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1卷:公开投敌-每当夜深人静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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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很深了。

    重庆,作为抗战时期国民党政府的陪都,终于忘却了战争的威胁,已经沉沉地睡去。高低不一的建筑物,黑黢黢地耸立在长江的北面和嘉陵江的南面之间。街上没有灯光,没有行人和车辆,空荡荡的异常寂静,毫无国家首脑机关所在地的繁华气氛。只有长江和嘉陵江,按照自己的活动规律,不知疲倦地流淌,不时地发出汩汩的响声,仿佛喃喃地倾诉中华民族的深重灾难和痛苦,又像苦口婆心地规劝那些妄图叛国投敌的不肖子孙!

    祖国母亲的一切规劝终成枉然,他们决心甘当民族败类!

    就在这万籁俱寂、夜深人静的时刻,汪精卫官邸那不足十平方米的地下室里,通明的电灯光亮,正映照着一张张寡白的脸,焦急的脸,神秘的脸。

    汪精卫夫妇和周佛海、曾仲鸣、褚民谊、陈春圃等人,一左一右地分别坐在两张长条靠背木椅上,一齐望着摆在小圆桌上的发报机。那期待的眼光,胜似干旱盼望云头雨的农民,胜似等待皇帝加封的宫廷臣相。

    根据事先秘密约定的时间,汪精卫每夜零点至两点间,与在香港的高宗武和梅思平电报联系。按照这个约定,汪精卫在二十四日凌晨一点,电告高宗武和梅思平,他完全接受重光堂协议。

    现在已是二十八日零点五十分,电报发出已经四天了,应该是收听日本政府明确答复的时候了。怎不令他们焦急呢?如果将整个叛国投敌计划比作一张大网,日本对重光堂协议的批准意见就等于纲绳,只有抓住纲绳奋力挥甩,汪精卫一伙逃离重庆的具体行动方案才能应运产生。赢得时间就是胜利。一切计划只有在蒋介石返回重庆之前实现,才能万无一失。出于这种紧迫感,昨天晚上汪精卫要陈春圃守着发报机,空度了沉寂的两个小时。今天,汪精卫实在急不可耐了,手表上的时针刚指向零点,就带着妻子和亲信们来到了地下室。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无声地坐着,一种说不出的焦虑和忧悒,向全身扩散,令人难受难熬。

    凌晨一点整,发报机里的电磁波终于发来电报传来的信号。陈春圃敏捷地打开接收机,准备接收电报内容。

    大家怀着不安的心情暗暗揣摩着:“日本的态度将是怎样呢?”日本的电报给汪精卫一伙以极大的满足。电报是用暗语拍来的:“兰姐:教师和校长都欢迎钧鸿赴美留学,请速告行期,以便安置。静华。”

    “兰姐”是指收电报的汪精卫。“教师”是指日本近卫首相,“校长”是指裕仁天皇。“都欢迎钧鸿赴美留学”,是说近卫和裕仁都已批准重光堂协议。下面两句是速告汪精卫离开重庆的日期,以便近卫及时发表支持汪精卫的声明。“静华”,是高宗武和梅思平的代号。

    大家仿佛同时服下了镇静剂和兴奋剂,焦虑的心情刚平静下去,一股喜悦的激流又涌上心头。

    “诸位的意见,我什么时候离开重庆好?”汪精卫趣味盎然地连读了两遍电报,用征询的语气问道。

    亲信们身上像有台离心泵,泵内的叶轮正急速旋转着,一致都希望快点离开重庆,时间最好在一个星期之内。

    “太仓促了!”汪精卫早已深思熟虑,“我们离开重庆前,应该先将诸位的家眷送到香港安置好,还得把各自在银行的存款取出来,以备急用。如果家眷的搬迁和存款的提取,都集中在一个星期之内,很容易引起人家怀疑。我的意见,老蒋计划在下月中旬回重庆,我离开重庆的时间就定在下月十日。”

