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1卷:公开投敌-威胁性的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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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汉地区的盛夏,受亚热带湿润季风气候的影响,干旱少雨,正常气温达摄氏四十度,令人感到酷热,闷热,燥热。

    蒋介石性格本来就不那么文静,加之心情不好,又碰上这样酷热的天气,更加烦躁,急躁,暴躁。

    “娘希匹!唵!唐绍仪与敌人勾结,想拆我的台!”蒋介石心急火燎,额头上沁着汗水,双手叉腰,两脚沉重地在房间里急踱了一会,陡然停住,又将戴笠送来的照片看了一遍。照片上的墨迹,字字如钢针,又一次刺痛了他的神经:

    “二月二十四日上午九时,日本土肥原贤二将军秘密来访,传达日本政府旨意:决定按照一月十六日声明,在中国成立有权威的新政府,由汪兆铭先生任国民党总裁和行政院长,鄙人任国民政府主席。”

    “这个情报可靠吗,唵?”蒋介石烦躁不安地望着戴笠。

    “报告校长!绝对可靠。”戴笠单独与蒋介石见面就这么称呼,因为他是黄埔第四期学生,“经过鉴定,这的确是唐绍仪的笔迹。”

    军统上海局行动组的谢志磐是唐绍仪的嫡亲表侄。四天前,唐绍仪最宠爱的二姨太李慧梅满三十,谢志磐带着礼物前去唐公馆为李慧梅祝寿,想将礼物直接送到李慧梅手里,就径直来到李慧梅的卧室。可是,李慧梅不在。只有她五岁的女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蓝色漆布壳面的笔记本,正在翻阅着里面的彩色插页。谢志磐出于好奇,想了解唐绍仪在笔记本上记载些什么,正好身上有本张乐平的《三毛流浪记》,就与小姑娘换过来。这个笔记本是唐绍仪第一次使用,仅在头一页记载着与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的秘密会见情况。谢志磐想到军统有明文规定:凡侦察到一个党国要员与日本间谍相勾结者,奖法币两千元。就迅速用随身携带的微型照相机,将这段记载拍摄下来,然后将笔记本放在原处,关好抽屉,提着礼物,来到唐家会客室,等待与唐绍仪和李慧梅见面。

    蒋介石听了戴笠的详细报告,想到一月上旬宋子文在香港听到日本准备扶植唐绍仪出面组织新政府的消息,现在已经得到了证实。又想到一月十六日晚上陈布雷曾说过的一段话:“至于唐绍仪,袁世凯窃取临时政府大总统之后,当过内阁总理,后又被国父任命为财政总长,资望倒有一点,但他今年七十八岁了,不中用了。”心想,年纪大出任国家主席这种闲职是可以的,林森不是年过古稀,还在当国家主席吗!他越想越感到戴笠的情报是可信的,也越感到问题严重,一股嫉恨和愤怒交织在一起的怒火,猛然从心头升起。那阴沉沉的脸色,好像箭在弦上,随时可以发射出难忍的愤怒。

    “雨农!你们按规定给谢志磐发奖,唵!另外啦,进一步监视唐绍仪的行动,这个这个,发现新的情况,及时向我报告,唵。好,你现在回去。”蒋介石心情稍微平静下来,对戴笠进行这番嘱咐。

    “遵命照办!”戴笠举手敬礼,像在操场上似的后退三步,再向后转,正步走出门去。

    戴笠走后,蒋介石来到小花园,对着宋美龄的办公室喊道:“佛海!你和夫人、彦及都到会客室来一下。”

    昨天晚上,蒋介石收到国际反轰炸不设防城市大会在苏联莫斯科通过的《反对轰炸不设防城市之决议》。《决议》呼吁各国制止轰炸,并主张按照国际公约援助中国,抵制日货,停止以军火支持日本,反对任何与中国独立、主权及领土完整相抵触的和谈停战办法。这时,宋美龄和周佛海、陈布雷正在为蒋介石起草广播讲话,中心内容是对国际反轰炸不设防城市大会表示感谢。他们听到蒋介石的叫喊声,马上拿着讲话草稿来到会客室。接着,他们看了那张照片,都不免心里一怔。

    “你们看了唐绍仪的笔记,有什么想法,唵?”蒋介石心情急躁地问。

    宋美龄考虑事情涉及到副总裁汪精卫,又不知道唐绍仪与汪精卫之间秘密联系的底细,感到问题比较复杂,需要认真对待。她沉静地摇着象牙扇骨红绸扇面的扇子,两眼透过窗户,凝神望着小花园里的木芙蓉思虑着。周佛海正在思考两全之计,既要为汪精卫开脱,又要不失去蒋介石的宠信,也陷于沉思中。陈布雷虽然意见考虑成熟,但他习惯把话说在别人后头。因此,蒋介石的提问,仿佛铁锤落在棉花里,没有任何反响。

