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1卷:公开投敌-相互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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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停了,风也逐渐减弱。水珠从屋檐上,从庭园里的树木花草的新叶上,滴答滴答掉下来,仿佛还在下雨。中午前的温暖被风雨驱散,气温从摄氏二十五度,陡然降到十六度。

    “大令!加衣服,别受凉。”宋美龄响着高跟皮鞋走过来,把一件黄色呢料军大衣轻轻地披在丈夫身上。

    蒋介石直愣愣地站着,毫无反应,毫无表情,如果不是两只有神的眼睛在滴溜溜转动,简直是尊塑像。

    “大令!我看啦,唵,副总裁不给辞修当了,国民参政会主席我也不兼了,这个这个,都给姓汪的当,你看怎么样,唵?”

    过了好一阵,蒋介石停止紧张的思维,这才感到有几分寒意,把两只手伸进呢大衣袖管,扣上纽扣,边说边挨着妻子坐下来。

    宋美龄心一沉,犹疑地说:“这样安排好不好?望大令三思。”

    多年来,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内以胡汉民为首的元老派,以汪精卫为首的改组派,以谢持为首的西山会议派,以孙科为首的太子派,以冯玉祥为首的西北派和以蒋介石为首的江浙派,为了争夺国民党的首领地位,或撰文对骂,或刀枪鏖战,或阴谋暗杀,或金钱收买,闹得乌烟瘴气。因此,一直没有正副总裁,只临时指定蒋介石为执委会主持人。如今,蒋介石感到各派势力被自己战胜,他当总裁的阻力被一一排除,决定从三月二十九日至四月一日,召开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正式就任总裁。同时,在这次全会上通过一项决议,成立国民参政会,把各界著名人士网罗到国民参政会来,分给他们一口残羹剩饭,让他们更好地归顺在他的麾下。近一个月来,蒋介石在亲信们中酝酿,副总裁这个宝座给陈诚坐,国民参政会主席他自己兼任。现在,蒋介石突然改变主意,把副总裁和参政会主席都给汪精卫当,宋美龄自然感到意外。

    “我反复思考过了,这样安排,唵,可以把姓汪的稳住,这个这个,也就是牵制他不去组织什么新政权。”蒋介石越说越开心,嘴角上勾起一丝笑纹。

    “把这么大的权力交给姓汪的,只怕他利用权力更加与你分庭抗礼。”宋美龄顾虑重重。

    “这个,唵,几百万军队在我手里,姓汪的翻不了天!”蒋介石微微一笑,笑得那么自信。

    “这样安排,姓汪的也不一定满足,诚如何香凝老太太所说:汪精卫不干则已,要干就得当领袖。”宋美龄仍在犹豫。

    “何老太那句话,是在国父逝世后不久说的。十多年来,唵,形势变化了,姓汪的领袖欲也没有过去那么强烈了。”蒋介石固执己见,“四年前,让姓汪的当了三年多行政院长,他不是当得很起劲,唵!”

    宋美龄两撇柳叶眉锁拢来又分开去,若有所思地说:“你已经跟辞修交过底啦,他会不会有意见?”

    “辞修那边好说话,我跟他一说他就会拥护。”蒋介石沉思一会,“等会儿庸之、子文、敬之来了,楚伧、亮畴、彦及来了,先跟他们打个招呼。”

    下午两点,蒋介石说到的这些人,为汇报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筹备工作、国际形势和前线战事情况,来到了蒋介石的临时官邸。

    国民党中央秘书长叶楚伧报告临时全会的代表产生经过、大会文件起草等情况后,说:“大会报告、各项决议都起草好了,只等委座审定签发付印。”他把一叠文件草稿递给蒋介石。

    “嗯,还有什么问题吗?”蒋介石拿着大会报告草稿,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

    “许多代表担心大会期间遭到空袭,建议把大会开在重庆,不知是否可以?”叶楚伧睁圆两眼望着蒋介石。

    会议地址得到蒋介石的首肯后,王宠惠开始报告国际形势。他首先列举事实,阐述法国、英国和美国对日本、德国和意大利的侵略行径采取绥靖政策,助长了它们的侵略气焰之后,接着说:“目前国际形势一个举世瞩目的问题,是德国不费一枪一弹于三月十四日占领了奥地利。从此,奥地利成为德国的一个省,它的五万多军队并入德军,它的石油资源和许多军事工业也被德国控制,这就为德国侵略其他国家提供了更为有利的条件。”王宠惠瞟了蒋介石一眼,见他在全神贯注地听着,心里暖洋洋的,继续说:“从发展趋势看,德国的第二步是侵略邻国捷克斯洛伐克和巴尔干半岛诸国。”