    汪精卫的意见很有说服力,大家提不出任何异议。他接着说:“离开重庆后去香港好,还是去河内好,我想请孟余、柏生、圣五三位回重庆一趟,听听他们的意见。他们长期住在香港,最有发言权。”他见亲信们都表示同意,就用顾孟余、林柏生、李圣五三人的代号写成如下电文:“静华:请谷玲丽速回渝接钧鸿,定下月十日离渝,十一日赴美。”然后亲自按动发报机的电键,将电报发给高宗武和梅思平。

    “为了避免嫌疑,希望诸位的家眷离开重庆时,只带贵重的东西。不要这也想带走,那也舍不得丢。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总之要慎重,一切要从我们的事业着想,从远大前程着想。”他见时间已到凌晨两点,大家都疲倦地打着哈欠,再嘱咐几句散场:“白天请诸位照常上班。有关我们的事业,晚上十二点以后来这里研究。老蒋把顶代总裁的乌纱帽给我戴,晚上十二点以前,总有人来请示这个,报告那个。反正我这里有好几间客房,晚了,大家就睡在这里。此外,这次秘密行动,让不让学沛、乃光、正纲他们知道,请诸位准备意见,明晚再磋商。”

    地球自转一周,又到了夜阑深沉的时候。夜是静谧的,但静谧中有着一种飘忽不定的惶惑、伤感和不安。

    在同一间地下室里,人物多了个陈公博。他是接到汪精卫的秘密电报后,傍晚时从成都赶回重庆的。

    “潘文华、邓锡侯和刘文辉三位,都对老蒋恨之入骨。他们真诚地拥护汪主席主政,扬眉吐气地跟随汪主席干一场。”陈公博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们的具体行动方案分两步走:第一步,把部队撤至云南或贵州,第二步,发表讨蒋拥汪声明。”

    大家听到这里,齐声叫好。但是,刚浮上脸部的笑容,随着陈公博下边的话而转变成片片阴云:“可是,有种迹象值得警惕,近五天内,老蒋把三个嫡系师开入成都周围,分别驻在距离成都东面二百里左右的南充,南面二百里左右的内江,西南面百余里的蒲江。他娘的,不知老蒋玩的什么鬼把戏?”

    “是不是陈先生说的三个人中有谁泄密?”周佛海的心怦怦跳动着。

    “不会。”陈公博自信地说,“这三个人对老蒋的积恨极深,对汪主席推崇备至,与我也算深交。从我四月去成都任四川省党部主任七个多月来,我们之间无话不说。”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褚民谊惴惴不安地说。

    “问题不难理解。”汪精卫泰然自若,开导大家说,“老蒋把三个嫡系师布置在成都周围,这是他一贯狡诈多疑的必然行动。”

    汪精卫的话使大家弃疑解惑,一齐向他投去钦佩和景仰的眼光。

    接着,汪精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满着人名的纸条,将彭学沛、甘乃光、谷正纲、谷正伦、王懋功、王法勤、朱霁青、潘云超、郭春涛、白云梯等二十多个人的姓名念了一遍,怀着沉重的心情说:“这些同志,现在都在中央机关任职。他们自从民国十七年(一九二八年)冬成立国民党改组同志会以来,一直与我们患难与共,肝胆相照。请诸位慎重考虑,这次秘密离开重庆,是否通知他们一道走?”

    顿时,大家的思想感情,陷于合而欢与离而悲交织的矛盾之中,房间里显得异常寂静。

    “真感到为难。”陈璧君心情十分复杂,“通知他们一道走吗?他们对重光堂会谈前后的种种情况,一无所知,毫无思想准备,一时难于做出抉择;让他们留在老蒋的网罗中吗?必定受到老蒋的严重迫害。眼看着他们做无谓的牺牲,我们活着的人,将会遗憾一辈子。”

