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陵尸经-邪童恶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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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袋口一张,飞出来一群拖着光亮的萤火虫。众人一愕,只听赶尸人道:“莫不是此还不到解袋之时?”

    但瞧这些萤火虫与寻常夏天所见到的萤火虫并无区别,它们在船上绕飞了一圈,忽然都聚飞到一起,抱成一个拳头大小的虫球。

    船上的人都抬起了头,耳中听着尸人与水鬼的厮斗声。只见虫球金光闪闪,方一成形,便就自行空转起来,愈来愈速,亦转亦升,眨眼间,已是高到了几十丈之遥。

    众人目不转睛,俱都心头疑惑,忽见得虫球一顿,悬了一悬,便似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向下急速俯冲而来。

    赶尸人怔了一怔道:“‘火萤恶火’。”话之刚出,便见虫球更为一亮,竟腾腾燃烧起来。随之火球一散,虫体各自分开,却又不距太远,遥看之下,俨然已成了一张极为恐怖的鬼脸,发着“嚎嚎”的声响。

    虫体虽解,俯速却丝毫不减。众人心中一动,已见鬼脸划过船头,顺着船舷疾转了一周。鬼脸过处,激出一下下“噼啪”之响,似如炒豆一般。

    赶尸人道:“它们怕了。如今正是起航之机。”

    沈珂雪闻之喝令众女:“你们都下去船舱,帮忙起船!”

    众女得令,蜂拥而去。

    荷心走到船舷边上,望见江下的黑水虽已不再上来,却也不曾退下,心下暗道:“‘无魍之魂’当是一群冤魂所结,‘火萤恶火’虽震慑住了它们,然它们若不退去些,船仍难以启动,此种鬼吓鬼的方法,看来效果并不见得最好。”忧心之余,忽抬头看见悬于船头的火萤鬼脸复又组聚在了一起,暗道,“难不成一次吓不走它们,仍要再来一次?”

    正自忖时,火萤鬼脸已复成球状,且又旋动起来。然而此次旋动,球体并不急于升高,反是越转越小,方才还有一只拳头大,如今已是入口即含了。

    沈珂雪诧异道:“莫不是姥姥的‘火萤恶火’修炼尚未成熟,怎的愈变愈小了?”

    赶尸人道:“这我也不尽清楚,之前只是听说,却从未见姥姥施展过。”

    沈珂雪道:“不如你再解一个金丝布囊,别是方才太过焦急,拿取错了。”

    赶尸人道:“姥姥言之在前,一次只得打开一个,况且姥姥交给老鬼的这三个金丝布囊弥足珍贵,我各在身上分不同三处收藏,解前解后,老鬼记得一清二楚,不可能会有错解之失。”

    沈珂雪道:“照这么说来,那定是姥姥低估了对手的能耐。算了,姥姥身在苗寨,于事前能料猜得到,已是十分不易,现今之下,唯有靠我们自己了。”

    话是这么说,可目光依是不由自主地看向“火萤恶火”。

    便就这时,火球突地一坠,“扑通”一声直线掉进了江水里。

    三人均都一愣,此事已很明显,水克火,水下又是“无魍之魂”所栖息施展之地,“火萤恶火”坠下江底,显然应是修炼不足,自取灭亡。

    荷心举起刀锋,对准自己的心脏处,向沈珂雪道:“倘若我有什么不测,沈夫人定要答应荷心帮忙照顾张大哥,治清他体内的尸毒阴气,还有叫他勿要恨飘红姐姐,好不好?”

    沈珂雪道:“荷心姑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忽见舱门内有个男人奔了出来,冲到船舷边上道:“荷心妹子,你若真要如此,我便跳了下去,与你一道在黄泉路上相见,也好过你一个人寂寞。”来的正是朱慈烨,自见荷心要剜心解困,心下便就一直不安,明着是进舱去了,实则一直守在舱门暗处,静观外边事变。

    荷心怔了一怔,脸上变色道:“张大哥,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是已经与你讲过,我便是没心,亦不会有事的。况之我此举也不是为了你一人,这里有沈夫人,还有她手下的这么多姐妹,你也见到了,我们方才的船已是沉没,倘若这艘船再有什么不测,那荷心焉能安心活着?”

    朱慈烨道:“我不管,只要你刺将下去,我便立马跳入江……”“中”字尚在喉间,却已改口道,“你们快看,这江水里好似有什么不对劲。”

    其余三人都凑近船边往江里去看,见黑水下有一团赤红的物事急速地在横冲直撞。赶尸人道:“‘火萤恶火’?莫不是它在追赶什么?”

    沈珂雪道:“你们快看,黑水正从船身下降了。”

    赶尸人道:“不止黑水,连头顶的黑云亦散开了。”

    荷心盯着水下,刀锋却依抵住胸口,怔了半晌,一震道:“《道陵尸经》!

    什么‘无魍之魂’,什么‘百鬼朝圣’,全是虚假乱象,阴尸不熟此书,故而才会受其蒙骗,而我亦因他先入为主,便就未加细想。此应属于《道陵尸经》

    中的二十三卷七十三节中的‘水狱魔孽,童法起兵’,倘若我猜得不错,‘火萤恶火’所在追逐的应是‘邪童子孝’,难怪我们的船始终驶不开这黑水魔障。”

    沈珂雪奇道:“什么‘邪童子孝’?”

    荷心道:“书上言,‘妇怀子,未出,夫亡。夫家怒,斥子克,言妇不道,妇不忍,于江水自了。子随妇殒,有怒,皆成子孝。有心人知,养收于瓮,时日炼之,子怒盛荣,授法,投江祸船,曰邪童。’”

    沈珂雪道:“原是如此,可不知《道陵尸经》上有无破解之道?”