    “亮畴兄!你看第二次世界大战会不会爆发,唵?”蒋介石沉闷地问。

    “报告委座!依愚见,爆发的可能性大。”王宠惠挺挺胸,认真地说,“这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判断。第一,希特勒早就大造舆论,曾多次讲过,欧洲应建立新秩序,要用一切手段使德国人占有全世界。第二,德国、意大利、日本签订了《反共产国际协定》,对此,希特勒在去年十一月九日说过:我们三个国家联合起来,是控制世界的三大角。三国联盟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战争,为了征服全世界,如果这种联盟不包括战争,就毫无意义,毫无价值。第三,已经有行动,日本入侵中国,意大利入侵埃塞俄比亚,德国入侵奥地利。从种种迹象看,这三个国家的侵略发展趋势,日本将是东南亚诸国,意大利将是非洲诸国,德国将是以巴尔干半岛为跳板进攻苏俄。”

    蒋介石焦急地站起身来,又沉重地坐下去,很想对令人不安的世界局势发发宏论,但是,平淡无奇的话不想说,一鸣惊人的话又一时反应不到脑细胞中来,只好说说他习惯说的话,“是呀!我们面临的敌人是很强大的,唵,很横蛮的,唵,很凶残的!面临当前的世界局势,这个这个,唵,我们的对日政策行不行啦?亮畴兄你想过没有,唵?”

    “我曾经反复想过,认为委座制订的‘抗战不可忽视,和谈不可放弃’的对日政策是完全正确的。”王宠惠为了表示正确无比,说到“是完全正确的”时,头在空间转了个小圆圈。

    蒋介石对王宠惠的言行感到满意,欣喜地望着他,似乎想从他嘴里听到更好听的话,问道:“日本政府一月十六日的声明,你们外交部讨论过吗?有什么看法,唵?”

    “报告委座!讨论过。”王宠惠高兴地说,“大家认为,只有按照委座‘战争不可忽视’的指导思想打几次胜仗,给日本一点厉害,才能促使日本改变‘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政策,进而促使它降低和谈条件。”

    “对,唵,很对!”蒋介石越听越悦耳,“所以啦,唵,这回我们准备集中优势兵力,争取在台儿庄打个胜仗。”他微笑着望着王宠惠,“你还有什么意见?”

    王宠惠受到蒋介石的赞扬,心里舒服极了,笑着说道:“外交部的同仁殷切希望党国上下精诚团结,如果谁也不愿意出来组织什么新政权,日本政府的声明那就一文不值。”

    王宠惠的话,说到大家心坎里的痒处和甜处,获得大家不约而同的赞语:“高见,高见!”

    “对!唵,真是高见!”蒋介石越发兴奋了,也越发感到稳住和牵制汪精卫十分重要。

    “几年来,委座在维护党国上下的精诚团结方面,真可谓呕心沥血。”叶楚伧恭维说,“比如这一回,在确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代表人选时,其中有三分之一的代表,可以说,过去是委座的劲敌。对此,党内许多同志提出异议。可是委座为了党国的精诚团结,不计较个人恩怨,坚持选他们当代表。”

    蒋介石听了叶楚伧的吹捧,忙说:“我还建议选他们中间一些人当中央委员,唵,甚至当中央执行委员!”他沉思片刻,“说到这次临时全会的选举,这个这个,唵,我诚恳地希望诸位选汪兆铭先生当总裁,唵,当即将成立的国民参政会主席!”

    在座者想起近十余年来的蒋汪交恶,觉得蒋介石让汪精卫当总裁,他自己甘居第二位,不论是真还是假,都不好理解。一个个沉默无言望着蒋介石,感到那似笑非笑的脸像个猜不中的谜。

    蒋介石见大家不吭声,启发一句说:“诸位应该明白,唵,这正是从维护党国上下的精诚团结考虑的,其目的,这个这个,是让汪先生主政,唵,日本政府以他为和谈对手,早日结束中日战争。”

    大家一下子明白了谜底“稳定平衡”。

    但是,切身利益又迫使大家往深处想,如果一旦汪精卫当了总裁,自己的荣华富贵还保得住吗?于是,一个个惴惴不安了。

    “我拥护汪先生为党国领袖,但只能当副总裁。”张群用期望的目光对向蒋介石,“总裁还是委座当,万万不可推辞。”

    “这也是众望所归。”孔祥熙马上接腔。“已经让汪先生当了政治会议主席,再让他当国民参政会主席和党的副总裁,也就够意思了。”宋子文冷冷地说。

    蒋介石见何应钦、叶楚伧、王宠惠和陈布雷也都表示相同的意见,说:“好吧,那就希望诸位在代表中活动活动,保证汪先生当选为副总裁。”

    大家知道大小事都是蒋介石说了算,没有活动的必要,但又不便直言,也不愿意说出响应的话,只微微点了下头,唯有王宠惠响亮地说出个“好”字。

    蒋介石见目的已经达到,把脸转向何应钦,“敬之兄!你说说抗战情况,唵,一二二师防守滕县的详细情况,调查清楚了没有,唵?”