    “这些同志拥护汪主席,也拥护中日和谈,这是毫无疑义的。但是,诚如璧君姐所说,他们没有思想准备,一旦要离开重庆去香港或河内,都敢冒这个风险吗?”陈公博不禁心里涌起一阵伤感,“据我平时观察,他们自从那次成立改组同志会,被老蒋开除过一次党籍之后,都谨小慎微了。”

    “的确谨小慎微。比如甘乃光,是行政院秘书长,也是中央部长级,连下边的办事员向他请一天假,他也要征得孔祥熙的同意才批准。真是!”周佛海很担忧,“这些同志处于这种思想状态,一旦通知他们,势必大吃一惊。吃惊之余,难免不与妻室儿女和至亲好友磋商,必然失密。结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就糟糕透了!”

    “在这种关键时刻,最怕‘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败事。”褚民谊轻轻摇摇头,“保密范围再也不能扩大了。要注意,人多嘴必杂,难免走漏消息。”

    汪精卫对改组派的亲信们,曾经冒着风险从蒋介石营垒中分化出来,拥护他为领袖而感激涕零,无奈他的地位每况愈下,没能够给这些人以恩赐而深深感到内疚。他很想把他们带在身边,一旦建立新政权,再好好器重他们。但是,他不能把他们带走。除了大家分析的原因外,汪精卫感到最可怕的,是担心他们当中有人向蒋介石告密。当年的改组派的重要骨干,有些人正受到蒋介石的重用,他们还会像过去那样忠于自己吗?古往今来,用告密背叛这一方和投靠那一方,使这一方身遭横祸,一败涂地,使那一方诛锄异己,扭转乾坤,因而获得宠信和高官厚禄的事例还少吗?汪精卫越想越感到可怕。不过,他不愿意把这种多疑的思想暴露在亲信们面前,而从另一角度发表意见。他显得无限悲伤地说:“我现在没有能力保护这些同志,如果通知他们与我一道离开重庆,若途中遇到意外,那才是真正牺牲他们。因此,决定忍心不让他们知道。那么,他们留在重庆,会不会牺牲在老蒋手下?据我分析,未必。因为老蒋是盗世奸雄,他尤其是曾国藩的入室弟子,我离开重庆后,他为了孤立我,打击我,必然会柔和他们,利用和重用他们。所以,我与璧君商量好了,对她的胞妹陈淑君和妹丈谭仲揆,也绝对保密。”

    又是一个深夜。

    当悬挂在卫队室门口上的三五牌圆钟“当!当!”响到第十二声时,卫队长桂连轩起床检查岗哨。他悄悄地带上无声手枪和手电筒,轻轻地掩上门,蹑手蹑脚来到官邸小花园,站定脚跟,神经质地谛听了一会,没有发现任何动静,就习惯地欣赏一会夜景,然后去前门和后门检查岗哨。这时,几点星星在狡黠地挤眉弄眼。风,带着峭寒从嘉陵江刮过来,出现了入冬以来的第一次霜冻,给大地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粉,使山城的夜更显得清冷、幽阒而又沉寂。只有从远处山林中传来的声声狼嗥,给神秘的夜增加了无限的恐怖。

    桂连轩用手语住嘴,打了个无声的哈欠,正准备抬步去检查岗哨,忽然,一条黑影踽踽地顺着会客室移向汪精卫夫妇的卧室外,呆在窗户下面不动了。

    “是卫士偷听秘密?”桂连轩暗暗想着。他知道,汪精卫夫妇习惯夜深人静处理事情,虽然窗户被黑色窗帘遮掩着,不透一丝光亮,但他断定他们这个时候尚未睡觉。然而,他相信他手下的卫士不会干这种偷听勾当,这个念头很快被否定了。“是间谍?肯定是间谍!”他这么想着,一股由主人小恩小惠积聚的精神力在胸中升起,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向那黑影,集中吃奶的力气,使出浑身解数,对准那黑影的顶端猛击一拳。随着“哗啦!”的玻璃破声,那条黑影扑通倒在地上。

