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1卷:公开投敌-惶惶不可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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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内,这座法属安南北方的重要城市,受法国殖民主义统治整整八十年。这里的居民以会讲一口流利的法语为荣,青年妇女以穿法国式衣裙而感到时髦。他们也与法国人一样,多信奉天主教。因此,天主教堂处处可见。街道两旁的建筑物多为法国式的,奔驶在街道上的各种汽车,全是巴黎汽车制造业中心的产品。商店里充塞着巴黎的各种香烟,马赛的各种纺织品,里昂的五金用品,波尔多的啤酒和白兰地,勒阿弗尔的葡萄干和柑橘。就连妇女头上的发夹和小孩颈项上的长寿锁链,也是法国货。如果不是安南人近似黝黑的肤色和颧骨略高的脸型无法改变,以及这里气温高而湿度大的热带季风气候,明显地与法国海洋性温带阔叶林气候不同,旅游者真会误认河内为法国本土。

    十九日下午五点,三辆车头上分别插着法国、日本、中国国旗的小轿车和一辆小型旅游车,穿过河内市区,几乎在同一个时候来到市东北郊的嘉林机场。从轿车里走出来的是身穿法国大尉军服的河内保安局长亚士力克和一名法籍卫士,日本驻河内领事铃木南大,副领事门松侍郎和秘书直丸东祥,朱培德的遗孀赵慧君和周隆庠、陈璧君的弟媳朱始。“十分感谢,十分感谢,”十天前从重庆来到河内,为汪精卫一伙的到来安排有关事宜的周隆庠,已与亚士力克、铃木南大等人混熟了,用生拗的法语和纯熟的日语向他们致谢。

    大家时而看看手表或怀表,时而翘首望着北面天空,已是五点二十分了,还不见飞机的影子。

    “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吧!”周隆庠忐忑不安地说。

    “唉!”铃木叹息一声,“汪精卫先生再不来,近卫首相将会发神经病,今井武夫先生将会剖腹自尽。”

    亚士力克懂日语,听了铃木的话,很感兴趣地说:“事情会这么严重吗?”

    “是的,先生!”直丸代替回答,“我五天前在东京,两天前又去过上海,这是近卫首相的秘书牛场友彦和今井本人对我说的。”

    汪精卫原定十一日到达河内,十二日近卫文麿发表支持汪精卫的声明,这是日汪双方代表在上海重光堂会谈时做出的决定,经过日本内阁会议通过,得到天皇批准的。天皇裕仁诱降心切,到了十四日上午还不见汪精卫出逃的消息,把近卫文麿首相叫到皇宫,责备近卫与他开政治玩笑。近卫气得七窍冒烟,但又不敢发作,只好低着头,垂手立正,毕恭毕敬回答说:“臣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陛下开政治玩笑!汪先生没能准时出走,可能是中途情况有变,待臣将情况了解清楚,再向陛下禀告。”近卫憋着一肚子气回到首相府,要秘书牛场友彦给在上海的今井武夫拍电报,责备他与首相和天皇开政治玩笑。近卫受了委屈不痛快,以治病为由,回到东京荻洼私邸睡了五天闷觉。今井收到电报,吓得浑身发抖,打长途电话向在香港的高宗武了解情况,高宗武也说不出具体原因,只笼统地告诉他情况有变化。今井想去重庆走一趟,但那里是蒋介石统治的地方,只身独往未免冒险。他咬咬牙,心一横,给近卫回了这样一份电报:“如果汪不履行决议出走,卑职将剖腹自尽,以谢罪首相阁下和天皇陛下。”

    亚士力克听直丸说到这里,莞尔一笑,正想说什么,忽然从远处天空传来了微弱的嗡嗡声,大家向北边天际望去,见一个黑点点在逐渐变大,慢慢变成蜻蜓形,几个声音同时欣喜地叫道:“来了!”

