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然的时光-第29章 选择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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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手心清晰的痛,提醒着她,这并不是一个梦。

    “媛媛告诉你我在这儿?”她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么冷。可事实上,她的声音,真的像这露台上的北风,一样的冰冷。

    “是。我没有你的号码。只好打电话问卓媛。。。。。。”她站在石阶上,商睿刚好能微微低下头,将脸埋在她的颈间,叹息一般的,温柔的回答她,“她告诉我,你在这里。”

    “你联系她那么久,都不知道我的号码?”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恨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

    她承认,自己是在迁怒——心中的委屈,积攒了太久,不愿对任何人表露,没想到最后却宣泄在他的身上。

    而刚刚在她背后,他看了她很久。她一个人站在北风萧瑟的露台上,显得那么孤单——以前他从未看到过,她这么孤单的样子——她留给他的记忆,有安静或是快乐,明朗或是妩媚,惟独没有孤单和落寞。

    在他的记忆深处,她就像那些明黄色的弗朗,在阳光下开得明快又热烈,却悄无声息。

    “。。。。。。对不起。”沉默了片刻,他突然低声说道。他从未对她说过“对不起”,即便他对很多人说过。

    如今他终于肯这样说,也许并不仅仅是为了眼前这一幕——

    因为此刻,他终于想起,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她说过很多次“对不起”,她总是轻轻的说出这句话。虽然他们没有争吵过,那也只不过是因为,她一直小心的、卑微的爱着他,安静的跟着他的脚步,或者安静的留在原地等着他——不管他去哪里,做什么。

    曾经他心安理得的安排着她的生活——自己忙碌的时候,她会等着;闲暇的时候,她就会马上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从未发过脾气,明知她温顺的外表下,是一颗固执的心,他却宁愿相信——他的猫咪、他的玫瑰,只有乖巧和芳香,没有利爪与芒刺。

    那时她从未对自己抱怨过什么——无论哀伤,或是委屈。

    直到眼前这一刻,他才发觉,也许,自己早就应该对她说一句“对不起”——在卓正坤第一次从Q城送她回来的时候,在她和陈少封一起喝醉的时候,在她告诉自己母亲来找过她的时候。。。。。。他错过了太多次的机会。

    那么现在,他说了,是不是应该还来得及?

    。。。。。。商睿觉得肯定有雪花落进自己眼睛里,不然视线为什么会变得模糊?于是他赶紧闭上眼睛,害怕被她看见。“然然——”他低声唤着她,嗓音有些涩,他不敢再说下去。

    她没有回答,只是茫然无措的站着。

    雪片安静的落下。

    过了很久。

    直到低头怔怔看着楼下的庭院——好像她的心常常会这么乱,那么多头绪,让她无从捡起——院子里,新雪上留下一路清晰的车辙。阿卓刚刚停下车,从车里出来。

    阿卓为什么会出现?来之前她明明问了媛媛和阿姨,她们说阿卓昨晚出差,计划下周才会回来。

    三个人的见面,总是尴尬的。

    商睿也发现了阿卓,他很快收起自己的情绪,静静对她说道:“我先下去,我会对他解释。”

    她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只知道,自己原本要嫁给阿卓;却不知道,自己其实早已经拒绝了阿卓——眼下这种情形,和他打断自己和阿卓的婚礼,是不是差不太多?

    她应该觉得高兴吗,可是为什么,心里只能感到哀伤和愧疚?

    商睿走出两步,突然又转回身,走过来轻轻抱住她。

    耳畔他的低语像是叹息一般:“你能不能相信我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她隐约还记得,很久以前,每次他对自己发怒,都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肯相信他。

    可他为什么就想不到——她总是这样自私,宁可成为他午夜梦回时心头的钝痛,也不愿在天长日久的消磨中,因为种种无法回避的难题,让最初的美好渐渐淡去。

    是的,不是她不愿意相信他。而是,她害怕流逝的时光,悄无声息的,改变一切。

    她再也找不到年少时的勇气,太害怕一次又一次的失去,所以,不敢拥有。

    。。。。。。商睿走下楼去。她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在窗边,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再想。

    直到阿卓上来找到她。

    “然然,”像以往每一次一样,他蹲下来,微笑着,叫着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睛,觉得头有些沉。