    荷心道:“上头未行记载。”

    沈珂雪道:“那便奇怪了,难不成真如传说所言,《道陵尸经》乃是一本养尸炼魂生邪的道家秘籍,里头全无对克之道?”

    荷心道:“不尽然,师父传于我的这半本手抄册,当中确有些只生无制的邪术,比如说‘邪童子孝’、‘蝎魙’,其余大多还是生克相连的,我在想,会不会是这当中有什么隐忧,师父故意未加抄录?”

    沈珂雪道:“兴许是如此。”二人对话之时,双目始未偏离黑水下赤红的“火萤恶火”半毫,便得这刻,只见“火萤恶火”在右舷下一晃,穿过船下,到得左舷,此时船上犹有数只水鬼与尸在斗,却已不成气候。除了张大胆,其余的人均奔跑到了左舷,但见“火萤恶火”方一露头,疾往船尾行去。

    众人目光随离,心中都在盘算此二物会相斗到何时,孰弱孰强,便听见“劈嚓”一声巨响,一股朝天水柱疾冲而起,比船尾犹高得数丈。“稀里哗啦”一阵响,水柱四下散开,如黄豆一般,“噼里啪啦”悉数落在甲板上。

    荷心等人冲将过去,见得甲板上躺着十数只小虫子,再一观船下,水面上漂浮着一具孩尸及不计其数的小虫,众人一愕,便见得那孩尸往水下一沉,没下了水底。

    此时有一女子出舱前来报告,大致是说舱底给水鬼杀破几只大洞,但都给她们封堵住了,水鬼好像尝不到甜头,已经没了动静,她前来看看是不是都往船身上来了,小姐需不需要保护。

    沈珂雪道:“你再下去守着,这边有尸人应付,断无危险。”目光转过,再瞧水面道,“荷心姑娘,黑水好似已经变清了。”

    荷心道:“‘邪童子孝’既和‘火萤恶火’同处命运,水鬼与黑水没了指靠,自当要退隐走了。”正说着,天空突然射下来几束月光,照在众人身上。黑云已开始散开。

    朱慈烨走过来道:“荷心妹子,这下你不会再做傻事了吧?”

    荷心弃了刀,心中一动道:“张大哥,荷心谢谢你。”

    朱慈烨道:“谢我做什么?此事还多仰仗了沈夫人,若不是他们到来得及时,后果实不堪设想。”

    沈珂雪道:“一切能得雨过天明,多亏了姥姥的锦囊妙计。我先去叫她们察看一下船身有无过重损害,海上不比江面,倘若驶不了,我们就得上岸再换船只了。”看了眼朱慈烨,又道,“张兄弟能得恢复,实是一大庆幸之事。”

    朱慈烨道:“此事我还得向你们赔罪,其实前几日在辛家,我的记忆已是恢复了,后来遇上了这许多事情,便索性装愣充傻,佯作糊涂起来。”

    荷心道:“可是张大哥为什么连妹子也不相告?还教我日日为你担心。”

    朱慈烨脸上一急,道:“荷心妹子抱歉,其实我……”

    荷心打断道:“哥哥勿解释,荷心没有怪你,荷心知道哥哥此举绝非故意,荷心只要见到哥哥无事,就很开心了。”

    朱慈烨道:“妹子,是哥哥对你不起,我实不该欺……”

    荷心再次打断,转开话题道:“张大哥,我们一起去瞧瞧巩捕头如何?”

    朱慈烨一正道:“对对对,巩捕头全因我等受的伤,荷心妹子定要想法子救救他。”向舱中急行而去。

    荷心想说一声“那是自然”,却见张大胆已经走去了。心中一宽,急忙追上:

    “张大哥,等等妹子。”

    巩千所受背部一叉,正穿胸口要害,他能坚持到这时,已经很是不易。气若游丝,向应三道:“应大哥,这回兄弟真是要死了。大哥的事情,便就只能落在你身上了。”

    应三将他靠坐在舱壁上,大声鼓励起来:“巩兄弟,我们随曹大哥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什么样重伤没受过,你瞧我,不是也无事么?你也一定不会死的。”

    巩千摇头道:“我是不行了,咳咳……”说话时震动了伤口,立时咳嗽起来,歇了一阵,才道,“兄弟真是惭愧,大哥受的伤远比兄弟重,却仍能无事人一般,我却真的是扛不住要去见大哥了。”

    应三瞧了瞧自己身上的伤,见胸口的大刀依还插在那里,肚皮上的两只窟窿比手指还粗,然他却未觉到半分疼痛,顿间疑惑起来。这时沈珂雪、荷心几人走了过来。应三转过脸,正巧赶尸人一眼望过来,只见他脸上一怔,“咦”了一声,想要开口,却给身旁的荷心抢先道:“应捕头,巩捕头现下怎样?”

    应三道:“荷心姑娘,巩兄弟流血不止,你可要快想法子帮帮他。”

    荷心道:“让我看看。”上前细瞧了瞧巩千的伤处,面露疑色道,“奇怪。”

    应三道:“姑娘奇怪什么?”

    荷心道:“倘若荷心讲错什么,应捕头和巩捕头切不要放在心上,勿怪责于我。”

    应三瞧了巩千一眼,道:“荷心姑娘有什么说来便是,我们兄弟定无备责之念。”

    巩千道:“应大哥说的很对,荷心姑娘直讲就是了。”

    荷心道:“那我便说了。荷心虽不精医理,却也颇得见识,我瞧了巩捕头的伤处,见叉尖自后背穿入,直接就刺烂了心房,若依常理来说,巩捕头便是当场未死,过得这时,亦也难活了,所以荷心才会觉得有些奇怪。”

    应三一怔怒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盼我兄弟死了才好?再说我伤得比巩兄弟犹重,我现下不是还好好的?”

