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歌舞升平的景象,宛如一个饱经忧患的老太婆,故意卖俏地涂脂抹粉,穿红着绿,忸怩作态那样不自然,不协调。
汪精卫一伙成天躲在四合院里,心里闷得慌,很想请乐队和舞女来,伴随他们跳舞解闷,但又担心军统特务混进来误了性命。还是李士群有办法,他把特工组织中的三十多个年轻风流的女特务组织起来,又买来一台留声机,播放着刺激性的音乐代替乐队,终于满足了他们的要求。
这些女特务吃喝玩乐惯了,他们舞蹈起来,眼波的传神,体态的妩媚,舞姿的婀娜,都不亚于专业舞女。因此,汪精卫一伙与她们越舞兴致越高。
五月二十六日晚上十点左右,她们正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神魂颠倒的时候,姜国保神色紧张地来到吴四宝跟前,轻声地说道:“吴大队长!我有重要情况向你报告。”
吴四宝两只肩膀一上一下,与一个女特务秋波频传,亲近得几乎胸擦胸,正玩得痛快,实在不想离开。但是,他从姜国保焦急的表情中,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只好无可奈何地停止舞步,把姜国保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是什么重要情报?国保兄!”
“军统已经发现‘居之安’的地道出口了!”姜国保虽然心情很不安,但又为自己获得重要情报立了功而感到高兴。他接着又附加一句:“情况完全真实,一点也不假。”“国保兄怎么说这个话?难道我们还不相信你!”吴四宝紧紧握着他的手。
姜国保的确值得汪精卫集团信任。他投靠过来之后,丁默邨和李士群找他谈过一次话,封他为侦察处长,让他作为内线继续在军统上海区活动。他迟疑一会,说道:“说我被杀的风声已经传出去了,他们还会相信我吗?”
“这正好为你提供了方便。”李士群悄声向他交待了蒙蔽对方的办法。
“据我们侦察到,周伟龙已被戴笠调往重庆,两天前,陈恭澍已来上海接任上海区区长。”丁默邨瞟了姜国保一眼,“你与陈恭澍是表兄弟,又一同在重庆工作过,彼此交往很深,这是个有利条件。”
姜国保见丁默邨对他的情况这么熟悉,心里一怔,也感到十分钦佩,忙说。“我一定打到军统上海区去,争取立功做贡献,报答汪主席和各位上峰的救命之恩。”
陈恭澍见姜国保还活着,十分惊讶。姜国保按照李士群的嘱咐,谎说他五月二十日下午,在公共租界被日本宪兵逮捕,任他们怎么严刑拷打,矢口否认参加军统和参与行刺对马的事。因日本宪兵队找不到确凿证据,正准备释放,第四支队长本野雅惠来了,问他对上海的街道巷弄熟悉不熟悉。姜国保说他十六岁起就在上海拉人力车,对上海的街道巷弄了如指掌。于是,本野将他留在宪兵队,如果宪兵队外出破案,让他做向导。姜国保说:“他们给我发了宪兵制服,还给我取了个日本名字,叫户田直茂,并且到处传播风声,说中国的姜国保被他们杀掉了。”他说到这里,把李士群他们捏造的一份用日文油印的《驻沪宪兵队昭和十四年(一九三九年)侦破计划》递给陈恭澍。
陈恭澍略识日文,大致翻了翻,见里面有三分之一的内容,是讲怎样侦破和消灭军统上海区的组织,惊喜地说。“噢!你是怎么弄到手的?”
“今天上午,本野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说日本宪兵队要派人去西爱威斯路附近一个叫乐道巷五弄的地方去侦察一个情况,让我带路。”姜国保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说,“本野说到这里,起身去五步远的地方接电话。这时,我发现他的书案上摆着这份计划。想到表哥已来上海任区长,对你很有帮助,见本野没有注意,就把它塞进口袋里。我一离开本野的办公室,就直奔你这里来了。”
“你偷走了这份计划,也给我们免除了一场大灾难!”陈恭澍感激地说。
“他们发现泄密,这份计划会作废,但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可不能大意啊!”姜国保佯装关心。
“对!表弟你说得对!”陈恭澍惊疑地问道,“啊!你怎么知道我来上海了?”