    房间里光线昏暗,可她似乎能看到,阿卓的笑容,依然那么温暖熨帖。一直以来,她从未觉察,阿卓笑容背后的隐忍与无奈——这一次,也同样如此。

    “答应我,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的。”阿卓对她说,语气就像是对着一个孩子,“快去吧。商睿在楼下等你。”

    他是在告别么?她想起那个醉酒的晚上,因为自己昏睡过去,连他什么时候离开都不记得——她怔怔的看着阿卓——这个男人,一直以来,都对自己那么好,好到让她几乎难以想象,他对别的女人,包括他曾经的妻子,会是那么冷的一副心肠。

    他明白她此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不等她说话,抬手摸摸她的头发,起身走了出去。

    回想着他的话,她脑中越发恍惚——他刚刚对自己说,“答应我。。。。。。你要好好的”。

    突然觉得很害怕,因为这是妈妈对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暗自嘲笑自己,这两件事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可不知为什么,心口却仍是一点一点抽紧,渐渐喘不过气来。

    好像魔怔了一般,她很想叫住阿卓,让他先不要走——她扶着窗台站起身,想要赶紧去追他。

    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脚是软的,她甚至没有力气说话。房间好像一下子暗下来,然后有很多雪白的星星,那么亮,渐渐连成一片。

    “阿卓——”她张口叫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是很快的,她听见阿卓焦急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然然!醒醒!快醒醒!是例假吗?怎么这么多?”

    最后她依稀记得自己对阿卓说:“等等,先不要走——”也不知他究竟听见了没有。。。。。。

    当商睿得到消息,从院子里冲进客厅去的时候,阿卓沉着一张脸,正快步抱着她下楼来。暗红色的血,浸透了包裹着她的半边毯子。阿姨手忙脚乱的跟到车跟前,帮她再加上一张毛毯,因多少听到些阿卓要和丁然结婚的消息,口中兀自小声叨叨:“怪了怪了,不会是小产吧——”

    声音不大,商睿和阿卓却听得清楚。

    自家的阿姨向来大惊小怪,阿卓也明白。

    可这一刻,阿卓却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将丁然安顿在后座,趁阿姨上车的功夫,一把揪住商睿的前襟,“从没有男人动过她——只有你!我竟然会第二次答应把她交给你!”

    愤怒一时让他辨不清自己的身份,像是一个被别的男人觊觎了爱人的男子,又像是。。。。。。一个暴怒的父亲——阿卓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愣在当地。

    商睿面上已没有多少血色,他马上掰开阿卓的手:“先去医院!”

    阿卓也马上冷静下来,甩开商睿的衣领,立刻上车,启动了车子。

    即便身侧阿姨时不时丢过一个白眼,商睿顾不得难堪,紧紧抱着怀里烧得滚烫的姑娘,面色沉寂,手心却不停的冒着冷汗——他当然知道她不会是小产;而且他也清楚的记得,以前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她的例假向来很少——所以此刻,他其实比阿卓更紧张。

    脑中慌乱,念头却转得愈发的快,甚至联想起,曾经有一次陪黙槿去医院做产检,有个年轻女人因为不明原因的大出血而丧命——他咬牙坐了一会儿,抑制着指尖微微的颤抖,抚着她的脸颊,觉得她的呼吸很浅。

    他开始害怕,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从未怕过什么,但现在,他终于忍不住开始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同时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可是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那么紧。

    开着车的阿卓,压抑着心头的愤怒——商睿刚刚还信誓旦旦的对自己说,以后会好好照顾她。明知他曾经将她伤得么重,自己竟然还会再一次相信他!

    。。。。。。当医生有些轻描淡写的答复,让两个男人终于冷静下来的时候,阿卓独自走到外面,点起一支烟。

    商睿望着卓正坤的背影,稍一犹疑,也走了出去。对于卓正坤,商睿从最初的抵触,到后来的释然。他知道在自己不能陪在丁然身边的时候,是卓正坤一直照顾她。其实他应该感谢这个人,如果不是因为她,可能他们会成为朋友。甚至,曾经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她爱上卓正坤,他也许会选择退出。可是直到今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敢想象,会真的失去她。

    无论如何,他想,一定不能再放开。

    而阿卓没有想到商睿会跟着出来,而且看上去非常诚恳的,对自己说了声“谢谢”。

    他极淡的笑了一笑,像是不屑,又像是自嘲。然后,抬手递给商睿一支烟。

    即便商睿不会吸烟,但仍然接过去,由着阿卓帮自己点上,又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接下来便是冷场。阿卓以为商睿会有话对自己说,可是却没有。