    荷心道:“你与巩捕头不同,你……”

    应三抢口道:“我怎么了,还不是与巩兄弟一般,区区凡身肉体。我都无事,为什么巩兄弟便就要有事?”言说之下,似还不够证明自己伤得比巩千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把抓住胸前的刀柄,“刷”一下抽了出来。

    素孀惊声道:“应哥哥你太鲁莽了。”

    应三将刀一弃,擂了胸口一拳,道:“你们瞧,我应三伤得如此之重,连痛都不知叫一声,巩兄弟便再不济,也不至逊我这般多而丧了性命不是?”

    沈珂雪略感奇怪道:“应捕头,我也深觉你与巩捕头不同,实难行比较。”

    应三道:“都是人,有何不可相较的?”

    突听见赶尸人叹得一声,翻了翻眼皮道:“较个屁,老鬼瞧你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瞎子,便就是个无赖。你倒会说自己身负重伤,老鬼怎看不见你伤口下有半滴血流出,还在这里大放厥词,不知羞耻,试问巩捕头哪有你这般厚脸皮,明摆着自己不是活人,却非要和活人来作比较,此不是在戏耍人么?”

    应三怒道:“你在说什么?你说我不是人,有种你再讲一遍,应某不与你拼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拾起刀来,直戳对方。

    赶尸人道:“再说又怎样?难不成你能吃人?倘不是老鬼念在借了你的东西,得了好处,非将你打进地狱不行。”

    应三一怔道:“你说我有东西借你,我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你倒讲来看,我到底借给你什么东西了?”

    赶尸人眼珠子转了转,忽然似想起什么道:“噢,老鬼的那些尸人还在甲板上,得上去瞧一瞧,这要少得一具,着实可要叫老鬼心疼个不行。”说完一转身便溜了。

    应三道:“你话还未讲清楚,我到底什么借了你,怎的便就要走了?”

    荷心道:“应捕头不要急,荷心知道他借了你什么。”

    应三诧异道:“荷心姑娘怎的会知?那是什么?”

    荷心顿了一顿,轻缓道:“你的身子。”

    应三一愕,忽而哈哈大笑了起来,道:“荷心姑娘在说什么笑话?我的身子不就是在这里么,什么时候借给他了?”

    荷心道:“荷心并未说笑,你且看一下巩捕头,为什么他的伤处鲜血淋淋,而你却滴血不见,难道你这还不明白么?”

    应三愣了一愣,先头听赶尸人提醒这事时,他本就应该起疑了,只是后来和他闹说个不休,竟给撇离了一边,如今听荷心再提,细一想,确是奇怪,道:“荷心姑娘,我到底是人还是不……不是人?为什么我受了伤却流不出血,且还感觉不到疼痛,这……到底是怎般回事?”

    荷心看着他道:“应捕头,我若讲了实情,你可保证千万不要激动,否则,荷心是绝不会开口的。”

    闻见此言,应三心猜事情可能确实严重,不免紧张了起来,却强忍道:“姑娘有话请直说,应某应当能承受得起。”

    荷心道:“那你就跟随我来吧!”

    应三瞧她往甲板上去,心中疑惑,当即跟在后面。其他人等亦好奇随同过去。

    赶尸人施法归正所有的尸人,一瞟眼,见荷心带着应三及所有人向他走来,面色一慌,奔到荷心面前,拉她到一边道:“小丫头,你带他们来做什么?”

    荷心道:“荷心知你爱尸如命,但你就忍心看着应捕头如此不明不白么?”

    赶尸人瞅了应三一眼,道:“我瞧他现在挺好的。这事你知我知,你就当给老鬼捡了个大便宜,当做不知道算啦!”

    荷心道:“你也是此中高人,当应清楚应捕头的处境,倘若荷心任其混沌下去,待得时日到限,他便会粉化于万物之中,世世无轮回。荷心是修道之人,岂能睁眼不顾!”

    赶尸人苦瓜着脸道:“老鬼我怎么竟就这么晦气,一遇好事,就会撞上你们这些女人,这便到手的鲜尸,又是白白糟蹋了。”

    荷心无奈一笑,道:“荷心先替应捕头谢你了,我这便带他过去。”唤过应三,朝一干尸人走去。忽听见赶尸人抢奔上来道:“你们先等一等。”

    荷心一怔,疑惑地望着他。

    赶尸人道:“老鬼自己来,你们隔个三步等着。”边去边嘀咕,“方与水鬼一场大斗,尸人已是受损不小了,再由你们翻捣来翻捣去,新鲜的都不新鲜了。”引出一具白衫罩头的尸人,到了荷心面前,“送给你啦!你可是欠老鬼一个人情,下回撞上刚断气的鲜尸,记得要替老鬼好好保存着。”

    瞅一眼应三,极不情愿地引着其余尸人快速走了。显是怕在这里再行耽搁,搞不好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荷心道:“应捕头,怎不把这具尸人的头幕揭开瞧瞧?”

    应三道:“姑娘让我来瞧一个死尸,到底是什么意思?”

    荷心道:“你解开他的头幕瞧了就知道了。”

    应三怔了一怔,万分疑惑地伸手去解在尸人脖子的白绳。众人都静心瞧着。

    但见此时黑气尽散,皎月毫无忌惮地照射着整艘船只,以及应三方揭去头幕的这具尸人的脸。

    此时除了荷心,众脸皆变,应三身子一颤,手中黑布随即滑落,连连退后道:

    “这……这,他……他到底是谁?”