    飞机在机场上空盘旋一周,徐徐降落。西装革履的汪精卫和身着旗袍的陈璧君首先走出机舱。汪精卫见站在舷梯旁的人寥寥无几,想起过去任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出访时的盛大欢迎场面,即使卸任后出国休养也是政府部长率众列队舷梯旁,不觉一阵心酸。于是乎,他由权力引起一系列的哲理思维:国王与乞丐的区别在哪里?元帅与士兵的区别在哪里?高贵与卑贱的区别又在哪里?除了知识的差异,那就是权力。“我不正是为了夺回那失去的权力而来的吗?古贤先哲不是说‘凡伟大事业成功之前是充满苦味的吗?’”他这么想着,高兴了,满面春风地分别用法、日、汉三种语言对迎接者说:“谢谢诸位的热情迎接!”

    亚士力克手指持枪站在机场四周的近二十名法籍军警,说道:“为了汪主席一行的安全,机场四周和你们即将经过的街道,都有军警维持治安。”

    “谢谢局长先生的关照。”汪精卫怀着感激的心情,再一次握着亚士力克的手。他想快点让近卫发表支持他的声明,扭过脸来对铃木说:“请铃木先生给贵国近卫首相阁下发个电报,告诉他我已经安全抵达河内,请他放心。”

    “这正是首相和天皇十分关心的事,我回到领事馆就给首相发电报。”铃木微笑着点点头。接着,汪精卫夫妇和曾仲鸣乘坐赵慧君的轿车去高朗街二十七号朱家别墅,其余的人乘坐小型旅游车去都城旅馆。

    尽管铃木已满口答应给近卫发电报,但汪精卫心里还感到不踏实,来到朱家别墅,连茶都顾不上喝,就打开发报机给在香港的高宗武和梅思平、林柏生拍电报,要他们发电报给日本政府,希望近卫立即发表支持他的声明。电报最后嘱咐道:“群姑不必久留娘家,应速回婆家侍候公婆。”高宗武等人知道这是事先约定的暗语,“群姑”是指陈公博,“娘家”指香港,“婆家”指河内,意思是陈公博逃离成都到香港后,应迅速来河内。

    第二天早饭后,汪精卫刚将发报机打开,住在都城旅馆的周佛海等人一齐来到朱家别墅,与汪精卫夫妇和曾仲鸣一道,静静地坐着,等待着近卫的声明。可是,时间一分一秒地消逝了,到了上午十一点,仍不见发报机上的电磁波发射出电报信号。

    “发报机没有出故障吗?”陈璧君焦急不安地说。

    周隆庠和陈国琦都懂无线电技术,两人将发报机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毛病。

    “可能近卫首相正在召开内阁会议,审议声明内容。”曾仲鸣心里焦急,但脸上的表情是镇定的。“日本原定十二日发表声明,声明内容早就审议好了。”周佛海沉思一会,“当然,近卫首相根据近十天国际国内形势的变化,再召开一次内阁会议,对声明的某些词句和提法,做再一次推敲,也是可能的。”

    “有这种可能。”汪精卫以此安慰自己和同仁们。

    这时,一辆吉普驶进别墅,汪精卫心里一怔,对陈国琦说:“快下楼去看看,是什么人来了?”

    不一会,一脸倦容的陈国璋上楼见汪精卫夫妇来了。

    “哦!国璋来了,快坐!”陈璧君先是一喜,然后一忧:“怎么你昌祖叔没有来?”

    “叔叔他,出事了!”陈国璋难过地低着头,嘴角微微颤抖着,“他被周至柔逮捕连夜送重庆了。”

    “是怎么回事?”大家吃惊地问。

    汪精卫一伙逃跑到河内以后,周至柔感到不好向蒋介石交差,就以陈昌祖、陈国璋与欧亚航空公司联系飞机,秘密送走汪精卫等人为由,于昨天下午四点,命令昆明航空学校警卫连将陈昌祖逮捕,立即派专车和四名武装押送重庆空军司令部。警卫连逮捕陈昌祖时,陈国璋在昆明金城银行取存款,准备当天晚上与陈昌祖逃往香港。陈国璋刚取钱出来,航校一个学员前来通风报信,他跑到李鸿谟家里躲藏起来,才得以脱险。断黑以后,李鸿谟为陈国璋搞了个假护照,派车送他到河内。

    “他娘的周至柔不够朋友!”周佛海愤恨地说。

    “他本来就不是我们的朋友!”曾仲鸣气得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两下,“姓周的奈何不了汪主席和龙主席,找陈昌祖叔侄出气,可鄙!”

