双眼,“你送一单外卖才多少钱?一晚上才赚多少钱?我是可怜你。”

    海星一下就垮了,无力地坐回椅子上,嘴上却犹自逞强:“所以我想让你点优惠券上的东西啊,可以省一些。”

    陆与珩轻轻地笑了一下。这样了然于心的笑容,让海星的眼睛瞬间湿润。她抿住嘴唇,将两只手搁在桌面上,来回较着劲。

    “别拒绝我了。”陆与珩小声说,“就让我帮你吧。”

    他的好意来得太过直接,让海星措手不及,和顾循不同,陆与珩的心意不需要去猜。

    “不,不,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真的不麻烦你。”海星连连摇头。

    “海星,你先听我说完。”陆与珩转头看了一眼柜台,服务生公式化的微笑让他迅速别过了脸,“你别看我现在这么正常,其实,我连去柜台点餐的勇气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能面对你,或许下意识里,我把你当作了虚拟世界里的人物,并不害怕。我想和你成为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海星垂着眼睛去抠桌面上的广告,好半天才低声发出一句反驳:“就算是朋友,也最好不要有金钱上的帮助,那样,就不平等了。”

    “从今晚开始你的外卖生涯就断送了,你还有什么办法赚钱?”

    “总会有办法的。”

    陆与珩直起身子,无奈地说:“好吧,那我保证不给你金钱上的帮助,只给你提供方法总可以了吧?”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界面,递给她,“云浅电视台要举办一个高中生主持人大赛,冠军有三万块的奖金,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

    “你怎么知道?我们老师没有通知啊!”海星一脸茫然。

    “这个活动今天刚刚公布,过不了多久,澄景的人就会知道。你要不要报个名?可是有三万块的奖金哦。”陆与珩耐心劝道。

    “我?”海星指指自己,不觉哑然失笑,“我这种水平,去跟那些学播音主持的特长生竞争,不太好吧?”

    “说不定你运气好呢?”

    “借你吉言啊!”

    “喂,我是认真的。”

    “好吧好吧,那我先报个名。”海星无奈地笑了笑,迅速将页面浏览了一遍,“比赛时间在周末,也不需要报名费,要是得个优秀奖,也有三千块奖金,说真的,电视台还挺大方的……”

    陆与珩望着海星碎碎念的样子,暖黄的灯光下,她明眸皓齿,楚楚动人,毫无版型可言的羽绒大衣,偏偏她就能穿得格外好看。

    “你在看什么?”海星猛地抬头。

    “没什么。”陆与珩尴尬地扭过头,“我只是在发呆而已。”

    “哦。”海星有点儿担忧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社交恐惧的一种症状吗?”

    “嗯……应该是。”

    “你病得不轻啊!”

    “才没有……”陆与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显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正要辩解,却因为海星的下一句话迅速掉转了风向。

    “我试试帮你克服这个毛病吧?”海星笑眯眯地问。

    “真的吗?”陆与珩眼睛一亮,身体不由自主地坐直,随即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我这病,特别严重,特别需要你的帮助。”

    海星自然没听出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沉吟片刻,一脸认真地分析:“首先你要克服对人群的恐惧。嗯……就从明天开始吧,明天是周日,没有课,我们晚上约在百方见面吧。”

    百方购物中心是云浅市最大的综合商业体,坐落在城市中心。远远望去,银白色镜面外墙,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下反射出炫目的光点,巨大的玻璃旋转门下,人来人往,一派繁华。

    海星与陆与珩来到商场时,正是逛街的高峰时段,陆与珩站在门口,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海星。”他犹豫着开口,“等一下。”

    “你怎么了?”

    陆与珩左顾右盼,胡乱找了个借口:“我还没吃饭,有点儿饿,咱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随后,又补充道,“安静一点儿的。”

    “也好。”海星见他脸色极差,想了想,从背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黑色口罩,“喏,你戴上吧。”

    陆与珩尴尬地抓抓头发:“这样不好吧?”