    “唉!你们怎么不说话呀,唵?”蒋介石仿佛多喝了两杯烈性酒,随时在寻找搏斗的对手,暴躁地一跃而起,又沉沉地坐下去。他的心,像陷在无法解脱的泥沼中。

    “让大家好好想一想,何必这么着急呢?”宋美龄温存地望着丈夫。

    “依我看,唐与汪之间过去没有多少联系。虽然在民国二十年(一九三一年)五月间,汪和孙科、陈济棠等人与委座闹别扭,在广州成立国民政府时,唐应邀参加,担任常务委员,但他与汪并无深交,汪不一定愿意与唐合作成立什么新政府。但是,不可大意,需要调查,看他们之间是否有联系,是否有默契。”周佛海边说边两眼望着蒋介石,见他的脸色严峻得像一面浮雕,多年的经验告诉自己,这就是默许。他接着说:“同时,建议由军统上海区严密监视唐的行动。”

    蒋介石对周佛海的意见不置可否,望望妻子,又望望陈布雷,问道:“你们的意见,唵?”

    “我记起来了,大约在四月初的一天,康泽先生与我闲谈中,说刘文焕告诉他,唐绍仪的二女儿唐士兰来武汉见过汪先生。当时我没有介意。现在看来,唐与汪有联系,但是否有默契,需要调查。”宋美龄沉吟一会,“不过,调查的难度相当大。”

    “是呀!调查无从着手。”陈布雷皱着眉头说,“既不能找唐绍仪调查,也不能找唐士兰调查,更不能找汪先生调查。我认为,关键在于严密监视唐绍仪的行动。”

    “如果不好调查,建议以同样的手段严密监视汪先生的行动。”周佛海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虽然汪先生是副总裁,但是如果他与唐绍仪沆瀣一气,干出危害党国的事,同样国法难容!”

    “党国高于一切!这个这个,唵,如果我蒋某与敌人秘密勾结,你们同样可严密监视我,甚至处决我。”蒋介石对周佛海的话很感兴趣,语调激昂。他想了想,又说:“不过啦,唵,汪先生没有直接与土肥原接头,他也不一定与唐绍仪搞在一起,所以,唵,不必派人监视他。”

    蒋介石的话刚落音,值班侍从廖仲容前来报告:“汪主席来了。”

    “请汪先生进来!”蒋介石一边思考汪精卫不请自到来干什么,一边起身迎接汪精卫。

    “啊,你们正在开会,那就打扰了。”汪精卫微笑着与在座者一一握手。

    “不是开会,这个这个,想以我的名义发表一次广播讲话,唵,对国际反对轰炸不设防城市大会表示感谢。这个,唵,我们正在研究讲话稿的修改。”蒋介石望着汪精卫,似乎想从他的脸部表情推测他的来意。

    “我因有重要事情向蒋先生报告,顾不得在电话中先联系,就莽莽撞撞闯进来了。”汪精卫表示抱歉地一笑。

    “哎呀,唵,汪先生怎么这样说?”蒋介石微笑着,“我这里,唵,你随时可以来,你那里我也可以随时去啦!”

    大家听汪精卫说有重要事情报告,除了周佛海早已心中有数,其余的人都全神贯注地望着他,等待他说出惊人的消息。

    “刚才,收到日本驻香港领事馆寄来的一份日本内阁五相会议通过的决议。日本公然挑拨我与蒋先生之间的亲密关系,我看后十分恼火,恨不得把它撕个粉碎!”汪精卫装出一副很气愤的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份由高宗武和周隆庠带回的《适应时局的对中国的谋略》递给蒋介石。

    这的确是令人吃惊的消息。蒋介石夫妇仿佛五雷劈顶,震惊得脑袋昏昏沉沉。

    高宗武因肺病复发住医院治疗,就由周隆庠于昨天(七月二十四日)回武汉向汪精卫和周佛海报告赴日情况。汪精卫感到日本政府支持他的态度进一步明朗化,高兴极了,连夜与陈公博、周佛海、褚民谊等人商量。他们见日本在决议中说要“起用中国的第一流人物”,一个个感到自豪。汪精卫眉宇飞扬,两眼不断地闪着光辉,说道:“决议中的六条要点,就是我们和日本政府共同面临的六项任务。其中第二条拉拢杂牌军和第三条利用反蒋势力,我们早在三月中旬就进行了。”他津津乐道地把陈璧君、陈春圃拉拢张发奎、余汉谋、白崇禧、龙云等人的情况说了一遍,“但是,这仅仅是开端。我们作为新兴政权的代表,应怎样围绕六项任务,力所能及地配合日本政府开展工作?请诸位发表意见。”