    愤怒过后,阿卓发现其实自己对商睿有些过于苛责——一直以来,商睿做得还不错,他也不过24岁,是个和然然一样大的孩子。

    阿卓知道很多关于商睿的事——不但是商睿,还有邹阅,也是如此。

    以前媛媛背着丁然,常常有意无意在阿卓面前提起商睿,说这个男孩如何如何出色。以至于阿卓在没弄明白自己女儿的真实意图之前,甚至一度怀疑女儿也喜欢上了商睿。

    但如果丁然是自己的女儿,他宁愿她选择邹阅——邹阅受到的教育更正统,性格也比商睿更开朗,而且,最重要的是,邹阅的家庭氛围,比商睿的要好很多。

    可是,她终究不是他的女儿——那么,他只希望她能快乐。

    阿卓熄了烟蒂,重新燃起一支,看着远处淡淡说道:“进去吧,也许她已经醒了。”

    商睿回到病房,没多久,果然看到她的手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他在床边,握住她没有输液的一只手。

    她并没有马上醒来。他在一旁看着她,静静等着。

    轻轻捏着她纤细的手指,从小指开始一根一根捏过去,心里想着,原先自己送她的戒指,不知还在不在?她应该不会丢吧?他记得当时他们住在一起,她什么零碎都喜欢留着。

    他想起很多以前的事。他终于可以放纵自己回想以前的事了——反正她就躺在自己身边,想了也不会心痛到无法承受。

    也许他们真的有一些误会,自己该给她一些时间。而关于小宛的事,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告诉她?毕竟自己不能在她面前,一直不明不白的做人家的爸爸。

    哦,关于小孩子,说实话他觉得小孩子真的是有些烦,即便像小宛那种很乖很可爱的小孩。可是如果她以后坚持要孩子,那也只好要吧?

    从未想过这么多,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他最多想到,等她毕业了,想工作就去工作;当然,她那么懒,连课业也是得过且过,不愿工作也无所谓,省得她在外面老是招惹男人——她总是不知不觉的招惹来一堆男人。

    至于母亲,如果她还反对,那就算了,反正自己向来不在乎她的意见。

    还有,该尽早告知李晋一声,自己准备休长假了。也许半年?或者更久,干脆不做了,去哪儿开个铁艺铺或者钟表铺?小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还曾经梦想做个手艺匠人。当然,要是她不同意——总归还是得听听她的意见,即便她好像从来对他的决定没什么意见。

    。。。。。。想到最后,他自己被自己吓了一跳,觉得自己怎么突然变得婆婆妈妈,像个女人?

    唇边挂着不自觉的笑,他静静的等着她。直到有护士过来查视。

    他和那个年轻的女护士一起,听见她极低的嗓音,喃喃的说出一个名字:“阿卓——”

    开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并没有错。

    只听她又轻轻说道:“别走。阿卓——”然后,又沉沉睡去。

    护士微笑着低声对商睿说:“你女朋友还没清醒,在说梦话呢。别打扰她,让她好好休息。”

    **理所当然的认为,她叫的是男朋友的名字,而商睿守在旁边,自然就是她的男朋友。

    他坐着没有动,心一寸寸凉透。

    在和自己有过这样一夜之后,她内心想要见到的人,是卓正坤。是不是正因为这样,自己才会在卓正坤的家里找到她?

    黙槿曾对自己说过,他唯一喝醉的一次,就是叫着她的名字。在醉得人事不省的时候——黙槿说——他还记得安慰自己心爱的姑娘,“不要哭”。

    是的,如今,她在梦里,叫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原来她的心里,早已经有了别人。

    可他竟然认为她还爱着自己。

    曾经炙热的爱,也许,真的敌不过相濡以沫的温情。

    他茫然的握着她的手,觉得她离自己那么远。这种感觉,好像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已经不能思考,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好像就要失去她。

    或者,实际上,他早就已经失去她了?

    他曾经说过,自己不会跟她走散,可还是不小心走散了。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不小心丢下了她?