“我从日本宪兵队里的几个侦察兵的闲谈中知道的。”姜国保显得很吃惊地说,“他们的侦察工作真厉害,你到上海的第二天下午,他们就掌握到确切消息了。”
就这样,姜国保骗得了陈恭澍和上海区军统特务们的信任。
“昨天李士群先生对我说:‘姜先生能够取得陈恭澍的信任,很不容易。’据我所知,汪主席和周佛海先生都十分相信你哩!”吴四宝又补充一句。
“感谢各级长官对我的信任。”姜国保很激动。
“好!请把军统发现地道的事详细说说。”吴四宝心里一阵急跳。
“据陈恭澍对我说,他上任时,戴笠对他布置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暗杀我们的汪主席。”姜国保悄声报告说,“三天前,他们从刘仲礼的一个亲戚那里获悉到‘居之安’有地道,经过两天的秘密探访,终于在‘居之安’北墙附近的一座古庙的佛殿下面,发现了地道出口,并决定今天晚上十二点,由林之江带人下地道探明情况,再制订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吴四宝听完姜国保的汇报,大吃一惊,赶忙拉着姜国保一道去找丁默邨和李士群。这时,大家跳舞的情致方兴未艾,会议室里人头攒动,两人望了好一阵,也没有找到丁默邨和李士群,又感到不好越级向汪精卫和周佛海报告。吴四宝心里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咔嗒”一声,把留声机关住了,神色肃穆地说:“舞会到此结束!请诸位长官到汪主席的会客室听取重要情况报告,其余的同志到三号楼的几间临时宿舍休息,有任务再通知你们。”
人们的思想感情,由狂欢陡然转为惶惑,仿佛烧红的铁块与冰块碰在一起那样严酷,那样不相容。
大家扫兴地离开舞场,默默地猜测着可能发生的意外,心情沉重地走向吴四宝指定的地方。
汪精卫听了姜国保的报告,全身像触电似的紧缩起来,仿佛脚底下随时都可能发出毁灭性的爆炸声。他惊魂稍定,吩咐说:“姜先生立了功,请特工组织给予必要的奖赏!”
“遵命照办。”丁默邨温顺地说。
“请默邨、士群、四宝三位先生拿主意,面临军统的凶残,你们说怎么办?”周佛海惶恐地说。
“派人占领古庙,守住地道口。”吴四宝说完,向大家扫了一眼。
“不妨让军统的人先走一步,等他们下了地道之后,我们来个瓮中捉鳖。”丁默邨两手做了个捉拿动作。
“瓮中捉鳖是上策。但是,他们肯定会有人守在庙门口,”李士群分析说,“因此,我们应先走一步,躲在庙里的适当地方,先抓守在庙门口的人,再抓进入地道的人。”
大家一致同意李士群的意见。于是,由吴四宝带领十二名警卫人员去古庙执行任务。
汪精卫很想立即躲到丁默邨、李士群他们居住的大西路六十七号去,但出于两种情况,他不能贸然行动:一是他现在的住宅是土肥原特务机关选定的,从傀儡与主子的关系考虑,没有征得对方同意,不能随便离开“居之安”,何况六十七号也不是百分之百的保险,二是事先没有采取可靠的保卫措施,担心转移途中受到军统特务的狙击。
“隆庠,你懂日语,请给土肥原将军打电话,请他马上派车派人把我们接到他们的特务机关,或者是日本宪兵队部住几天。”汪精卫惊慌不已,只好求救于土肥原了。
可是,日本在上海的军用电话总机回答,土肥原的办公室、会客室的电话都无人接。
汪精卫看着手表,吩咐周隆庠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你请总机接通土肥原将军卧室里的电话。”
总机回答,依然是无人接电话。
原来,土肥原去上等“行乐所”过夜去了。
“那就请总机接通特务机关的电话,找晴气先生想想办法。”周佛海心急如火而乱如麻。
偏不凑巧,晴气也去“行乐所”销魂去了。
那么,一切只好听天由命了。
时间已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但谁也不愿意离开会客室。一个个心里暗暗祈祷,愿吴四宝他们马到成功,从而化险为夷。