    经过讨论,决定由陈公博利用四川省党部主任的合法身份控制四川,负责做好四川杂牌军和反蒋实力派潘文华、刘文辉、邓锡侯的归顺工作;由周佛海利用湖南同乡关系,把正与蒋介石闹矛盾,而被解除军职和湖南省政府主席职务,任命为内政部长的何健拉过来;因褚民谊曾三次去过瑞士、德国、比利时和法国,要他以赴欧洲养病为名,再去这些国家进行游说,争取它们对汪精卫的支持。

    “日本政府的意见,二十份《适应时局的对中国的谋略》分别给我们和老蒋各十份。我认为这样做作用不大。”陈公博诡秘地一笑,“建议由汪先生拿一份直接交给老蒋,其余的十九份,在适当的时候,也就是在半个月以后,秘密在武汉散发。这样做,既可以麻痹老蒋,又可以给老蒋施加政治压力。”

    “高见,高见!”大家异口同声地称赞。

    “周隆庠也不必马上向老蒋做赴日报告,至少要推迟到三四天以后。”周佛海狡黠地一笑,“周隆庠报告时,只说在日本听说有《适应时局的对中国的谋略》这么个决议,但未见到原文。为了麻痹老蒋,就说这个决议在日本内阁中引起很大的分歧,也就是引起内阁五相以外的其他各相的强烈反对。还可以对老蒋说:在日本朝野一大批有声望的人士中仍然支持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让老蒋再派人与日本有关方面联系,进一步为我们建立新政权铺平道路。”

    “好,好!同样是高见。”汪精卫喜笑颜开地说。

    眼下,蒋介石读了日本的决议,见满纸都是推翻他的语言,恐惧,愤慨,忧虑,苦闷,把他的整个心胸塞得满满的,似乎一直塞到他的喉咙口,塞得他久久喘不过气来,说不出话来。

    “我当着在座诸位向蒋先生表示:不论在任何情况下,我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来!”汪精卫的语气和表情都很诚恳,使人无法看出他的虚伪,“具体说,我绝不会避开你单独与日本搞和谈停战。”

    蒋介石心想,不管汪精卫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管他与唐绍仪在勾结日本上是否有默契,能够把日本秘密交给他的决议交出来,就值得称道。于是,激情地说:“我十分感谢,唵,十分感谢兆铭兄对我的信任,唵,对我的尊重,对我的支持。”

    “我建议将日本的决议在中央执委会中进行传达,让大家提高警惕,绝不能让敌人分化、瓦解我们的阴谋得逞!”汪精卫见蒋介石面带笑容望着他,加重语气说:“总之,我们要利用敌人的决议,从反面促进党国的精诚团结。”

    “好,唵,好极了!”蒋介石更加激动了。

    “这就可以彻底粉碎敌人的阴谋!”宋美龄也动了感情,望着汪精卫深情地点着头。

    现在,宽大的临时官邸,除了门口侍从室几个侍从和卫士,后院伙房几个厨师和勤务兵,空荡荡的只剩下蒋介石夫妇静悄悄地坐在卧室里。他时而看看那张照片,时而又看着日本的决议,似乎要从二者之间寻找出因果关系。不过,他没有找到。但是,他发现了二者的共同起因。“娘希匹!都是日本人捣的鬼。”他心里暗暗骂道。

    由此,又联想起日本进攻上海前夕和上海失陷前夕,他曾经根据“中央委员和国府委员不能住在敌占区”的规定,两次要陈布雷通知唐绍仪离开上海去南京,而唐绍仪置若罔闻,依然住在上海。原来,他不离开上海,是为了便于与日本特务勾结!

    “不能容忍,唵,绝对不能容忍!”蒋介石气愤地说。

    宋美龄正聚精会神地阅读《旧约全书》中的《约翰福音》一章,被丈夫的高声大叫吓了一跳!她掩卷问道:“什么事不能容忍?大令!”

    因为宋美龄与蒋介石结婚的第一个条件,是蒋介石必须与她一样信奉基督教,而基督教的宗旨是主张今生要忍耐、顺服,把希望寄托于来世。她见丈夫连说:“不能容忍”,就把《旧约全书》递过去,轻声说道:“读读《约翰福音》中这段话,你就会忍耐一切烦恼和不幸,大令!”