    这时,一个长得很标致的年轻女人哭哭啼啼走上楼来,大家朝着悲痛的哭声望去,原来是陈昌祖的妻子朱始。她一头扑在汪精卫的怀里,伤心地说:“舅祖父!你想办法救救昌祖,他今年才三十岁哩!”

    “她为什么不称汪先生为姐夫,而称舅祖父?”陶希圣疑惑不解,想向坐在他身旁的陈春圃打听,但感到在这种悲切的场合不便开口。

    原来,朱始的父亲朱执信,是汪精卫亲堂姐姐汪若昭的大儿子。也就是说,朱执信是汪精卫的亲堂外甥。朱执信是老同盟会员、孙中山的亲密战友和得力助手。一九二0年八月,孙中山任命他为讨伐盘踞广东桂军的总指挥。九月二十一日,受孙中山指挥的粤军代表邓钧带领一支部队前往虎门,与虎门桂军要塞司令丘渭南谈判,双方部队发生冲突动起武来。朱执信闻信从广州赶到虎门,亲赴双方交战的现场制止,不幸在变乱中被乱枪射中,壮烈牺牲,年仅三十五岁。孙中山对朱执信的牺牲极为悲痛,他在悼词中说:“广西军阀虽已驱走,而朱先生牺牲,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朱先生的突然牺牲,正如失去了我的左右手。而今党内谙熟军事和文学或忠诚如朱先生的人,为数不多。”朱执信牺牲后,尽管有遗孀杨道仪抚育其遗孤,但孙中山为了感谢朱执信对革命的贡献,将当时十岁的朱始和八岁的朱媺带在身边抚养。一九二五年孙中山逝世后,姐妹俩就一直生活在汪精卫夫妇身边。四年前,二十四岁的大学毕业生朱始,由陈璧君介绍与其弟陈昌祖结为夫妻。

    “我从小失去父亲,现在丈夫又落入虎口,我怎么这样命苦啊!”朱始越哭越伤心。“我一定想办法营救,等会我给龙云主席拍电报,先请他设法营救,万一不行,我再想别的办法。”

    汪精卫等了半天不见日本政府的声明,现在又获悉陈昌祖被周至柔抓走,心里更是乱糟糟的。他拍拍朱始的肩膀说:“不要哭,要坚强些。我曾经对你说过多次,希望你做个像你父亲那样坚强的革命家。不要哭了,快起来!”

    陈璧君走过来把朱始扶起,安慰说:“你知道,龙主席很喜欢昌祖,相信他一定会设法把昌祖营救出来。”

    朱始这才止住哭泣,擦着眼泪走了。

    下午和晚上,依然没有收到日本政府的声明。汪精卫一伙用惶惑和痛苦送走了漫漫长夜,迎来了更令人惶惑和痛苦的二十一日:陈公博的出走吉凶未卜!

    上午十点二十分,高宗武由香港乘飞机来到河内,向汪精卫等人报告:蒋介石鉴于四川省党部主任陈公博与四川省政府主席兼第二预备军司令长官刘文辉关系密切,为了防止陈公博跟随汪精卫出逃,防止刘文辉率部倒向汪精卫,调动四个师的部队,于昨天中午一齐开赴成都西郊,控制着四川省党部和二十四军。

    “你这个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周佛海大吃一惊。

    “这消息可靠吗?”汪精卫惊疑地问。

    “是李圣五先生告诉我的,绝对可靠。”高宗武仿佛要用茶压压心中的慌乱似的,端起茶杯连喝几口,“这是李先生在成都亲眼见到的情况。他昨天晚上乘夜班飞机到香港,今天清早将情况告诉我。”