这是一座无人居住的古庙,面积不足二百平方米,由于多年失修,前门的门片已经破烂,无法关合上锁,门是敞开的。吴四宝让两人守在庙门口,注视庙外的动静,然后带领其余的人进入庙堂。他亮着手电筒,将空荡荡的庙堂照射一遍,一切都显得阴森可怕。墙壁上爬着一只只壁虎和蜥蜴。佛殿两旁,分别停放着几副棺材,摆在棺材下端那熄灭不久的油灯和烧剩的香棍告诉他们,这是一批暂厝在这里等待安葬的死尸。棺材口虽然经过密封,但仍然闻到空气中混杂着尸体腐烂的腥臭味。佛殿上的四个一人高的木雕菩萨满身灰尘,不是缺手就是断腿,四个菩萨之间是一张很大的蜘蛛网,四只网角粘在四个菩萨的脑袋上,一只黑色的大蜘蛛吃饱了蚁蝇,正悬在网心里憩息。
他们走到佛殿下面,见有一片刨开过而又复原的松土。四个警卫队员用手把土扒开,下面是块六尺见方的大石板。刚掀开石板,一股闷人的气体冲出来。这里果然是地道出口处。地道四周用水泥加固,人可以踩着十四级石磴从地道出来。他们将石板盖好洞口,又按原样覆盖好泥土,然后撤除庙门口的岗哨,一齐隐蔽在左边几副棺材后面,等待林之江等人的到来。
晚上十一点三十分左右,庙里响起脚步声和悄悄的说话声,接着出现手电筒的光亮。不一会,就听到扒土和掀石板的声响。
“快下!争取一个小时出来。”有人低声命令着,“你们下去以后,一定要认真做好记载和标记,使下一步的爆炸准确无误。”
说话的人正是林之江。他见六个同伙戴着防毒面具,携带手电筒、指南针和测量仪下地道以后,就来到庙门口,与站在门口放哨的两个人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三个人坐在庙门槛上,注视着庙外的动静。
这时,吴四宝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暗号,在六个警卫人员的肩膀上各按了一下,这六个人就轻轻地摸向庙门口。当他们走到距离庙门口四步远的地方,不知是谁踩着半截砖头,发出响声,坐在门口的三个军统特务,神经质地一惊,随即扭过脸,拧亮手电筒,突然有六个人出现在眼前,吓得撒腿就跑。
因为这里是租界地区,怕惊动巡捕房和巡逻队,双方都不敢开枪。
六个警卫队员紧追过去。林之江跑了几步,踩虚一脚,跌倒在地,被活捉了。其余两人在巷弄里急转了两个弯,很快进入大街,乘坐等候在那里的小汽车逃跑了。
吴四宝派四个警卫队员将林之江押送去四合院,然后准备抓下地道的六个军统特务。
林之江见自己落在汪精卫的特务手中,想到过去参与河内和对马的行刺,想到妻子和两个小孩的被杀,万念俱灭,只等待子弹头穿胸的一刹那。不论丁默邨和李士群怎么拷打和威胁,他咬紧牙关,既不哼叫一声,也不吐露一个字。
周佛海得知这一情况之后,与汪精卫商量了几句,就来到林之江面前劝降。
“两年前,我与林先生在戴雨农先生家里见过一面,你还认识我吗?”他边说边给林之江解下手铐。
林之江眼里含着绝望的表情,警觉地望了周佛海一眼,依然低头不语。
“林先生有什么要求,尽可以提出来,我们商量着办。”周佛海显得很热情,把一杯茶送到林之江面前。
沉默。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我知道,此时此刻,林先生在为参与河内和对马的行刺而惶恐,为失去爱妻和两个孩子而悲痛,为面临的处境而绝望。”周佛海和颜悦色地说,“其实,这一切都大可不必!俗话说:‘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希望林先生振作起来,去创造新的一切。”
“你们还我的妻子来!还我的两个儿子来!”林之江吼叫着,两眼射出仇恨的光华。
“哈哈!林先生误会了。实话相告你吧,那是日本宪兵队干的。”周佛海推卸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嘛,连累家眷很不应该,我们也对此感到不平哩。”
“不!据我的邻居说,抓走我的妻子和儿子的人都穿着便衣,他们根本不是日本宪兵队,而是你们的特工人员!”林之江愤恨地反驳说。
“日本宪兵队在法租界抓人,不化装行吗?你们杀的是日本宪兵连长对马,又不是杀了我们的什么人,为什么要由我们的特工人员出面报复呢?你在军统这么多年,难道连这些普通常识也不懂吗?”周佛海淡淡一笑。
林之江幡然醒悟似的拍了拍脑门。他沉思一会,又惶惑地说:
“我参与河内行刺,难道你们真的能够原谅我?”