    桂连轩拧亮手电筒一照,不觉一怔:倒在地上的竟是前卫队长刘文焕!他左鬓角被窗户上的玻璃划破流着鲜血,手枪仍紧紧地捏在手里。桂连轩趁刘文焕处于昏迷状态中,将他的手枪缴过来。他推开枪膛下子弹时,发现是一支德制无声手枪。接着,又从刘文焕身上搜出一把匕首和一部微型照相机。

    汪精卫夫妇被那突然的“哗啦”一声吓得大吃一惊,慌忙走出门来,见此情景,不禁毛骨悚然,惊恐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正前门和后门站岗的四个卫士闻声赶来了。不一会,睡着的三十多个卫士被喊醒起来。桂连轩一边吩咐二十多个卫士将官邸内外仔细检查一遍,一边吩咐几个卫士把躺在地上的刘文焕抬到卫队室。接着,他来到汪精卫卧室,将情况向汪精卫夫妇报告一遍,然后说:“刘文焕不是来搞暗杀,就是来刺探情报,可鄙可恨!”

    “两种可能都有。”汪精卫惶惑不安,心表也十分沉重,“刘文焕该不会死吧?”

    “死了,活该!”陈璧君愤恨地说,“死有余辜!”

    “现在还不是让刘文焕死的时候,因为我们需要口供。”汪精卫启发地望了妻子一眼,回头对桂连轩说,“你去看看,刘文焕一苏醒过来,就来向我报告。”

    桂连轩走后,陈璧君想起刘文焕过去在她家的特务行为,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咬牙切齿地说:“实在不能容忍!这回,把刘文焕的口供审问出来,就把他毙了!”她见丈夫沉默不语,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他?四哥!”

    “看看刘文焕的态度再说吧!”汪精卫沉吟一会,“不可任性,如何处置他,要从有利于我们这次秘密行动着想。”

    “他如此仇恨我们,会有好态度吗?”陈璧君目不转睛地望着丈夫。

    “记得北宋哲学家程颐有句名言:‘以诚感人者,人亦诚而应。’再试试看吧!”汪精卫思考着感悟刘文焕的办法,争取他为自己的秘密出逃效劳。

    刘文焕的神经中枢被击伤,现在还昏昏迷迷地躺在地上。桂连轩叫人端来两盆冷水,往他头上一泼,这才苏醒过来。眼下,他坐在湿漉漉的水泥地面上,睁着两只充血的眼睛,恐怖地望了桂连轩和卫士们一眼,然后垂下脑袋,痛苦地双眼紧闭,脑子里万念俱灭,只等待着无声手枪子弹穿脑的那一刹那。忽然,他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知道是汪精卫夫妇来了,心里一惊。但很快镇静过来,他暗暗鼓励自己:“要争取死中求生。”汪精卫夫妇一进卫队室,他就落水狗似的爬到汪精卫跟前,额头在水泥地面上砰砰磕着,痛哭流涕地说:“汪主席!汪夫人!我,对不起你们!”

    汪精卫本想臭骂刘文焕几句,见他一副狼狈相,心也就软下来,俯身将他扶起来,说道:“别的不说,单凭你刘文焕监视代总裁的行动这一点,完全可以交军法执行部公开处决你。但是,考虑你是受人支配的亡命之徒,只要你把问题说清楚,今后真正悔改,我可以原谅你。”

    “我一定把问题说清楚,一定悔改!”刘文焕放声痛哭起来。

    汪精卫吩咐桂连轩拿来一套崭新的灰色棉衣棉裤,给刘文焕换去被泼湿的衣服,又叫人给他擦洗脸上的血污,搽上红药水,还让他服了止痛消炎药片,然后示意桂连轩和卫士离开卫队室。

    “刘文焕!你从去年十二月二十日来到汪先生身边,到今年四月十六日离开汪先生,将近五个月中,我们有哪一点对不起你?”陈璧君抑制着愤怒的感情,语气平和地说,“今年三月初,你四川老家遭到雹灾,我们拿出二十块大洋让你寄回老家,三月底,你小孩病了,又送你二十块大洋;四月初,你害病住医院,汪先生在百忙中去医院看望过你三次,你离开我们时,又送了一丈五尺毛哔叽给你。请问,究竟哪一点对不起你?”

