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1卷:公开投敌-南京失守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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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介石由卫士王陵发护送,驱车来到汪精卫官邸。

    他已经近三个月没有来这里了,抬头看,院内情景依旧,只有汪家会客室门前那两株一米多高的盆栽石榴,三个月前来这里时,正是鲜花盛开,如今已挂满了橙红色的果实。他继续审视着,终于发现那排修剪得整齐的女贞后面,停着四辆轿车。于是,她为宋美龄分析的正确而暗暗高兴了。

    原来,上午十点五十分左右,蒋介石在他那中山陵附近新落成的官邸处理完下边呈送的公文报告,刚坐下来闭目养神,忽然,一股沁人肺腑的香脂味扑鼻而来,他敏感地意识到是什么人来了,赶忙睁开眼睛。见宋美龄轻盈盈地来到他跟前,说道:“大令!弄得不好,你会败在姓汪的手里。”

    话语来得这么陡,这么凶,又没头没尾,叫蒋介石莫名其妙,他惊疑地问道:“大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唵?”

    “关于中日和谈问题,两国都注意严守秘密,可是,姓汪的几乎与你在同一个时候知道,这中间就有值得深思的问题。”宋美龄深情地依偎在丈夫身旁,“你意识到吗?大令!”

    “这个问题,唵,我想过,这个这个,姓汪的身边,有批人专为他刺探情报。”蒋介石漫不经心地说。

    “你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了!”宋美龄提醒丈夫说,“据我分析,姓汪的一定与日本人有许多秘密联系呢!”

    蒋介石若有所悟地“噢”了一声:“这个这个,你说怎么对付啦,唵?”

    “我已经跟雨农讲过,要他们军统进一步监视日本大使馆的行动。”宋美龄诡秘地一笑,“另一方面,你可以做几次不速之客,出其不意去汪家,也许能够发现些蛛丝马迹。”

    “好,唵,很好。”蒋介石说,“我正要与姓汪的进一步研究中日和谈问题,马上就去。”

    陈布雷之所以在蒋介石到达汪家前一分钟,才给陈璧君打电话,原因就在这里。蒋介石再仔细看那四辆轿车,车头上都没有插日本国旗,转过念头一想,可能日本人已经离开了,汪精卫正在向亲信们传达日本人的什么旨意,这也是他需要掌握的情况。他见汪精卫的副卫队长桂连轩向他敬礼打过招呼,迅速向汪精卫报告去了,就急匆匆地大步流星从后面跟上去。在会客室门口,差点与汪精卫撞了个满怀。

    “哎呀!刚才接到彦及兄打来的电话,说蒋先生要来,没有想到你会来得这么快,没能去门口恭候,失礼了。”汪精卫握着蒋介石的手,感到对方的神色不可捉摸。

    “我在一个钟头前,就吩咐彦及给你打电话啦,这个这个,唵,可能是彦及忙这忙那,把打电话的事给忘了。”蒋介石的回答,是坐在轿车里想好了的。

    蒋介石走进会客室,曾仲鸣、褚民谊、彭学沛一齐起身打招呼。他见这三个人之间的工作风马牛不相及,碰在一起绝不是研究什么工作问题,肯定是在密谋中日和谈的事。好家伙!抓住了。他用近乎审讯的语气问道:“三位都在这里,这个这个,商讨什么重大问题啦,唵?”

    曾仲鸣见蒋介石出言不善,也不做解释,苦涩一笑,回答道:“璧君姐病情严重,我们特地相约前来看望她。”

    “啊,唵,你们见到汪夫人了吗?病势怎样啦,唵?”蒋介石嘴里应酬着,脑子里判断着这意外情况的真假。

    “还没有见到璧君姐哩。”彭学沛马上接腔,“刚才春圃兄进去了,看璧君姐是否愿意我们进她的卧室看望她。”

    “兆铭兄!夫人患什么病啦?怎么不送中央医院治疗,唵?”蒋介石不甘心,眼睛仍在四处搜索。

    “唉!是重感冒哩。”汪精卫为夫人和亲信们的随机应变而满心欢喜,但表面上显得很忧虑,“她不愿意住医院,不过,已经请医生来看过病,刚才打了针,服了药,不要紧,蒋先生不必为她担心。”