“我已经说过,一切都大可不必嘛。”周佛海向他投去亲善的眼光。
“好!我坦坦白白向周先生交代。”林之江终于被周佛海的花言巧语迷惑了。
“够朋友!”周佛海高兴地说,“如果林先生把军统寻找地道的阴谋说清楚,欢迎你来我们的特工组织任专员级行动大队长,并帮助你重建一个新的家庭,也就是说,你结婚的一切费用由我们负责开销。”
“周先生!你,你真是我的大恩人。”林之江弯腰屈膝跪在周佛海面前。泪水,伴随着激动的心律往下流淌。
周佛海把林之江扶起来,深情地说:“我们与军统是针锋相对的敌人,希望你开创化敌为友的先例,争取更多的军统成员到我们这边来。”
“我一定尽力而为。”林之江破涕为笑了。
据林之江交代,六个军统特务下地道的第一步,是利用指南针和测量仪,测定好四合院三座楼房的方向和处于地道上面的具体位置,第二步,是分别在三座楼房下面的地道段,置放烈性炸药和定时炸弹,凌晨两点将四合院炸毁。如果这一着未能达到预期效果,戴笠已带来二十个炮兵,化装潜伏在上海,准备在距离四合院的适当位置,于凌晨三点从四面向四合院发射迫击炮和燃烧弹。
“他们的炮击位置设在什么地方?”周佛海的心剧跳起来。
“这,戴笠对军统上海区所有的人都保密,四个炮位设在哪里,连陈恭澍也不知道。”林之江说,“不过,可以把带队的炮兵连长郭凤翔抓来审问。”他把郭凤翔的年龄、身材、长相、衣着和详细地址说了一遍。
“林先生立了大功!”周佛海面向丁默邨和李士群,“请你们从特工组织的特别开支里,支五千元钱奖给林先生。”他看看手表,已是凌晨一点二十分。戴笠的第一着棋走输以后,肯定会走第二着棋。现在,距离炮击时只剩下一点四十分了。周佛海心急火燎地吩咐丁默邨和李士群说:“请你们二位立即带人缉拿郭凤翔,一定要在凌晨三点以前破获四个炮击点。”
汪精卫夫妇和梅思平、陈春圃等人闷闷地坐在会客室里,一个个心不在焉地翻阅着报章杂志消磨时间。大家听周佛海说,林之江已经投靠过来,戴笠依靠地道炸毁四合院的计划已经落空,都为驱走了死神而暗暗庆幸。可是,当周佛海说出戴笠那令人触目惊心,灵魂震颤的第二着棋,又都惊恐万状了。
人生的大难,莫过于明白地看到死神在向自己招手。无怪乎许多大作家把爱和死,当作文学创作的永恒主题。是的,爱和死,不论在任何时候和任何地方,总是最能撩拨人们的心弦。而发出的声音,爱是千篇一律的动人和声。而死,在鸿蒙时空和大千世界里,却截然不同:有的发出慷慨的激音,有的发出悲伤的哀鸣,有的感到死得壮烈而微笑,有的感到无谓丧生而流泪,有的为自己死得其所而坦然,有的为自己死于非命而冤屈。
汪精卫想到自己的投降事业未竟,那称孤道寡的傀儡梦未央,如果死在军统炮火之中,岂不眼空血泪,梦断关山,冤哉枉也!突然,一种幻灭感产生了。他感到躯体里有一种东西正在悄悄离去,是灵魂还是神智?他说不清楚。
“我们现在是上天无梯,入地无门,唯一的希望,是顺利地抓到郭凤翔,在凌晨三点以前破获四个炮击点。”陈璧君无限悲哀。
“入地无门?”汪精卫从妻子的话里猛然悟出一线希望来,“吴四宝回来了没有?”