    “汪主席夫妇处处待我好,是我对不起你们!”刘文焕懊悔地用拳头捶着脑袋,“我,我是狼心狗肺,我是畜生!”

    “你在我身边的所作所为,我十分清楚。但我一直没有说破你,因为我感到责任不在你身上,你只是被人利用而已。”汪精卫冷冷地说,“你在我身边近五个月,以卫队长之名,行间谍之实!”

    刘文焕脸色吓得惨白,浑身簌簌发抖,额头沁出汗水。这时,一个声音从神经系统发出来:“这还了得!赶快否定!”他惶恐地望着汪精卫叫道:“汪主席!我,我不是间谍,我没有行间谍之实!”

    “没有行间谍之实?”汪精卫道貌岸然地望着刘文焕,“那你为什么要偷偷地拍摄夫人的笔迹?又为什么将唐小姐来我家做客的情况密告别人?看来,你是不愿意把问题说清楚,也不想得到我的谅解!”

    刘文焕感到无法辩解了,失魂丧魄地又一次跪在汪精卫跟前,哭哭啼啼地说:“我现在说实话,我的确是康泽派来监视汪先生的。康泽,唉!他疑神疑鬼,说汪主席会投靠日本鬼子。”他又一次用拳头捶着脑袋,“我有罪,我死有余辜!就是千刀万剐我也应该!”

    “你这回深更半夜闯到我官邸里来,也是受康泽的派遣吗?”汪精卫问。“是的,是康泽派我来的。”刘文焕啜泣着说。

    “请站起来,坐着说。”汪精卫又俯身将刘文焕扶起来。

    原来,昨天下午四点,康泽收到蒋介石从衡山寄给他的信,信中暗示他秘密监视汪精卫的行动。康泽想到刘文焕熟悉汪精卫的生活习惯,又从小练就一身翻越高墙的本领,就将任务文给他。晚上十一点五十分,刘文焕来到汪精卫官邸东西墙根,见里面静悄悄的,就纵身一跳,不声不响地跃上两米高的墙头。他见前门和后门的哨亭里各有一名哨兵走出来,就默默地伏在墙头上,等到那两个哨兵将院内巡逻一遍,走进各自的哨亭,再来个飞燕展翅,又毫无声响地落入院内,然后偷偷地来到汪精卫卧室外的窗户前,把左耳朵贴在玻璃窗户上偷听着。这时,汪精卫夫妇正在商量怎样秘密逃离重庆的事。但声音很低,听来听去,只从陈璧君的嘴里听到“飞机票”三个字。他心里一喜,正想听清楚汪精卫乘飞机到哪里去,脑袋上就挨了那么一拳头。

    “你说的都是实话吗?”汪精卫半信半疑地问。

    “如果我说半句假话,遭红炮子穿心!”刘文焕赌咒说。

    “你今后打算怎样进一步监视我?”汪精卫虽然轻言细语,但眼睛里却射出一道可怕的寒光。

    “我绝不敢再胡作非为,继续干对不起汪主席的事了!”刘文焕语意诚恳,“为了感谢汪主席的宽宏大量,我将尽力维护你,以实际行动立功赎罪!”他想了想,怯生生地问道:“我可以给汪主席写信,或打电话吗?”