    朱慈烨道:“荷心妹子,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荷心瞧着应三道:“应捕头,你可还记得当日在搭救我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应三呆呆了半晌,启口道:“我想起那日在客店见到你们,心中实是又讶又喜,讶的是我想不到会在那里遇见你们,原以为你们应当带着张兄弟回苗寨去了,而喜的是那时我正在怀疑殷钦天害死了曹大哥,我知殷钦天深厚道行,我们兄弟万万不是其对手,但若有荷心姑娘和沈夫人相助,那便就实力大增了,遂就在抬走女尸之时,特别要巩千兄弟留下盯看,监视客店内的一举一动。

    “过了一阵,巩兄弟跑来相告,说殷钦天可能是怀疑上张兄弟了,我听了……”

    朱慈烨插口道:“他怀疑我什么?”

    应三道:“当时我也不敢确定,是认出了你的人,还是嗅出了什么,当我一听说这事,急忙就与众兄弟计划起来,我要巩兄弟先行回客店再观情况,自己则故意随后跑去谎报有人劫了女尸,骗出殷钦天和王歧,待引出他们,就由巩兄弟搭救出你们,原本此事在最后只有巩兄弟一人,心头还甚有顾虑,不想殷钦天这般糊涂,竟要我留下看守,此正中我的下怀。至于后面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荷心道:“就这些,难道就没发生过较特别的事情了么?”

    应三想了道:“就这些了,除了在来时天上凭空下了几滴小雨,便就没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了。噢,我还因此跌了一跤,但马上就爬起来了。”

    荷心深思道:“我清楚了,问题便就出在那几滴雨上,要是我猜得不错,那绝不是什么雨,乃是彝人的‘血头降’,除了你和巩捕头,其余的兄弟应当都是中了‘血头降’死了。”

    应三疑惑道:“要如你说,那我不是也着了那什么‘血头降’,为什么我就不是死在这上头?”

    荷心道:“因你未等身上的降头发作,已是一跤给摔死了,所以我才会说你不是死在‘血头降’下。”

    闻得此言,应三一脸诧异,惊呆了半晌才道:“你是说,我……我已早死了?

    那这个尸人,我……我又是谁?是死人还是活人?”想来这事确过混乱,匪夷所思。

    众人亦是惑色满面,不知所云。

    荷心道:“你现下既可说是活人,亦可算死人,你的躯壳虽已是死了,然三魂六魄竟在一跌之下冲了出来,且奇迹般地未给打散,我们管此种人叫‘虚人’,便是已没了身体知觉,仍能存在于世上的人。”

    应三怔怔道:“依你所言,我确是已死了,不过我仍是不信,我应三走南闯北,刀光剑影下未给战死,怎的一跤便给摔死了?”

    荷心道:“我察过你的尸身,见你身体外表并无致死伤痕,但我却在你胸前发现了一道极微的裂隙,由此我断猜你的胸口常有疼闷之感,特别是在紧张之时,此种感觉更为剧烈,我说的是不是?”

    应三道:“姑娘果然厉害,我有胸病已是好多年了,当中从未与别人谈及,想不到姑娘一见之下,便猜了出来。”

    荷心道:“既是如此,事情便就明朗多了。我可大胆猜想,那日你在听了巩兄弟的报告后,胸口便就痛了起来,后在奔跑之途摔了一跤,压裂了心脏,故而致死。而你的魂魄也在那时冲出了躯体,自己却是浑然不知,依是奔到客店来搭救我们。应捕头,如今事已至此,下来你打算如何?”

    应三浑浑噩噩道:“我也不知,我连自己是活的死的亦都分辨不清了,又怎能知道下来该如何?”

    荷心道:“那若荷心教你怎么做,你受还是不受?”

    应三道:“姑娘是修道之人,讲出的话必有其道理,应某定当极力配合。”

    荷心道:“若是这般,那你便听我一言,归身躯体,再轮阴阳,荷心自当全心帮你。”

    应三微微一怔道:“如此一来,我是不是真就要死了?”

    荷心点了点头,道:“便是你今下不愿,待得哪日魂魄不聚时,也会自行烟消云散,到了那时,你便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

    巩千经得张大胆扶持,声音微弱道:“荷心姑娘,难道就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么?”

    荷心叹道:“生死轮回,绝难改变,除非深有造物之能,否则谁也帮不了应捕头。”

    沈珂雪道:“看来这事还得应捕头自行斟酌,是要图一时快乐,抑或再投胎转世,我们绝不会强制于你。”

    应三瞧了瞧众人,难以决定。忽见得有几名女子出舱过来,向沈珂雪禀报船体受损情况。

    沈珂雪向众女吩咐了几句,回首道:“船检无甚大碍,可继续航行。荷心姑娘、应捕头,船上风大,不管怎样,我先带巩捕头回舱调治,有些事情还得跟下面安排一下。你们,也尽早回舱休息吧!有什么事情,相信到了天亮再决议不迟。”命人携过巩千,先行走了。

    荷心看了眼张大胆、素孀,再瞧一下应三,道:“应捕头,沈夫人说的是,咱们并不急于这一刻,我们就都先行进舱休息,过了天亮再决定不迟。”

    应三木木地,微微点了点头。

    朱慈烨走过去道:“我们把应捕头的真身也一起抬进舱里吧!”正欲动手,却听应三道:“不劳你们大驾,我自己来。”上前往肩上一举,扛着自己就走了。

    荷心看了看张大胆,转而向素孀道:“素孀妹妹,船头风大,还是将赤云栓往船尾才好。”

    素孀道:“姐姐说的是。”牵过赤云走去。

    荷心道:“张大哥,我们也回舱下去吧!妹子有话与你说。”

    朱慈烨叹了一声,喃喃道:“我知妹子要讲什么。”看了她一眼,“妹子,哥哥累了,我们走吧!”