    海星笑了一下,干脆踮起脚尖,替他戴上口罩:“不会啦,我知道你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突然靠近的脸庞让陆与珩心跳加速,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任凭海星替他戴上口罩。

    购物中心明亮的灯光透过玻璃映在海星脸上,将她的肤色衬得更加白皙,眼睛却水润明亮。陆与珩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她嘴角两个不易察觉的梨窝,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尴尬地轻咳一声:“快走吧,我快饿死了。”

    刚进商场,便能看见中庭悬挂着的一盏硕大的灯笼,天井四周缀满大大小小的中国结,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借着背景拍照。陆与珩不敢抬头,径直向电梯走去,海星跟在他身后,不住地替他向误撞到的人道歉。

    到了电梯口,海星刚想松一口气,陆与珩却和刚出电梯的短发女生撞了个正着。女生的另类打扮使人过目不忘。松垮的大T恤上布满涂鸦,破洞牛仔裤下裸露着膝盖,这么冷的天,竟然只穿着一件超薄的外套。

    海星刚想道歉,女生直接恶狠狠地瞪了陆与珩一眼:“你出门没带眼睛啊?撞到人了知不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海星赶紧站到两人中间,“他不是故意的。”

    “神经病!”女生嚼着口香糖,丝毫不理海星的道歉,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什么人嘛,明明不是故意的。”进入电梯后,海星一脸不忿,可下一秒,就被突然冲进来的人群吓了一跳,“人……怎么这么多?”

    “因为是周末吧?”陆与珩满脸无奈。

    电梯缓缓上行,海星无意间瞟了一眼对面的LED(发光二极管)显示屏,大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各种促销信息,她看了一会儿,目光突然被下方滚动的信息条吸引住:《星火燎原》城市赛报名仅剩两天,等你来战!

    她赶紧拽了拽陆与珩:“喂,你会玩《星火燎原》吗?”

    “开玩笑,我是玩《星火燎原》的大神好吗?”陆与珩的语气颇为得意。

    “那你去报名吧。”海星兴奋地盯着滚动的信息条,一字一句念出来,“本次比赛由《星火燎原》官方主办,将在全国十二个城市举行线下选拔,城市赛优胜者将会进军冠军杯,角逐最高荣耀和高额奖金……”

    “叮”的一声,电梯停在了八楼,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他们两个。

    陆与珩还在犹疑,海星已经自作主张地关上了电梯门,按下了四楼的按钮。

    四楼整层都是电玩中心“天空之城”,也是这次《星火燎原》城市赛在云浅市的海选场所。

    见陆与珩有些抵触,海星轻声解释:“你不是说自己不怕虚拟世界里的人吗?这个比赛恰好将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连接起来,你会发现,虚拟世界里那些并肩作战的好友,其实都真实存在于你的生活中啊,你的身边,并非全是危险和陷阱,还有很多善良的朋友。”

    陆与珩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电梯门打开时,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扑面而来,“天空之城”四个荧光字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走进去后才发现,电玩城里临时搭建了一个比赛舞台,舞台正上方悬挂着一块巨型屏幕,正下方摆放着的银白色长桌,将十名玩家分成红蓝两队。

    比赛刚进行一半,红队的城池就被推倒,现场的围观群众发出一阵阵唏嘘。

    海星拉住一个围观的男生问道:“这是在海选吗?怎么才能报名?”

    “你得先有一支队伍!”男生扫了海星一眼,不屑地说,“女生玩这个?你行不行呀?”

    “我想替他报名。”海星将陆与珩推上去,“你的队伍还差人吗?”

    “我……没有队伍。”男生沉吟片刻,拍了一下手,“不如咱们临时拉个队伍试试吧,说不定走狗屎运进决赛了呢?”

    男生显然是电玩中心的常客,没一会儿就熟络地拉来了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大家胡乱介绍了一下,就到客服中心报名参赛了。陆与珩立在一旁,将口罩往上拉了拉,看上去有些紧张。海星试探着问:“你还好吗?可以参赛吗?”

    陆与珩此时此刻有一千一万个理由想逃跑,但看着海星关切的眼神,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比赛很快就开始了。

    蓝队已经连赢六局,正是斗志昂扬的时候,陆与珩这边本就是玩票性质,态度也不算端正,嘻嘻哈哈地光选人物就选了半天。

    海星站在观众群里,担忧地看了一眼陆与珩,他低着头,口罩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而当开场的音乐响起时,他的眼神却突然变得明亮而锐利。

    四周的灯光都暗了下去,大屏幕成为最醒目的光源,聚焦了全场的视线。

    陆与珩选了法师,典型的输出型人物,虽然攻击强劲,但血少易死的弱点也非常明显。四处是熊熊燃烧的战火,法师手持魔杖穿越层层障碍,直抵对方塔楼。对方的防守也不是等闲之辈,立刻组织火力进行反击。