    汪精卫见刘文焕确有悔改之意,为了今后利用他,用十分热情的语气说:“不必写信打电话,欢迎你随时来面谈。”

    刘文焕心想,汪精卫不用“报告”而用“面谈”,竟把他看成大人物而平等相待,十分感动,高兴地说:“感谢汪主席对我的信任,今后遇到有重要情况,我就及时来向您报告。”“你回去怎么向康泽交差?”陈璧君心中仍有几分狐疑。“我自有办法对付,请夫人放心。”刘文焕显得很自信。

    汪精卫把无声手枪、匕首和微型照相机退还给刘文焕,又掏出钥匙打开抽屉,拿出三十块大洋递给刘文焕,装出十分关切的样子,微笑着说:“你上有老,下有小,经济不宽裕,拿去用吧!”这更加使刘文焕感到内疚和羞愧,怎么也不肯接受,再三表白:“我实在受之有愧!”“这是汪先生和我的一片心意,你不必推辞,快接受吧!”陈璧君从丈夫手中接过大洋,用片牛皮纸包好,往刘文焕口袋里一塞。

    刘文焕又一次流下眼泪,面对汪精卫夫妇深深鞠一躬,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眼泪堵塞着喉咙,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好又深深鞠一躬。

    汪精卫夫妇虽然与刘文焕相处近五个月,但不知道他有翻越高墙的本领,想看个究竟,就送他来到围墙边,只见他纵身一跃,就稳稳当当站在围墙上了,轻声说了句:“耽误了汪主席夫妇的休息,很抱歉!”就飞到墙外去了。

    第二天晚上十二点以后,汪精卫夫妇领着刚从香港回来的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顾孟余、香港《华南日报》主编林柏生、中央政治会议外交专门委员李圣五来到地下室,先让他们看了重光堂协议,然后研究汪精卫离开重庆后的去向问题。

    “依愚见,汪主席去香港好。”李圣五沉浸在判断的思维中,用浓重的山东泰安口音说,“香港是个自由世界,只要有护照,很容易入境。这是一;其次,我与孟余、柏生二兄在香港多年,对那里的情况很熟悉,万一有什么意外,也容易应付;第三,香港英国政府的秘书长麦思利先生,与我是英国牛津大学很要好的同窗,至少在安全方面,他会助我一臂之力。因此,我认为香港比河内好。”

    李圣五原是复旦大学教授,曾经由汪精卫一手提升为外交部总务司长、行政院参事和《中央日报》主编。因此,凡是关系到汪精卫的问题,李圣五都会慎重考虑。同样的原因,凡是李圣五的主张,都会引起汪精卫的重视。

    “圣五兄的意见值得考虑。”汪精卫沉思一会,“孟余、柏生二兄的意见呢?”

    “我说点个人浅见。”林柏生欠了欠身子说,“我与孟余、圣五二兄对香港的情况很熟悉,又有麦思利先生的帮助,这两条当然不可忽视。但是,正由于香港是个自由世界,情况相当复杂,可以说,三教九流什么人物都有,尤其是老蒋派有一大批间谋长期潜伏在那里,这一条更不可忽视。”

    汪精卫吃惊地“噢”了一声,一提起军统特务,他就惶恐不安。

    “我与圣五兄的意见恰恰相反。”顾孟余两手放在膝盖上,用平静的声音述说着,“我认为汪主席去河内好,理由也有三条:第一,那里的情况没有香港复杂;第二,那里有朱培德先生的别墅,可供汪主席居住,他家有保镖,比较安全;第三,汪主席曾多次出访法国,与法国上层人物有较多的接触,特别是与法国前任驻安南总督迪高士先生有深交,而现任河内保安局长亚士力克是迪高士的表弟,他必然会为汪主席的安全出力。”

    “我同意柏生、孟余二兄的分析。”李圣五放弃了自己的主张,“河内与我国云南相距很近,行走比较方便。”

    “感谢三位对我真心实意的关心。”汪精卫心里感到踏实,“那我决定去河内。”他扭过脸望着陈璧君,“你看呢?”