    那个至今不愿再回想的晚上?还是自己和黙槿的婚礼?还是韩程飞带她离开的时候?再不然,是黙槿走后自己犹犹豫豫的半年?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该等她醒来,亲口问她吗?想到这里,他非常害怕——如果她真的承认爱上了别人,他又该怎么面对?突然间不敢等她醒过来,他沮丧的意识到,自己果然还是原来那个胆小鬼。

    当阿卓进来看她的时候,商睿面色平静的低声向他告别,只说有些急事。

    阿卓非常诧异,他当然不会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是逃走的。

    他不能留下,留下等着她醒来,眼睛看见的是自己,心里却希望守在身边的是另外一个人。

    商睿被这样的挫败打击的有点无所适从。

    也许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潜意识里他就觉得,这应该是属于他的女孩。然而,他的女孩,竟然也会爱上别人。

    这个时候,他只想要一个人呆着。

    丁然醒来的时候,床边守着的是张晓丹。

    她觉得有些意外。之前昏睡的时候,她还在着急——生怕自己没有叫住阿卓,生怕阿卓会因为说了一句自己特别忌讳的话,而真的发生什么意外。当然现在她已经清醒过来,暗自嘲笑自己,昨夜真的是烧糊涂了。

    “你装死的样子还真吓人!”张晓丹对她向来没什么好话,即便她刚刚才醒过来,“来看看你,顺便逃班。”

    “哦,”她浅淡的答应着,确实也没什么力气招架。

    “我就说么,平时看你弱不禁风的,还穿那么单,怎么可能从来都不生病?”晓丹絮絮说道,“这下好,总算见你住一回院!”

    她确实极少生病,在学校,晓丹一次也没见过她生病,连感冒都没有。她记得,自己几次因为发烧被人送进医院,几乎都是因为着凉加上酗酒。

    这一次,做了各种检查,大夫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说精神压力过大,又受了风寒,不明原因的出血过多,说得她好像真的因情成疾一样。她觉得这位胖大夫很不厚道。

    不过她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这么多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饭想起来吃就吃,想不起就算;常常熬夜到凌晨两点,假期里黑白颠倒更是常事;穿衣服总比别人早一季,大冬天单薄风衣里套件丝裙就出门——她的身板像小强,很经得起作践。

    晓丹见她怔怔走神,便将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商睿什么时候走的你知道吗?”晓丹有些不自然的问道,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气愤,“阿姨说他和阿卓一起送你过来的。”

    “我刚醒,怎么会知道?”她昏睡了太久,脑子还有点直,所以还顾不得烦恼或是难过。

    晓丹便不再多说,闷闷的拿起桌上的苹果开始削皮。

    “我不喜欢吃苹果。”她好心提醒晓丹。

    “知道,”晓丹头也不抬,“削了我自己吃。”

    即便现在脑子不太灵光,她还是明白晓丹有话憋在心里。等了一会儿,突然说道:“说吧,是不是关于商睿的?”

    “你就是我养的蛔虫啊!”晓丹立马丢开被削得惨不忍睹的苹果,“林越不让我说,我还是忍不住!”

    她侧过脸瞅着张晓丹,实在没力气扯出一个笑来,只好眨眨眼,表示对林越的同情。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我都懒得细说。”晓丹面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像嫌话长的样子,“昨晚大家一块儿给培培饯行啊,就缺你,打电话你也不接。后来竟然是商睿接的,他说你病了。培培赶火车没过来,我和林越赶到的时候,商睿面色不太对,没说几句就匆匆走了。我当时就觉得蹊跷!今天打电话到商睿公司,任晟远说他没去上班,还说他女朋友,就是上次我说身材特别好的那个,今早也打公司电话找过他了——”

    她听得有些呆愣,晓丹后面说的话就没有听进去。她完全不明白商睿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有别的女人,还回来找自己;而既然决定回来找自己,还要左右为难——她只能将他昨晚的不告而别,归结为这个原因,因为,她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理由。

    而她,也没有多少时间去想。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她猝不及防——

    这一场雪过去,春天来得很快。

    沈予提了副总,出乎众人意料,接替他的,竟然是韩程飞——先前大家都纷纷猜测,甚至曾有人断言,韩程飞会调回总部。

    而樊芸芸的消息倒也非常可靠,新的主任助理,正是丁然。

    那段时间地方政府自上而下推开了治理重点行业商业贿赂的专项工作。有天沈予去市里开会回来,在公司食堂遇见刚刚病愈第一天回公司上班的丁然,还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叮嘱她两句,两人倒也都没放在心上。