    荷心看到他那熠中带忧的眼神,心底甚觉酸痛,叹了一叹,慢慢跟上。

    应三来到船舱,发现沈珂雪已早安排了众人的休息之处,他放下自己的肉身,坐在一张椅子上,内心想着许多事情。坐了一阵,忽看见巩千提着一个酒坛扶壁颤颤过来,应三忙起身上前搀扶其落座,责道:“你身有重伤,怎的不好好休息,跑来跑去做什么?”

    巩千道:“你我兄弟一起十多年了,我和巩万向来十分敬重你和曹大哥,今日不管大哥做出什么决定,我只想陪大哥好好吃一碗,倘若真有来世,巩千还想如今世一般与众兄弟在一起。来,应大哥。”自喝下一口酒,将坛递了过去。

    应三感触道:“兄弟讲的是,我们兄弟一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咱们什么也不想了,管他是生是死,我今日就陪你吃个痛快。”接过酒坛,仰起脖子,猛就是一大口。喝下,再还给巩千,如此轮来轮去,似已忘却了世间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烦恼。

    不多时,坛中的酒已是去了大半。二人不仅大口畅饮,还谈起了昔日和众兄弟在一起的那些事情,如今一干兄弟,只剩余了他们二人,但二人似都不曾理会,只顾喝酒大谈,全无凄凉孤独之感。

    应三举起坛子,道:“曹大哥,这口酒是二弟应三敬你的。”喝下,交给巩千。

    巩千道:“巩万弟弟,这口酒是哥哥敬你的。”

    应三道:“魏翮兄弟,哥哥也敬你一口。”

    二人边喝边谈边敬所有死去的兄弟,直至一坛酒吃了个精光,仍觉意犹未尽。巩千道:“应大哥,看来你的酒量好起来啦!兄弟再去搬一坛过来,你等着。”

    应三道:“你行动不便,坐下,我过去拿。”按住巩千,起来出去。

    巩千道:“那就有劳啦!”

    应三出舱阁拦下沈珂雪手下的一名女子,问清藏酒之地,前去用手臂搂了两大坛,返身回去,却见巩千趴在桌面上,那赶尸人手上正张着一块黑布,欲裹他的脑袋。立马一声大喝道:“你要做什么?”忙上前推开了他。

    赶尸人瞧了瞧他,道:“他已经死啦!老鬼正在给他料理呢!快快快,让开点,趁得新鲜可别再耽搁了。”

    应三“吧嗒”搁下酒坛,伸手一把扯下他手上的黑布,吼道:“你瞎说什么?

    他这是喝醉了,你快给我滚开,不然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赶尸人道:“老鬼已经瞧得准准确确,明明白白,死便是死了,快走,快走,你别在这里碍着别人,要给老鬼发起怒来,连你也一起给裹了。”

    应三红起眼睛道:“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赶尸人道:“嘿嘿,老鬼又不是你儿子,凭什么听你的。倒是待会儿巩捕头,老鬼想要他走他便得乖乖跟着走了。”

    应三道:“你要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来砸死你。”抱起一只酒坛,举过头顶。

    便在这时,平地厉喝一声:“住手,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应三向声来处一瞧,见得沈珂雪、荷心、朱慈烨等都来了。只听沈珂雪接着道:“应捕头,你这是要做什么?”

    朱慈烨赶忙上去卸下应三手上的酒坛子,安抚道:“应捕头,有什么话说就是,我们大家都同住在一条船上,有什么过不去的。”

    应三激动地一指巩千道:“巩兄弟死啦!他,他竟想要带走巩兄弟的尸身,我应三岂能任他胡来!”

    众人一震之下均不约而同地看向赶尸人,只听他道:“老鬼光收尸不杀人,你等又不是不晓得的,是他自己想不开,不想活了,关我什么事!”看向应三,“难道你想诬赖老鬼不成?”

    荷心挤上去道:“巩捕头先前还是很好,怎一下子就出了这样的意外?”

    见桌上有一个空酒坛,“应捕头,你们刚刚吃酒了?”

    应三道:“我们兄弟好久没这般开心过了,一直吃光一整坛子酒还不尽兴,我便又出去抱了两坛子回来,可是当我回来时,就见他要给巩兄弟罩黑布头。

    巩兄弟是如何死的,我也不尽知,但我想应当不会是他人所为。”

    荷心道:“为什么这样讲?”

    应三道:“先前吃酒时,我和巩兄弟谈了许多过去的事情,感叹当日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就只剩下我们二人了,巩兄弟很感慨,如今想来,我早就应该发觉不对头了。”

    荷心道:“此事责不在你,你也勿需过度责备自己,我且先瞧瞧巩捕头,倘真已无救,荷心必将助他超度。”

    忽听得赶尸人道:“嘿嘿,老鬼给的‘尸蛆酒’,喝死还有救得回的道理,奇怪,大大的奇怪。”

    应三一怔喝道:“你刚讲什么?是你下毒害死了巩兄弟?我和你拼了!”

    疾扑上去。

    赶尸人动之不动,忽地手掌一仰,但见掌心射出来一道金光。应三身影一顿,大喝道:“你使的到底是什么妖法,为什么我的身子会突然疼痛起来?”

    赶尸人指掌一合,金光顿收了起来。沈珂雪开口道:“这是我们苗族的‘祭神令’,可以拉扯人的魂魄,令其难受至极,一般是用来对付孤魂野鬼的。”

    应三身子直颤,指着赶尸人道:“你刚还说光收尸不杀人,却为什么要害死巩兄弟?我瞧你定是还了我的尸身心有不甘,就暗施毒酒,拿巩兄弟做抵充了!”