    蒋介石答应信仰基督教,只不过是为了把宋美龄弄到手;他读圣经和做祷告,是为了维护夫妇关系,根本不主张忍耐和顺服。宋美龄明知丈夫口是心非,也奈何不得,何况她已逐渐明白,如果丈夫一味忍耐和顺服,就会失去他在国民党中的领袖地位,就会失去一切荣华富贵。因此,她只在十年前向他提出一个要求:“你排除异己搞暗杀,不能让我知道。”

    宋美龄凭多年的经验判断,蒋介石如此暴躁,又要杀人了。她把《圣经》递给丈夫,就轻轻地走出门去,来到她的办公室,又拿起摆在桌上的《新约全书》读起来。

    蒋介石见妻子回避走了,马上放下手中的《旧约全书》,快步来到侍从室,要他们打电话把戴笠找来。

    “我决定把唐绍仪干掉!”蒋介石淡淡地对戴笠说。因他这种布置已经相当多了,所以从脸上看不到半点杀气。“这个这个,如果别的人与唐绍仪有默契,唵,这对他也是个威胁!”

    戴笠明白“别的人”是指汪精卫,肃然地说:“也是给日本人一点厉害看!”

    “对!唵,你们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任务。”蒋介石说。

    “我们尽量提早完成任务。”戴笠面有难色,“不过,上海是敌占区,唐绍仪又住在法租界,受到法国巡捕房和日本宪兵的双重保护,只怕一个月限期短了一点。”

    “那就两个月,唵,总该可以了吧。”蒋介石嘱咐道:“雨农,你必须亲自赴上海指挥,这个这个,要干得巧妙。唐绍仪的大女婿顾维钧在法国当大使,他的大儿子唐榴在新加坡当总领事,不能让他们有空子钻,知道吗,唵?”

    “知道,保证干得使校长满意!”戴笠霍地站起身来,两脚一靠,右手有劲地举在帽檐上。

    就在蒋介石向戴笠布置暗杀时,周佛海正在向汪精卫和陈璧君报告唐绍仪与土肥原秘密会见的有关情况。“老蒋肯定会对唐绍仪下毒手。”周佛海说。

    陈璧君见事情牵涉到她丈夫,吃惊地向:“军统怎么把唐绍仪的笔记本弄到手的?”

    周佛海摇摇头说:“不清楚。老蒋只把照片给我们看了,没有说具体经过,我们也不便问。”他犹疑了一会,接着说:“宋美龄说,据刘文焕向康泽报告,四月初唐士兰来武汉见过汪先生。有这回事吗?”

    汪精卫开始还很镇静,听周佛海这么一说,心里一惊。“有这回事。”他把周佛海视为心腹,毫不隐讳。“唐士兰送来她父亲给我的一封信。内容与照片上说的基本相似。不同的是说日本对王克敏的临时政府、梁鸿志的维新政权都不感兴趣,希望我和唐绍仪出面主政。但是,我婉言谢拒了。”

    “与我分析的一样。”周佛海高兴地说,“今天上午,我当着老蒋夫妇和陈布雷说过,汪先生与唐绍仪素无深交,他绝不会与唐绍仪搞什么新政权。”

    “老蒋对唐士兰来武汉这件事怎么看?”陈璧君心头掠过一丝隐隐的不安。

    “老蒋本想派人调查,但感到无从着手,只好加强对唐绍仪的监视,防止他再与汪先生联系。”周佛海说。

    “我要向老蒋提出质问:为什么派个间谍给汪先生当卫队长?”陈璧君无比愤慨。

    “古人说:‘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们早在四月中旬就把刘文焕辞退走了,这件事不必计较了。”汪精卫见妻子又任性起来,微笑着劝慰道。他沉思一会,说道:“我觉得应该提醒唐绍仪注意。”

    “有必要吗?”陈璧君问。

    “是呀,有必要吗?”周佛海也有同感。

    “有必要。”汪精卫说。“老蒋准备暗杀唐绍仪,无非是杀鸡给猴看,对我进行威胁。我们能坐视不管吗?这是一。其次,唐绍仪虽然与土肥原接触过,他也给我写过信,但并没有建立什么新政权,也没有破坏抗战,一句话,没有干危害党国的事,七十八岁的老人了还死于刀枪,岂不冤枉!第三,周先生和我都是顾维钧的好朋友,不过问,感情上也过意不去。”

    于是,决定由周佛海执笔给唐绍仪写信。信中说:“阁下与土肥原会见所做的笔记已被人盗走拍摄成照片,唐小姐赴武汉的事也被人发觉。可望提高警惕,竭力防御,确保生命安全。”下边署名为“远方亲戚”。信写好以后,贴上密封条,交董道宁带往香港发邮。