    “轰隆”一声。

    血槽瞬间降低,法师倒地阵亡。

    队友没有跟上他的步伐,还在其他辅路上乱跑,没有牧师的辅助救援,单枪匹马的法师注定没有活路。

    在等待回城复活的30秒里,陆与珩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队友,他们嘻嘻哈哈地一边埋怨牧师没有及时跟上法师,一边又毫无组织地继续乱跑。

    陆与珩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收回了视线。

    30秒后,法师复活。这一次,他一反常态,以草丛作为掩护迅速从侧路奔向对方塔楼。陆与珩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操作灵活得令人叹为观止。他闪过小怪重重的阻碍,保存魔力想一举击垮对方塔楼。因为知道自己没有队友可以依靠,他只能顾虑得更加全面,不得不将操作技巧作为完成战斗的唯一救援。

    所有人屏住呼吸,生怕错过每一秒。

    而陆与珩操作得越华丽,海星越为他担忧。她知道,陆与珩曾尝试去信任队友,但失败了。现在的他恢复了设防,决心以一己之力赢得这场比赛。但是赢了又如何?只会让他更加不信任周围的人。

    围观的观众发出一阵欢呼,海星望向大屏幕。

    法师正以惊人的操作闪过对方重重炮火的袭击,放下一个天雷摧毁了对方的塔楼之一。

    对方战队一阵骚动,小声商议着战略,在这短暂的停顿里,陆与珩突然起身,脚步匆匆地走向洗手间的方向。

    起初,大家以为他只是去一趟洗手间,然而,直到蓝队集中火力将他们的塔楼全部推倒,陆与珩仍旧没有回来。

    他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在一阵惋惜声中,蓝队再一次取得了胜利。海星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隐隐觉得不太对劲,联想到陆与珩的异常,怕他出现意外慌忙向洗手间赶去。

    好不容易找到洗手间的位置,海星却犹豫了。虽然旁边放着“正在维修,请勿使用”的提示牌,但她总不能直接进男洗手间寻人吧?可是时间不等人,万一陆与珩出什么事……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她焦急地大喊道:“陆与珩,你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答。

    “你再不说话,我就进来找你了!”

    还是没有人回答。

    海星都快哭出来了,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反而让他跌进另一个陷阱,内心就无限悔恨。她抽抽鼻子,带着哭腔继续喊:“喂,再没人说话,我就报警了,说真的,我……”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男厕所里出来的短发女生吓到了。

    “他在里面。”女生满不在乎地指了指洗手间,“你鬼叫什么呀?”

    海星怔在原地,一时间无法消化眼前的场景。她总觉得这个女生似曾相识,仔细一想才恍然大悟:“你是刚才他撞到的女生?”

    “他叫陆与珩?”女生没有理会海星的话,挑了挑眉,“是个哑巴?”

    海星推开她,不管不顾地冲进洗手间。顺着隔间一格一格地找过去,总算在最后一格找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陆与珩。

    他明显被吓到了,口罩掉在一旁,看上去无助而惶恐。

    “你还好吗?”海星蹲了下来,“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只是碰上了渣队友,组队组得太匆忙,大家没有好好沟通就……”海星斟词酌句地安慰他,“下一次,我们慢慢来,好吗?再给我一次机会。”

    陆与珩抬起头,准备说什么,却看见海星睫毛上的泪珠。

    “你哭了?”他有点儿纳闷,“你哭什么?”

    “我担心你……”海星尴尬地轻咳几声。

    洗手间里冷气十足,陆与珩的心却异常温暖。他站起身,揉了揉海星乱蓬蓬的发,嘿嘿笑了几声:“咱们出去吧。”

    “你没事了?”

    “我没事了。”他又恢复了骄傲的神气,拉着海星往外走,“就是刚刚碰到个神经病,吓了一跳。”

    “你说谁神经病?”短发女生等在洗手间外,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陆与珩厌恶地皱着眉,绕开她径直往外走。短发女生也不在意,蹦跳着跟在后面:“你这人怎么一点儿礼貌都没有?刚才我陪你聊了那么久,咱们也算是朋友了。”

    “谁跟你这个神经病是朋友?”陆与珩忍无可忍地吼过去,吼完才有点儿惊诧,他居然能和陌生人说话了!