    这时,陈春圃装着心情沉重的样子,从汪精卫夫妇的卧室走出来,向蒋介石打过招呼后,对曾仲鸣等人说:“六姑妈正发着高烧,她很感谢你们三位的一片好意。她担心把病传染给你们,请你们暂时不要去看她。”

    “那就谢谢你们几位了!你们都知道璧君有个倔脾气,她既然下了逐客令,诸位就回去忙公事吧!”汪精卫及其亲信的言和行,使蒋介石无法辨别出真假。

    曾仲鸣等人走后,汪精卫与蒋介石面对面坐下来,为了摸摸蒋介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先开了口:“蒋先生这么忙,亲自到我这里来,一定有重要事情。”

    蒋介石扑了空,有点泄气,但想到在与日本和谈上,很有必要利用一下汪精卫,又提神了,说道:“还是关于中日和谈的事,唵,特地来与你进一步商量哩!”

    汪精卫心想,中日和谈,你老蒋要我为主,那天已经拒绝了,还找我干什么?是不是与川樾茂的密谈被老蒋抓到了把柄?他的心一阵急跳,但白皙的脸皮上却显得镇定自若,想了想,说道:“中日和谈,在二十四日下午的会议上,除了李德邻(宗仁)表示不同意见外,其余的人都很赞成,昨天你又与顾墨三(祝同)、白健生(崇禧)、唐孟潇(生智)、徐次辰(永昌)四位进一步商量,他们再一次表示同意,蒋先生就大胆地去办吧!”

    “在中日和谈上,万望兆铭兄与我密切合作,这个这个,唵,助我一臂之力,为我多出主意。”蒋介石想到汪精卫过去和现在,与日本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感到和谈的成功少不了他。

    汪精卫想起近卫文麿的期望,又见蒋介石语意诚恳,也动了感情,说道:“我一定竭力相助,请蒋先生放心。”

    “我虽然对防守南京做了部署,这个这个,唵,但对通过和谈促进日本改变进攻南京的计划,一直抱有希望。”蒋介石说,“但是,唵,我又想,日本坚持边谈边打,要等到双方在停战协定上签字了才停战。”他轻轻地摇着头,“唉,通过和谈保住南京,只怕为时已晚,唵?”

    “《战国策》说得好:‘亡羊而补牢,未为晚也’。”汪精卫见蒋介石并未发现他与川樾茂的秘密勾当,轻轻嘘了口气,心情也随之舒畅起来,想起川樾茂说的日军进攻南京是“半真半假”的话,进一步说:“根据过去签订《淞沪》、《塘沽》、《何梅》三个停战协定的经验,只要我们拿出诚意来,十天半月之内可以达成协议,那么,保住南京还大有希望。”

    蒋介石是签订这三个投降协定的主谋者之一,他心里明白,汪精卫在这里说的“诚意”,是完全按日本侵略者所圈定的计划就范,也就是只有屈从于日本提出的五项诱降条件,日本才能放弃进攻南京的计划。他想,这一定是汪精卫从日本人那里得到的旨意,是无法改变的。现在,为了保住国民党的统治,保住南京,哪怕是短暂的保住,蒋介石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他心一横,说道:“兆铭兄,这个这个,唵,我舍命吃河豚,坚决谈判!”接着,两人对参加中日和谈的人选问题,做了初步研究。

    “夫人的病,唵,加紧治疗。”蒋介石起身告辞,“请转告我对她的问候,唵!”

    “谢谢,谢谢!”汪精卫送蒋介石上车。

    下午三点,汪精卫和张群、王宠惠、徐谟、曾仲鸣、高宗武、陈春圃、董道宁等人,准时来到蒋介石官邸。他们除了王宠惠、徐谟为正副外交部长,其余都是亲日派,彼此心照不宣,都已明白蒋介石、汪精卫召见的目的。

    “现在,唵,开会,先宣布一项重要的任命。”蒋介石拿着一张临时书写的任命通知,在静悄悄的气氛中,宣布成立中日和谈停战中方代表团,任命国防最高会议秘书长张群为团长,王宠惠为副团长,其余的人为代表团团员。

    “诸位都是‘日本通’,唵,都是外交家,肩负这个重任很适合。这个这个,唵,为了祖国的前途,为了南京不致重蹈上海之覆辙,唵,也是为了四万万同胞不再受战争之痛苦,希望诸位认真地,唵,勇敢地负起责任来。”蒋介石说到了这里,向汪精卫点点头,说:“下面啦,唵,请汪主席训话。”