“他早回来了。”陈春圃说,“下地道的六个人都被活捉了,他们交代的情况与林之江说的完全一样。另外,吴先生已派了一个排的警卫人员防守在庙里。”
“春圃!你快去把吴先生找来。”汪精卫显得很急躁。“汪主席找到入地之门啦?”周佛海似乎从汪精卫的表情里发现了什么,茫然地问道。
“要吴先生命令军统的人,再下地道去。”汪精卫陡然兴奋起来,“地道的尽头处一定是进口处,情况也一定与出口处一样,上面盖着块大石板。要他们拿着锤子往上敲击石板,院内一定能听到响声,这不就找到入地之门了!”
大家连声叫绝,竟一时忘却了死亡的威胁,都高兴地鼓起掌来。
“对!他们已经测定到了地道进口的方位,肯定能够在院内的一定地方听到响声。”周佛海进一步说明可靠性。
吴四宝被找来了,他愉快地接受了任务。一时找不到铁锤,就用两个铁制哑铃代替,然后押着两个军统特务重返古庙。
五十分钟以后,汪精卫等人果然在一号楼的一楼三号房间,也就是原主人刘仲礼夫妇的卧室里找到了地道进口处。
地道很潮湿,缺乏氧气,加之其他有毒气体过多,人下地道,刚走完十五级石磴,就有头昏脑胀、呼吸急促的窒息预感,得赶快爬上来。
“他们不是带来了六具防毒面具吗?我们正用得着。”陈春圃说。
“不知防毒面具是隔绝式的,还是过滤式的?”周隆庠懂点防毒面具方面的知识,“如果是隔绝式的,他们两次下地道使用,恐怕里面的空气已经使用得差不多了。”
防毒面具按防毒原理,分隔绝式和过滤式两种。隔绝式是帮助使用人员的呼吸与有毒气体隔绝,依靠面具本身提供空气满足呼吸需要,而过滤式面具,能够通过滤毒罐将有毒气体滤净后供使用人员呼吸,只要滤毒罐不出故障,就可以一直使用下去。
“请周先生去辨别一下,看是否用得着。”汪精卫对周隆庠说。
不一会,周隆庠抱着六具防毒面具来了,高兴地说,“好家伙!都是过滤式的。”
于是,演出了一幕争用防毒面具的闹剧。汪精卫、陈璧君和周佛海各使用一具,谁也不敢放半个屁;他们已经戴上了防毒面具,悠哉游哉下地道躲炮弹去了。余下的三具,在梅思平、陈春圃、周隆庠、汪曼云、吴四宝之间,争执得不可开交。天知道军统的炮弹什么时候落到自己的头上来?争得一具防毒面具,就是从阎王爷那里夺得一条命,谁愿意把性命让给别人?