    可他一点儿也不开心,因为眼前的陌生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不但跟着他进了男厕所,还蹲在厕所的隔断外搭讪。本以为锁住隔断门就能拦住她,没想到,几分钟后,那个不依不饶的声音重新出现在头顶上方,他一抬头,吓得口罩都掉了——女生竟然踩着隔壁的马桶,爬到了隔断门上,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露出一个得意扬扬的笑容。

    “我不叫神经病,我的名字叫蒋辰。”短发女生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你别误会,我不是变态,只是单纯想跟你谈个大生意。”

    蒋辰所谓的大生意,就是要和陆与珩组队,继续挑战《星火燎原》城市赛,她掰着手指计划着:“拿到省赛冠军,就有三万块的奖金,我觉得,凭你我的能力,全国冠军也不在话下。”

    陆与珩冷哼一声,一脸嘲讽。

    海星替他解释:“对不起,他心情不太好,不太想参加比赛。”

    “我看出来了。”蒋辰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也是,像他这么懦弱的人,永远只能做失败者。”

    “你说谁懦弱?”陆与珩怒了,忍不住推了女生一把。

    蒋辰不以为然,冷冷一笑:“就是说你,不敢迎战的懦夫!”

    “不是这样的。”海星急忙辩解,“他不想参加比赛是有原因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陆与珩打断:“神经病!不就是个比赛吗?你要能拉来一支靠谱的队伍,我就加入!”

    “好!成交!”

    见蒋辰阴谋得逞地勾起嘴角,陆与珩有些后悔,话既然说出口,也没有转圜的余地。蒋辰强硬地夺过他的手机,加了微信,又瞥了一眼海星:“把你的微信号给我吧。”

    “我又不会打游戏。”海星有些犹豫。

    “交个朋友嘛。”蒋辰笑了笑,“何况我和你特别投缘,你长得……嗯……特别像我妹妹。”

    海星不得不承认,蒋辰的确有一种魅力,虽然她态度嚣张,但口才一流。几个小时前,海星还埋怨她不礼貌,几个小时后,却心甘情愿和她成为朋友。

    走出购物中心,海星还有些恍惚。陆与珩走到一辆停靠在路边的黑色奔驰前,拉开车门:“走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海星急忙摆手,“我坐公交车回去就好了。”

    “这么晚了,哪还有公交车?再说了,也不安全。”陆与珩有点儿赌气,“你要是不上车的话,我也跟你一起等公交了。”

    “好吧,那谢谢了。”海星看左右拗不过,只能同意。

    上了车,气氛突然尴尬起来,海星轻咳一声,随便找了个话题:“这辆车很贵吗?看起来很贵的样子。”

    陆与珩不着痕迹地撒了个谎:“一般吧,也就几万块。”

    “哦,还不算贵。”海星吐吐舌头,身体放松下来,打了个哈欠。

    深夜,马路上车很少,不到二十分钟便到了港英大楼。海星向陆与珩道了谢,转身往楼里跑。不想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她避之不及,直接撞了上去。

    “程葵?”海星惊魂未定,看清来人之后,松了口气,“你差点儿吓死我。”

    “我特地在这里等你。”

    “等我?”

    海星的语气颇为心虚,程葵弹了她额头一下:“阿姨说,你每晚都跟我在学校上夜自习,直到凌晨才回家。所以我来看看,你是跟哪个程葵去上夜自习啦?”

    “程——葵——”海星拖长声音,“我只是对我妈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而已……”

    “你是去赚钱了吗?”

    “对呀,我每天晚上都……”

    海星还没说完,就被程葵打断:“可你为什么要坐陌生人的车回来?这么晚了,多不安全!”

    海星想了想,才清楚程葵所说的“陌生人”是谁,斟酌了一下,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避重就轻地告诉了她。她没有说主持人大赛的事情,万一连海选都过不了,说出来只会惹程葵笑话。

    “如果没办法送外卖,那叔叔的律师费怎么办?”程葵担忧地问。

    “总会有办法的。”海星叹了口气,“我这么努力,一定会有办法的。”

    程葵没有说话,似乎看出了海星的无奈。

    静谧的夜空下,寒气肆虐,海星拽了拽程葵的手:“回家吧,还能看会儿书,就要期末考试了。”