    “圣五见到自乾(刘文辉)先生吗?公博是否离开成都?”汪精卫感到将来建立汉奸政权少不了陈公博,关心地问。

    “昨天,圣五在刘先生家吃中饭时,刘先生告诉他,陈先生已于昨天上午八点从成都乘飞机去香港。”高宗武焦急地说。

    “前天晚上我收到汪主席的电报之后,一直在盼望陈先生的到来。昨天下午和今天早晨,我两次去陈先生在香港的寓所塘约道五号,向陈夫人李励庄女士打听,她两次都摇头叹息,难过地流着眼泪。”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从坏处着想,即使飞机失事,现在也应该有噩耗来。”陈璧君越想越感到可怕。

    “那么,陈先生到哪里去了呢?”曾仲鸣起身踱步,低头沉思。“是不是临时改变计划去昆明了?”

    “陈先生去昆明,周至柔非扣留他不可!”陶希圣惶惑地摇摇头,“如果他去昆明后没有被扣留,也该到河内来了。唉!不堪设想。”

    汪精卫见在座者一个个愁眉苦脸,开导大家说:“我们要相信公博的智慧和本领,相信他一定会冲破一切阻力,排除一切困难来到河内。”

    慢慢地,大家的思想感情又集中到他们最关心的问题:为什么还没有收到日本政府的声明?周隆庠将近卫受到裕仁的责备生了五天闷气,今井武夫准备剖腹自尽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说:“既然近卫首相和裕仁天皇那样期望汪先生来河内,为什么迟迟不发表支持汪主席的声明呢?真是令人费解。”

    “是不是近卫内阁中产生了分歧?”周佛海说出一句大家想都不敢想的话。

    “该不会吧!”陈璧君嘴里这么说,心却跳得很厉害,头也有些发昏。“应该绝对相信日本政府会支持我们。”汪精卫赶忙给大家打气,“因为支持我们在中国建立新政权,不是日本某一个人的愿望,而是日本朝野的许多人,其中包括首相和天皇。”

    但是,汪精卫“绝对相信”的感情,到了下午四点,被梅思平从香港带来的消息引起可怜的分解。

    “昨天下午,老蒋派宋子文到了香港,正在与日本驻香港领事中村丰一会谈。老蒋表示:只要日本政府不支持汪主席组织新政权,他愿意接受日本提出的和谈条件,停止中日战争,然后集中兵力对付延安。”梅思平心慌意乱,声音有些发抖,“中村通过电报与近卫首相联系,近卫表示可以考虑。”

    顿时,汪精卫诚惶诚恐,他的心一阵撕裂似的疼痛,惊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香港领事馆秘书田中玉林与林柏生先生是好朋友,今天上午十一点,他将这个情况透露给林先生。”梅思平难过地说,“消息是绝对可靠的。”

    傀儡若没有操纵者着力舞耍,岂不成为僵死的木偶。咦!世界上最可怕的莫过于傀儡被操纵者所抛弃。

    顿时,仿佛朱家别墅被卷进一个无情的大漩涡,天旋地转,搅得汪精卫一伙神志昏迷,几乎失去了理智。

    “难怪日本政府至今不发表支持汪主席的声明,原来如此!”高宗武心急如焚。猛然,一股热腥腥的东西从胸中涌向喉咙,“哗”地咳出几口鲜血。他脸色惨白,两眼失神,瘫倒在藤椅上,有气无力地说:“肺病又复发了。”

    “快,快,快送高先生去医院!”周佛海和陶希圣慌忙搀扶着高宗武下楼。走了几步,高宗武又咳了几口鲜血。

    汪精卫镇静过来,本想说几句‘要相信近卫不会背信弃义’,一类的话安慰亲信们,见大家噼里啪啦慌忙走下楼去,也跟着下楼。他只顾想心事,冷不防踩着了高宗武吐出的血块,脚下一滑,一声“哎哟!”仰面倒在二楼走廊上。陈春圃和周隆庠闻声转回来把汪精卫扶起,但他的左脚站立不起来了。周隆庠眼看高宗武已坐上朱家的轿车准备走,忙喊道:“车子慢点开,把汪主席一道送医院。”