    唐绍仪出生于广东中山县唐家湾,父亲唐巨川是上海拥有巨额资金的茶叶出口商。唐巨川为了将儿子培养为与欧美商人打交道的助手,就让八岁的唐绍仪在上海学习英语、德语和法语。一八七四年他十四岁留学美国,经过中学升入哥伦比亚大学文科。三十五岁开始在天津税务局任职。从这时起,唐绍仪对中国的古代文化发生了兴趣,成为古董酷爱者。不论是在朝鲜办理税务,在山东办理外交和商务,出任京汉铁路督办,还是任邮传部尚书,任内阁总理,任财政总长,任国民党中央委员和国民政府委员,他每到一地,就与古董商交上朋友,他家收藏的古物价值法币百万元以上,被人称为“富古董”。

    八月上旬的一天上午,唐绍仪撑着手杖,来到他的古物陈列室,正兴致勃勃地指挥两名女仆擦拭古物上的灰尘,忽然,身后传来年轻女人清脆的声音:“老爷!香港朋友给你寄来一封信。”

    唐绍仪回头一看,是二姨太李慧梅,他问道:“香港谁寄来的?”

    “信上没有写明详细地址和单位,只有‘内详’二字。”李慧梅把信递给丈夫,“从邮戳看,是香港寄来的。”

    唐绍仪的老花眼镜没有带在身上,就由二姨太搀扶着回到她的卧室。他拆开信封一看,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浑身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地说:“我的蓝色漆布面笔记本被人盗走了?”

    李惠梅接过信一看,赶忙打开抽屉,见笔记本还在,那页记录还在,脸上露出惊疑的表情:“这是怎么回事?”

    “肯定有人到我们卧室里来过,偷看了我的笔记本,把上面的记录拍摄走了。”庸绍仪怀疑二姨太作风不正派,瞪着眼睛质问道:“谁来这里鬼混过?你老实说!”

    “老爷!从我与你订终身十年来,如果我有一点对不起你的地方,天诛地灭!”李慧梅委屈难忍,失声痛哭起来。

    “笔记本上的内容总不会不翼而飞吧?”唐绍仪两眼充血,“没有外人来过,那就是你出卖了我!”

    “天啦!我来到老爷身边生儿育女,处处维护老爷,还把我当外人,叫我有冤难伸啊!”李慧梅哭得更伤心了。

    接着,唐绍仪又把二女儿唐士兰叫到跟前,问她那次去武汉的情况。“一路上我没有见到一个熟人,我也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有关消息。”唐士兰沉静地回忆着,“很可能是汪先生家里有间谍分子。”

    晚上,唐绍仪把全家男女老少和二十名武装门卫叫到身边,嘱咐说:“从现在起,门口每班岗哨由两人增加到四人,屋顶上的瞭望哨由一人增加到两人。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进入公馆。”他决定深居简出,至少在半年之内不去古董店,也不外出探亲访友。法国巡捕房和日本宪兵的巡逻,根据唐绍仪的请求,由日夜各八次经过唐公馆增加到各十二次。唐绍仪心想,经过这样的防御,该是万无一失了。

    戴笠接受任务后,带着亲信副官贾金南从武汉到香港,通过法国驻香港领事馆的帮助,于八月十四日傍晚时,到达上海法租界劳利育路一五九号军统上海区驻地。他顾不得休息,马上召集上海区区长周伟龙、情报组长林之江、行动组长赵君理和组员谢志磐开会。大家知道戴笠的到来,必有重大的暗杀任务布置,一齐用惊疑的眼光望着他。“我这次来上海,是为了执行委座亲自布置的两项任务。”戴笠把声音压得很低,但吐词清楚,“第一项任务,是宣布给谢志磐先生立一等功,奖励法币两千元。”他把厚厚的一叠钞票递给谢志磐。

    谢志磐双手捧着钞票,感恩不尽,朝着挂在墙上的蒋介石画像三鞠躬,又转过身来对戴笠三鞠躬,感激涕零地说:“感谢戴局长的苦心栽培。今后,我一定竭尽忠诚,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他掏出手帕拭着眼泪。“很好!希望你争取立特等功。”戴笠说。

    “我来上海的第二个任务,是根据谢先生的情报,把与日本大间谍头子土肥原相勾结的唐绍仪干掉!这正是谢先生立特等功的好机会。”

    谢志磐心里猛地一震!他没有想到他所拍摄的照片会危及唐绍仪的生命!现在,戴笠把暗杀他嫡亲表伯伯的任务交给他,能忍心这么干吗?他见戴笠和在座者一齐瞪着眼睛望着他,赶忙回答:“绝对服从戴局长的命令!”