    十二月末,云浅市迎来了初雪,与往常碎碎的小雪不同,今年的初雪格外给面子,一夜之间,就将云浅市粉饰得银白一片。

    一个月后便是期末考试。这次的考试至关重要,寒假之后,学校会根据期末考试的成绩以及学生们平时的表现重新划分班级。重新洗牌,提升自己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所以,连同海星在内,所有人都铆足了劲复习。

    天刚蒙蒙亮,海星就从家出发,往学校赶。她应景地穿了一件雪白的羽绒服,戴了一副毛茸茸的淡粉色耳罩,脚上的雪地靴也是淡粉色,看起来非常娇俏可爱。因为下了雪地面很滑,海星只好走路去学校。

    积雪很厚,踩在上面像棉花糖一般的触感,让海星心情大好,她一路哼着歌,在身后留下一排深深浅浅的脚印。

    刚到学校,海星就吓了一跳,细碎的雪花中,几个男生捧着捐款箱站在教学楼的大门口。头顶悬挂着的横幅格外刺眼:请为海星同学捐款,助她一家春节团圆。

    为首的男生很眼熟,就在不久前,他还跟自己结下了深仇大恨。现在,如此兴师动众地让众人为她捐款,肯定不怀好意。

    “朱鹮!”她急忙跑过去,一把打掉他抱着的捐款箱,“你在搞什么?”

    “我在帮你啊!”朱鹮一脸无辜,捡起捐款箱,“一会儿人多了,肯定有人捐款,你别担心了。”

    “我谢谢你啊!”海星咬牙切齿道,“你是嫌我还不够丢人吗?”

    “海星,有困难不丢脸,大家都是同学,都会帮你的。”朱鹮一本正经道,“你我之间是有过一些不愉快,不过,都已经过去了……”

    正是上学的高峰,不少同学啃着面包往学校赶,看到这一幕都停下了脚步。

    “快来看,海星和爱心小天使哎!”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

    朱鹮没有理会周围的声音,故作认真地说:“虽然这些只是杯水车薪,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眼见越来越多的同学围过来,海星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朱鹮,算我拜托你,赶紧把这些东西拿走。”

    朱鹮依旧不死心:“程葵说你没钱请律师,律师费很贵的,不靠大家给你捐款,你怎么办?”

    “我从来没说过要大家捐款。”

    “程葵明明就是这个意思啊!”朱鹮小声嘀咕,不敢看海星的眼睛,“你俩不是好朋友吗?她的意思不就是你的意思?”

    程葵的意思?海星脑海里轰然作响。以她对程葵的了解,程葵不像是会无脑到想出这种烂办法的人,捐款虽然可以筹集钱,却也让海星尊严尽失。

    如果不是程葵说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次捐款只是朱鹮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目的就是想让海星颜面尽失,来报私仇。

    海星懒得和朱鹮多费口舌,一声不吭地夺过捐款箱,丢到一旁,又找了根树枝想将门口的横幅扯下来,可是横幅的位置太高,她踮起脚尖只能扯下一半。

    她环顾四周,想找个子高的男生帮她一下,却瞥见从校门口走来的卢贝贝和顾循。

    顾循穿着深蓝色的格子大衣,恰好和卢贝贝羽绒服的颜色一样,看着他们一前一后默契的模样,海星的心忽然就凉了一截。

    卢贝贝往海星的方向扫了一眼,清瘦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个玩味的笑容,走上前不知对顾循说了什么。顾循下意识低下头听她说话,清冷的神情渐渐有所松动。

    海星立在原地,心里失望得无以复加。

    待他们走后,海星失落地将树枝丢到一旁,刚准备离开,突然发现头顶的横幅晃晃悠悠地飘了下来,还不偏不倚地落在刚从教学楼冲出来的刘华身上,兜头盖脸地将他全部盖住。

    于是,在那个初雪的早晨,整幢教学楼都听到了刘华歇斯底里的嘶吼:“海星——你给我去校长室!”

    雪还在下,海星跟在刘华身后,忐忑不安地向行政楼走。寒风刺骨,雪花星星点点地落在她身上,像一枚枚亮晶晶的图钉。

    行政楼四楼的走廊尽头就是校长室。偌大的房间里,摆放着高大的联排书架和办公桌,专门接待客人的组合沙发表面已磨得光亮。室内开了暖气,暖烘烘的风扑面而来,融化了身上残留的雪花,渗进衣服里反而让人越发寒冷。

    海星低垂着眉眼,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贺校长。

    贺校长年纪不大,四十岁出头的样子,但常年来为学生殚精竭虑,头发已然花白。他静静地听着刘华的痛诉,沉默了一会儿,将目光停在海星身上:“海星同学,你是有前科的,上一次刘老师做主给你宽大处理,这一次,你还是屡教不改?”