    “报告委座!经过军政部调查小组为时一个星期的调查,情况已经很清楚了。”何应钦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心情沉重地说,“全师将士都为国捐躯了!”

    大家的心不禁一阵痛楚,头也慢慢低下去了,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悲壮起来。

    原来,日寇占领济南后,长驱南下,妄图打通津浦线,占领军事要地徐州,日军第一师团近三万人在十余架飞机配合下,于三月十六日凌晨进入鲁南滕县城郊。这时,驻守滕县的一二二师师长王铭章向全师下达命令:“敌人兵临城下,我军为了民族的生存,国家的独立,必须战斗到底,誓与滕县共存亡。”

    同日下午,日寇集中四十余门大炮轰击城东南角,几分钟后,城墙被轰开二十多米宽的缺口。接着,六十余个敌人在密集的机枪掩护下向缺口冲去。守城官兵在副旅长吕康和七四0团团长王麟率领下,奋勇冲杀过去,全歼进攻的敌人。二十分钟后,日寇又以大炮轰击缺口,继之在机枪掩护下,一百二十多个敌人冲向城墙缺口,守军又歼敌大半,守住了阵地。不幸,王麟牺牲,吕康负重伤。入夜,王铭章继续动员部队,他慷慨激昂地说:“我们身为军人,牺牲原为天职。现在只有牺牲一切,坚守滕县城,绝不向敌人投降。必须血战到底,即使不剩一兵一卒,亦无怨言。不如此,无以对国家,无以对在抗战中死难的同胞!”十七日,敌人进攻更加激烈,城内形成拉锯形势。数千敌人九次冲进城内,均被击退。中午,近万敌人在飞机大炮配合下,蜂涌冲进城区。在此危急时刻,师长王铭章和副师长税悌青率部冲杀,逐街逐屋争夺,终将阵地夺回。但是,守军已牺牲三分之二。这时,王铭章遂电告第二十二集团军司令长官孙震:“血战近两日,孤城危矣。吾誓以拼死,以报知遇,以报国家。”王铭章下令把电台砸毁,冲向城西指挥。日寇居高临下,向王铭章密集射击,他腹部中弹倒下,阵亡前一直高喊:“弟兄们抵住,要死守滕县城。”与此同时,师参谋长赵渭滨、副官长罗辛甲和县长周同也中弹阵亡。晚上七点左右,北城守军二百余人,由副营长侯志平率领突围,第二天清早在夏镇渡口等船时,与五百多个敌骑兵遭遇,经过一场激战,二百余勇士均战死于渡口。未能突围的零星部队和伤员共一百余人,也于十八日清早在最后一次战斗中牺牲。至此,全师殉难,滕县陷入日寇之手。

    蒋介石听了何应钦的详细报告后,难过地缓缓站起身来,两手轻轻往上一端,示意大家起立,肃然地说:“让我们面向滕县方向,向一二二师全体阵亡将士默哀三分钟。”

    一个整编师的二万六千多名将士为了祖国的独立战死沙场,在座者无不感到悲痛,感到自豪,也似乎隐隐约约闻听到成千上万的父母因失去儿子、妻子因失去丈夫、幼儿因失去父亲的啜泣声。但是,对日本强盗的侵略行径却不能或难以迸发出深仇大恨的感情来!有的人即使有几分痛恨升上心头,或因自己是文官,或因对敌人的凶残而畏惧,于是,一闪念的痛恨在轻轻的叹息中消失了。

    接着,何应钦报告了鲁南临沂战斗情况:日军第五师团七千余人,以飞机大炮做掩护,配合坦克、装甲车向临沂守军进攻,张自忠、庞炳勋两军与敌激战,使敌军死伤四千余人,不仅坚守了阵地,还相继收复临沂西北面的蒙阴和东北面的莒县。至此,右翼阵地得以巩固,与台儿庄正面孙震的二十二集团军互为犄角,为夺取台儿庄战役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敌人迫近台儿庄了吗,唵?”蒋介石急问。

    “台儿庄战役已于今天凌晨五点揭开了序幕!”何应钦从口袋里掏出孙震于上午十一点从台儿庄前线拍来的电报看了看,“据孙震兄拍来的电报说,日军第十师团濑谷支队与国军孙连仲军池峰城师王冠的第五团激战三小时后,狼狈溃退。”

    “好!明天,唵,请敬之兄与我一道去台儿庄和徐州视察,给德邻、健生二位当当参谋。”蒋介石手在空中击一拳,“这回啦,要争取在台儿庄打个胜仗,唵!”