“听天由命,摸阄为定,”吴四宝想到自己一夜辛苦,不能名正言顺得到一具防毒面具,很是生气,“连同执行任务外出的丁默邨和李士群先生,一共七个人摸阉。”
“同意摸阉,但必须留一具作机动使用,以便随时出进地道,向汪主席和周先生请示报告。”陈春圃说。
摸阉结果,算是梅思平和周隆庠走运。而失望者,又一个个惶惶然,只好寄希望于四个炮击点的破获了。
军统上海区设在劳利育路一号的区部办公室,被汪精卫的特工组织发现之后,就搬到保健路二一五号。这时,戴笠和陈恭澍、贾金南听了两个从古庙逃回来的特务的报告,都心情懊丧,默然不语。尤其是戴笠,更感到头痛。他自从一九二七年夏充当特务头子以来的十二年中,依照蒋介石的密令,由他直接指挥暗杀的人,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但每次都得心应手,唯独暗杀汪精卫,却一次又一次失利。他真想发一顿脾气,可是每次行动都是他亲自部署的,这又能责怪谁呢?他恼怒地一跃而起,对亲信副官贾金南说:“你马上驱车去通知郭凤翔,按原计划凌晨三点开炮!”他把脸转向陈恭澍,“你与金南一道去。考虑到炮击‘居之安’涉及的问题很复杂,故事先没有将详细计划告诉你,希望你不要存隔阂。”
“这道理我懂,请老师放心!”陈恭澍恭恭敬敬地说。
郭凤翔住在浦东大道附四十号他表弟娄阿金家里。娄阿金是青帮流氓骨干分子,被戴笠重金收买,将四个炮击点设在他手下在四个亲信流氓家里。每天晚上到了深夜十二点,他们就等待郭凤翔用无线电收发报机下达炮击命令。每个炮击点有两个炮座,在同一个时候,一座负责发射两颗迫击炮弹,一座负责发射两颗燃烧弹。一夜过去,如果没有接到炮击命令,第二天,天蒙蒙亮又将炮座撤下来。这四个流氓各从戴笠那里获得一笔超过现有家产一倍的金钱,他们为了迷惑左邻右舍,白天一家人仍住在原来的房子里,晚上则睡在新的住宅。炮兵完成炮击任务之后,丢下炮座,携带发报机迅速离开炮击点,躲进事先联系好的人家。这样,租界地的巡捕房或巡逻队,虽然能够根据炮声传出的方向很快找到出事地点,但却万无一失。
陈恭澍和贾金南乘坐的小轿车,大约行驶了二十分钟,到达郭凤翔的住地娄阿金家里。但是,娄家大门敞开,空无一人。
不用说,郭凤翔已被丁默邨他们抓走了。同时被抓走的,还有娄阿金夫妇。
现在,郭凤翔正在接受丁默邨和李士群的审讯。他是湖北五峰人,四十来岁,身着米黄色纺绸便装衣服,双手被铁铐子扣住,眼里流露出惊疑和恐惧。忽然,他睁大两只眼睛,举起被手铐扣住的双手,喊道:“你们这样对待我,够朋友吗?”
“痛快!”丁默邨赶忙给郭凤翔解下手铐。
“你们把我抓来,无非是要我拆除四个炮击点,是吗?”郭凤翔决定背叛自己原来的意志和理想。
“郭先生真是个聪明人。”李士群沉静地说,“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但必须满足我五点要求。”郭凤翔伸出五个指头。
“请直说!”丁默邨心里涌动着一股喜悦。
“第一,保证我的生命绝对安全;第二,在半个月内,把我的母亲、妻子和两个儿子从湖北五峰接来上海;第三,给我二百两黄金;第四……郭凤翔手指摆在桌上的收发报机,把它卖给你们,按时价付款给我;第五,释放我表弟娄阿金夫妇。”他歪着脑袋望着两个审讯者,“怎么样?”
“可以!”丁默邨与李士群交换个眼色,“完全可以!”
李士群把纸和水笔递给郭凤翔,说:“请郭先生把五点要求写出来。”
郭凤翔写好以后,说:“必须由汪先生当着我的面签字。半年前,我在重庆听过他的演讲,你们休想派人冒名顶替。”
“还有商量的余地吗?比如说,由别的人签字可不可以?”丁默邨感到有点为难。
“没有商量的余地。”郭凤翔态度十分强硬。他想了想,又吓唬一句,“凌晨三点炮击的命令我已经下达了,不能满足我的要求,那我和你们同归于尽!”