    沈珂雪道:“他不是那样的人。”走上来又道,“哈巴大叔有时虽古里古怪,却绝不是会乱杀无辜的人。我想巩捕头的死,当中定是另有原因。”

    应三道:“他是你的人,夫人当然是帮着他了。他自己都讲了,巩千是吃了他的酒中毒死的,言犹在耳,还有什么可抵辩的。”

    沈珂雪转脸看向赶尸人哈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珂雪知道你是不会随意杀人的,可是你为什么讲巩捕头是吃了你的‘尸蛆酒’而死?珂雪知道,‘尸蛆酒’绝无毒性,怎的又会害死人,你可是发现了什么事情?

    赶紧快些与我们讲清楚。”

    赶尸人哈巴一眨眼道:“谁说是我毒死的巩捕头,老鬼何时讲过了,你们这不是在睁眼说瞎话来诬赖老鬼么?老鬼可不依的噢!”

    应三气得怒目圆睁,斥道:“刚刚说的话,怎说抵赖就抵赖了,幸好沈夫人、荷心姑娘均在场。好了,我也不跟你争辩,一切就看沈夫人做主,如何给我兄弟一个公道。”

    沈珂雪道:“哈巴大叔,有什么你就说什么,便是你心里不愿意,这时也要说出来给大家知道了。”

    哈巴道:“我不说,我答应过人家的,他说他想死,还把自己的身体都给了我,人家这般讲信誉,老鬼可不能不讲。”

    巩千趴在桌面上,赶尸人哈巴伸手将他搂了起来。

    应三见之道:“你要干什么?我兄弟的尸身是不会给你拿去糟蹋的,你快放开他。”便要上前阻止,却听沈珂雪道:“应捕头等等,他不会带走巩捕头的尸身的。”

    哈巴将巩千搂起平抱在桌子上,解开他上身的衣服,露出胸膛和肚皮,跟着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子,顿也不顿,照着巩千的肚皮猛就划了下去。

    刀口锋利,皮肉顿开,鲜血立马涌出,流过桌面,滴答滴答掉在地下。肠子隐隐若现。

    众人一时大骇,惊呆之下,怎也想不到赶尸人哈巴会有此举。素孀赶紧背过脸面,不忍再看。

    应三一怔怒道:“你这邪道妖人,我与你拼了!”即扑上去。

    哈巴瞟了他一眼,突然刀锋一指,直接就插进了应三的咽喉。应三微微一顿,忽见哈巴双手往巩千的肚子一掏一挖,捧出来一大堆内脏。

    应三不是常人,便是刀锋插进咽喉,于他亦无事,但就是这一耽搁,教哈巴又凌辱了巩千的尸身一分,便要再行扑上,忽听得沈珂雪大声道:“慢着,这事不怪哈巴大叔。”

    荷心紧盯着桌子上从巩千肚子里捧出来的脏物,嘀咕着道:“这个,可是苗人的‘虫尸’?”

    应三身影一顿,痴痴瞧了桌面半晌,终于看见血淋淋的脏腑上,附满着许多小似米粒的虫子。这些虫子一动不动的,明显都已经死了。

    哈巴转过身来,瞧了瞧应三,一伸手拔出他喉咙上的刀,用刀割起了巩千的胃肠。

    应三呆呆的,一时不知该不该阻止了,但见得哈巴刀光一闪,又插回到他的喉间,再一瞧,哈巴正用双手把巩千的胃由内向外翻开。

    众人看见无不心头一颤,只见巩千的肠胃内无半点食物的残渣,鼓鼓的竟全是已经死之不动的小如米粒的虫子。

    应三怔了怔道:“巩兄弟的肚子里怎的全是虫子?”看向哈巴,“快说,你们苗人的毒虫怎么会在我兄弟的肚子里?可就是你下的阴毒?你们还我兄弟的命来!”

    哈巴不置可否,提脚向外走去,连应三喉间的刀亦都不要了。

    应三道:“你不要走,话先讲清楚来,巩兄弟是不是你下毒害死的?”

    便要伸手拉住他。

    荷心却从中一挡,道:“应捕头,他已经讲了,巩兄弟是死在水鬼的手上。”

    见他似还不明,又道,“可能你尚不清楚巩捕头肚中这些小虫的能耐,这种小虫在苗疆俗称‘虫尸’,一般下在食物中,不经意时给人吃下肚内。这种虫子一般于人无多大危害,平常蛰伏在身体里,便如睡着一般。不过一旦人在重伤之下,体内血息不调,便会有浊气生成,刺激虫子醒来。虫子醒起之后除了开始繁殖,最主要的还是能够提升人的五脏六腑之机能,使人欲死却不死,终日在极限中徘徊,故此有些苗人在对待仇人及大恨之人时,惯常使这种手段,便是要对方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所以在荷心看来,巩捕头这一去,实是极大的解脱,应捕头不仅不应怪罪他,反还要替巩捕头感谢其一番。”

    应三瞧着哈巴离开的身影,转目道:“不知是谁与巩兄弟有这般大仇,竟要使如此恶劣的手段来对付他?沈夫人,你在苗族的地位崇高,一定要帮巩兄弟查出这个人是谁,应某在这儿求你了。”

    沈珂雪道:“应捕头放心,珂雪定会尽自己所能,巩捕头再说也是珂雪的朋友,我绝不允有人借此辱没掉苗族的名声。”

    荷心瞧了一瞧肠肚大开的巩千,脑中忽而想起了一个人,道:“沈夫人不必再查了,荷心已知此人是谁。”

    沈珂雪道:“他是谁?”