    “好!我陪同委座前往台儿庄和徐州。”何应钦沉吟道,“另外,据朱德、叶挺报告,八路军、新四军分别在华北和江南创建了大片的抗日根据地,开展游击战争,牵制了一大批日军。”

    蒋介石不耐烦地摇摇手,蛮横地截断何应钦的话:“算了,算了,他们那个游击战,这个这个,今天打死几个敌人,明天捉了几个俘虏,零打碎敲,唵,让他们打一百年也打退不了日军!”

    这时,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陈布雷拿起话筒问:“是谁呀?啊,好,请你等一等。”回头对蒋介石说:“委座!周佛海先生请你亲自接电话。”

    蒋介石起身接过话筒,说:“佛海吗?什么事?啊,董道宁秘密到日本探亲?唵,啊,好,你和董道宁马上来我这里谈谈。”

    董道宁于三月十日由伊藤芳男陪同从日本神户回到中国大连。一路上,他经过反复思考,权衡利弊,决心投靠汪精卫。十日晚上,他从大连给汪精卫拍电报:“东江姑母于十二日下午三点到达表弟家,请前往一见。”

    这是事先约定的暗语,“东江姑母”是指日本朋友,“表弟家”是指董道宁在汉口的住宅。汪精卫与陈璧君、曾仲鸣准时到达董道宁家里,听取董道宁和伊藤的详细报告,看了影佐写给张群与何应钦的信,真是喜从天降,十四日就派陈璧君与陈春圃外出游说,为进一步投降日本做准备。

    “衷心感谢伊藤先生等日本朋友对我的真挚友谊!”汪精卫略一思索,“董先生向蒋先生报告时,是和盘托出,还是留有余地?”

    “请汪主席明示。”这是董道宁从日本神户启程时就想到的问题,虽然经过三天思考,仍然拿不定主意。

    “不宜直说。”曾仲鸣觉得由他代替汪精卫回答比较策略,“建议董先生多说些蒋先生希望听到的话。”

    “为什么要说谎?”伊藤疑惑不解地急眨着眼,“这样,岂不有损帝国声明的尊严?”

    “是呀,这样一来,蒋先生就不会把日本政府的声明看在眼里了。”董道宁有点犹豫。

    “二位有所不知。”曾仲鸣诡秘地一笑,“这样可以暂时稳住蒋先生,也是为了牵制他,其目的,是让蒋先生继续为我们效劳。这样做,终究是为了维护贵国政府声明的尊严。”

    “好策略,好计谋!”伊藤高兴地说,“曾先生是位了不起的谋略家!”

    “伊藤先生过誉了。”曾仲鸣脸上不笑心底笑。

    “日本朋友热情支持汪主席的情况,是否如实向蒋先生报告?”董道宁微笑着面向汪精卫。

    “这个,你斟酌办吧。”汪精卫讷讷说不出口。

    “我看,日本朋友拥蒋拥汪的情况,说成个‘二一添作五’吧!”

    曾仲鸣见汪精卫夫妇脸上都是赞许的表情,进一步说:“这样,可以让蒋先生再派人去日本求和,实际上,是让他为今后汪主席建立新政权,再派人去日本活动一番,也是再效劳一番。”

    “妙,妙,好主意!”伊藤芳男连声称赞。

    “我向周佛海先生报告时,是否如实直说?”董道宁用探询的眼光望着汪精卫夫妇。

    “在周先生面前可以直言不讳。”汪精卫沉思片刻,“至于怎样向蒋先生报告,你还可以听听周先生的意见。周先生深知蒋先生的为人,相信他会给你出主意的。”

    董道宁没有急于向周佛海报告,第二天与伊藤去上海玩了两天,又回宁波老家住了一个星期,昨天(二十二日)才回到武汉,今天下午一点才去见周佛海。

    “这是我早就预料到了的。”周佛海听了董道宁的详细报告后,坦然一笑,“你向委座报告时,是如实直说,还是怎么的?”