    汪精卫口若悬河,先发表一通妥协投降的卖国论调,然后说。“我与委员长商量过,对于日本提出的五项和谈条件,除了坚持华北的主权完整和行政独立不得侵犯之外,其余各条都可以适当让步。”

    “适当让步,‘适当’到什么程度?希望委座与汪主席,能够给我们有个具体的分寸。”张群双眉紧皱,似有为难之处,“不然,我们在谈判桌上不好拿主意。”

    “分寸啦,唵,现在不好具体定。”蒋介石预料张群他们会这么提问题,早已想好了答复,“岳军、亮畴二兄,唵,与团员们多动动脑筋,多多商量,唵,见机行事,能够做主的二位做主,这个这个,需要商量的,随时派人回来商量,唵!”

    “关于坚持华北主权完整和行政独立不受侵犯这一条,我们一定据理力争。但是,退一万步说,如果日方态度强硬,我们怎么办?”王宠惠话一出口,想起二十日上午挨蒋介石的那顿臭骂,心就“扑通扑通”直跳,后悔不该说。

    王宠惠办事过于刻板,这也许是蒋介石上次骂他“无能”的原因之一。张群和其他人也想到王宠惠所提出的问题,但他们不吭声,各自抱着“能坚持就坚持,不能坚持就让步”的态度,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王宠惠说完,直望着蒋介石,观察他的反应。还好,蒋介石脸上没有流露出责备之意,只是默不开口。在这种情况下,蒋介石是绝对不开口的。做对了,是他默认许可的,错了,他没有表态,不负任何责任。

    汪精卫见蒋介石有口难言,又见王宠惠一副尴尬相,说道。“你们先谈判,到时候再研究吧!”

    “谈判的地点设在哪里?”张群问。

    “我们的意见,最好设在南京,这可以使日军放慢进逼南京的速度。”汪精卫说,“孔副院长正在会见陶德曼,把我们组成代表团的情况和谈判地点的建议,请陶德曼转告日本政府,估计两天内会有答复。”

    “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啦,唵?”蒋介石见一个个默然不语,说道:“没有意见,这个这个,那就请岳军、亮畴二兄组织各位进一步商讨商讨,唵,尽可能把问题想得复杂些,唵,困难些,从多方面做好谈判的准备。”

    张群等人刚走,陈布雷出现在蒋介石面前。他是唯一的一个不喊“报告”可以随时接近蒋介石的人。

    “彦及兄来了,唵,有什么事吗?”蒋介石扭过脸望着陈布雷。

    “共产党的周恩来、朱德、叶剑英来了。”陈布雷自己找个座位坐下来。

    蒋介石、汪精卫的心都一怔。“你见到他们啦,唵?”蒋介石急问。

    “没有。”陈布雷说,“周先生他们住在八路军驻南京办事处,刚才办事处打电话给我,问委座安排什么时候与他们见面。”

    “你先回去,唵!”蒋介石面向陈布雷,“这个这个,什么时候与他们见面,等我与汪主席商量好了,你再通知他们。”

    陈布雷轻飘飘地走了,蒋介石和汪精卫陷入了沉思。房间里一片静寂,有一种“万木无声待雨来”的气氛。

    “周恩来他们来干什么?”汪精卫心情焦灼地说,“他们事前与你有联系吗?”

    “没有,唵,没有联系。”蒋介石满腹狐疑,“是呀,他们这个时候来南京干什么?”他不安地站起身来,旋即又坐下,想了想,接着说:“不管他们来干什么,明天上午八点接见他们,这个这个,唵,如果兆铭兄同意,请你与我一道与周恩来他们见面。”

    “有你接见就行了。”敌视加畏惧,汪精卫连连摇头,“我实在不愿意与这些人见面。”

    蒋介石深知周恩来是个非凡的政治家,感到不好对付,一旦双方论战,若汪精卫在场,也许能够唇枪舌剑战几句,就婉言相劝道:“老兄呀!现在是第二次国共合作时期,这个这个,唵,作为朋友,你也应该与他们见见面啦,唵!”