    “汪先生怎么啦?”陈璧君心里一惊,快步走上楼来。

    “跌一跤,伤了脚。”周隆庠闷闷地说。

    汪精卫心虚胆怯,担心去医院发生意外,说:“不用去医院,只左脚外踝骨扭了一下,没有伤骨,按摩按摩就会好的。”他强打起精神,凄苦地一笑,接着说:“让国琦和国璋同车护送高先生去医院,其余诸位上楼来开会。”

    “要朱夫人家的王嫂帮个忙,请她上街买点活筋络血的药来揉一揉。”陈璧君急匆匆地下楼去了。

    汪精卫一伙的心情终于从惶恐和慌乱中平静下来。大家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圈,开始研究对策。

    “我先讲两点意见……啊,痛,轻点,不要太用劲。”汪精卫把受伤的左脚搁在一张谷牌凳上,让大女儿汪文惺用驳骨药水揉着有点红肿的外踝骨,刚说出一句话,就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等女儿的使劲缓和一点,才接着说:“第一点意见是:我们在任何情况下都要镇静。头脑不镇静心必慌,慌必乱,乱必误大谋。只有镇静才能保持正常的理智,去研究和对待眼前发生的一切,进而扭转局势,或转败为胜,或化险为夷。这对一个政治家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他扫了大家一眼,见他的话在亲信们中起到镇静剂的作用,一个个脸上开始呈现泰然自若的神色,心中涌现出一股自豪感,笑吟吟地说:“其次,我们与老蒋来场拔河赛。他派宋子文与中村丰一会谈,我们就派两位、三位比宋子文本领强的人与铃木南大会谈。不妨再较量一番,看谁获胜。我就不相信宋子文和中村能够改变近卫首相和裕仁天皇的既定方针了。”

    亲信们振奋了,纷乱地叫着:“很好!”“拥护!”“我们必胜!”

    “那么,诸位看派几个人参加会谈好?谁去适宜?”汪精卫兴奋地说。

    “就派两个人吧。”陶希圣说:“佛海、仲鸣二兄都是部长级,担子自然落在他俩肩上。”

    “好,就这么办!”汪精卫果断地说。

    处干旱季的河内冬夜,气候温和而干燥。周沸海和曾仲鸣乘坐的轿车,沐浴着淡淡的月光,辗着街道上的婆娑树影,来到日本领事馆。

    铃木是支持汪精卫的,听周佛海说明来意,慨然一笑,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之间没有会谈的必要!我们领事馆全力支持汪先生。”他把脸转向秘书直丸东祥,“请你们马上驱车去法国航空公司驻河内分公司,包定一架飞机,我与门松先生连夜飞东京,向外务省陈述理由。门松先生,尊意如何?”

    “应该如此,愿意同行!”门松侍郎满口赞成。

    “十分感谢诸位先生对我们真诚的支持!”周佛海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恳切。

    晚上九点四十分,铃木和门松乘坐的小型客机,冲破茫茫夜空,向偏东北方向飞行,二十二日凌晨一点二十分在东京羽田机场着陆。

    铃木和门松走下飞机舷梯,怀着游子归来的特殊感情,眺望着黑夜里的东京市区。可是,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幅凄凉景象:往日那排列整齐、灿烂明亮、彻夜不灭的路灯不见了,通宵达旦响着悦耳的音乐、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光交替辉映、人流如潮的夜总会没有了。这是世界东方最繁华的东京吗?铃木和门松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东京,在法西斯魔掌的摆弄下,变得死气沉沉了。日本侵略者全面发动侵华战争以来,在东京兴建了大批军火工厂,为了保证以足够的电力生产军火屠杀中国人民,其他工厂和居民用电每晚只供应三个小时。十点以后,东京城就变得黑沉沉的了。这时候,每一个有正义感的人,望望那点散在茫茫黑夜中的军火工厂,见到那霸道的灯光,听到那刺耳的机器声,就像见到法西斯分子那充血的眼睛,就像听到他们歇斯底里的杀人嚎叫那样悲愤难忍!