    “去河内好。”陈璧君说,“三月间我去河内时,朱夫人一再表示欢迎我们去。”

    陈璧君说到这里,桂连轩出现在地下室门口,轻声喊道:

    “汪夫人!请你出来一下。”

    陈璧君心里一怔,担心发生什么意外,赶忙来到地下室门口,低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桂连轩压低声音说道:“刘文焕来了,他说有重要情况向汪主席报告。”

    “他现在哪里?”陈璧君仍对刘文焕存有戒心,“他知道我们在地下室吗?”“他在卫队室。是从前门进来的,不可能知道其他情况。”桂连轩悄声回答。

    汪精卫听说刘文焕来了,想了想,说:“璧君,你将昨晚刘文焕来这里的情况向他们三位介绍一下,我去接见他。”他走出地下室,把嘴巴附在桂连轩耳边说:“你把刘文焕领到我办公室来。”

    刘文焕穿着汪精卫送给他的新棉衣棉裤,仿佛昨晚发生的一切已在他记忆中消失,兴致勃勃地走进汪精卫的办公室,对他深深一鞠躬,用激动的语气说:“已经深夜两点了,汪主席还在忙!”

    “是呀!蒋先生一外出,党政军大事和经济文化都压在我一个身上,的确忙得不可开交!”汪精卫显得很亲热,忙给刘文焕泡茶递烟。

    “今天上午八点,康泽就找我报告昨晚的情况。”刘文焕望着汪精卫神秘地一笑,“我说汪主席正患感冒,昨晚不到十点就睡觉了。我躲在汪主席卧室外的窗户下冻了三个多钟头,只在深夜一点多,汪夫人起床催汪主席服药时,听到汪主席说过一句话:‘蒋先生外出了,我又害病,今天就压了几件事没有办啊!’汪夫人说:‘你总是工作工作,就不顾身体。’汪主席说:‘蒋先生信任我,让我代理总裁,我应该多干点事,为他减轻点负担!’汪主席!我这么一说,康泽信以为真,他还吩咐我以后多注意你的行动。”

    汪精卫发现刘文焕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热情,也发现了他那从未敞开过的深不可测的内心世界。于是,深情地说:“十分感谢你,十分感激你!”

    “今天傍晚时,康泽又把我叫去,说顾孟余、林柏生、李圣五三个人从香港来重庆了,肯定他们晚上会与汪主席见面,要我一断黑就翻墙进来,偷听你们见面后说了些什么。”

    汪精卫一惊,问道:“康泽怎么知道顾先生他们来重庆了?”“可能是戴笠告诉他的。”刘文焕沉思一会,“我去见康泽时,他正送戴笠上轿车。”汪精卫又一惊,心想:戴笠可能在他的官邸周围潜伏有暗探。那么,戴笠为什么不直接派人侦察,而要求援于康泽呢?也许是他与康泽商量对策时,康泽认为有刘文焕的翻墙本领可以利用,才把侦察任务接受下来的吧!他想到这里,和颜悦色地对刘文焕说:“你打算怎么向康泽交差?”

    “我一切听从汪主席安排。”刘文焕诚恳地说。

    “唉!康泽和戴笠二位先生也太多疑了。”汪精卫显得很委屈,“顾先生他们三位从香港回来,主要是向中央请示,如何进一步在香港开展抗战宣传问题。蒋先生不在重庆,我是代总裁,他们当然要向我请示呀!”

    “是的,是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光明正大的事!”刘文焕也感到康泽和戴笠做得太过分,心里愤愤不平了。

    “他们三位回来,一是请示宣传工作问题,二是请示要笔宣传经费。”汪精卫随机应变,沉着应付,“关于第一个问题,我要他们今后多宣传蒋先生坚持抗战的民族英雄气概。我对他们讲:多宣传蒋先生,是形势的需要,是维护党国利益的需要,无论如何不能动摇。关于第二个问题,需要一笔宣传经费,这是理所当然的,我要他们明天向孔院长请示,相信孔院长会支持的。”他缓缓起身,踱了几步,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康泽和戴笠二位如此不信任我这位代总裁,着实不可容忍,我也完全有权处置他们!不过,我是以党国利益为重,以精诚团结抗战为重,不计较他们!”