    应三大声问:“姑娘快说,应某定不饶他。”

    荷心道:“应捕头可还记得,先前巩捕头曾与阴尸假扮的沈夫人独往燹嘏滩,我想这定是阴尸所为。”

    沈珂雪道:“我想起来了,阿姨曾随阴尸数载,两人互习法术更是寻常,他会我们苗族的巫蛊之术,也当是情理中的事。应捕头,我看这事正如荷心姑娘所言,是出自他的手。”

    应三微地一顿,沮丧道:“听说阴尸邪术厉极,巩千兄弟的大仇,应某恐是无缘得报了。”瞧着巩千的尸身,满脸颓色。

    荷心道:“应捕头无需这般,荷心倒是觉得他此举并非与巩捕头有什么大怨,不然凭他的本事,要令巩捕头生不如死,亦当早就实施了,断不会用这种油尽灯枯方才发作的手段,我想他如此做法,当应另存别的原由。”正自说着,只听得张大胆吃惊道,“不好啦,巩捕头怕是要尸变啦!”

    众人目光急转,却不见有什么异样。张大胆急着道:“你们快瞧巩捕头的双眼,一下就变得红红的了。”

    荷心一瞧,突地道:“原来是如此。大家快退后,‘阴魂’出壳,近身者附。”

    随手在身上一抓一掷,一道镇鬼灵符直飞巩千脸面。

    但听见“嘭”的一声,灵符显然克其不住,瞬间化为灰烬。

    荷心一怔,左手又是一抛,一捧朱砂撒了过去。“噼里啪啦”一阵响,巩千的脸面顿时血肉不清。只见这时,巩千鲜红的双目里突然飘出来两个鬼魂,一名男子,一名女子。荷心是鬼婴转世,乍眼便见。

    男子自然是巩千,女子却是不识。荷心指着那名女子的魂魄道:“你受人强驱,此刻幸得出来,还不速速离开!”

    女鬼厉目一赤,身形一缩,直往巩千的尸身上进去。

    荷心暗在手中捏了张灵符,左臂一递,抓住女鬼的肩膀,道:“世间万物,轮回有序,你怎可强占他人的尸身,要其飘零!”用力一扯,将其拉了出来。

    女鬼身形一转,十指张开,抓向荷心头顶。

    荷心左手一松,右手轻轻往前一推,女鬼尖叫一声,凌空一飘,掉头朝沈珂雪等人扑去。荷心急声提醒:“大家快躲开,切不能让其上了身。”

    沈珂雪等都是凡身俗体,于魂魄自不可见,但经荷心一声提点,均往后面直撤。女鬼身在半空,瞅准沈珂雪旁边的一名手下女子,眼见就要贴了上去。

    突地,眼前有个人影一闪,伸臂一把抓住她,狠狠拉下地来。

    这人当然是应三了,他一眼便瞧到了巩千和女鬼,心中怒起,怎堪袖手旁观?他与女鬼亦属同类异支,将其按在地上,道:“你藏进我兄弟身体里做什么?快快说来,不然我打散你。”

    荷心冲将上来,一手张着一道灵符,便要捺下。女鬼见此,突地双目一瞬,赤怒消逝,一下竟变成楚楚可怜的样子,望着荷心道:“仙姑莫要伤我,紫滟也是受他人所迫,无奈寄藏在这位大哥身上。不过紫滟从未害过这位大哥,仙姑就放过我这一回吧!”

    应三道:“是谁令你如此的,是不是阴尸?”

    女鬼紫滟嘤嘤抽泣了起来,道:“他擒住我妹妹紫泓作要挟,我若不听他的,那我妹妹紫泓便就活不了啦!”

    荷心道:“你还有个妹妹?”

    女鬼紫滟道:“我妹妹紫泓十分可爱,我怎么能扔下她不管?仙姑就看在紫滟并非自愿铸错之下,饶过了紫滟吧!”

    荷心一怔,一下想起许多事来,比如她与飘红的关系,比如她与小文的关系,心中触动,不免怜悯起来。

    便就这时,女鬼紫滟突地一下推开应三,扑向沈珂雪。

    荷心呆了一下,不及出手,便见右边有道金光射来,照在紫滟身上。忽地看见有个人快步奔到,左手贴着紫滟的脑袋一转,五指一抓,掐住其脖子,又快速地拉着她跑开了。

    众人一怔,见来人是那赶尸人哈巴。正自不解,却听一人叫道:“荷心姐姐,他把她抓走啦!”

    荷心见叫喊之人是素孀,未有细想,赶忙追了过去。但见哈巴拉着紫滟的鬼魂直奔到甲板上,拿起一杆鱼竿,套在脖子上,即甩入江水中。

    素孀道:“荷心姐姐,他这是在做什么?”

    荷心道:“钓鱼。”

    素孀一愣,只听说有人用蚯蚓、米粒、酒糟做鱼饵的,哪见过有用鬼魂来钓鱼的。荷心奔上前道:“你快将她拉上来,这样会使她魂飞魄散的。”

    哈巴紧盯着江面,道:“老鬼宅心仁厚,正愁弄不到鱼饵子,敢上小姐的身子,正好触碰了老鬼的底线。”正说着,只见江面上的鱼线往下一紧,不停地左右摆动了起来。哈巴眼睛一眯,双手一拉鱼竿,见得一条三四尺的大鱼给提了上来。

    众人赶将上去,见得这条鱼好生奇怪,目如牛,嘴如碗,一对獠牙生在唇外,全身无鳞,稀稀拉拉长着些细毛,赶尸人抱起怪鱼,扯出其嘴巴里的鬼魂紫滟,丢弃在甲板上,跑了。

    但见紫滟全身已给怪鱼咬得不成模样,微微睁着眼睛。看见荷心,语声微弱道:“是紫滟自作自受,求仙姑成全,送紫滟一程吧!”