    “要说朋友,蒋先生与他们才是真正的老朋友。”汪精卫说,“在举办黄埔军校期间,在北伐战争期间,你都与周恩来、叶剑英共过事。去年西安事变,你又与周恩来、叶剑英相处一段时间。你与他们见面,是理所当然。”

    提起西安事变,蒋介石就愤怒、屈辱、痛苦难忍,好在周恩来极力从中斡旋,否则早就一命呜呼了。他沉吟了好一会,说道:“古往今来,唵,与敌人共事的事多得很啦!这个这个,作为政治家,‘宰相肚里撑得船’啦,唵!”

    忽然,汪精卫想起《新中华报》转载《决死报》那则新闻的事,禁不住心慌意乱起来,说道:“他们来,是不是想探听我们对中日和谈的态度?”

    “嗯,有可能!”蒋介石也心慌了,“如果他们问及这个问题,不妨把陶德曼调解的情况,如实告诉他们,唵,看他们做何反应。”

    “他们的反应我早已知道,还不是投降、汉奸、卖国贼那一套!”汪精卫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想起了,唵,《孙子.谋攻》篇里的一句名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这个,听听共产党人骂到什么程度,我们也好采取对策。所以啦,唵,希望兆铭兄也与他们见见面。”

    汪精卫仔细一想,觉得蒋介石说得有道理,说道:“好!我奉陪。”

    中共中央副主席周恩来、八路军总司令朱德、参谋长叶剑英,由山西临汾出发,途经河南、安徽、江苏来到南京。一路上,他们会见了一批国民党的地方官员和当地驻军将领,就上海、太原失陷后的抗战形势,及其国内外妥协调解空气的抬头,可能出现的危机,坚持华北抗战和防守南京的可能性,及其前途和任务等等问题,交换了意见。他们到达南京后,利用与蒋介石见面前的空隙时间,一边与顾祝同、白崇禧、唐生智等人,就上述问题交换了意见,一边听取当时在南京的中共江苏省委副书记潘汉年汇报,进一步掌握了国民党内的和谈投降活动。

    第二天上午八点,在国防最高会议一间小会议室里,蒋介石、汪精卫、何应钦与周恩来、朱德、叶剑英见面。房间里虽然有笑声,但气氛热烈而不自然,和蔼来自做作,礼节出于勉强。

    双方一阵寒暄之后,朱德说:“趁此机会,向蒋委员长、汪主席、何部长报告八路军成立近两个月的抗战情况。”

    他年过半百,只差几天是五十一岁诞辰,但身体好,记忆力强,不用翻阅笔记本,把一一五师在平型关大捷后,驻守五台山,建立晋察冀抗日根据地;一二0师进入管涔山脉,创建晋西北抗日根据地;一二九师以太行山为中心,开创晋冀豫抗日根据地的情况,包括其中大小五十余次战斗的时间、地点和消灭日寇多少人说得一清二楚。

    蒋介石之所以同意红军的存在和改编,就是妄图利用八路军打日军,利用日军打八路军,使其两败俱伤。现在,前者开始付诸实现,后者不仅事与愿违,而且越打枪支人马越多,一种威胁感油然而生。他想了想,为了鼓励八路军与日寇拼命,以加速它在抗战中灭亡,笑着说:“八路军打得好,唵,打得很好,是中国军队的楷模。这个这个,唵,如果我们的军队都像八路军这样勇敢,不愁打不败日军。”

    他转过脸望着何应钦,“敬之兄!你以国民党中央军委的名义,这个这个,给八路军颁发嘉奖令,唵,好好嘉奖嘉奖。”

    汪精卫对八路军的抗战成绩很反感,冷笑一声,挑衅式地说:“请问玉阶先生,八路军也打过败仗吗?”

    “报告汪先生,由于战前对进攻日寇的情况不够了解,有几次小的战斗失利。”朱德略加思索,端庄而锋利地一笑,回敬道:“但是,经过近两个月的较量,日寇因多次吃败仗而恨透了八路军,只想消灭它,可是它却越战越强,气得日寇华北派遣军司令长官寺内寿一咬牙切齿地骂:‘八路军坏了坏了的’!”