    “我听从周先生的指示。”董道宁已经明白了周佛海的意思。

    “直说,蒋先生肯定受不了,弄得不好,还可能对你我发一股无名火,甚至责骂几句。”周佛海想了想,“你现在思考一下,看怎样说才能使蒋先生喜欢。好,我去给蒋先生打电话,约定会见时间。”

    电话马上接通,而且约定马上见面,董道宁有点心慌,说:“哎呀!我还没有思考好哩。”

    “嗨!不必过多的思考。”周佛海脱口而出,“无非是说有些日本朋友拥护蒋先生,正在为他争取做和谈对手而积极活动。”

    周佛海对蒋介石在电话中说的“董道宁秘密赴日本探亲”一句话,心领神会,嘱咐董道宁说:“估计听你报告时,除了委座外还有别的人,你就说请病假到香港治病,由于某种机缘顺便到日本探亲。”

    蒋介石放下话筒,对孔祥熙、张群等人说:“这个董道宁啦,唵,鬼东西,秘密到日本探亲,这个这个,顺便与几个日本朋友接触,了解到一些情况,还带回‘印究多高’写给岳军、敬之二位的信哩!”

    “印究多高是什么人?”张群莫名其妙地眨眨眼,“他给我和敬之兄写的什么信?”

    “我在日本读了三年士官学校,没听说日本有‘印究’这个姓呀!”何应钦陷于沉思中。

    “董道宁向我请的病假,怎么到日本探亲去了?”王宠惠也摸不着头脑。“好了,好了,是印究多高还是印究多矮,是病假还是探亲假,等董道宁来了就明白了。”宋美龄打趣地说。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周佛海和董道宁来了。

    董道宁是第一次直接向蒋介石汇报,加之还有未批他“探亲假”的王宠惠也在场,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和慌乱。他见蒋介石一直面带笑容望着他,宋美龄又亲热地给他端上一杯茉莉花香茶,紧张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干咳两声,清清嗓子说道:“我因心脏病发作,承蒙王部长准假两个月赴香港治疗。在香港碰上两个京都大学的同窗,一个名叫平尾顺二,一个名叫丰田幸郎,他们满腔热情地约我赴日治病。我想,机会难得,去日本治治病,看看亲友,更重要的是,因为我在日本生活了三十多年,作为党国的一名外交官员,想借此接触一些日本朋友,探听一下日本的对华政策,提供委座和党国其他长官参考。”

    “嗯,你能时时关心党国的利益,很好,唵!”蒋介石见董道宁编造的谎言很迎合他的心意,很高兴。

    董道宁受到蒋介石的赞扬,心里甜甜的,继续编造说:“因为香港一位朋友托我给周先生带了点礼物,我想先将礼物转送给周先生,再去外交部向王部长报告,结果两人一闲谈……”

    “先向周先生报告也是一样。”王宠惠信以为真,急忙打断董道宁的话。蒋介石急于想了解董道宁赴日的情况,忙说:“好了,不讲这些了,这个这个,你在日本见到一些什么人啦,唵?”

    “见到好几位朋友,有日本陆军参谋本部谋略课长影佐祯昭。啊,他托我给张副院长和何部长带来了一封信。”

    董道宁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走向张群。“原来是老同学影佐先生!”张群恍然一笑,“信,先请委座过目。”

    “对!先请委座过目。”何应钦随声附和。

    董道宁马上车转身子走向蒋介石,毕恭毕敬地将信递给蒋介石,说:“影佐先生原想给委座写信,后来考虑他是个课长,直接给中国领袖写信不恰当,想到张副院长和何部长是他在日本士官学校的同班同学,就改为给他们二位写信。”

    “这有什么不恰当,唵?他直接给我写信,我是欢迎的,唵,也是很乐意的。”

    蒋介石高兴地接过信,连看了两遍。他觉得影佐只在信中泛泛地谈到中日和谈双方必须有诚意,并没有明确表示支持他为和谈对手,仿佛吃饭只吃到半饱,饭锅就空了那样心蹋蹋的。但过细一想,影佐的信写给张群和何应钦,没有写给汪精卫,说明影佐是支持他蒋介石的。这么一想,心里感到踏实了,微笑着说:“感谢,唵,感谢影佐祯昭先生的一片好意!”他把信递给张群,“你就给大家念一遍吧!”

    张群接过信,马上递给何应钦,笑着说:“请敬之兄念。”

    “不必客气,岳军兄你念。”何应钦见蒋介石两眼直望着他,“好,那就我来念。”当他念到“董道宁赴日”“将与中国宋代王伦曾经在历史上做过的努力相媲美”时,沉闷一会,不知这里说的王伦是什么人?他忽然想到读初中时读过的《水浒》,那里面不是有个王伦吗?于是,望着董道宁说:“影佐怎么把你比作梁山泊的王伦?那是个心胸狭窄,嫉贤妒能,推故不肯接纳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和三阮等七人入伙,被林冲火并厮杀了的寨主呀!”