    荷心道:“你也怪可怜的,荷心答应你。”

    女鬼紫滟道:“谢谢你!”目光微转,瞧了瞧众人,脸上轻轻一笑。

    荷心褪下双腕间的链铃,一一箍在紫滟手上,跟着又从怀内掏出五张灵符,一贴在额中,一贴在双臂,一贴在足心,一切置妥,盘膝坐下,度其升天。

    众人除了应三,均只见荷心对着空空的甲板做法,但心中已然清楚一二,故自都没有出声。约一刻钟后,荷心捡起双链、灵符起身,再一瞧甲板上,紫滟赫然已烟消不见。

    沈珂雪叹了一声,道:“她走了?”

    荷心点头道:“走了。”忽看见赶尸人哈巴抱着那头怪鱼又走了回来,到了她面前,将怪鱼推入她怀里,道:“给你,这下老鬼总算可以清清爽爽啦。”

    荷心一愕,道:“你这是?”话刚问出,便听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叫道:

    “姐姐,我是小文呀!咯咯咯……”

    哈巴道:“现在我把他交给你,以后可就不关我的事啦!”

    荷心愣了愣,一时尚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瞧了一瞧怪鱼,忽地发现怪鱼下裹着一颗圆嘟嘟的小脑袋。原来怪鱼已给哈巴剥了皮,做成一件鱼皮裘,裹在小文身上。

    小文见荷心呆愣愣的,脸上立即失去了笑容,神色耷拉道:“姐姐生气了。”

    扭了扭身子,挣脱荷心的双臂,“啪”一声落下地,低着头朝赶尸人哈巴走去。

    荷心一震道:“小文,你过来。”

    小文转过身子,脸上笑嘻嘻的,“扑通扑通”奔跑上去。

    荷心俯身看着他道:“姐姐是好生气,那天你去追张大哥,怎么回头都不再来找姐姐了,教我好担心。”

    小文道:“那天我去追大哥哥,就被人给捉住了,后来有个大姥姥救了小文,把小文带到了她的家里。”

    沈珂雪道:“那人是我姥姥,她还帮小文找回了皮身,不过皮身的邪念极重,姥姥怕小文驾驭不住他,所以希望我们此行能在途中替小文寻一件阴物相制,我不想哈巴大叔会拿鬼魂做饵,钓‘鬼头鳚’上来给小文做衣。小文,你现下觉得如何?”

    小文嘻嘻笑道:“比以前轻松多了,不会再有头晕脑涨的感觉了,他也很安分。小文谢谢哈巴大叔,小文又可以和姐姐在一起了。”

    荷心喜道:“傻孩子,以后可不许那样冲动了,姐姐会好担心的,知道么?”

    小文用力一点头道:“嗯!”

    荷心看着他,摸摸小脸蛋,他现在终于不再以面目全非的样子见人了。只见素孀走上来,看着小文道:“姐姐,他是你弟弟么?”

    荷心道:“他是我弟弟小文。小文,这是素孀姐姐。”

    小文唤了一声素孀,转头又与荷心粘上了,显然逾半年的时间未见,心头早就想念不及了。

    朱慈烨看着他们,会心笑了笑。忽看见应三独自一人向舱中步去,心头一震,赶上道:“应捕头,现下事情已经十分清楚,下来你打算如何?”

    应三边走边道:“连唯一的巩千都死了,我们这班兄弟,留下我一个又有什么意思?况且我现在活之却死,死之犹活,到头来被弄得魂飞魄散,实不如干干脆脆地陪巩兄弟一道去见曹大哥,转世我们再一道做好兄弟,岂不快哉!”

    朱慈烨道:“难道你不想给曹大哥、巩捕头及一干好兄弟报仇了么?”

    应三叹道:“凭我一己之力,自保权且不行,何来报仇念头?如今你们算也脱离了险境,我也该放心走了。”

    朱慈烨触情道:“应捕头,你……”

    应三笑了笑道:“张兄弟无需这般,有时活着并不比死了的好。”二人边走边讲,不觉就到了休息之地。

    朱慈烨心下忖道:“人生在世,烦恼无数,真到了那时,活着确实比不上死去。”陡听见应三叫道:“巩兄弟,走之前,你我再饮一坛如何?”

    抬起头来,却不见巩千,只见应三奔进舱阁内,急忙赶过去,见他一人坐在巩千尸身边,已喝起了一坛酒。心中触动,悄身退了出来。

    荷心正和小文喜逢高兴,蓦地瞧见张大胆追着应三朝舱下走去,心中一动,亦拉着小文跟了上去。沈珂雪、素孀似也猜知了什么,谁也不再讲话,默默走着。

    众人到得舱下,正见张大胆从内退身出来,荷心道:“张大哥,应捕头如何了?”

    朱慈烨道:“他正与巩捕头喝着酒,大家先不要去打搅他。”

    荷心道:“说起来他们于我等皆有恩情,如今看着他们兄弟相继殒命,我这心里实不好受。”

    沈珂雪道:“当日若不是有他们,我们也没办法那般顺利就帮张兄弟取得‘龙鳞胆’,想不到只过了区区数日,昔人皆都已不在。”

    荷心叹了一叹,道:“我过去看看。”走过去,看见应三正与巩千的灵魄喝得正欢,欲要退回,却听得应三转脸道:“荷心姑娘,我们已喝好啦!就有劳你了。”

    荷心微微一震,步进舱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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