    朱德的借鸡骂狗,气得汪精卫的脸红一阵,紫一阵,但又不好发作,狡黠地把黑珠子滚到眼角,瞟了朱德一眼,以表示他的仇恨。

    叶剑英发言,报告新四军的组织建设情况。他说:“根据十月二日,国共两党代表谈判达成的协议,将湖南、江西、广东、福建、浙江、湖北、河南、安徽八省边界十三个地区的红军游击队,改编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经过五十多天的组建工作,游击队已经全部集中到南昌附近。”

    “有多少人啦,唵?”蒋介石问。“共有一万零三百人。”叶剑英说,“中共方面提议,任命叶挺为新四军军长,项英为副军长。”

    “我看可以,唵。”蒋介石问汪精卫,“汪主席的意见呢?”汪精卫对新四军的建立十分嫉妒,搪塞说:“我对这两个人不了解。”

    “汪先生怎么不了解呢?”叶剑英爽然一笑,“在北伐战争中,叶挺任二十四师师长兼武汉卫戍司令,项英任武汉工人纠察队总队长,这都是汪先生任武汉国民政府主席时亲自任命的。汪先生真是贵人健忘啊!”

    “叶先生所说是民国十六年的事。”汪精卫反驳道:“以后,叶挺参加南昌暴动,当了你们的十一军军长,不久就出国了,他最近才从国外回来。项英以后上了井冈山,当了共产党的中央工农政府副主席,还当了什么赣粤边区游击司令。十年过去了,我与他们没有任何接触,当然不了解他们嘛!”

    蒋介石担心双方引起一场舌战,不好收拾,赶忙说:“我看这样吧,唵,请剑英兄向军委写个呈报,这个这个,将叶挺、项英的简历附在后面,以便军委召开常委会讨论。”他微笑着向周恩来点点头,“翔宇兄,你对当前的抗战局势,一定有许多高见,唵,请,请!”

    “我们希望就当前的抗战局势,与委员长和在座诸位交换彼此的见解。”周恩来说,“在上海、太原相继失陷后,目前抗战局势正面临着新的危机。”

    周恩来富有魅力的话,一点题,就把对方镇住了。蒋介石希望从周恩来的见解中得到某些启迪,作为与日本和谈时参考;汪精卫为了排除和谈阻力,听听周恩来怎样分析局势,以便采取必要的对策;何应钦正在着手写五个月的抗战总结,想从周恩来的发言中获得他需要的论点。他们屏息静气地望着周恩来,等待下文。

    周恩来浓眉舒展,眼色深邃而炽热,神思奋发,说道:“在战局方面,日寇已占领上海,突破吴淞口,我军防线已退至嘉善、苏州、昆山、浏河一线,华北方而,敌人自占领太原后,已进逼汾阳、介休、子洪镇一线,平汉、津浦两线也有日寇不断前进的消息。日寇的企图,是想在稍加整顿后,压迫我军退过黄河南岸,以便向全世界宣告:华北战事已告段落,上海也已经占领,然后进行华北自治,上海中立,分化蒙回,捣乱华中、华南的侵华计划。”他炯炯的目光扫了大家一眼,愤慨地加重语气,“敌人的这一计划,妄图在停战协定的掩护下进行,以此蒙蔽列强,利诱汉奸。这比明枪真火来得毒辣,中国人必须高度警惕!”

    周恩来切中时弊的讲话,像一颗重磅炸弹,蓦地在对方的头上炸开了,一个个头脑里嗡嗡作响。尤其是“利诱汉奸”四个字,仿佛四束锋利的芒刺,扎得他们浑身不自在。

    蒋介石急忙避开周恩来言论的主题思想,从侧面提出问题。他说:“翔宇兄对局势的见解,唵,很好。不过啦,这个这个,相信国际不会长期让日本为所欲为。”

    周恩来认为蒋介石的逻辑思维欠妥,说道:“在国际方面,九国公约会议已经闭幕,其结果诸位已经十分清楚。在那次会议上,英国、美国、法国诸国代表活动的中心是调停,他们不愿意考虑对日本采取制裁手段,因此,日本越强硬他们越无办法。而其调停中心,仍在企图苟安,这……”他顿了一下,本来想说:“这将如过去签订的《淞沪》、《塘沽》、《何梅》三个投降协定一样”,为了维护团结抗战这个大局,就将这句话省去了,“这,只有损害中华民族的利益才能做到。近来,国际驻沪领事团公开从事和平活动,尤其是德国、意大利,完全站在日本一边说话。英、美预言,如果日本态度强硬,中国坚持抗战,他们将使九国公约会议延续下去,准备觅取新的机会从事调停。苏联因英、美态度如此,自不能单独行动,虽说它在道义上、在实际上已经给了中国以有力的帮助。”周恩来提高声音说:“日本不但拒绝参加九国公约会议,公然提出五项条件向中国诱降。日本敢于这样做,因为受到国际驻沪领事团的支持。”

    周恩来的话,又一次使对方感到不自在。有什么办法呢?他的见解建立在无可辩驳的事实基础之上,只有洗耳恭听而已!