    大家对何应钦的历史无知心中暗暗好笑。蒋介石笑着对何应钦说:“你老兄啦,唵,只顾拿枪杆子,今后奉劝你也读点中国历史。其实啦,唵,影佐说的不是梁山的那个王伦,是南宋建炎元年,这个这个,以朝奉郎假刑部侍郎身份秘密赴金见完颜昌大将军,约定双方议和的王伦。”他望望大家,“我没有说错吗,唵?”

    宋美龄赶忙接腔:“没错。完颜昌又名挞懒,是个主和派。”

    “蒋委员长和蒋夫人的记忆真好,连时间和完颜昌的别号都记得清楚。”周佛海谄笑一声,“那次王伦赴金,是秘密商量双方议和的事,结果被兀术扣留,关押了五年,到了绍兴二年才释放他。”

    “记得以后王伦还赴金见过挞懒。”叶楚伧紧接着说。

    “对!”陈布雷点点头,“王伦第二次赴金是绍兴九年……”

    王宠惠似乎以懂得这段历史为荣,担心没有表现的机会,赶忙打断陈布雷的话,抢着说:“王伦第二次是以端明殿学士签书枢密院的代表身份去的,结果又被兀术扣留,以后他死在北方。”

    “挞懒也因此倒了霉,后被兀术以秘密勾结南宋谋叛为罪名处以死刑。”张群补充说。

    “惭愧,惭愧!”何应钦羞愧得满脸通红,“影佐学兄是日本人,如此精通中国历史,深感钦佩!而我作为中国人,竟对这段历史一无所知,实在惭愧。今后,一定遵照委座的意见学点历史。”

    “道宁啦,你这回只身去敌国,唵,投有像王伦那样被扣留,算你有本领!”蒋介石微笑着说,“影佐先生的比喻,唵,很恰当,这个这个,如果实现中日和谈停战,给你立功,唵!”

    “谢谢!道宁受之有愧。”董道宁满心欢喜,“我见到的日本朋友,除了影佐以外,还有今井武夫、西义显、佐藤芳男和多田骏。”接着把他们的身份介绍一遍,然后说:“大家一致认为,中日双方都应该拿出诚意来,早日实现中日和谈停战。”

    宋美龄听说参谋次长多田骏接见了董道宁,惊喜地问道。“多田先生对你说了些什么?”

    “多田先生说他十分尊敬蒋委员长。”董道宁嘴里说谎心里慌,他停了停,见蒋介石夫妇满脸带笑,也就不在乎了,“多田先生明确表示,如果委员长愿意拿出诚意来进行中日和谈,他愿意为委员长效犬马之劳,在日本朝野一些有影响的人士中做说服工作,让日本政府放弃‘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政策。”

    “我们与多田先生素不相识,他对委座的感情如此深厚,实在难得!”孔祥熙激动地说。

    “多田先生还说了些什么?”宋子文兴奋地问道。

    “多田先生还说……”董道宁低着头,故意支支吾吾。

    大家见董道宁吞吞吐吐,似乎预感到什么,房间的热烈气氛一下子冷却下来。

    “你说,唵,你直说。”蒋介石想探个究竟。

    “多田先生说,在日本有两种倾向,应引起委员长注意。”董道宁见在座者,除周佛海以外,一个个睁眼张耳,仿佛等待宣判似的望着他,他在心底暗笑一声,高声说道:“一种倾向支持蒋先生,一种倾向支持汪先生,目前两种倾向的力量呈均衡形势,多田先生希望蒋委员长着力争取,促使支持蒋委员长的力量迅速发展。”

    他按照曾仲鸣的旨意在“二一添作五”了。“这没有什么值得隐讳的,应该直言向委座禀告嘛!”宋子文如释重负,轻轻嘘了口气,“多田先生的话很好,出于一片诚意。”

    “对,唵,多田先生的话很中肯。”蒋介石点点头,“我们一定采取适当的方式,唵,去争取!”接着,蒋介石对下一步工作进行一番安排,除周佛海和陈布雷以外,其余的人都走了。

    “我看啦,唵,为了进一步摸摸日本政府的底细,想派个职务比董道宁高一点的人去日本。”蒋介石望着两个侍从室副主任,“二位看,派谁去好,唵?”