    海星的心里极度不平衡,明明就是朱鹮挑的事,刘华非但没有提他,反而将全部的错怪到她头上。

    “校长,不是我的错,是朱鹮……”海星小声争辩道,“这件事我根本不知情。我……”

    海星的话没说完就被贺校长冷冷打断:“我最讨厌学生强词夺理,事情的经过我已经清楚了。你的行径,是可以直接开除的。”

    海星怔在原地,听出了其中的严重性,却也说不出任何求情的话,只能睁大眼睛望着校长那张捉摸不透的脸。

    贺校长斟酌着,终究还是叹一口气,缓缓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吧。开学后会有摸底考试,我给你一个寒假去努力,如果成绩还是不见起色,我认为,澄景高中就没有继续留你的必要了。”

    海星忘记她是怎么从校长室出来的,只记得贺校长最后说:“听说你的理想是做主持人?那我希望你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唉……海星长叹一口气,低着头往教学楼方向走。还是上课时间,校园里格外安静,手机在口袋里微微振动了一下,是程葵发的消息:你去校长办公室了?

    海星苦笑了一下,回复道:嗯。

    程葵:是不是那个朱鹮搞的鬼?我早晨见到顾循,他跟我说看到朱鹮在为你捐款。

    海星:不想提这件事了,反正都已经过去了。

    程葵:好吧,现在在上课不方便,等有空我去找你,你不要太难过了。

    海星盯着短信里“顾循”的名字,微微出神,想到学校门口前他和卢贝贝走在一起的场景,莫名有些伤心。

    她抬头仰望天空,雪花一片又一片飘洒下来,纯洁的白色映在她眼中,世界显得那样澄净。

    而顾循的脸,却逐渐消融在这茫茫的雪光中,再也看不清。

    下午放学后,高二(3)班的教室就沸腾起来。

    “我赌十杯奶茶,海星绝对在利用朱鹮。”一个男生坐在课桌上言之凿凿,“谁敢跟我赌?”

    “你就扯吧,明明是朱鹮一厢情愿,你没见今天早上,海星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但是今非昔比啊,海星她爸过失伤人,听说她已经穷到兼职送外卖了,利用朱鹮捐款挣钱不是不可能啊!”

    “嗯……这么说也有点儿道理。”

    顾循从书本中抬起头,眼神淡漠地盯着哄笑的人群。这个班上,集结了年级里最优秀的学生,但最优秀的学生也会在他人落难时落井下石。

    “严锐。”他漫不经心地叫了一下坐在课桌上的男生,“刚开学时,你不是说海星是你的女神吗?”

    严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说了,今非昔比啊!”

    “不管什么时候,在背后给别人捅刀,都不像男人该做的事,你说是不是?”

    顾循向来话少,可开口的威慑力却不容置疑。

    严锐尴尬地笑了笑:“是……但我也算是在给卢贝贝鸣不平。”

    “卢贝贝?”顾循皱了皱眉。

    “对啊,你最近不是和她走得挺近吗?”严锐小心翼翼地试探,“大家都以为……”

    顾循冷冷打断:“以为什么?我看就是你们太闲,才有这么多时间八卦别人。”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之前聚在一起八卦的人,自知没趣地坐回座位,严锐也借口上厕所慢腾腾地往外走,没想到刚出教室门就与抱着一摞作业本的班长撞了个正着。

    班长显然还没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放下作业本就大声吆喝:“八卦!谁要听八卦?”

    同学们集体沉默。

    “你们不太正常啊!”班长嘟囔着,“知道这次校长怎么处分海星吗?如果开学的摸底考试她的成绩还没有起色,就要被开除啦!”

    有人小声质疑:“就这么随便开除人?”

    “怎么算随便?她有那么多‘案底’好不好?上次学校的节目也是她……”班长还想借题发挥,顾循“腾”地站了起来:“你们有完没完?就这么喜欢在别人背后搬弄是非?”

    班长被顾循的反应吓了一跳,却不服气地争辩道:“连好朋友都坑她,还不能说明她有问题?”

    “朋友?”顾循扫了他一眼,“你说程葵?”

    “对啊,如果不是程葵出主意,朱鹮那么笨会想出募捐的办法吗?”