    “请问周先生!你刚才说的‘新的危机’是指的什么?”汪精卫并不是不理解,而是想探听一下共产党领导人对投降主义怎样剖析。

    “这可以从四个方面来论证。”周恩来说,“第一,主持和参与华北自治政府、上海和华北维持会、内蒙自治的大小汉奸们十分活跃;第二,投降主义在滋长,亲日派主张对日直接谈判……”房间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蒋介石、汪精卫、何应钦听到这里,都如坐针毡。

    汪精卫的屁股在皮沙发上痛楚地拉动了两下,打断周恩来的话说:“周先生所说有根据吗?”

    对蒋介石与陶德曼的密来密往,汪精卫与川樾茂的勾勾搭搭,周恩来通过地下党组织的活动而有所了解,为了维护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以争取蒋介石、汪精卫抗日,他微笑着说:“请原谅,我不愿意,也不必指名道姓说得太具体。我相信,主张中日和谈的人,是一时的迷惑,迟早会在维护中华民族利益这个大前提下觉醒过来。记得卢沟桥事变不久,汪先生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明确地表示:主和者是汉奸。两个月前,蒋先生也说抗战到底,目前讲妥协者是汉奸。汉奸,将成为千古罪人,遗臭万年,谁愿意当汉奸呢?早一向,政府给参加布鲁塞尔会议的中国代表团的训令,表示日军不从中国撤退,没有调解的余地。这是对投降主义者的当头棒喝!”

    这些话,汪精卫自然听不入耳,也不好再说什么。蒋介石满以为他的明抗战暗投降干得巧妙,未能被共产党觉察,紧张的心平静了,笑着说:“好,唵,请翔宇兄继续说。”

    周恩来说:“第三,受所谓冀察特殊化的影响,至今尚引诱许多人企图在这种特殊化之下苟且偷安;第四,失败主义情绪的滋长,认为军事上的一时失败,一切都无办法,不是一拼求幸,便是退求自保。这些,就是目前抗战局势面临的新的危机。”

    接着,周恩来列举了防守津浦线的国民党山东省主席兼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韩复榘听说日本从北面进入山东境地,便率领部队一逃千里,一直退到鲁南的薛城;防守平汉线的国民党军军长刘峙,一看涿县的防线被日寇突破,就不战而放弃保定一带,仓皇南逃,一口气跑过了黄河到了河南许昌等逃跑主义事例,语调激昂地说:“拼而求幸,又感到胜不可能,便更倾向于退过黄河以自保。果真在华北无战可能吗?如无可能,退过黄河也不能自保,因为敌人也长着两条腿呀!故无命令自由退过黄河的,是等于给日寇侵占华北以便利!”

    在国民党里,汪精卫以能言善辩著称,但在周恩来面前,感到理屈词穷,难以启齿了。

    “当然,在我军的各条战线上,与日寇英勇激战者,不乏其人。”周恩来为了缓和一下难堪的局面,马上转过话题,“比如,淞沪抗战中的八十八师五二四团团副谢晋元先生,率领八百壮士,坚守在上海闸北四行仓库,从十月二十七日到三十日,与日寇对峙四天四夜,打退了日寇一万人的多次进攻,毙敌二百人,自己只牺牲了五个人。这是现代战争史上的奇迹。日军第十师团围攻济宁时,第五十五军的两个旅,在师长曹福林将军指挥下,坚持与十倍于我的敌人巷战,八个小时消灭敌人二百余人,军部下了两道撤退令,他们才突围出去。第九军军长郝梦龄、二十九军副军长佟麟阁二位将军,都英勇奋战在战场上而为国捐躯。因此,我提议,请国民党中央军委会和国防最高会议制订抗战将士奖惩条例,赏罚严明,以振士气。”

    “很好,唵,翔宇兄的提议很好。”蒋介石高兴了,“敬之兄,你以军委和国防最高会议的名义,这个这个,唵,草拟一个抗战将士奖惩条例,要写得有正气,唵,还要写得快,明天拿出草稿来。”为了在共产党人面前表明抗战决心,又说:“条例要有这么一条,这个这个,在何种情况下,唵,临阵退缩者,处死刑!”