    “应该这样!”戴笠用命令的口声说,“你必须利用你与唐绍仪的关系,紧密配合行动组完成这项任务。”他扭转脸对周伟龙说:“第一步怎么行动?你说说!”

    “我讲点个人浅见,不妥之处,请戴局长指教。”周伟龙微笑着向戴笠点点头,“第一步从三方面进行侦察:一是侦察法租界巡捕房的巡逻警察和日本宪兵,每天有几次经过唐公馆,每次都在什么时候;法国警察与日本宪兵是同时经过唐公馆,还是交叉进行。二是唐公馆的门卫情况,每次有几人站岗放哨。三是唐绍仪的生活起居情况。能进入唐公馆的只有谢先生,第二、第三两项任务自然落在谢先生身上。今天是八月十四日,两天完成任务,十六日晚上回这里碰头。戴局长!你看这样安排行不行?”

    “同意这样安排。”戴笠说,“再补充一点,就是还必须了解唐绍仪的嗜好和爱好。”

    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戴笠正和贾金南、周伟龙以及军统上海区女特务、戴笠多年的姘妇张彩娣打麻将,林之江慌慌张张地前来报告说:“谢志磐带着妻子王映雪和六岁的男孩逃跑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周伟龙吃惊地问。

    “我带领两个弟兄从保健路经过时,因天气太热,想去谢家喝点茶休息一会,见门上一把锁。”林之江说,“向谢家的邻居打听,邻居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告诉我们,昨天晚上半夜时刻,先听到谢家窸窸窣窣的响声,过了一阵又听到关大门和落锁的声音,老人出于好奇,爬起床来,从窗户往外望,见月光下谢志磐提着两口皮箱,王映雪抱着小孩,蹑手蹑脚地往保健路东头走了。”

    戴笠想到谢志磐逃跑,很难完成暗杀唐绍仪的任务,焦急不安地说:“你们估计谢志磐逃跑到哪里去了?”

    “估计没有离开上海。”周伟龙紧锁眉头深思着,“因为上海已成为孤岛,水陆交通线除了通往敌占区南京外,只有航空和轮船通往香港,而这都是由日军经办的,谢志磐一家没有日军签署的乘坐证,他们不可能离开上海。”

    “谢志磐会不会躲在唐绍仪家里?”戴笠越发心神不安了。

    “极有可能。”林之江也惴惴不安,“因为谢志磐在上海没有别的亲戚朋友。”

    戴笠一边向香港和南京的特务组织发出缉拿谢志磐的密电,一边花高价在唐绍仪公馆对门一家南货店二楼租了两间房子,由周伟龙带领一批特务日夜注视唐公馆的动静。

    八月三十日上午,他们终于发现谢志磐六岁的男孩和唐家的小孩一道,出现在唐公馆二楼的阳台上,证实谢志磐一家的确躲在唐公馆。

    原来,十四日晚上谢志磐携带两千元法币回到家里以后,感到不忍心亲自动手杀死唐绍仪,与妻子商量,决定躲进唐公馆。唐绍仪只知道谢志磐在上海做水果摊贩生意,不知道他的特务身份,听谢志磐说军统要拉他去当特务他不愿干,才躲到唐家来,要求唐绍仪为他弄两张乘坐飞机的证明,先去香港再回广东老家。唐绍仪信以为真,半个月以后,设法为他搞到了两张证明。

    周伟龙发现谢志磐的小孩之后,除了进一步加强对唐公馆的监视之外,在上海的车站、码头和机场附近潜伏了一批特务,日夜防守谢志磐外逃。

    九月六日凌晨四点,一辆轿车从唐公馆驶出来。不知是唐绍仪逃跑还是谢志磐逃跑,或者是两人一起逃跑。这时,正逢日本宪兵的巡逻队从唐公馆门口经过,周伟龙不敢驱车跟踪,只好马上密电潜伏在车站、码头、机场的特务注意。当轿车行驶到距离虹桥机场约一里远的地方,化装成日军的赵君理等八个特务,一齐举起手枪将轿车截住。原来准备逃跑的是谢志磐一家三口。接着,把他们押回劳利育路一五九号。

    “我死有余辜!不论是五马分尸,还是活剐,我都罪有应得!”谢志磐怯生生地跪在戴笠面前,哭丧着脸哀求道,“只要求戴局长高抬贵手,留我妻子王映雪一命,留我小孩一命!”

    “军统的纪律你是知道的。像你这种叛逃行为,必须全家诛灭!”戴笠横眉立目地说。他想到暗杀唐绍仪实在少不了谢志磐,又装出一副怜恤的样子,“但是,我想到你过去的功劳,想到你上有老下有小,因此,只要你能痛悔过去,我不但不杀你的父母和妻儿,也不打算杀掉你!”