    “他们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刘文焕越发感动了,“汪主席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啊!”

    第二天上午,顾孟余、林柏生和李圣五按照汪精卫说的,找到孔祥熙,说明他们回重庆,是为了向汪精卫和孔祥熙请示抗战宣传和宣传经费问题。孔祥熙听说汪精卫要他们多宣传蒋介石,心里高兴极了,大笔一挥,批给他们六千元。

    康泽听了刘文焕的报告,为了辨别真假,马上驱车来到行政院见孔祥熙。这时,孔祥熙正把六千元的批条递给顾孟余。从此,康泽不再监视汪精卫了。但是,戴笠毕竟是老牌特务头子,对汪精卫仍然半信半疑。

    十二月四日零点,夜色单调,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一片黑糊糊,好像有人将坛墨汁泼向天幕,黑得令人担心那墨汁会滴下来,弄脏身上的衣服似的。阵阵西北风刮过来,小花园中那两株白兰树上的叶片相互摩擦,发出焦躁的沙沙声。风,无孔不入,拼命从窗缝里挤,挤得玻璃窗页吱吱作响。这一切,令人心情沉重而紧张。

    汪精卫一伙又一次躲在地下室里,磋商出逃之计。“距离十日只有六天了,诸位的家眷都离开重庆没有?”汪精卫的话里充满了紧迫感。除了曾仲鸣以外,都说自己的家眷已经到了香港。

    “曾夫人怎么还不走?”陈公博很担心,“夜长梦多,还是早点离开好!”

    曾仲鸣的妻子方君璧是当时国内著名的国画家。他无可奈何地说:“这几天,好几位外国朋友向君璧求画,她三天之内还离不开重庆哩!”

    “要她抓紧画,争取早点离开这里。”汪精卫心情不安。

    “诸位在银行的存款都取出来没有?”他见大家回答得很肯定,满意地点点头,“现在已经进入关键时刻,大家看,还有哪些问题需要磋商?”

    “为慎重起见,我们最好分头离开重庆。”周佛海凝神思索一会,“比如我,准备以视察宣传工作为由,计划五日去昆明,也是为汪主席夫妇赴昆明做必要的准备工作。”

    “那就请周先生与龙云先生商量好,千万不要搞什么欢迎仪式。”汪精卫做贼心虚。他感到让周佛海一个人赴昆明不放心,就说:“我大女儿文惺长到二十二岁了,还没有去过昆明,她很想去看看那里的风光,请周先生带她一道去那里玩两天。”

    “龙夫人曾经几次邀请文惺去玩,一直未能成行,这回让她了却这桩心事吧!”陈璧君生怕引起周佛海的误解,赶忙补充一句。

    “好,好,一定带文惺去。”周佛海说,“我准备把内弟杨惺华也带去。他是宣传部工作人员,人家不会怀疑。万一有什么变化,就让他回重庆报告。”

    “好!”汪精卫想了想,问陈公博:“你打算怎么走呢?”

    “我就从成都走。”陈公博说,“汪先生到了昆明之后,什么时候去河内,动身前给我一个电报。反正成都是我的天下,迟走一天无妨。”

    “这样好。”汪精卫把脸转向褚民谊,“我的意见,请重行兄于近日去香港,然后由香港去广东,要幄奇兄支援我们一笔经费。”

    “我后天就可以启程。”褚民谊犹豫了一下,“据我所知,余汉谋这个人,有点像法国作家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老板,只怕一毛不拔。”

    “他会资助我的。”汪精卫想起他夫妇包庇过余汉谋秘密通敌的罪行,余汉谋会感恩的。但他不便直言,只是说“幄奇与我有深交,相信他在我面前不会吝啬。”

    风停了,凝云聚雾的夜空变得清淡了。天弯深处,星星闪烁着,静悄悄地俯瞰着大地,愉快地预报着明天的好天气。

    经过周密策划,汪精卫一伙的心情也显得平静而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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