    丁然换了新的岗位,虽然不算生疏,但很多工作还是要慢慢理顺,每天忙得没有心力考虑别的,或者,她有意让自己忙得没有闲暇去胡乱猜测。

    谁料过后不久,沈予竟一语成谶,接受公司隔离审查,原因正是被人检举他在任行政部主任时,部门内部私设小金库,进行商业贿赂;另有生活作风不检,与女下属有染等等。

    当时正赶上市里检察机关督导组对公司进行督导巡视,自然对检举内容有所听闻,便督促公司加紧时间自查自纠,也是本着严格把握政策界限的原则,正确界定。

    要怪就怪在公司内部人际关系错综复杂,偏偏此时有人要利用这个机会铲除异己,不肯大事化小。赶上这个当口,总公司高层竭力压制,想要内部解决,又要权衡各方利益,一时也很难处理妥当。

    行政部私设的账目全由丁然管理,作为日常接待经费,超过一万元才向公司老总批示。即便数目不大,仔细算算也有将近20万的现金周转。此外还有不少各式高档礼品以及各大商场的代金券等等,加起来是个不大不小的数目。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若非要拿他们开刀,认真追究下来,只怕会牵扯更多,很难简单收场。

    而与女下属有染一事,公司里从来不缺多嘴的人,流言传得多了,既是空穴来风,也会被认为是无风不起浪。内部人士个个觉得自己心知肚明,只怕就差传到总公司去。但检举人并未指名道姓,丁然的工作业绩有目共睹,又恰巧在这个当口,公司领导暂时也不好点破,只是嘱咐她安心工作。

    于是那段时间,丁然苦不堪言,非但要忍受暗地里的流言蜚语,还要加班加点,将近年来日常各项进出账目,全部重新整理,直接向总公司相关领导呈报。

    每个人都觉得她的心理压力应该非常大,可她表面上看起来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老样子。流言传得越发厉害,人人都觉得,这女人一定有靠山,所以才会如此镇定。没有人知道,她没被压垮,是因为她没有想得太深,没有去认真考虑,事情会严重到什么程度。

    偶有片刻空闲的时候,再联想起商睿的不辞而别,她胡乱想着,今年自己刚好24岁,这算不算流年不利?

    到了一个周末,已经是沈予被审查的第十天。丁然一个人在办公室加班到晚上11点。面对那些形形色色的账本、单据、借条、合同,脑子早就变得麻木。

    她早已习惯了加班,只是这种背着黑锅,还要佯装毫不知情的被迫加班,滋味实在不好。

    检举信的内容并未在公司员工当中公开,但她早有耳闻。一开始也觉得难以接受,毕竟,这算是她职业生涯中最大的一次打击。

    好在,过后不久,她告诫自己——焦虑和愤怒毫无意义,既然自己行事磊落,现在不如做好该做的,静待水落石出。

    之前洛川早就打过电话来,嘱咐她不用担心。

    她非常奇怪,洛川为什么会想起来联系自己。上次培训之后,在网络上遇见,偶尔闲聊几句,并没有深谈过什么。可这段时间,洛川频繁的找她,说些无关紧要的笑话,偶尔也替她分析眼前的情况。毕竟洛川在总部,知道的比她多很多。在这种时候,她心存感激,便不作他想。

    而她有什么可担心的?她倒丝毫没有担心自己,只是替沈予觉得不值。

    再说那个周末,墙上的挂钟又一次敲响的时候,她收拾好账本下楼。

    楼下的快餐店营业到零点,还赶得上去吃点东西。

    季春时节,晚风也带了些初夏的暖意。快餐店里换了新的服务员,新来的小姑娘不厌其烦的一遍遍重复着她点的东西,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吃得非常多。

    端了餐盘选了最靠角落的桌子,很快有人也端了东西到桌子对面坐下。

    她懒怠理会,只是慢慢吃着自己的薯条。

    “原来你做什么都这么认真。”韩程飞突然微笑道。

    她只好抬头打过招呼。见他似乎情绪还不错,终于忍不住问道:“难道沈予出事,你就那么高兴?”