    顾循没有说话,慢慢地坐回座位上,望着窗外出神。漫天的白色让他内心一片惆怅,还有挥之不去的疑惑。

    收回视线,他不自觉地在书本的边沿写下两个字:程葵。

    跟在这个名字之后的,是一个小小的问号。

    海星回到家后,怕丁梅看出她的情绪,只去餐馆打了声招呼便上了楼。刚躺到床上,手机就传来短信的提示音。她以为是程葵,结果在看到短信的瞬间,“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下来吧,我在巷口等你。

    是顾循的消息。

    雪停了,冬夜虽然寒冷,但空气中有种说不出的清冽,月亮悬在天上,笼着一层寒气,发出清冷的光亮。

    海星在睡衣外胡乱罩了一件羽绒服,匆匆跑下楼。穿过狭长昏暗的巷道,喘着气站定,抬起头正好看见站在路灯下的顾循。

    他应该是刚下夜自习,单车停在一边,书包还背在肩上。听到脚步声,顾循抬起头,他的眼睛在黑夜里异常清透明亮,仿佛可以看到她的心里去。

    不知怎的,海星竟然有些难过。她避开顾循的视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吗?”

    “早晨,卢贝贝找我谈了她爸的案子,不是你看到的那样。”顾循犹豫着开口,说完之后便后悔了。

    “嗯。”海星垂着眼睛,不知该说什么。

    “算了,反正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嗯。”

    路灯昏黄的光线,无声流转在两人之间。顾循径直走到她面前,挺拔的身形遮去她头顶的灯光。海星抬起头,顾循轮廓分明的脸浸在一团阴影里,虽然看不清表情,却能听出他语气里莫名的尴尬:“听说下学期的摸底考试,你成绩没有提升的话,就要被开除了?”

    “连你都知道了?”海星故作轻松地摊摊手,“无所谓,被开除是迟早的事,我和澄景气场不合。”

    “现在被开除你能去哪里上学?”

    “我可以去私立学校。”

    “你知道私立学校的学费有多贵吗?”

    海星赌气道:“那大不了就不上学了,我成绩这么烂,就别浪费教育资源了。”

    顾循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口气,偏过头去不想理她,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转了过来,冷冷道:“寒假我给你补习。”

    “你?给我?补习?”海星怔了一下,连连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不用了。”

    顾循不悦道:“你是怕我教不好你吗?”

    “不是的。”海星急忙否认,“我是怕自己太笨,跟不上你。”

    “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笨。”

    “所以啊,我真的不想再被你鄙视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口,“还记得之前打的赌吗?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是真心想和我打赌……只是不想让我纠缠你。”

    她仍旧笑着,但笑容里是执拗的拒绝。

    顾循皱紧眉头,正思索如何去说服她,海星的手机响了。寂静的冬夜,顾循毫不费力地听到了手机那头的咆哮:“蒋辰那个浑蛋,骗了我的钱就跑路了!”

    突兀的男声,让顾循的心跳有点儿乱,可他还是强装淡定地说:“既然你有事,那我先走了。补习的事情下回再说吧。”

    陆与珩仍在絮絮叨叨地投诉蒋辰的恶行,海星忙着应付,甚至都没留意顾循是何时离开的。

    她没有挽留他,有很多话烂在肚子里也没有跟他说。

    “好了,等我考完试,一起去找她吧。”海星安抚陆与珩,“你别急,钱肯定能追回来的。”

    “不是钱的事。”陆与珩嘟嘟囔囔,“是她骗了我。”

    “嗯嗯,我还要复习,一切等考完试再说吧。”

    挂掉陆与珩的电话后,海星长久地站在雪地里。天空中又下起了雪,细碎的雪花映在深邃的夜幕里,像一颗颗坠落凡间的精灵。海星抬起头,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慢慢地哭了出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滑出眼眶,与碎雪消融在一起。

    她蹲下身,将脑袋埋进膝盖,小声的抽泣很快变成号啕大哭,她想将这段时间的痛苦与煎熬痛痛快快地全部哭出来。

    顾循站在拐角处,望着她瘦削的肩膀因为哭泣而剧烈起伏,心痛到难以复加。他掏出手机,将短信快速编辑好发送出去。随后咬咬牙,转身离开。

    手机传来振动,海星掏出手机,点亮的屏幕上是顾循发来的消息:之前打赌的事,是我错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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