    “灾难,灾难!”铃木望着这一切,感慨地说,“日华战争只打了一年零五个月,东京就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仗不能再打下去了。”门松深有同感,“我们希望政府支持汪先生在中国主政,早日结束这场战争。”

    “实现和谈停战,既不打仗,又使日本在中国获得更多的利益,何乐而不为呢?”门松倒很坦白。无怪乎他和铃木支持汪精卫叛国如此卖力气。

    铃木和门松的家都不在东京,打算找家旅馆睡一觉,明天一清早就去找外务相宇垣一成。后来,门松想到十二月一日上任的外务次官泽田廉三是他的亲戚,铃木也与他相熟,两人决定去泽田家借宿,顺便向他打听日本政府对汪精卫出走的态度如何,就租了辆轿车直奔泽田家。

    泽田听到勤杂工的报告,知道铃木和门松从河内来,赶忙披衣起床,点着一支蜡烛,把客人领进会客室。

    “二位这么晚从河内来,准有急事要办,是吗?”泽田睡眼矇眬,用手捂住嘴打着哈欠。

    “是的。”门松将缘由说了一遍。

    “驻香港的中村丰一先生比你们先走一步,他昨天上午十一点就到了外务省,向宇垣外相陈述理由,要求政府支持蒋介石先生主和。”

    铃木和门松都吃惊地“噢”了一声。门松接着问:“政府的态度怎样?”

    “嗨!这件事在内阁成员中争论得可热闹哩!”泽田说这话时,紧锁的眉间结了两道皱纹。

    原来,一月间宋子文就中日和谈问题与中村会谈,双方打了半个月交道,虽然没有达成协议,但却结成私交。这回,宋子文以朋友的名义送了四十斤上等贵州烟土给中村,两人的感情更加融洽了。中村为了感谢宋子文,除了通过电报与近卫首相联系,又亲自回到东京,在外务省进行活动,直到宇垣表示支持,才放心离开东京重返香港。为此,昨天下午三点至五点,近卫召开内阁五相会议进行讨论。泽田廉三列席了这次会议,并负责做记录。会上,宇垣一成极力为中村丰一代言,陆军相坂垣征四郎、海军相米内光政都倒向宇垣一边。

    “历史是公正的。究竟是支持汪先生还是支持蒋先生,最好让历史来做判断。”藏务相兼商务相池田成彬提出异议,“从去年十一月三日,陶德曼先生正式出面调停到今年一月十六日,政府发表‘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声明这两个多月中,蒋先生对日中和谈只有口头上的表示,没有具体行动。后来,政府出于各种复杂的政治原因,于今年十一月三日发表了‘虽国民党政府亦不拒绝’的声明,一个多月过去了,蒋先生仍然没有拿出具体行动来。”

    “池田先生的话说完了没有?”坂垣倨傲地摸摸人丹胡,面有愠色,偏着脑袋问。

    “没有。”池田搁在桌上的右手掌往上一竖,做了个继续发言的表示,“而汪先生的态度却不同,对中日和谈停战有言论也有行动。现在,人家已经冒险离开自己的国家,到了安南河内,我们不支持,于情于理说得过去吗?”他见坂垣嘴巴一张想打断他的发言,右手掌又有劲地往上一竖,“我们的代表与汪先生的代表在重光堂密约上签了字,这个密约是经过内阁会议通过,禀请天皇陛下批准的,能随便改变吗?”