    “你不觉得跟我说这话太随便了吗?完全不过脑子?”他笑道。

    她一愣,也对,这种话显然不应该对自己的直属上司说。

    见她哑然无语,他便笑着说:“不过没关系,这起码说明我们私下还是有点交情的。”

    “如果不是你先引起话题,我不会逾越的。”她突然有些烦躁,低头接着吃自己的东西。

    “那你想要怎么办?”他突然问道。

    “我?什么怎么办?”她奇怪的问,心里有些不安。

    “检举信我看过。除了经济问题,有人影射你和沈予有染。”他平静的说道。

    她心底冷笑一声。

    “即使是内部处理,也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接受处罚。原本是可大可小的事,就怕有人处心积虑做文章。”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中的啤酒罐。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她突然问。

    “如今沈予就是这个人。”他没有回答,而是自顾自的说下去:“只是不知检举他的人要将乱子闹到什么程度。让他写个检讨了事,还是非得顺藤摸瓜,牵扯无数,最后搞到有人坐牢?”

    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如果真的大张旗鼓、认真追究,只怕连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可是,却没有想到,后果会是这么严重。她木然的搅着饮料里的冰块,忍不住再次提醒他:“你现在对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

    “这种事,如果是沈予承认,那可能是违法;但如果是不相干的人承认,便可能只是违规违纪而已。”他看似无心,语气随意。

    她转头看向落地窗外,马路上行人渐稀,只觉得自己一颗心渐渐沉下去,被无边的暗夜层层裹住。

    隔了几日下班,在宿舍楼拐角,她竟然见到了沈予。

    “沈总。。。。。。”她犹豫着,还是上前打了招呼。不是没有尴尬,但她就是这样,不愿理会旁人的眼光。

    沈予应该是回老房子取东西。公司旧的宿舍楼,大多都租了出去,只有退了休的几家职工自住。所以她也不必担心。

    半月功夫,沈予看上去似乎老了很多,头发有些花白。果然只见他摸了一下自己的鬓角,笑容和煦,随口说道:“这几天连染发的时间都没有了。”

    她也跟着笑起来,却鼻子发酸,暗暗提醒自己,千万不要流泪。也不管合不合适,开口问道:“。。。。。。调查的怎样了?”

    “这种事——”沈予的语气竟与韩程飞如出一辙:“——但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到了我这个岁数,也看开了。”

    “可是——”她本想要劝慰他一下,却不知如何措辞。

    “你还年轻,不要放在心上。”沈予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好好工作,不用管别人,以后工作中大风大浪还多得是呢!”说着他像以往一样,微笑着对她点点头,转身离开。

    她慢慢走回宿舍,关上房门。一个人,眼泪终于掉下来。

    细细梳理这些年来的点滴,从自己最初进公司开始,直到力排众议提拔自己做韩程飞的主任助理,其间沈予对她颇多关照,旁人自然非议不断。

    然而除去方国平,沈予为人处事只有她最清楚。当前这种环境下,原则上的让步不能说没有,但在公司领导层当中,沈予行事绝对算得上内敛正派,能力亦是上佳。

    工作中沈予对下属要求其实不严,但任谁也不能触及他的底线。杜雪向来散漫,丁然认真踏实,他都明了于心,便有意无意给丁然机会。还有就是,偶然带她应酬,他会帮她挡酒。但两人仅限于此,私下绝无不妥。谁料如今却趟了这趟浑水。

    沈予曾随口对她说过一句:做人要做好自己的本分。那还是她刚刚升任主任助理,面对流言烦闷不堪的时候。

    她明白,自己暗地里感激沈予的提携,敬重其为人;但沈予也许从未放在心上,他也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而已。

    为什么偏偏是沈予?她不甘的想着——上上下下那么多领导,哪个没有多多少少的问题,为什么偏偏是他?

    更何况,沈予与自己清白端正,凭什么要无缘无故背负别人的恶意诽谤?

    此时她又想起白天上班时,偷听樊芸芸的八卦,说想不到沈予为人义气,上面下来调查时只说是自己治下不严,管理失误,一力承担了所有责任。目前这种情形下,任谁也无法保他,只怕最轻也是要被辞退,以儆效尤。

    。。。。。。坐在床沿思量半天,一个念头突然在心底萌生,倒把自己下了一跳。但这个念头似是生了根,再也无法抹去。

    她不安的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来去的转圈,心也越跳越快。拿起电话,想要打给谁排解一下,却发现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放下电话,无奈的嘲笑自己一番,反倒下定了决心。

    她原本就是聪明的姑娘,而沈予无形中教会她很多。

    他们算是配合默契的上下级,绝称不上知己,若非说两人之间有些什么,只能说有一点共通之处——做事的前提是让自己心安。

    她明白,对沈予的处罚决定近期就会下来。清早一上班,她便敲响了主任办公室的门。

    韩程飞坐在原来沈予的位置上,房间里的一切布置都没有变,只是办公桌上的铜牌换成了韩程飞的名字。

    她突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报到的那天,沈予坐在办公桌后面,将一份合同轻推到自己面前。

    “什么事?”韩程飞抬头扫她一眼,发现她有些走神。

    她收回了思绪,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韩主任,如果由我来承担责任,沈总受的处罚会不会轻一些?”