    “戴局长真是我的再生父母,真是我的再生父母!”谢志磐的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直响,感动得痛哭流涕,“只要戴局长能刀下留情,留我一命,我一定主动赎罪!”

    “站起来!”戴笠说,“我给你立功赎罪的机会,限你二十天内把唐绍仪干掉!这回,你在唐家躲了十五天,对唐绍仪的生活习惯和爱好都摸得很清楚了,这为你完成任务提供了方便。”

    “是的,都摸得很清楚了。唐绍仪大部分晚上与二姨太睡觉。他习惯在晚上十点上床,天蒙蒙亮就到小花园里打太极拳。他的嗜好是吸鸦片烟,爱好的是古董。”谢志磐从地上爬起来,“我保证完成任务,立功赎罪!只是唐家的轿车司机见我被日军抓走,我以后去谢家,他可能对我产生怀疑。这个问题怎么解决?请戴局长指点。”

    “这个容易。你马上写封信,说九月六日清早去机场时,引起了日军的误会,但误会很快得到消除,当天安全到达香港。信写好之后,我设法托人带到香港发邮。”戴笠的脸孔严肃得可怕,“但是,在你没有完成任务之前,你的妻子和小孩必须作为人质扣押,每天允许你在第二者的监视下,与她们见一次面。”

    转眼到了九月二十九日。上午八时,谢志磐一副阔富打扮,带着二十斤烟土,乘坐出租轿车,直奔唐公馆。

    “是谢家亲戚吗?哎呀!看你这副阔打扮,几乎认不出你来了。”唐家一个门卫说。

    “谢先生在香港,一定是天天招财进宝吧!”另一个门卫羡慕极了。

    四个门卫抽着谢志磐送给的高级香烟,欢笑着齐声说:“谢先生一路辛苦了,快进公馆休息。”

    唐绍仪见谢志磐这副打扮,也热情接待,忙吩咐女仆泡茶递烟。“嗨,那天司机回来,说你一家被皇军抓走了,我和你几个表伯母都为你们的安全操心,直到收到你从香港寄来的信,才放下心来。”唐绍仪拈着长长的白胡须说。

    “我知道表伯父伯母很担心,所以到了香港就给你老人家写信。”谢志磐打开皮料提袋,拿出一大包烟土,放在唐绍仪面前的茶几上,“我见表伯伯每天喜欢吸两杆提提神,特地选了二十斤湖南湘西出产的上等鸦片烟送给你老人家。”接着,他大谈如何在香港与人合伙做贩卖烟土生意而赚了大钱,“下次来上海,我再为表伯伯送点上等贵州膏子来。”

    唐绍仪脸上的皱纹笑成了花瓣,拿出一块烟膏看了看,闻了闻,又用指甲剔出一点放进嘴里品品味,高兴地说:“色香味俱佳,的确是上等烟膏,这就感谢表侄的一片心意了。”

    谢志磐抓住唐绍仪的爱好,亲热地说:“表伯伯!我在香港结识了一位古董商,他手上有一批你老人家没有掌握的珍贵古器。”

    “是不是大华古董公司?”唐绍仪一谈起古董就浑身来劲。

    “正是的,正是的。”谢志磐顺水推舟,“表伯伯认识大华的老板?”

    “认识。老板名叫张实殷,对中国出土文物很有研究,连郭沫若都钦佩他。我家的那尊西汉时期的青铜马,就是从他手里买来的。”唐绍仪津津乐道。他停了停,又说:“不久前听一位香港朋友说,张老板于去年去世了,是吗?”

    “是的。”谢志磐试探着问,“张老板的儿子张小实你老人家认识吗?他继承父业,古董生意越做越大了。”

    “没有见过面。”唐绍仪听谢志磐说张家有一批他没有的珍贵古物,心里痒痒的,“你回到香港后,跟张小实先生说说,就说我是他先父的老朋友,请他把店里的珍贵古物写个信告诉我,让我选购几件。”

    “张小实先生已经来上海了。他与我同船来的,都住在大上海酒家。”谢志磐说,“他还随身带着两只三国时期的白底蓝花、长颈翻口的瓷坛来了。”唐绍仪兴奋地“噢”了一声,笑着说道:“我正想买一只这样的瓷坛!你能不能带一只来给我看看?”“这样的珍贵文物,不知张先生肯不肯让我带来。”谢志磐装出为难的样子。“那就这样吧,你陪他带瓷坛来我这里走一趟。”唐绍仪巴不得瓷坛快点到手。“我明天上午九点陪张先生来,请表伯伯在家等我们。”谢志磐说罢起身告辞。