    周佛海皱着眉头沉思一会,说:“我看可以派高宗武去。他是外交部亚洲司司长,曾经毕业于日本九州帝国大学,对日本的情况很熟悉,也很有政治头脑。”

    “派高宗武去比较适合。”陈布雷表示赞成。“那要通过亮畴同意,唵,不好保密啦!”蒋介石有点犹豫。

    “不需要通过亮畴同意,因为高宗武患肺病请了半年病假在家疗养。”周佛海说,“高宗武已经疗养三个多月,病基本好了。”

    “好,就这么决定。这个这个,此事除了你们二位和高宗武以外,再不要让别的人知道。”蒋介石嘱咐说,“那就由佛海跟高宗武详细谈谈,最好两三天之内就出发。”

    他指定香港为高宗武的活动据点,每月从军事特别支出费用中拨六千元给高宗武做活动经费,由陈布雷按月汇寄给高宗武。

    董道宁离开蒋介石的临时官邸时正是下午五点,他雇了辆人力车急奔汉口邮局给汪精卫打电话。

    汪精卫见刘文焕因事外出,马上派副卫队长桂连轩乘轿车来到汉口邮局,把董道宁接到汉口一德街九号面谈。

    汪精卫夫妇满腔热情地接见董道宁。陈璧君知道董道宁爱吃蜂蜜拌煮荔枝,等到董道宁进屋,一碗煮熟拌着蜂蜜的荔枝就端到他面前。

    董道宁见汪精卫夫妇已把他当作心腹,道谢两句,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吃完,嘴巴一抹,甜滋滋地说:“我这个人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吃蜂蜜拌荔枝。”

    “你这个爱好很高雅,记得苏东坡写过这样的诗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你看,苏东坡那样的大文学家,也喜欢吃荔枝。”汪精卫笑着说。

    董道宁觉得汪精卫这句话的甜美滋味,比蜂蜜拌煮荔枝还浓,眉开眼笑地说:“刚才我遵照仲鸣先生‘不宜直说’的嘱咐,真真假假地向蒋先生报告一遍,在座的人听了都高兴极了。”

    接着,他绘声绘色地将情况说了一遍。“蒋先生有什么新打算吗?”汪精卫问。

    “他没有明确表示,我估计他会再派人去日本,但不知派谁去。”董道宁分析着说。

    “不管老蒋派谁去,你主动接近他,将你在日本的所见所闻告诉他,让他心中有数。”陈璧君望着董道宁微笑着。

    “老蒋可能继续保密,只怕他派谁去不会让我们知道。”董道宁茫然地说。董道宁说到这里,陈布雷打来电话,说蒋介石准备了龟肉和蛇肉,请汪精卫于六点十分去蒋介石的临时官邸吃晚饭。

    汪精卫放下话筒,对董道宁说:“我还有话对你说,你就在我这里吃晚饭,我晚上八点以前赶回来。”

    暮色四合,夜幕垂下,武汉三镇的面貌变得模糊不清了。汪精卫驱车来到蒋介石的临时官邸,见这座四合院的外表没有透露出一丝光亮,黑魆魆的阴森可怕。可是,掀开厚实的黑色棉门帘,经过甬道式的走廊往里走,越走越亮,走到最深处,电灯将每间房子照得如同白昼,加上豪华的陈设,仿佛进入东海龙王的水晶宫,给人一种神秘感。

    蒋介石夫妇和陈布雷与汪精卫共进晚餐,吃的是红烧龟肉、清炖蛇肉、糖醋牛排和蒋介石喜欢吃的鸡汁芋艿,喝的是美国白兰地。

    “这龟肉、蛇肉、牛排,唵,都是兆铭兄喜欢吃的,请,请!”蒋介石显得很亲热。

    “汪先生喜欢吃,就请多吃一点。”宋美龄用小银瓢舀着菜,一个劲地往汪精卫的菜碟里送。

    “谢谢蒋先生夫妇的一片热情。”汪精卫的表情更为亲热。

    “明天,我准备与敬之去台儿庄、徐州一带看看。”蒋介石吃了一块鸡汁芋艿,“临时中央全会的报告、决议,请兆铭兄审阅,这个这个,你认为可以就签字付印。”

    汪精卫心头一喜,嘴里却推辞说:“这些文件都是纲领性的,十分重要,还是由蒋先生审阅定稿吧!”

    “今天是二十三日,二十九日开会,只有五天时间,等我回来审阅来不及了。”蒋介石夹起一块牛排送到汪精卫的菜碟里,“这些文稿应当由你审阅。我啦,唵,已经向许多代表讲过,希望他们在这次全会上选你为总裁。今天下午,我又对庸之、子文、岳军,还有楚伧、敬之、亮畴几位讲过,彦及兄也在场。”

    “是的,是的,委座希望大家选汪主席为总裁。”陈布雷频频点头证实。

    汪精卫以为蒋介石请他吃晚饭,是想向他探听是否想组织新政权的底细,并准备好了对策。现在,听蒋介石这么一说,感到不可捉摸。他早就风闻蒋介石当总裁,陈诚当副总裁,怎么突然改变主意,居然要他当总裁,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沉思一会,笑着说:“总裁还是蒋先生当。为了便于协助蒋先生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我保留中央执行委员,就心满意足了。”

    蒋介石自然知道汪精卫口是心非,微笑着说:“我,唵,毛遂自荐当副总裁,协助你工作,唵!”