    接着,双方就华北地区的敌后抗战和南京的防守交换了意见。十点三十五分,周恩来等人与蒋介石他们告别,回到八路军办事处。

    “共产党对抗战的态度,唵,强硬得很啦!”蒋介石的脑子里仿佛装了个小马达,乱哄哄的,“在这个时候与日本和谈,这个这个,适当不适当,唵?”

    “周恩来唱几句高调,你就动摇了!”汪精卫向蒋介石投去鄙视的目光,又在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人家坚持抗日,唵,总不能指责他们不对嘛!”蒋介石不高兴了。

    “共产党居心不善!”汪精卫在沙发扶手上一拳头,歇斯底里大发作起来:“毛泽东、周恩来坚持抗战,是为了爱国吗?非也!他们以抗日救国为幌子,欺骗列强,蒙蔽国人,让我们几百万军队去与日军拼死活,拼消耗,等到几百万军队拼得差不多,天下就是共产党的了,难道不可怕吗?”

    “汪主席的话不无道理。”何应钦脸上布满忧伤神色,“到昨天为止,我们已经伤亡了近五十万军队,接近总数的十分之一。如果现在这种局势继续发展下去,再拼个两年三年,五百万军队将会拼得差不多。”

    汪精卫与何应钦说的,蒋介石何尝没有想到。早在三个月前,当美国驻华大使詹森问及国共合作的前景时,蒋介石直言不讳地说:“国共合作,对国民党来说,前景暗淡,这个这个,唵,越是赤诚地团结抗日,我们的军队损失越大,国民党的前景越暗淡。”

    “我是逼上梁山啦,唵!不管怎样,还得再打几个月。”蒋介石感到和也不是,战也不是,心里有说不出的苦衷。

    “还得再打几个月?”汪精卫两眼盯着蒋介石,“不打算和谈啦?”

    “哎呀,兆铭兄!人家共产党的头面人物,这个这个,目前正在南京啦!”蒋介石深知共产党情报的准确和舆论的厉害。

    汪精卫嘴巴一张,正要奉劝蒋介石对和谈不要动摇,钱大钧走进来向蒋介石报告说:“委座,唐孟潇司令长官来了,说有重要军事情报向您报告。”

    在座者的心,一阵颤抖,一种可怕的预感,正在啮着他们畏惧的心。

    “快请孟潇兄进来。”蒋介石焦急地说。

    唐生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来,举手向在座者敬个礼,报告说:“敌军已由三路进一步进逼南京了!”

    “到了什么地方啦,唵?”蒋介石惊问道。

    他见唐生智直挺挺地站着,指着身旁一个座位,“坐,坐下来说。”

    “敌军东路沿沪宁线逼进,已到达镇江、丹阳一带,准备攻击南京的正面。中路沿宁杭线进军,已取溧水、句容,准备袭击南京之背。西路已进入和县、当涂,将以包围方式进攻南京。”唐生智焦灼地掏出手帕,边说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啊!敌军三路距离南京,都不过三十公里啦,唵!”蒋介石心急如焚,神色紧张。

    怎不令人焦急呢?如果敌人喜欢快动作,半天就可以进入南京城。

    “我请求出击!”唐生智想起自己说过的“与南京共存亡”的豪言壮语,希望主动出击,争取占领外围阵地,免得困守孤城,“不出击恐怕造成被动。”

    “出击不得,唵,万万出击不得!”蒋介石头也摇,手也摇,“这个这个,你们一出击,日军进攻得越快啦,唵!”

    “我们正准备与日本和谈,暂时不出击为好。”汪精卫念着投降经。

    “日本鬼子,唵,娘希匹!”蒋介石愤怒地一跃而起,粗鲁地骂道:“和谈,唵,鬼子几乎已兵临南京城下,还和谈个鸡巴!”

    “那我就少陪了。好!武汉见。”汪精卫驱车直奔空军司令部,找空军司令周至柔要飞机,准备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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