    韩程飞听闻,放下了手中的签字笔,却没有马上回答她。

    “既然是内部处理,上面也是苦于找不到顶替罪名的人,而我可以做这个人。”她慢慢说道,“毕竟,近两年的账目都经过我的手,本来也难辞其咎。我会上交一个书面材料,承认因为个人的工作纰漏,泄露了部门内部账目,关键时候给公司造成极坏影响。我愿意接受处罚。。。。。。我可以辞职,或者,”她停了一下,脸色有点白,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其他更严重的惩处。”

    韩程飞仍是一言不发,也不看她,只是静静听着。

    “如果我们私下真的还有一点交情,”她顿了顿,又接着说下去:“那你就帮我这个忙,看看我的报告还有什么不妥之处——也是帮你自己不是吗?”

    见他仍是一味的沉默,她垂下眼睛,终于说道:“正如你们说的,这种事,可大可小。沈总为人到底怎样,你也清楚。此前不是没有这种先例,哪次不是副职顶替罪名?沈总做主任时,你和樊主任是副手,可他没有把责任推给任何人——”

    “你是说应该由我来承担?”他终于开口打断她,语气听上去很平静。

    “不。你之前的话说得很对,由我这种不相干的人来承担,可以将损失降到最小,再合适不过。”说到这里,她竟然如释重负,轻轻笑了。

    “我那时并没有别的意思。”他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发现这解释苍白得连自己都无法相信。

    “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各人尽各人的本分罢了。”她微笑着,最后说道:“现在我不出来,沈总肯定会离开公司,到那时,就算我再舍不得这份工作,也不可能继续留在这里被人指指点点。既然已经担上了虚名,索性都一并承担了吧。”

    先前酝酿这些话的时候,心里不是没有负气,可如今一旦说出来,却不想再抱怨任何人。

    将打印好的材料轻轻放在办公桌上,放在他那只虎口上带着一道疤痕的右手旁边。

    她似乎听到自己心底无端的一声轻叹,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公司很快将处理结果在内网公布,行政部主任助理承认因为个人工作疏忽,将账目遗失,在非常时期险些酿成大错,自愿接受公司辞退。而副总经理沈予担任行政部主任期间,因管理不力,未能及时发现属下工作纰漏,在公司内部通报批评。

    对一些人来说,肯定大失所望;而对另一些人,有惊无险,算是相当不错的结局。

    那天将报告交给韩程飞之后,丁然便告假没有再上班。付了两倍的价钱,当天半夜雇车将自己宿舍的东西搬到了张晓丹报社的单身宿舍——张晓丹也是丢三落四的主,曾经给了丁然自己宿舍的备用钥匙。

    她的东西不多,又没有家具,多的只是一些衣服和简单的起居用品。搬家工人看了她的东西,又反复被她叮嘱动作要轻,小心吵醒邻居,不由得多嘴直言道:“说句不中听的——您这哪儿像是搬家啊,跟偷东西的差不多。”

    她只能站在一旁苦笑,手里还端着自己满满一盆的洗漱用品。

    至于工作上的事,之前她升任助理的时候,已经与新来的秘书交接完毕。而作为韩主任的新秘书,可交接的工作着实不多。她心下明白,完全不必再麻烦了。

    于是抽了一个周末,趁公司还没宣布处理结果,办公楼里又没人的时候,去简单收拾了办公室里自己的东西。临走时,她将助理办公室的钥匙装进信封,塞进韩程飞办公室的门缝——这是他曾经用了快两年的钥匙,应该不会不认得。