    汪精卫知道蒋介石不甘心居于他之下,心想:你老蒋能够让我当副总裁就了不得了。为了探索蒋介石的内心世界,说道:“总裁还是你当,不必推辞了。至于副总裁,我作为这次全会的代表,向蒋先生推荐三个人,或是庸之,或是子文,或是辞修。”

    “请允许我也以这次全会代表的身份进一言。”宋美龄柔声说,“汪先生的建议,绝大多数代表通不过。”

    “我也是代表。据我近一向与好些代表接触,一致认为正副总裁自然而然地落在委座和汪主席两位肩上。”陈布雷很会迎合对方的心里说话,“至于谁正谁副,只是你们二位商酌分工的问题。”

    “我年过半百,身体一直不好,即使代表们一致选我当副总裁,我也胜任不了。”汪精卫故意推辞说。陈布雷笑着说:“汪主席万一不愿意当总裁,副总裁非你莫属。这是众望所归,万望不要推辞了。”

    汪精卫知道陈布雷是蒋介石的忠实代言人,往往是蒋介石不便直说的话由陈布雷说出来。他现在听陈布雷这么一说,知道副总裁到了手,心里不免暗暗高兴,但语气却是淡淡的:“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担任副总裁。”

    “那么,唵,国民参政会主席一职,兆铭兄再也不能推辞了!”蒋介石显得很恳切。

    汪精卫意识到这简单中隐藏着复杂。他边吃边思索,忽然明白了:蒋介石是想用这两个职务拖住他,不去组织新政权。心想,你老蒋打错了算盘!

    他为了牵制蒋介石,满脸真挚感情,慨然地说:“蒋先生要我不推辞就不推辞,只是我担心干不好,有损你的声誉!”

    “兆铭兄刚才这句话,唵,千金难买。这个这个,有了你这句话,我就有了一位八拜之交,唵!”蒋介石显得兴奋而激动,起身举杯,“来,干!”

    晚上八点左右,汪精卫抱着一捆临时全会的文件草稿,兴冲冲地回到他的临时官邸。

    这时,高宗武已经详细地听了董道宁秘密赴日的情况介绍,只等汪精卫回来做行前嘱咐。

    对高宗武的到来,汪精卫并不感到意外,因为高宗武的司长职务,是汪精卫当行政院长兼外交部长时提拔的,高宗武一直对他怀有感激之情。近年来,他又两次建议提拔高宗武为外交部次长,但未获得蒋介石同意,这使高宗武更为动情。加之,高宗武从日本政府的声明中,看到了将使他扶摇直上的阶梯,因此,他非将蒋介石派他赴日的秘密向汪精卫透露不可。

    “病情怎样了?重任在肩,身体支持得了吗?”汪精卫亲热地握着高宗武的手。

    “谢谢汪主席的关怀。”高宗武深情地说:“经过三个多月的疗养,特别是服了你通过德国朋友买到的雷米封,基本上好了。我准备大后天赴香港,特来告辞,倾听汪主席的嘱咐。”

    “请你去见见多田骏先生,代我向他致意。”汪精卫毫无隐讳,“请告诉他,由我出面在中国组织新政权,阻力大,困难多。这阻力和困难,集中到一点,就是以蒋先生为首的这股势力不好对付。这你完全清楚,请你详细向多田先生说说。”

    高宗武点点头,说:“我相信日本政府,会为汪主席排除一些阻力和困难。”

    董道宁自信地说:“多田先生之所以这样提问,无非就是为汪主席主政创造必要的条件。”

    “另外,请你向你能见到的日本朋友建议,为了使我们能够顺利地开展工作,希望日本政府在适当的时候发个声明,表示和谈对手仍然是以蒋先生为首的国民政府。”汪精卫温柔地问一句:“你懂吗?”

    “我懂。”高宗武欣然一笑,“任何一个外科医生动手术之前,免不了给病人注射麻醉剂。”

    日本政府果真按照汪精卫的意见发表一项声明,也的确对蒋介石起到了一定的麻痹作用。不过,那是七个月以后的事了。

    汪精卫送走了高宗武和董道宁,在院子里活动一下手脚,感到浑身舒服透了。仰望灰蒙蒙的夜空,只见到那月亮,那群星,一齐喜眉笑眼地向他预报着幸福和胜利。他转过脸来,见电灯照射的窗户上映出妻子那稍微发福而更显得妩媚的身影,甜甜地叫一声:“璧君!还有茅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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