    “王法国法都可以改变,重光堂密约就不能改变?”坂垣冷笑一声。

    “请说理由。”池田不让步。“理由很简单,蒋先生有党权、政权、兵权,更重要的是有资望,他能够协助帝国控制中国。”坂垣说得很气壮。

    “说资望,汪先生是中国老同盟会员,两任国家元首和一任政府首脑,资望比蒋先生高得多。”池田执拗地说,“说党权,汪是国民党副总裁;说政权,他是政治会议主席和参政会主席。至于军队,目前掌握在蒋手里,只要我国政府支持汪主政,他很快会掌握兵权。”

    米内光政以反驳的语气发言,说道:“不错,汪先生曾两任国家元首,但那只是昙花一现,第一任只有八个月,第二任更短,只有四个月。一九三二年一月以后,汪当了三年多行政院长,被南京晨光通讯社记者孙凤鸣三枪打下台。这说明,汪不受中国人拥护。”

    “米内先生的结论未免武断。”池田针锋相对,“我对中国政状缺乏研究,不敢妄言。但有一点我是了解的,那就是汪先生主政时间的短暂和中途受挫,与蒋先生的阴谋排斥有关。”

    “我们不必涉及中国的内政问题。”近卫首相左手托腮,皱着眉头思考着,“刚才说的两种意见各有道理,但是,恕我直言,都没有说到问题的本质。”他缓缓站起身来,习惯地右手拿着红色铅笔,轻轻地在左手掌上敲着,“我们支持中国的蒋还是汪,应该有个最基本的标准。”近卫见四个大臣用感兴趣的表情望着他,就一字一板地说:“这个最基本的标准就是:看由谁在中国主政对帝国最有利。”

    “自然是汪先生主政最有利。”池田不假思索地说。

    “也请说理由。”宇垣淡淡一笑,又看了池田一眼,那眼色仿佛在说:“不见得吧!”

    “一个重要的现实问题万万不可忽视,那就是蒋先生是亲英美的,汪先生是亲日本的。”池田成彬的脑袋得意地晃了晃。

    近卫文麿本来是支持汪精卫的。但近来,日本朝野一些看不起汪精卫的人不断在他耳边吹冷风,认为汪精卫对于日本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霸权主义,很难起到理想的作用,他动摇了。现在,池田的话促使他又一次思考中国政界的现状,中国共产党没有掌握政权,在朝者就只有这么两个宝贝,而亲不亲与有利无利或大利小利至关重要,于是他思想的倾向又扶正到原来的位置上。

    “我同意池田先生的意见。”近卫郑重地说,“但是,既然内阁成员中有两种不同意见,建议如实禀呈天皇陛下,由陛下裁夺。”

    泽田向铃木、门松介绍上述情况之后,说道:“你们没有必要找宇垣外相了,耐心等待天皇陛下的裁夺吧!”

    铃木想请泽田分析一下天皇支持汪精卫的可能性,见他连连打着哈欠,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三点,自己也的确很疲倦了,只好作罢。

    安南,地处北回归线以南,又是冬季,本来就是日短夜长,汪精卫心事重重,更感到夜长难熬,黎明难盼。几个恼人万分的问题,在他脑际里转来转去:万一日本政府抛弃他怎么办?如果他亡命去法国,法国朝野还会像前两次他卸任去旅游那样欢迎吗?即使法国允许他定居,对身边这批同路人又怎么安置?咳!何必自己折磨自己,管他呢,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这么想着,想着,入睡了。

    二十二日早饭后,汪精卫一伙仍然抱着一线希望,杂乱地坐在一间房子里,等待着从发报机里发出他们盼望的信号。房间里静静的,谁也不说话。各种推测的话,自我安慰的话,鼓励打气的话,都说过多遍了。说说开心的话?说说取笑的话?看看这气氛,谁也说不出口。汪精卫第一次感到,作为统帅者,在这种特定的环境里,应该说话而说不出应该说的话,实在是一种痛苦。

    忽然,发报机里的电磁波发出电报传来的信号,周隆庠身上像装上发条似的,弹跳过去,打开接收机,准备把电报内容记录下来。大家怀着喜悦的心情,屏息静气地等待着。

    可是,收到的电报是铃木和门松发来的,电报内容只有七个字:“正等待天皇裁夺。”