    戴笠听了谢志磐的报告,十分高兴,马上与周伟龙、赵君理等人一道研究行动方案,决定由赵君理扮成那个实际上不存在的张小实,携带早已准备好的瓷坛,和谢志磐一道与唐绍仪见面。为了避免惊动巡逻的法国警察和日本宪兵,决定不开枪,而用斧头砍杀。

    第二天上午八点三十分,赵君理和谢志磐将一把磨得锋快的小斧头放进瓷坛里,然后驱车出发,正好九点到达唐公馆,将轿车停在门口。唐家的门卫都是谢志磐的老熟人,客客气气地让他们进去了。

    不一会,唐绍仪撑着手杖,从书房来到会客室,与赵君理和谢志磐见面。几句寒暄之后,赵君理将瓷坛口往下俯着对着自己,瓷坛底往上仰着对着唐绍仪走过去。走了三步,斧头把子正好从瓷坛口伸出可供手抓住的四寸长。唐绍仪毫不怀疑,目不转睛地欣赏着瓷坛的造型。赵君理当走到距离唐绍仪只一步远,他乐呵呵地伸手接瓷坛时,敏捷地从瓷坛里抽出斧头,对准他的脑袋连砍三斧,顿时鲜血直喷。唐绍仪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在皮沙发上死了。

    赵君理与谢志磐丢下斧头和瓷坛,从从容容地走出会客室,又一齐回过头来,对着会客室连连点头哈腰,赵君理提高嗓子说:“请唐总理止步,不必远送!请唐总理止步,不必远送!”唐家的人和门卫听赵君理这么说,满以为唐绍仪在送客,谁也没有想到他已一命呜呼。等到赵君理和谢志磐乘车走了好一阵,唐绍仪的继室和两个姨太太见丈夫久久不回书房,以为他被新买的古董迷住了,她们也想看看新买的古董,就一齐来到会客室,这才发现唐绍仪已惨死在沙发上。于是,三个女人伤心地哭作一团。

    当天下午,蒋介石收到一份电报:“唐绍仪先生于九月三十日上午被人暗杀于上海寓所。”他知道,这电报是戴笠发回来的。当天晚上,他又收到唐绍仪亲属发来的同样内容的电报。十月一日上午,他把孔祥熙和张群叫来,吩咐以国民政府的名义,向唐绍仪的亲属发出唁电,褒扬唐绍仪的功绩,表示沉痛的哀悼,并汇去法币五千元作为安葬费。

    汪精卫从《中央日报》上看到唐绍仪被暗杀的消息、国民政府的唁电和汇款情况,感到愤愤不平,马上驱车来到蒋介石的临时官邸。“唐绍仪被暗杀,如果顾维钧和唐榴奔丧回国,向政府提出质问,我们怎么回答?”汪精卫装出一副正经的样子。“这个,唵,兆铭兄不必操心。唐绍仪死在敌占区的上海,我们不负任何责任。这个这个,何况中央曾经两次通知唐绍仪离开上海,他不听,这怪谁呢,唵?”蒋介石还没有摸清汪精卫的来意,郑重其事地说,“他们若要质问,唵,要他们去质问日本人。”“又不是日本人把唐绍仪杀死的,怎么能去质问日本人呢?”汪精卫不急不慢地说。“肯定是日本人搞的暗杀!”蒋介石说谎成自然,脸不红,心不跳。“不会。”汪精卫摇摇头,“土肥原还准备把唐绍仪拉出来成立什么新政府,日本人只会保护他,绝不会暗杀他。”“啊,唵,唐绍仪勾结土肥原?”蒋介石装出很吃惊的样子,“兆铭兄是怎么知道的,唵?”“两个月前,雨农他们不是把唐绍仪的笔记拍摄成照片给你看了吗?”汪精卫给蒋介石当头一棒。“没有这回事,这个这个,根本没有这回事!”蒋介石心里一惊,矢口否定。“请蒋先生不要把我汪兆铭当傻子。你玩的杀鸡给猴看的把戏我一清二楚。”汪精卫心里很气愤,但语气是平和的,“我坦坦白白说,蒋先生把鸡杀了,猴并不怕。我汪兆铭根本不会与唐绍仪组织什么新政府,所以我无所畏惧!”“这实在是误会,唵,这个这个,请兆铭兄不要听,唵,有些人的谣言,唵,有些人的挑拨离间!”蒋介石心里一急,更加“唵”个不停。“不是谣言,也不是挑拨离间,而是确有其事。”汪精卫冷笑一声,“好吧!过去的事情让它过去,我不计较,希望蒋先生今后再不要把我当成傻子!”汪精卫怀着胜利的喜悦走了,在蒋介石思想上留下了深深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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