    过后不久,原本一直预备着回公司接受处置结果,办理相关手续,但她却迟迟没有接到通知——后续的事,全凭韩程飞帮她处理了。

    撇去私心不谈,他也知道她肯定不愿再回去,见到那些熟悉的人。

    在此后短短的一段时间内,丁然又成了公司八卦风暴的中心。但人走茶凉,最初的热闹过后,很快人们便忘了这个悄然离开的前主任助理。

    像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好像一滴水融进海里。

    在一个星期之后,终于想起回一趟宿舍的时候,张晓丹被满屋陌生的行李吓了一跳。四下环顾,只见丁然正坐在一堆行李当中,神色郁郁的抱着一盆方便面。

    “妈呀,吓死我了!还以为招贼了!”照例一通大呼小叫。

    丁然等她咋呼完了,才慢慢翻了个白眼:“招贼有东西反倒多出来的么?”

    张晓丹果然被噎住,但旋即奔到她跟前,一把夺过面碗:“不对!肯定哪里不对!你又出什么事儿了?”

    “哦,辞职了。准备过两天找工作。你也知道我的房子租给一家广告公司,刚通知人家下个月搬走,得在你这儿住到下月12号。”她只捡要紧的说。

    张晓丹不可置信的坐到对面的马扎上,盯着她审视了半天,终于发觉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工作上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被帅哥甩。”她笑道。

    “你还真没少被帅哥甩!”张晓丹立马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突然觉察自己有点跑题,赶紧绕回来:“别让我着急上火,我心脏不好!干得好好的,为什么无缘无故辞职?”

    “真的是做不下去了,想换换环境。”她一边说着,一边试着抢回自己的面碗。

    张晓丹却重重将面碗往几上一放:“不老实说,就给我卷铺盖走人!”

    她无奈的看着张晓丹,心下明白,不爆点猛料,这女人断不会善罢甘休。

    “实不相瞒,有帅哥对我反复纠缠,实在受不了,我就走了。”她面不改色的说道。

    “还有这种理由?”张晓丹果然来了兴致,连她刚刚失业都暂时抛在脑后,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是不是韩程飞?是不是?”

    她也懒怠再编一个人名,姑且就他吧,反正张晓丹也不会冲动到跑去找人家当面对质,于是回答:“是。”顺利拿回了自己的面碗。

    “嗐,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不料张晓丹又来了火气,“眼见就半老徐娘了,来这些矫情段子作甚?人家哪点配不上你?”

    她还真就顺着晓丹的话思量片刻——果然,人家哪点配不上?如果非要说有那么一点,也许是他太过薄凉。可是,哪个男人不薄凉?不过接着她暗笑自己,这几天猫在张晓丹宿舍,方便面吃多了。

    她身边的男人,好像莫名其妙的,一个也不见了;而她一直非常珍惜的工作,也因这种难堪的理由失去。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有些麻木,很多事,干脆不去想。想了又能怎样?

    小时候她被小朋友欺负,每次都是小染替她出气,她反倒愣愣的呆在一旁看着,小染恨得咬牙,回回骂她——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晓丹也是如此,常恨铁不成钢的挖苦她——你不是吃粮长大的,是吃亏长大的!

    是的,从小,她就不知该怎么抱怨别人——别人怎么做,都有人家自己的理由,甚至是苦衷——如果可以,她宁可让自己选择忘记。

    忘记种种的烦恼、痛苦和不甘,忘记染染,忘记阿卓,忘记商睿——如果,她真的能够忘记的话。

    。。。。。。晓丹没问出个究竟,好在还算仗义,没真的将她扫地出门,只说宿舍可以一直借给她住着,反正自己不住。

    丁然当真心安理得的住下来。买下一箱方便面,三箱矿泉水,接下来十几天,天天拉着窗帘,点着一盏小灯窝在床上,整个人完全松懈下来,睡就睡到再也睡不着,或是被饿醒,如果不是电脑屏幕右下角有时间,连白天黑夜都不知道。

    脑子时常是恍惚的,有种幻觉——觉得自己是一只冬眠的蛤蟆,为自己打了一个稳妥的洞。

    有时她也会想一想,觉得无论是失去男人,还是失去工作,好像都不再是什么太大的打击,比起曾经那些锐利的痛,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她不知为什么,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什么事也不想做,什么话也不愿说。

    只想一个人呆着。

    她的手机停机好久,邮箱QQ等等留言信息,看过之后一概不回,当然,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人拿要紧的事找她,还有谁会想起找她?

    不过,她还是警告张晓丹,不许告诉任何人她眼下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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