    刚刚升上心头的一股热流,经过这七个字的物理变化,陡然变为寒流。汪精卫一伙仿佛大热天突然淋了一场暴雨,一热一冷,浑身感到不好受。

    分析一下裕仁的态度吗?实在对此人不了解,无从说起。大家只好默默地祈祷:愿天皇开恩。于是,房间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十点左右,有个人突然的出现,打破了这种难堪的寂静,换得一时的轻松。

    “啊,陈公博先生来了!”陶希圣惊喜地叫道。

    “国父保佑,国父保佑!”汪精卫紧紧地握着陈公博的手。

    “要不是国父在天之灵,我就被周至柔押到重庆去了。”陈公博庆幸地笑着,与大家一一握手。

    陈公博收到汪精卫用暗语从昆明发给他的电报之后,在刘文辉的支持下,决定二十日上午八点乘飞机去香港,与老母和妻子见见面再去河内。因开往香港的班机出了故障,才临时改变飞昆明。十一点三十分飞机在昆明降落,陈公博刚走到飞机门口,正好与在舷梯旁观察动静的李鸿谟打个照面,见李鸿谟把右手缩在胸口轻轻摇了摇,他马上缩回舷舱,假装遗失行李在舷舱里东寻西找。飞机驾驶员张业槐与陈公博有私交,等旅客都下了飞机,其他工作人员逛街去了,他要张业槐把机门锁上,下去看个究竟。

    “不要紧,周至柔刚才乘飞机去重庆了。”龙云送走了周至柔,听李鸿谟说陈公博从成都来了,躲在舷舱里不敢出来,赶忙走上舷舱与陈公博见面。“陈先生在我家里住一天,明天我给你联系飞机去河内。”

    二十一日下午,陈公博正准备去机场,周至柔又从重庆来到昆明,说据戴笠报告,陈公博于昨天上午十一点多从成都到了昆明,问龙云知道吗?

    “你知道吗?”龙云生气地反问一句,“昨天我与李鸿谟送你上飞机时,正好碰上从成都开昆明的飞机在机场降落,我们三个人都清楚地看到旅客离开机场,如果陈公博也同机到达,那么,我能够看到,你也能够看到!”

    “请志舟兄别生气。”周至柔觉得龙云的话无可辩驳,赶忙表示歉意,“我是奉委座之命,不得已来的。好,有你和李鸿谟先生作证,我回重庆也好交差。”

    昨天晚上,龙云等周至柔睡觉了,才让陈公博转移到李鸿谟家。今天上午,在李鸿谟的支持下乘飞机到了河内。

    “龙云先生对周至柔逮捕陈昌祖很不满。”陈公博说,“龙先生接到汪主席的电报之后,向周至柔提出两点要求,一是不要把昌祖交给军法处,二是生活上要给予照顾。龙先生要我转告汪主席夫妇,他一定设法把昌祖营救出来。”“深深感谢龙先生!”陈璧君激动地说。

    “龙先生对我们的支持情真意切,难得,难得!”汪精卫感慨万端。

    “日本政府发表支持我们的声明了吗?”陈公博关心地问。

    汪精卫默默地摇摇头,把铃木、门松拍来的电报给陈公博看,又把宋子文与中村会谈、铃木和门松连夜赴日的情况告诉他。陈公博闷闷不语,心情沉重地掏出烟斗,一个劲地吸着南雄烟。

    万事都有个尽头。汪精卫一伙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终于过去。十点四十分,他们终于收到了日本政府支持他们的声明,也就是近卫内阁的第三次对华声明。

    顿时,房间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大家实在忍不住心底的欢喜,遮掩不住从心里泛上的笑,层层笑纹从嘴角荡漾开去。

    “天皇万岁!天皇万岁!”周佛海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

    说他奴颜婢膝,说他认贼作父,说他有愧于伟大的中华民族,似乎都不够分量。不用寻找适当的词句了,反正汉奸就是汉奸!

    只有汪精卫没有那么开心的笑,他认真阅读着日本政府的声明,越读眉头皱得越紧。

    原来,他感到日本的声明不够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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