丁默邨一听慌了,向李士群使了个眼色,下楼找汪精卫去了。他在汪精卫的卧室门口见到陈春圃,才知道汪精卫已进了地道,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怕死鬼!”就将郭凤翔提出的要求向陈春圃说了一遍,要他下地道把汪精卫喊出来签字。
陈春圃拿着手电筒,戴上那具机动防毒面具,下了地道,又走了一百多步,才见到汪精卫夫妇和周佛海、梅思平、周隆庠闷闷地坐在那里。因为戴着防毒面具不能说话,他只能像哑巴一样打着手势。可是,需要说明的内容比较复杂,依靠手势表达不了,汪精卫等人越听越糊涂,以为郭凤翔没有被抓到手,一个个吓得战战兢兢。陈春圃想用笔在手掌上写几个字说明问题,但谁也没有带笔在身上。他心里一急,就拉着汪精卫往外走。这一来,倒使大家的头脑清醒了,知道出地道没有什么危脸,都跟着离开地道。
汪精卫解下防毒面具,听了丁默邨的报告,沉默了好一阵才说:“非这样不可吗?”他实在放不下架子。
“是的。”丁默邨看看手表,焦急地说:“现在距离炮击时间不足四十分钟了,请汪主席当机立断吧!”
“唉!真是‘虎落平川被狗欺’。好!我签字。”汪精卫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为了活命,他再也顾不得面子了。他与周佛海商量一会,就带着陈春圃、梅思平和丁默邨去跟郭凤翔见面。
郭凤翔见汪精卫到来,仿佛面前出现一个什么伟大人物似的,心情十分激动,赶忙起身向汪精卫一鞠躬,突然感到愧疚了,说道。“深更半夜的,惊动了汪主席,真感到过意不去。”
汪精卫握着郭凤翔的手,显得很亲切地说:“郭先生非要我当着你的面签字不可,说明你对我的无比信任和尊重。因此,我不仅乐意与你见面,乐意在你提出的五点要求上签字,而且欢迎你参加我们的和平运动。如果你愿意过来,我们绝不会亏待你。将来我们建立炮兵部队时,任命你当炮兵团长。”
人世上不渴求名誉地位的毕竟是少数。郭凤翔的眼里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特殊的光亮。是的,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心有所思,目有所传。他无比激动地说:“汪主席!您这几句话,够我享用一辈子。字,您不必签了。”说罢,又深深向汪精卫鞠一躬。他心头一热,旋即一股酸味从鼻孔涌向心头,泪水灌满了眼眶。“如果汪主席信得过我,请派人与我一道出发,把四个炮击点的炮座、炮弹和燃烧弹,以及四台收发报机和二十个炮兵弟兄全部带过来!”
“我完全信得过你!”汪精卫又一次握着郭凤翔的手。他把脸扭向丁默邨和李士群,“请你们二位派个手枪排,开两辆卡车,陪同郭先生去迎接二十个炮兵兄弟。”
戴笠又一次失败,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说:“汪兆铭呀汪兆铭!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住的‘居之安’变成一片瓦砾场!”
在“居之安”四合院,汪精卫怀着说不尽道不出的快感和生存的喜悦,偕同妻子和周佛海、梅思平、陈春圃、周隆庠、丁默邨、李士群、汪曼云、吴四宝等人,接见了投靠过来的郭凤翔和二十个炮兵。他赏给每人五块银元,高兴地对他们说:“从现在起,成立炮兵筹备小组,鄙人自告奋勇任组长,周佛海先生和郭凤翔先生任副组长。将来炮兵部队正式成立时,在场的二十个炮兵兄弟都升为连长。”
无眠的夜,恐怖的夜,一场狡黠与狡黠的较量,伴随着地球无声地运行。他们接见完毕走下楼来,天色已经破晓,东方已经发白了。
虽然阵阵清风从他们脸上轻柔地拂过,但谁也没有感到清爽和舒适。他们似乎又发现新的死神狞笑着,伸出黑手向他们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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